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枚
我的母親是個職業婦女, 從50年代起, 到她退休,她都在醫學院教書。在她教書的那個年代, 女教授顯然少於男教授, 她的學生常常尊敬地稱她"郝先生", 像稱呼其他男教授一樣。
她不擅長做家務。不過她經常鼓勵我和姐姐做家務。所以, 我們七, 八歲的時候, 就會開煤爐,燒開水, 做幹飯。二, 三年級的小學生, 還是很貪玩兒的。經常會忘了把爐門及時關小, 於是, 飯燒糊了。我的媽媽從來不因為燒糊飯而責怪我們, 總是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 來減少糊味兒, 搶救那些一息尚存雖然變黃但是還沒有完全碳化仍然勉強可以吃的米飯,比如在糊米飯上插個蔥白啊之類。嗬嗬,也許我在那個時候就學會了"危害管理"(damage control)了。這個本事, 對我的職業素養的培訓, 太有用了。醫護做的事情, 不都是"減少疾病的危害"(damage control) 嗎?
我的媽媽經常表揚我和我的姐姐。表揚到最後, 我的姐姐以66年初中二年級的學生, 失學11年之後, 77年考上了醫學院。我以66年初中一年級的學生, 失學12年之後, 78年考上了當時的全國重點大學。所以, 表揚孩子, 確實能讓中不溜兒的孩子充分發揮自己的水平。
我媽媽退休前很忙, 同行競爭也很厲害。我媽媽手下的一位助教,後來當上了醫學院的院長。實話說, 管理一位有潛力當院長的人, 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另外,和我媽媽經常競爭辦公室空間的另一位教研室組長, 後來也當上了醫學院院長。說實話, 和一位有潛力當上院長的人, 競爭教研室資源20年, 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為工作負擔沉重, 我媽媽經常做到生活極簡化。比如說,家裏的米飯, 由我和姐姐來承擔。不管承擔的結果如何, 媽媽總是笑納。我們還可以洗蔬菜。但是, 怎麽洗, 媽媽讓我們自由發揮。所以, 一直到了我們大學畢業之後, 聽說可以把蔬菜泡到水裏,讓泥沙自沉以減少洗滌的時間, 還感覺到耳目一新。媽媽從學校回家時, 常常從路邊攤上買一包油炸小魚, 作為葷菜。小魚外麵裹上厚厚的一層麵糊, 那個麵糊用紅辣椒麵兒拌過, 炸好之後, 紅彤彤油光光, 很下飯。那個時候, 不用擔心油炸食品, 因為那個時候, 食油定量,每人每月隻有二兩。好像走遍中國, 都和這個定量差不多。所以, 如果現在有人和我回憶美好的舊時光, 我不相信。
有的時候, 媽媽太忙了,就會讓我們去食堂買飯。總之, 時而去食堂買飯, 時而在家裏對付著燒飯。不過, 媽媽很注意我們的情緒管理, 總是用積極的態度和我們討論生活中的變化。在我們去食堂買飯的時候, 她就會引導我們說, 去食堂買飯真好, 太節約時間了, 時間就是金錢嗎。不久, 我們家又換成了米飯, 熟食加蔬菜的燒飯模式了。我們家的討論主題又轉換成, 哎呀, 還是在家燒飯好。同樣的錢, 可以多做很多的飯菜。終於, 幾個輪回之後, 小孩子也會記憶和歸納了,說, 嗨,幾個月前我們不是剛剛讚揚過吃食堂好嗎? 大家麵麵相覷,哈哈大笑。
所以, 我對政治家此一時彼一時的做法和說法,往往能夠理解的比較深刻。
我的媽媽很會讀書也很會教書。她中學是在聞名遐邇的揚州中學讀的,大學是在昆明的雲南大學讀的。她的兩個哥哥當時都是讀的西南聯大。所以,經過當時昆明風兒熏陶過的人, 估計讀書教書都不會差吧?
媽媽一生的經曆, 又讓她接觸到各個層次的人, 她喜歡講她能夠講的事情,她喜歡聽她能夠聽到的事情。飯桌上, 就是我們聊天的最好時間。媽媽把女兒當作她最可靠的小朋友聽眾,她也是我們最耐心的聽眾。在那個年代, 很難得。聽她講述的那些人那些事, 也是媽媽留給我的記憶。我記著她真實,樂觀, 大氣,克服困難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