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 篤,篤,賣糖粥……”上海大多中年人都會記得在小時候聽過這首謠,或許在童年都唱過它。現在隻要有人說聲“篤,篤,篤”,大家都會會心一笑接著唱下去, “三斤核桃,四斤殼; 吃你的肉,還你的殼……”,賣糖粥應是小販在邊敲邊喊邊賣。大約半個世紀以前的那個年代,上海這種小販很多,他們走街穿巷有挑擔賣餛飩的,有補鍋釘碗的,收購舊貨的,還有磨剪刀鏹菜刀的,各個小販都有一套自己的吆喝聲,不必字正腔圓,隻要音質宏亮叫聲特別,包管喚得媽媽奶奶們伸出頭走出門來。如果來個爆米花的,那就可以喝出整個街坊。那時刻我和妹妹倆就會從三樓往下趕,說趕是好聽,那簡直就是從樓上滑下來滾下來一般,因為常常母親的話音還沒落,我們已在弄堂裏排好了隊。孩子們聚一起樂著,說著,看著,嚐著還要等著最後那響雷般的爆聲,於是那個下午也就心滿意足了。小販的光臨和吆喝聲常為寧靜的弄堂帶來些新鮮和熱鬧的氣息,也讓孩提時的我覺得十分好奇有些不一樣的盼望。
“篤, 篤,篤,賣糖粥……”,如何變成童謠沒有人知道就如同上海找不到一頂“外婆橋”一樣。我從沒有見過賣糖粥的,就更沒喝過木桶裏的糖粥。或許消失已久的叫賣聲變成童謠後才流傳下來,今天唱起來依然幾分親切還夾著無限的想象:那由遠而近的篤篤木板聲伴著晃悠晃悠的木桶,裏麵裝著熱騰騰甜蜜蜜的粥。唱著唱著這篤 篤聲好似敲門聲,敲開著記憶的大門,大門一開裏麵是如雲似霧的氳氤之氣,兒時的趣事件件湧來猶如撒著桂花的糖粥香甜無比。
我和妹妹倆小時候生性頑皮,母親為了培養女兒成為淑女請來了鋼琴老師讓我們習琴,彈的是湯姆遜的曲子,譜子上麵畫著池塘裏的兩隻天鵝在優雅地嬉水,然而姐妹倆和天鵝不投緣,樓下弄堂裏小夥伴的“跳橡皮筋,踢踺子”才是真愛,所以糊弄老師一番後,馬上去找“真愛”,玩到天昏地暗,還不想返家。後來變本加厲,我們索性和鄰裏的男孩子玩,玩“官兵捉強盜”。記得弄堂底有一堆圓木靠牆,我們踩著圓木登上花園的牆,然後個個學著“狼牙山五壯士”縱身從牆上跳進花園裏英勇無比,倒也不曾記得有人為此犧牲或掛彩的。後來我放學後又跟著同學爬屋頂,我們在屋脊梁上擁抱藍天,覺得很偉大又自豪,但對屋的老太太從窗裏瞧見我們這些莫名其妙的動作,差點沒犯心髒病。我還為了妹妹去打架,臉沒被抓破但頭發損失不少。最淘氣的要數把自己的狐朋狗友帶進家來,打電話到救火站,椅桌變成地道戰,結果母親回家後“關門打狗”把個準淑女狠狠修理了一頓。準淑女屁股疼了好幾天,隻能眼淚汪汪去和天鵝為伍了。
然而無獨有偶,我們的光榮經曆和好友楊家姐妹比之,隻能算得上小巫見大巫。她家也隻有姐妹倆,雖談不上在街坊裏 “左牽黃(狗),右擎蒼(鷹)”,但肯定是她們那裏的“座山雕”,每日一呼百應,“領導”一群年紀相仿的夥伴翻著層窮不出的花樣來,她們“最”果累累,已說不上哪一出是更精彩的了。現在我和楊伯母聊起來,倒是她老人家有畫龍點睛的神來之筆。那個年代父母親回家都很晚通常在月亮西上,但隻要哪天楊伯母黃昏時分回家,必定被堵在弄堂口,排隊的小孩有一長溜爭先恐後,有“苦大仇深”告楊大小姐,楊二小姐狀的;有借機向她開後門想加入其女行列的;還有諍諍有詞也想當領導掌握政策的;幸好楊伯母來自大戶閨秀處驚不亂,待她扮完“包青天”,好言安慰後;又當“中央幹部”,擺平局麵,屆時天色已暗,心知對付這對寶貝比上班累多了。如今這對姐妹還這德性風風火火樣,馳騁職場幹得有聲有色,不難想像兒時的精力和鬧勁,真不辱楊門女將的英名。
其實不同年代的童趣也算得上一段曆史的寫照,多多少少反映著當時當地的生活和文化。記得上山下鄉去農村的歲月,那光景鄉下的孩子們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哪還談什麽玩具?五六歲的娃叼著娘的奶頭是風俗,大人在春忙時要下田,用草繩往孩子腰上一紮,另一頭釘在田頭是常事。那會兒村裏沒電用煤油燈,炒雞蛋是有客燒豬肉是過年。我的隊叫程塘莊,莊裏有個年輕人當兵複員,那可是出外見過世麵的人,小夥子有複員費買了個半導體收音機回鄉,這玩意兒給父老鄉親們帶來不少樂子。“嘿!咱這不就按了個‘順風耳’了?這匣子裏有聲有樂還有唱戲的,奇嘞!”不久年輕人就發現些麻煩,每日家裏門庭若市不算,鄰裏的孩子們一來就想找那個小匣子,個個娃都是匣子的“粉絲”,就想摸一摸,反過來瞅一瞅,還有想打開匣子揪出裏麵的聲音瞧瞧是咋模樣的。小夥子當然心疼這寶貝匣子,於是他想出一計,先把收音機調好一個電台,然後再放進一個籃子,籃子上哪裏?那太不容易?抬頭不就是樑?——上樑唄! 這樣一來,他家成了個大會堂,每天來一堆人聽廣播。年輕人不在乎人多,本來就是鄉親嘛。可這一招就難為了孩子們了,可憐的娃娃們就此隻能畫餅充饑,他們抬頭望著樑上的籃子,心裏癢癢饞著籃子裏的匣子,小腦袋瓜卻怎麽也解不到小匣子裏的奧秘。
比起這年輕人,我這個知青就大方多了。不知為了什麽原因我帶了個鬧鍾去插隊,不意這個鬧鍾引起村裏孩子們極大的好奇和興趣來,他們拖著弟妹呼著夥伴拜訪我的小茅屋,隨意進我的房就是為了一睹“外來神聖”---鬧鍾的芳容。他們在鍾前左瞧右瞧瞧出個“不明白”來,輕輕在嘀咕著:“你看,你看,這根細針隻顧走隻顧走,都不帶停的……”。鄉裏的孩子們看日頭算時辰,不用這家夥!他們心地善良又坦白,雖說貧窮但快樂,他們的童言如同一碗農家粥新鮮又甘醇至今還讓我回味無窮……
幾十年過去了,人們忘我地忙著擺脫窮困,追求生活中的物質,而當現代人覺得自己被困綁在一個信息和時間的網兜裏動彈不得的時候又開始向往著生活中的自在。如果有一天我們拋去一切鍾表看日頭作息;如果有一天我們再呼朋喚友結夥爬樹捉知了;如果有一天我們摘去“順風耳”遮住“千裏眼”去擁抱藍天和太陽;那會是在桃花源嗎?如果是,或許那裏有個敲著木板賣糖粥的,遠遠就能聽到傳來的“篤,篤,篤……”。
三斤核桃,四斤殼;
吃你的肉,還你的殼...
小時候大人也教過我這些上海童謠,謝謝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