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四記之推薦兩本關於西藏的書

作者：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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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清談天地 www.talkskyland.com

我有個朋友，女的，找了個美國男朋友。兩人一直相敬如賓，堪稱佳偶美眷。唯一一次吵架竟然是關於八竿子也打不著的西藏。要聲明的是，我朋友不是西藏人，這輩子隻怕連藏區都沒去過，而她男朋友呢，也沒有任何政治上的鮮明立場，有空時最喜歡看賽車打棒球。很普通的兩個花季青年，平常都挺陽光的，但吵起架來想不到的洶湧磅礴。

男朋友說：西藏就該獨立！
我朋友說：西藏是我們中國的！

男朋友說：你被中國政府洗腦了！
我朋友說：你被美國政府洗腦了！

他們吵了很久，其實不過是以不同的方式把這四句話無限重複而已，而且聲調逐漸增高，好像還很動肝火。

我發現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很多關於西藏的爭論其實都可以縮短成這四句話。如果你問問臉紅脖子粗的這兩人，西藏為什麽應該獨立？或者西藏為什麽不應該獨立？我想當場舌頭打結的隻怕不在少數。

又想起一件往事。本朝還是朱中堂當權時，我作為留學生有次去波士頓迎接朱中堂來美，在歡迎隊伍中就遭遇很多打著雪山獅子旗的藏族學生。他們跟喊號子似的喊藏獨口號，嗓門兒特別嘹亮，一下子就把我們比下去了。於是我們一起同去的男同學們很不服氣，大軍閃開，殺出多員猛將積極應戰。當時雙方怎麽打的全不記得了，總之有點像是兩個小孩掐架，你罵我一句，我把主語賓語一還，再反罵回去，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但雙方好像都罵得興致勃勃，挺高興的，誰也勸不住，最後終於以警察架走漢族學生藏族學生各一為結束語。

那個時候我隱約意識到，我們空有立場，而沒有思考。所以根本無法理解對方，甚至連這個企圖都沒有，更別提說服對方了。

對於西藏問題，我心裏揣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過了好多年。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是主權神聖不可侵犯，但為什麽還有那麽多的藏人要求獨立。西藏是漢人的還是藏人的？從幾千年的居住情況來看，當然是藏人的，既然是藏人的，為什麽他們要求獨立就是別有用心，就是大逆不道？

我不知道多少人跟我一樣有類似的疑問，如果你是這樣的人之一，那麽我建議你先放下心中根深蒂固的立場，看看我推薦的這兩本書。

一本是達賴喇嘛的《逃往中的自在》，一本是王力雄先生的《天葬》。

如果你想全麵了解一個事件，最可怕的情況就是隻聽一麵之詞，不管這個一麵之詞是多麽正確多麽善良，它總是一麵之詞，缺席審判不可能不造成冤鬼。所以不要做糊塗的法官，也去看看硬幣的另一麵吧。對於我們，達賴喇嘛的這個自傳無疑是非常好的一個窗口，一個從另一麵打開的窗口。

達賴其人格，其神韻，都在這本書裏有所體現。這本書是達賴的自傳，且主要是從出生到逃離印度這一時期的，可以說是對他緊貼西藏土地這段生命的一個交代。大體也寫到了西藏解放，寫到了59年的拉薩暴動。在生動描述自己生活的同時，也有一些盡量客觀的曆史視角。

作為一個獨立運動中的精神領袖，這麽說也許有些偏差，因為達賴早就宣稱放棄獨立，但我們暫且不去管那些外交策略上的表麵措辭，姑且還稱作他獨立運動吧。達賴喇嘛的平和溫文和對公允、客觀的努力追求，無疑給他罩上聖潔的光環，讓他具備了非常迷人的個人魅力。這話聽起來也許稍有諷刺意義，但我本意並不是諷刺，而是深感他的無奈。一方麵他身為一個修為深厚的佛教領袖，必然有慈悲的靈魂，和關懷眾生的胸懷。但另一方麵，他又是塵世政治運動中的標杆，這就不可避免地讓他沾染功利性和狹隘性。也許最適合他的造型是聖雄甘地，但限於西藏問題的爭議性，他又無法讓西藏獨立運動被地球上大多數人認可。特別是新一代的流亡藏人成長起來後，他們接受過西方教育的頭腦異常獨立，他們更加激進，更加追求結果，要求達賴放棄溫和宗教政治觀的呼聲也是越來越高，這時的達賴心頭滋味想來也非常耐人尋味。

現在的達賴喇嘛走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中，一方麵不違背自己的宗教情懷，另一方麵還要積極代言俗世政治運動，而且最關鍵的是他所剩日子不多了。他常常提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政治提議，比方同意中國接管西藏外交和軍事，但還保留大藏區的自由國身份。類似這樣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提議，我從中看出他的尷尬，我相信他跟大家一樣，在做出這樣的提議之前就知道這根本就是空中樓閣，對解決問題半點幫助都沒有，但精神領袖的身份又迫使他必須要有這樣的目標，那怕僅是個姿態。

所以這本自傳更加像是一個沒有野心的老人在絮叨自己的陳年往事，輕鬆幽默，可讀性很高，即使你是一個堅定的愛國主義者也不會感覺太多不適。

好萊塢在1997年的時候，根據這部自傳拍過一個電影《KUNDUN》，導演不是無名之輩，在2004年的時候執導《飛行家》，技術上自然是沒問題，應該是很嚴肅的，所以這就更加讓這部片子有意思起來。因為裏麵表現共產中國的時候簡直把我笑壞了，他們找了一個要多蹩腳就多蹩腳的家夥演老毛，不知道怎麽搞得，竟然把肚子填的跟懷了孕一樣，而且裏麵一牽扯到解放軍，就一個一個被摁上標簽，這些標簽分別是‘劊子手’，‘惡魔’，‘變態’等等。看完書再看電影，難免覺得有趣，這裏麵隔著很多東西，文化的，政治的，意識形態的，立場的，出來一個怪物也是在所難免。

這本書雖然沒有在大陸出版過，但看過的同胞不少，我常常看見他們在國內的網站上交流心得。我發現凡是看過的朋友，都會極力推薦。實際上，除非你抱有非常深的成見，或者有切身相關的立場，否則的話你很難不被達賴儒雅溫和的風度所折服。雖然我也在此作出推薦的姿態，但又忍不住地稍有擔心。要知道，這本書，作為一個了解達賴喇嘛的窗口是再好不過的了，但要想指望這本書了解西藏問題，那隻怕還差得遠呢。

別忘了，不管達賴本身多麽令人信服，多麽具有人格上的魅力，這本書在牽扯到曆史，不可避免地，還是一麵之詞。

如果你看完這本書，那麽再看看《天葬》吧，相信這本三百多頁的書將會讓你探求真相的心得到滿足。

在閱讀這書之前，我曾經目睹過一些關於西藏的論戰，主要是網絡上的。我發現這是僅次於台灣問題的一個炸藥包。在這些問題中糾纏的人們尤其地有激烈，人人都有個不容質疑的立場，而且論戰往往以不理性的謾罵收場。我有好幾次試圖在七嘴八舌中尋找一些具有說服力的碎片，但非常遺憾，我每次都空手而歸。於是我決定依靠自己尋求答案，最後我找到了《天葬》。

不管西藏的曆史如何，西藏的今天是緊密地跟一個叫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政治實體相聯係的。這就導致了作書人立場上的艱難。如果寫書人是個藏族人，你很難不懷疑他不會出於對故鄉的熱愛而模糊自己的視角。如果寫書人是個外國人，你又會擔心他對紅色中國抱有太多偏見，從而過於同情西藏，放棄客觀。如果寫書的人是個漢族人，你當然還會擔心，他會不會有國家主義，民族主義情緒在裏頭，而影響我們的閱讀呢？

沒有人願意去讀垃圾，我更加是這樣，特別是當你抱著尋求真相的目的前來，卻讀到滿篇的私憤，滿篇的立場時，那種懊惱的心情幾乎要抓過作者狠批臉頰方可發泄一二。

任何這方麵的書，如果它開篇就說西藏是中國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土，或者中國是侵略西藏的罪魁禍首，那麽它一定沒有太大的閱讀價值。

對敏感問題的，我們需要一個理性的作者，一個擅於思考，擅於描述，同時又具備胸懷的作者，一個有翻閱大量資料的學識，同時也甘心遊曆這片土地的作者。非常慶幸，《天葬》正是這樣一本書。甚至可以說，正因為作者身為漢族人，所以在盡量客觀的同時，出於歉疚又小心翼翼地偏向西藏人民。這是我願意看到的，即使是一個不受拘束的思考者，也應該有此悲泯胸懷。

在看完這本書之後，我想也許你就會明白，為什麽西藏問題是個讓大家口齒不清的問題，你看，僅僅是了解一下來龍去脈就要了整整三百頁，而且還有很多未語之言，可以想見，海麵之下是個體積多麽龐大的冰山，這也難怪人們在爭論時總有說不清理還亂的感覺了。

相信這本書讀後，你心裏會跟我一樣豁然開朗，跟我一樣意識到西藏問題根本就是無解的。很有意思是嗎？很多時候我們抱著尋求答案的目的而來，但我們離去的時候，手裏根本沒有回答，可是心裏卻異常的滿足。

這個世界上太多事情是死結，西藏問題也是如此。

(兩本書都可在此下載 http://myboooks.googlepages.com/)

2006-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