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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內曾經遍布胡同群,雕梁畫棟石獅高踞的王爺府,高官富商的一水青磚的四合院,再到一般百姓的破敗小院。清代末期有句老北京俗語形容四合院內的生活:”天棚、魚缸、石榴樹,老爺、肥狗、胖丫頭“。很形象地描繪出老北京四合院內養狗,養魚,種樹,種花,一家老小其樂融融的生活狀態,可以說是比較典型也是比較理想的四合院生活寫照。
筆者幼年到少年跟隨城市貧民出身的爺奶在他們破敗的小院子長大。那院子位於貧民集中區的東直門內,附近有羊館胡同,小菊胡同,九道彎胡同,以清朝官倉命名的海運倉北新倉北門倉新太倉。 再遠點兒還有隆福寺,還有一片胡同群以東四幾條為名,大約九條吧。再多了,就不是筆者活動範圍了。
爺奶的小院位於北新倉一條胡同口。破碎磚頭砌成的院牆僅高過人,過路人不墊著腳看不到院內。這道牆,在幼年時期我的眼裏,似乎很高大。牆外胡同內,走動著每天出來進去的老街坊,穿來竄去的小孩子。把二扇院門一關,頂門棍一支,就自成一體,和外界無關了。院門上的橫梁上有四個藍色五角星。那是光榮軍屬的標誌。當時父母和二個叔叔都在軍隊供職。院內東南角落裏一個廁所,老北京人俗稱茅房。六十年代末期那幾年,還得有工人進來掏糞呐。
爺奶的小院不是正規的四合院。以他們早年的經濟能力,按當年的“階級成分”劃分的話,最多屬城市貧民類。但是,這院子依然有北方四間,二間南房,一個西屋。院子東麵就是胡同牆和院門。院子不大,一架葡萄架占據了大部分。葡萄架下有三個大魚缸,裏麵是爺爺養的金魚群。這些魚缸是瓦缸,不是青瓷掛釉的高級缸。魚缸的式樣很有講究。富人家高門大院,青磚鋪地,自然不會用一個灰不拉幾的瓦缸養魚,那就有點掉價兒了。光看魚缸的成色,再看缸裏的金魚群類,就可估摸出主人家的殷實程度了。
從爺奶的小院往西走幾個門兒,住著二個孤寡兄弟。 老二一生不知道做什麽,骨瘦如柴的,留二偺胡子,喜歡說笑, 我叫他二爺。老三過去是警察,白胖但不苟言笑。我遇到他隻敢叫聲三爺,就盡快逃走。 他們的院子裏四口白底藍花的瓷魚缸。多大呢?當年我上小學四年級,我坐進去一點問題也沒有。別看他們二兄弟的魚缸漂亮,可是這二個不太會養魚。我探頭看魚缸裏的金魚種類,覺得還沒有我爺爺養的金魚多呐。他們院子裏也有一架葡萄,在他們居住的北屋門前。出門邁幾步就在葡萄架下了。那架子挺高的,估計摘葡萄得站凳子上。但是,架子上隻有二小顆葡萄樹,稀稀拉拉的葉子遮不住陽光。
爺爺的魚缸不起眼兒,裏麵的金魚種類不少。有水泡兒,珍珠,三色(發shai音),黑珍珠,望天,大肚兒等種類。
每口缸裏有小型的荷葉覆蓋著水麵。魚群見我過來,就躲進荷葉底下。這荷葉不是也水塘裏常見的那麽大。具體名字,我忘了,應該是什麽蓮之類的。
給金魚吃的是一種紅色魚蟲,大小比螞蟻還小的多。得出城去農田裏撈。爺爺常騎車去城外的農田渠道裏用個紗布做的網子捕撈魚蟲。拿回來往魚缸裏倒進去,那魚群立刻竄出水麵,瘋狂地搶食。當然,這是夏天才有的魚蟲。冬天給金魚喂些饅頭皮,切碎的菜葉,具體的,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每天晚上睡前,要用一個鐵篦子把三個魚缸蓋起來,上麵壓上磚頭,防止野貓之類的動物過來撈魚。胡同裏常有街坊們進來看魚。聽訪客發出的好評,爺爺滿臉笑容,一副自豪的樣子。
說了半天,還沒有說到院子裏最主要的葡萄架呐。這葡萄架,大約十年不到。根深樹壯,爺爺說是我和姐姐出生那年前後栽種的。一共四顆,並排種在地上。葡萄架四根木頭做立柱,中間搭著竹竿。夏天時候,茂盛的葡萄葉把太陽光擋住,是納涼的好地方。晚上,爺奶做好飯菜,全家人一起坐在葡萄架下吃飯。微風吹過,讓人涼快很多,非常舒服。也讓葡萄葉子發出些須響聲。
飯後,大人們閑談掌故。這是我最喜歡的時刻:聽大人們講各種傳說,故事,見聞。讓尚未見過世麵的我聽得津津有味,不想進屋睡覺。我還記得,多少次,飯後,父母坐在他們居住的南屋門口,爺奶坐在葡萄架下,叔叔們也坐在附近,談論著各種瑣事,自行車哪種牌子好些,飛鴿,永久,鳳凰,英國三槍等,二八,二六,錳鋼,加重。還記得當年自行車上有一個飛鈴,可以連續出聲,清脆好聽。比當初一種圓蓋的要神氣多了。那種隻能用手指頭撥弄,一下一下地出聲,比較土氣。
下午放學回來,我和姐姐坐在葡萄架下做作業也是寶貴的記憶。姐姐做家庭作業,看書,一聲不吭,北京話說叫坐得住。我分心不定,無法集中精力。稀裏嘩啦,馬虎敷衍。這大概是個性。我幼時的愛好是在小桌子上擺滿我的玩具,汽車,飛機,疊三角,元寶等。就是不願看書作業的。
現在已經記不清夏天什麽時候可以摘葡萄了。應該是七月份以後吧。我家這架葡萄是北方常見的紫色圓葡萄。我記得,初夏時候,架子上的小葡萄是綠色的,好像經過夏天成熟後變成紫色的。爺爺常把吃帶魚剩下的魚頭魚尾剁碎,埋入葡萄樹根下。及時澆水,打枝,修整葡萄樹。夏天成熟後,大粒的葡萄串掛在頭頂上。引的我躍躍欲試想摘葡萄吃。爺爺不允許摘還不成熟的葡萄。所以,我想吃的時候,得跟爺爺去要。他一般會拿把剪子走到葡萄架下端詳一會兒,舉手剪下一串讓我解饞。紫色,圓粒葡萄上麵帶著白霜。摘下來洗幹淨,放到水桶裏冷一會兒再吃,味道更好。不過,也許品種不太好吧,常吃到酸葡萄。我這人小時候特別怕酸,凡是酸的水果,我一律不吃。結果,這童年的毛病延續到現在,我平日基本不吃蘋果,梨,李子等水果,因為幼年時候吃過它們酸味的果實。平常偶爾吃點香蕉,西瓜,哈密瓜,這些不會酸的水果。
夏天的葡萄架下是很愜意的地方。那時候沒有冷氣,沒有風扇。人手一把大芭蕉扇。 屋裏不透風,很熱。沒人願意呆在屋裏。所以,那個時候,北京的夏天晚上大街上坐滿了納涼的人群,膀爺們到處都是。有時候還能看到“膀奶奶”在胡同口呱唧呐。其實,北京沒有“膀奶奶”這一說法。就是婚後有孩子的大媽們穿著一小背心就出來了。滿身的五花肉晃蕩著,比平日露肉罷了。
坐在葡萄架下,可以享受涼風吹襲。邊寫作業,邊聽著收音機裏的評書,音樂,再聽大人的聊天,真是好時光啊。
秋天一過,葡萄葉子就落了。這時候要把葡萄盤根過冬。印象裏好像是把葡萄樹盤起來,埋在土裏過冬。不然,葡萄樹熬不過北京寒冷的冬天。冬天裏,葡萄架上不再有葡萄樹,空蕩蕩的架子在寒風裏搖動,讓我覺得這天空怎麽這麽大啊。不禁懷念起夏天時候一架葡萄把院子幾乎蓋滿了的時候。金魚缸在冬天也被挪進西屋,不然,冬天能讓魚缸結冰,要麽把金魚群悶死要麽凍成一塊冰疙瘩。雖然那金魚養了好幾年,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金魚是如何傳宗接代的。爺爺後來在屋裏養熱帶魚,也是二口大玻璃魚缸。我倒是多次熬夜不睡,看熱帶魚如何娐小魚:有的下卵在水草上,有的從母魚的下腹部出來,立刻四處遊動。這金魚如何呢?至今是個謎。
爺奶的小院裏沒有石榴樹。那是過去有錢人家才能養的起的珍貴樹種。院子角落裏有顆香椿樹。靠近胡同牆。北京人不少人喜歡吃香椿。那特殊的香味兒的確勾引人的胃口。香椿這東西可以炒雞蛋,可以涼拌煮熟的黃豆,可以做進烙餅。每年春末夏初,爺爺看香椿長出來嫩嫩的,就把所有香椿全摘下來,分送街坊們。留些嫩葉自己吃幾天。再入夏天熱後,那嫩芽就會瘋長成樹葉,沒法之兒吃了。葡萄也是這樣,一撥成熟了,摘下來,幾乎沒有第二次收成了。除非個別樹枝再次發芽掛果。
那小院多大呢?當時,我可以在院子裏騎車繞圈,圍著一個破木頭影壁騎車。那時,我覺得從北屋到院門挺遠的。那胡同牆滿高的。可是等我離開上大學後再回來,突然覺得怎麽著院子怎麽小,這院牆這麽矮,這屋門這麽小,那二扇院門,我是怎麽擠進來的啊?也許,我長高了,見過大學的校門了。也許,我成熟,算個大人了。要不,為什麽那小院的一切突然變小了啊?
大學期間,慈祥的爺奶相繼去世。二個叔叔成家立業,住在院子裏。父母在西單分到一處房子。 大學畢業後,二十多年間,我再沒有回到那所小院。後來,終於找機會帶著兒子和女兒專門去尋找它。它不在了。 原地方已經是一棟高樓。樓前馬路上,還留著一棟小紅廟。這是我唯一能夠認出來的故跡,藥神廟。當年高大的廟宇如今看著那麽矮小,要不是紅牆綠瓦拱門和一尊神像,誰會認為那是一座藥神廟啊!
別了,幼年時代。別了,小院和魚缸,葡萄架。別了,慈愛的爺奶。幸虧,我還有些許記憶,腦海裏有著幼年的各種場景。人世輪回,人生苦短,令人不禁唏噓,有點傷感情緒。值此老北京胡同被拆得七零八落,北京城快成了紐約城之際,寫出來,與大家分享。讓年輕的北京人知道,北京城當年不是現在這個模樣兒。
我奶奶家住的四合院也拆沒了,時不時還回憶起院裏一群孩子圍著棗樹打棗撿棗的情景。。。
那地兒現在叫。。。金融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