程益中: 中國最大的糟粕,就是所謂做人的學問
(2008-04-18 10:3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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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益中在2005年以前,用10年的時間創辦了兩張中國最好的報紙,南方都市報和新京報。
程益中: 那麽多教人做人的學問裏邊,都不教人怎樣做一個正直、正派和有道義的人,反過來都教人怎麽做一個圓滑、世故和不吃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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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大的糟粕,就是所謂做人的學問,中國人缺乏的是率真和純粹。四周充斥著各式各樣、似是而非的做人做官的學問、庸俗管理的學問,其祖師爺都是厚黑學和潛規則。從這些學問那裏,我看到的都是爭先恐後的、創造性的無恥。我經常會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怎麽那麽多教人做人的學問裏邊,都不教人怎樣做一個正直、正派和有道義的人,反過來都教人怎麽做一個圓滑、世故和不吃虧的人。
程益中答南方人物周刊:無論做什麽項目都想成為第一
南方周末記者:傅小永
經常有人問程益中,你在2005年以前,用10年的時間創辦了兩張中國最好的報紙,南方都市報和新京報,一度在廣州和北京兩地奔走,管理兩個兩千多人的新聞團隊,現在你管理一份幾十人的體育雜誌,落差如此巨大,你會不會不甘心。
程益中並沒有失去對傳媒的熱情。他選擇了另一個向度,繼續他最擅長的傳媒事業。
他辦體育畫報,雜誌雖小,格局卻大。體育畫報在一個幾乎被醜聞摧毀的體育產業中誕生,試圖重建國人對於體育界以及體育媒體的信心。體育代表人性,也代表人類最透明的契約精神和競爭意識。凡是擁有健康的契約精神和競爭意識的國度,都會贏得世人的尊敬。在當下,尤其是在2008年之前,體育畫報的這種建設性的努力是必須的,和建設完美的體育場館一樣必須。
接手體育畫報時,程益中堪稱幸運——這是一本迄今為止擁有最奢侈製作成本的中文體育畫報。
進入中國期刊第一陣營
人物周刊:一年多前,你設定的體育畫報中文版在中國體育傳媒和中國傳媒界的角色是什麽?一年來體育畫報中文版的發展是否如你所願?在何種情況下,你會認為,這本雜誌已經成功了?
程益中:一年半以前我準備接手體育畫報中文版的時候,感覺壓力挺大。我知道這是一個很難做的雜誌項目,有許多雜誌項目比體育類雜誌賺錢容易。但接手之後,我就不敢再想困難了,一門心思隻往做成的方向想——說實在的我那時尤其害怕失敗,迫切需要一場新的勝利來安慰自己。
我給體育畫報中文版設定的一周年目標是:尋求投資理念、製度設計和團隊組建的最佳解決方案,建立中國體育新聞雜誌新標準,樹立中國體育新聞雜誌新標杆,躋身中國期刊第一陣營,在雜誌的內容和設計質量上獲得讀者高度認可,在市場推廣和品牌建設上贏得良好口碑,探索出一條與巨額投資相匹配的營收之道。我對體育畫報中文版一年來的發展感到滿意,因為我看到了曙光。
至於說怎樣才算已經成功,我向來標準極高,無論做什麽項目都想成為第一,因為第二是毫無意義的。不是說做體育新聞雜誌的第一,這隻是體育畫報中文版的最低目標,而是要進入中國期刊第一陣營,做中國雜誌TOP10。
人物周刊:對你而言,體育畫報中文版這個平台是否太小了?服務平台的大小,是否影響到你的成就感?如何說服自己“歸零”?
程益中: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我覺得有事情做總比沒事情做好,在當時這個選擇對我來說是跌幅相對較小的一次倒下。再說我也需要養家糊口。
無論大事小事,凡事都想做到完美極致,我的成就感通常都是這樣建立的。在目前形勢下,服務平台的大小,可能影響我對社會的貢獻,但不太影響我的成就感。我覺得現在不去利用媒體建設性地編織謊言和創造性地愚弄大眾,就已經功德無量了。我現在也沒有把自己看得那麽重要,感覺為自己為家人活著也是件很高尚很有意義的事情。
我是一個心態能夠及時調整複原的人,激烈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沒有隔夜的苦惱和困擾。
我提倡歸零,並不是因為我現在遇到了挫折,我對個人的遭際並不看得太重,我不感世傷懷,既不背失敗的包袱也不背成功的包袱,任何時候都知道自己是誰,都有一顆返璞歸真的心。
人物周刊:你在媒體領域的自我定位是怎樣的?你是天生的帶隊者嗎?
程益中:我不自我定位成最好的記者、編輯、專欄作家或者校對,但我起碼是當代中國最優秀的前報人之一,是個最有格局的媒體資源管理和整合者,是個優秀的媒體環境、氣氛、文化的製造者。我不認為我天生就是帶隊者,我認為我之所以可以帶隊伍,是因為我敢於承擔責任,並且也往往有能力承擔責任。我不是一個好下屬,但的確會是個好領導。
人物周刊:你的職業最吸引你的特質是什麽?你理想中的下一站是?
程益中:這個職業與大眾的權利和福祉息息相關,並且有可能讓從業者賴以生存並獲得生命價值,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我理想的下一站?我也不知道,還是隨緣吧,我從來都沒有規劃過自己的未來,也扼不住命運的咽喉。人生的不確定性和戲劇性太多了,每個人的一生其實都是一部沒有劇本的電影,邊拍邊播,由不得你規劃不規劃;又好比一張不規則的大網,這張網的起點是生,終點是死,而從起點到終點,有無數路徑,每到拐點便是歧路,我們就兜兜轉轉忙忙碌碌去吧。人生就是由一個又一個偶然性組成的,但偶然性的總和便是必然性。我的下一站,還是由偶然性決定吧。
人物周刊:你如何描述南方都市報、新京報、體育畫報中文版在你心目中的情感位置?
程益中:南方都市報和新京報是我過去的滄海,而體育畫報中文版是我現在的桑田,滄海也好桑田也罷,都是我耕耘收獲之所,它們共同導演我的未來。南方都市報和新京報,怎麽講?刻骨銘心過,撕心裂肺過,轟轟烈烈過。現在南方都市報和新京報依然是我的燈塔,在照耀我的遠航。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都市類報紙起家時代言弱勢、和發展到一定階段苟合強勢的角色轉換?
程益中:我不認為都市類報紙靠代言弱勢起家,而發展到一定階段就苟合強勢。我認為這樣的判斷是對都市類報紙的偏見。都市類報紙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不是這個問題。需要搞清楚的是,新聞觀有沒有問題?真實性、公正性、專業性是否有保證?發行量、影響力、美譽度如何?現在,一些報紙由於盈利上的壓力,偶爾會做出一些短視的行為,我覺得最好不要這麽做,也沒必要這麽做,但我同時覺得做了也無傷大雅,以後改了就好。
中國最大的糟粕就是所謂做人的學問
人物周刊:哪一種生活是現在的你最鄙夷的?
程益中:我最鄙夷的生活是需要出賣靈魂的生活。比如不認同某種價值觀而又必須依賴這種價值觀生活;比如為了生活去背叛人類常識和普世價值,為了生活幹脆拋棄了良心;明明知道某句話是謊言,但為了生活卻偏偏說這是真理。最不能忍受的是,這樣做隻是為了生活得更成功。
人物周刊:你認為現實生活中,中國人的最大問題是什麽?
程益中:中國最大的糟粕,就是所謂的做人的學問。中國人缺乏的是率真和純粹。四周充斥著各式各樣、似是而非的做人做官的學問、庸俗管理的學問,其祖師爺都是厚黑學和潛規則。從這些學問裏,我看到的都是爭先恐後的、創造性的無恥。我經常會覺得不可思議,怎麽那麽多教人做人的學問裏邊,都不教人怎樣做一個正直、正派和有道義的人,反過來都教人怎麽做一個圓滑、世故和不吃虧的人。
人物周刊:你字裏行間的情懷、氣概和力量因何而來?在你的心裏,是否一直有個人和家國之間的清晰次序?
程益中:達則兼濟天下,窮且獨善其身。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跟古往今來的中國傳統讀書人一樣,骨子裏有很強的家國意識,有很強的為民請命意識。而我從事的職業,剛好有這樣的機會和可能。
人物周刊:你說過“隻有不好的製度,沒有不好的人性”,現在你對製度和人性之間的關係有新的認知嗎?
程益中:最不好的現實是,製度性的敗壞與國民性的敗壞雙重作用於這個時代,一方麵製度性的敗壞改造和傷害了國民性,加劇了國民性的敗壞,另一方麵日益敗壞的國民性也為製度性的日益敗壞提供了肥沃土壤,兩者互為因果,又相互推波助瀾。
人物周刊:北京生活和廣州生活的區別是什麽?對你來說,北京是異鄉還是歸宿?
程益中:廣州有意思的地方是民間,是市民社會,是契約精神,你可以一定程度上自主自己的生活。而北京,權力無處不在,人與人之間不能進行公平交易,無法建立平等互信。來北京,我最大的收獲是對中國的了解更全麵了。
我才40來歲,感覺人生剛剛開始,現在談歸宿有點為時過早,但可以肯定北京不是我的歸宿。古人說心安之處即故鄉,從這個意義上講,籍貫地和戶籍地都不可能是故鄉。在何處安妥心靈,對我來說,還真是一個問題。
人物周刊:你希望50歲時的自己是怎樣的?
程益中:我希望50歲時,自己更寬容,更自由,不需要拍案而起,不需要憤怒,能生活在人權、民主和法製得到真正落實的社會,能看到官員廉潔奉公、環境日益改善、社會公平正義、人民安居樂業。至於自己能幹多大的事業、能有多大的成就,真的一點都不重要。我願意做一個好製度下幸福的公民,絕對不願意做一個壞製度下悲苦的英雄。
□ 原載《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