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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禿筆: 故宮護城河邊的回憶四篇

(2016-06-03 14:41:38) 下一個

(為筆會文集舊文重貼)

回北京時,幾次路過故宮北門。望著依然巍峨的故宮門樓,忽然回憶起不少當年的舊事。

七十年代中期,毛爺的紅色大動蕩也處於強弩之末,基 本不再抽瘋似地抄家遊行發號外了。六十年代末期,毛爺鬧騰了半天,把政府搞亂,把大學關門。一句上山下鄉的聖旨就把無數的大好年華的青年送到了黑山白水的 窮鄉僻壤。不但斷送了許多人的學業,也泯滅了他們對前途的美好期望。

幾年後,也就是七十年代中期,北京青年們中學畢業還得下鄉插隊。不 過,不再是黑龍江,雲南這種遙遠的地方。基本上都在附近的農業縣待二年,美其名曰,插隊。那個時候,既然中學畢業沒學上,要不去插隊的話,就隻有幾條門 路,因病留城,叁軍,獨生子女。不然,你就得會點手藝什麽的,比如,學學音樂,能嚎幾聲,要個樂器之類。 好能叁加各地大大小小的文工團宣傳隊。

說起這宣傳隊,也很好笑。毛爺和他老婆江青瘋狂亂搞了十年,偌大的中國居然隻有八部樣板戲,幾部階級鬥爭電影可看。但老毛和共產黨對宣傳工作糊弄人心還非常重視。所以,各地各單位,從穿軍服的到光膀子的,都組織有宣傳隊,逢年過節給老百姓吹拉彈唱,為共產黨歌功頌德,順便也讓老百姓找找樂子。那個時候,北京市和各地凡有些門路,手頭寬裕些的家長們都千方百計讓孩子學音樂,好能進文工團有個工作。這文工團的吹拉彈唱當年也算是個白領,屬於坐辦公室的雅差事。大概就像這年頭的電腦民工的活計。反正各個時代都有那個時代的苦差事和好差事。全看你趕上那檔子差事了。

北京居民大都住房擁擠。不論胡同四合院還是筒子樓,如果一家有個孩子練音樂,附近的人家就沒有安靜時候了。無奈之下,有人就發現了個好去處:夏天晚上的故宮護城河畔。

這裏,隻說的是故宮北門兩邊的護城河,也就是對著景山後街的那段。 在故宮城牆和護城河之間,有過去留下的土路,大概是兵丁巡邏,運輸雜物之用。那個時候,這段路有叁天大樹遮蔭。遊人不知道這路通道什麽地方所以不來。本地人除非住在附近,不然也不會沒事兒跑到這土路上逛逛。於是,這條土路很是幽靜宜人。

平日早上,附近的居民們練太極拳,練武術的,也黑壓壓的不少。 到了晚上,一堆堆的情侶走在幾乎沒有燈光的土路上。人家要的就是半黑半暗的氣氛。黑暗裏摸摸索索的量誰也管不著。不僅幽靜,還有一幫人在這條路上吹拉彈唱。無意中給情侶們助興哄抬了情調。

我那個時候每個星期都會騎車從這裏經過幾次。白天晚上都有。也自己騎車在這條土路上徘徊,享受一下夜晚的涼風。

晚上在這裏練聲樂的不多。也常常可以聽見“阿-嗬-嗬-啊”的練發聲。也可以聽見有男高音唱幾句當時的流行紅色歌曲。印象中,女子練聲的幾乎沒有。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雖然那個年頭治安還算不錯,單身女子畢竟不太敢一人在黑咕隆咚的護城河邊待著嚎幾聲。常聽見有人在吹長號,小號,黑管。間或也有人拉小提琴,二胡。最可笑的是有天晚上路過,居然聽見有人在打鼓。把我笑死了。可能那小子剛發個新鼓,出來練練手。隻是這大晚上的,聽著冬冬的鼓聲,就有些不倫不類了。要是他剛好發個鑼的話,他來這裏練敲鑼,那一聲聲的鑼響,肯定會有點瘮人的。

彼時,我也在學樂器。聽多了些高手的演奏,也能聽出些門道了。大部分的樂手們還隻能算是業餘的業餘段數。不過,也聽到他們演奏些國外的樂器教科書上的曲子。因為是晚上,那種黃色的昏暗路燈光線下,演奏者的臉也看不清楚。人家也多躲在暗處使勁,省得見到熟人不好意思。

有天早上,我突然起興騎車來到護城河邊看人家練武術。七點多鍾,一些練太極拳的老太太們早就占了很大的地方。我找了一圈,才看到一個半大老頭在指點一個小青工樣子的女孩子在練推手。那個女孩子身著一條大檔褲,臉色青白,毫無血色。先把我嚇了一跳。當時我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不知這女孩子練功呢還是被老頭練了。反正那臉色,有青有白有黃還有點黑。估計要末是走火入魔,要末是氣血兩虧。根本不是所謂練功那種臉色紅潤的樣子。 老頭子嚷嚷著要那個女子站穩樁,弓腰杈腿,雙手前推,接著他的拳路。

周圍看得人還有幾個。畢竟武術還有些吸引人的地方。誰也想開開眼界。我看他們隻練這套動作,一會兒就沒興趣,轉身騎車走了。不過,雖然沒看到什麽功夫,那個女子的青白臉色,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肯定是當年的營養不良,練功走火入魔,睡瑉不好造成的。

後來,我認識一個吹長號的兄弟。他家住在故宮附近。那小夥子每天晚上去護城河邊吹練。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修成正果,考上了某樂團。此後,這兄長一發不可收拾。在團裏以苦練聞名。當年二十多歲,也不找女友。77年高考中,此兄長一舉考上音樂學院。畢業後,迅即去德國學習深造。拿到學位後,打道回府,在母校教授長號。十年後,成為教授,係主任。儼然中國長號界的大腕。去年見麵,相視一笑。都還記得彼此年輕時的樣子。兩個人站一起,居然在外貌氣質上也比較相像。

我聽他吹長號很是享受。長號算是銅管樂中較難吹奏的。用嘴唇和把位控製音準,還要兼顧演奏技術。長號的音色也不好掌握。如何能吹得在 雄壯時氣勢磅礴,不劈不破,在抒情時,柔若滑水,那真的是要些悟性的。可惜,長號在樂隊中的地位還是陪叫的地位。常常用來打節奏,加重主旋律。偶爾吹出幾 句主旋過過癮。著名的黃河大合唱中的《保衛黃河》最後旋律,就有幾句長號的演奏,聽來回腸蕩氣,陡然一振,讓人有挽刀槍上戰場殺日本鬼子的衝動。 而國外歌劇《圖蘭朵》中的那首《今夜無人入睡》男高音經典名曲最後的樂隊大合奏,也因為有長號奏出兩句複旋讓人拍案叫好,把歌曲推向高潮,有一完美的結局。 


故宮護城河裏有放養的草魚。河裏水草叢生。因此,偌大的水麵也不許遊泳。當年北京城裏能夠遊泳的地方也就幾個體育館的遊泳池和一些不對外開放的內部泳池。遠遠不能滿足夏天的解暑需要。所以,也常看到小夥子跳下去,在裏麵遊個來回,等管理人員來時再出來走人。還有人趁管理人員不在,用大網子撈魚。一網下去,能夠撈出幾條小草魚。

護城河邊的的角樓,當年破敗不堪,早成為灰色的鳥窩了。成群的烏鴉棲身在平常沒人住的角樓裏。冬天的時候,看著破落的角樓,聽著寒鴉淒厲的叫聲,在陰沉的冬天天空下,叫人倍感淒涼壓抑。這個時候要是心有煩事的話,肯定會更加心情惡劣。跳下去的衝動都會有了。

現在,大概有錢修飾了,那兩個角樓漆的很鏃新的樣子。看著護城河,看著角樓,它們也默默地看著路上的人們,反射著逝去的時光。焉知那河裏沒有跳下過自殺的太監,丫環,毛爺體製下的壞分子,情場失意的年輕人,乃至失敗的商人?

起碼,護城河水的倒影裏,我看到了自己的演變:從一介少年到已屆天命之年。難道不令人唏噓嗎?彈指一揮間,人生最好的年華就隨著護城河水慢慢地流逝了。

護城河邊的回憶之二

北京的內城除故宮四周有護城河外,市內還有幾塊水麵,比如北海公園,中南海, 什刹海。這幾塊水麵本來連在一起。中共進北京後,毛爺占了中南海,其大塊水麵劃為禁區。老百姓從此無緣四十年。現在也仍然不能涉足中南海附近。隻剩下屁股大的北海作為公園開放。文革中還被江青作為私人公園不對外開放。市區南部還有陶然亭,市區西部有紫竹院,玉淵潭。不過,這裏就不羅嗦了。

作為老百姓,我倒不想跟著共產黨罵江青為非作歹。人家是毛爺的老婆,不是你我平頭百姓 的老婆。就是沒有正式稱呼的皇後。皇後想玩個地方,那還用問嗎?趕緊給人留起來就是了。毛爺蹬腿之後,鄧爺六親不認,把皇上的老婆抓起來還假模假勢地判了寡後老太太一個死刑緩期執行。 共產黨的大小嘍羅們也在毛爺死後大罵他老婆。 有這賊膽子,在毛爺活著的時候敢罵,也開罵,比較讓人佩服。死了後再猛打死老虎,把原來的同黨說個一無是處,顯然頗不厚道。不過,共產黨的嘴裏曆來沒好人,尤其是黨內的高級黨徒們,幾乎全被自己的同黨像打死狗一樣打過。毛爺生前淩辱無數黨徒高官們,死後自己也被當年的手下敗將照方抓藥淩辱一番。連陪伴幾十年的寡後也 也被欽點的接班人華老漢和追隨幾十年的大奴才汪東興抓起來。這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吧。 

 故宮護城河,在我少年的時候,覺得水麵很寬。這大概和我的年歲有關。小時候看的東西覺得大,成年後,就不覺得大了。當時,北京老百姓如果去公園劃船,隻有北海,頤和園等幾個地方。

我還留有幾張年輕時和兩個女孩子在北海劃船的照片。 當年別看水麵不大,可那幸福感還真實地瀝瀝在心。那可是二十剛出頭陪兩個女孩子出遊啊。民間有諺,大姑娘上轎頭一遭。我這可是“小禿筆出遊有女伴,” 哆哆嗦嗦就這次。 名副其實的處女遊嗬。照片上,北海波光漣漣,北海的白塔巍然屹立在藍天下。我們三個年輕人笑臉相映,興高采烈。哎,多好的記憶嗬。那兩個女孩子直到今天還和我保持聯係,她們的容顏還是那麽動人。去年見到其中一個,情不自禁地緊緊擁抱。這一抱,直等了20年。昔日的少年男女成了徐娘徐郎能不用心用情嗎? 

其實,如果把故宮護城河開放的話,繞著故宮劃一圈,那距離也就不短了。我上初中高中的那幾年常常騎車沿著故宮城牆下遊玩。尤其,故宮北麵那段護城河邊上的公路,也就是中山公園東門外向左轉的那段路,行人車輛稀少,想騎多快就騎多快。當年可惜沒有膽子找女孩陪騎,不然,現在寫出來會是很美的一段回憶。

我常常把自行車支在路邊,靠著護城河圍牆,看著環岸的垂柳,護城河水的反光則倒映在故宮城牆上閃個不停。一種少年特有的孤獨感,就像護城河水,表麵平光淡靜,其實水下則深厚不可測,黏稠揮之不去。 從少年起,就很想有個紅顏知己坐在我身邊,共同望著護城河水,彼此有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契。有了這種無形的心靈紐帶,何至於有時刻不在的孤獨感?按說,男人這輩子,不談錢財事業兒女家庭的話,有個心靈的伴侶,也算可以不虛度此生,含笑瞑目了。這心靈伴侶,應該是老婆,可未必是老婆。常常多少年後,突然發現有個紅顏知己,可惜此時早已是兒女長大,家成業就。哪頭兒都不好舍棄了。那種“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古詩意境一下子就出來了。 

這個時候,再回到兒時常來的護城河邊,望著依稀熟悉的景色,望著縷縷青煙,綠綠河水。望著巍峨的故宮城樓。徒生更多的傷感。還要硬壓憂愁強歡笑。走著不由自 主的人生路。江山依舊,物是人非。不要說千年帝王如煙雲已成曆史,就連毛爺這幾十年前的紅色帝皇也成笑談典故。不須庚間,我也由少年青年中年,再會步入老年, 完成人生的輪回替代。 這就是我去年回京漫步在故宮護城河邊的感受。 

七十年代毛爺戲弄億萬草民時,北京市常常奉令在中山公園,勞動人民文化宮等地舉行五一十一的慶祝活動。這些活動,其實是官方的應景點綴。老百姓也隻好跟著完成任務。唱唱跳跳地好能宣傳中國人民在毛爺的統治下多幸福。 我上小學中學那個時候,每年的五一十一都要來中山公園演出。好像在1969 年 那年,我們在天安門廣場東邊的晚會上演出過。到了晚上九點鍾左右,忽然大家一窩蜂地湧向天安門,誰也顧不上事前宣布的紀律。大家仰望天安門,山呼毛爺萬歲。不過,這次,我的眼神不濟,隻能看到天安門上人頭濟濟,就是看不到毛爺的龍顏仙蹤。這一生中見到活著喘氣的毛爺的唯一機會,就這麽過去了。後來,中學期間, 我們常常在中山公園東門外集合等待慶祝會的入場。有時,我們就在故宮護城河邊追鬧。其中,宣傳隊裏跳舞的一個大眼睛姑娘楊平,是我當年情豆初生時的暗戀目標。可我一個當年老實巴交的傻孩子,從來沒有敢表露過。後來,上大學時,人家到我家裏來,看到她的眼光,我知道她的意思。當年竟然還想著什麽事業前途,把一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又給扔回天上了。唉,人發傻的時候也真的傻啊。 現在看來,也說不定人家也曾懷念過我一把。現在也不知道她人在何方。屈指算來,大家都老大不小了。 

看別人回憶家鄉的山河總是很羨慕那高山大河青山綠水的大氣。從小在北京長大,那裏能夠見過這些自然景色。所以,一條護城河也可以勾起無邊的回憶。這和別人的家鄉回憶一個道理。那是你我從小長大的景色。成年後,飄泊異鄉許久。再回到兒時的環境,自然有種親切的歸屬感。而歲月的流逝尤其又讓人比較感懷多些。 

 古今中外的騷人墨客多有歌詠家鄉的傑作。從捷克作曲家斯梅塔納的《沃爾塔瓦河》到羅馬尼亞作曲家埃奈斯庫的(多瑙河之波)再到斯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每次聽到這些作品,都讓我心情澎湃。時光如水,不複返。而看到故宮的護城河,我的感覺別有滋味在心頭。靜靜的波瀾不驚的一池春水,也承載著我的深情。那不算河的護城河邊,有著我的少年青春,有著我的衰老的父母和親愛的姐姐。還有無數的青春回憶。

 哪天喝到興頭上,也許我要寫一首樂曲《故宮護城河》抒發我的感受,讓我心裏的憂愁像河水樣的流逝。也許那樣,我的餘生會好受多了。 

護城河邊的回憶三

七十年代乃至八十年代初的北京像個灰裏灰氣的大土囤子。 當年市裏的最高建築是新北京飯店。其他建築一般不過20層。 所以,如果站在故宮北門前麵朝西看的話,可以看得很遠。夏天的黃昏,站在故宮北門護城河邊西望,落日的餘暉紅彤彤,把城牆和其他建築物映得宛如刷了一層金黃色的漆。落日中,北海白塔的高大身影巍峨聳立在西邊。護城河水也映出紅色的落日,雖比不上什麽廬山日出,黃山雲海等自然美景,於我們北京小市民們也算是一種靜心品味的場景。其實,不管什麽景色,隻要你有心有趣去欣賞,總能捉摸些話題來。

文革後期,大概在1970年夏天,小學組織去故宮叁觀。我走出太極殿,一眼就看到西山藍色的群山。舊北京有所謂的燕京八大景色,西山晴雪,即為其中之一。也就是說,在北京城裏,在冬天晴天的時候,可以看到西山群峰上的白雪。你說,那個透明般的空氣該有多清多純。那個感覺,我一直懷念至今。 當年北京的空氣汙染不嚴重,如果遇到晴天的時候,站在北海的最高點,近可以看到全市的風光, 遠則一覽北京西邊和北邊的群山。那時能看到的,還是荒山禿嶺,能清楚看到山脈的陰影和向陽麵。這次回去,我父母家已經搬到八大處東南邊附近。可是,空氣汙染 嚴重到常常看不到十裏外的山體。從八大處山上,根本看不到北京了,就是遠處一片蒙蒙黑霧。讓你有情有趣想看,無風無景可歎。由不得一聲哀嚎:北京,我的母親城啊,誰把你糟踏成這個樣子!! 那個痛苦的感覺,讓人咬牙切齒想把誰砍了出這口氣!

 故宮護城河在冬天的時候結冰。可以在上麵滑野冰。七十年代,北京的老百姓們和全國的人們一樣,除了床頭樂以外基本上沒有幾樣娛樂了。好事兒的年輕人從離此不 遠的八麵槽體育用品商店買來滑冰鞋就四處找野冰場過癮。護城河就是個好去處:市內,不遠,地方也大。那個時候,北京的三九天還是比較冷的。雖然不像東北那 樣滴水成冰,也是冷的叫人哆嗦一把。尤其是北京時常刮西北風,在風效應下,可以把溫度降低許多。所以,這冬天野冰場在北京很有市場。人工冰場有什刹海,那 要花錢買票,還有很多北京痞子在裏麵找茬鬥勇。野冰場沒人管理,滑著也痛快。唯一不好就是你得“自負盈虧:” 要是冰上有窟窿,你就一下子滑進去,別想再浮上來 了。1974年冬天,有次我路過那裏,見到一群人在撈東西。才知道有人滑冰時,掉下去,再沒上來。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此消失了。所以,高中時父母給我買了冰鞋後,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許去野冰場滑。我也自知滑技不佳,隻能花錢去什刹海過過癮罷了。 

 曾有一個令我尊重的兄長常常去那裏滑冰。這也是我麵對護城河引起的回憶。這位兄長在樂團吹黑管。他在我學習吹黑管的時候對我極端慷慨,幫助極大。黑管這東 西,需要用南方產的一種蘆葦做簧片,也就是哨子。如果不談吹奏人本身的演奏技術和木質黑管質量,這個哨子非常重要。它的好壞直接影響到吹奏的音色,流暢。 把蘆葦先劈成數半,然後用尖利的刀子慢慢削成坡形的薄片。厚度要均勻減少。最薄的部分要求能夠充分震動,達到高音尖亮。 厚的部分,要求低音飽滿不木鈍。音色在很大程度上由這個哨片左右。剛學黑管,不會做哨片,需要量也大。這位兄長有求必應,要多少給我做多少。後來,我跟他學做哨片,慢慢地自己也做的有模有樣。得到兄長的誇獎。

 這位兄長是獨子。他的母親費心找人教他武術健身防身。他的身板厚實,全是肌肉。他的屋裏,在牆上有塊厚木板,立著兩頭墊釘在牆上。中間懸空,如果常人用手推 打,木板紋絲不動。有勁的話,可以把木板擊打的撞擊磚牆。這力道,要是打人的話,一下子就一個跟鬥。他要我用身體去撞木板。痛得我呲牙咧嘴。他用單手擊打,木板彎曲咚咚作響。 他帶我去玉淵潭遊泳,看到當地的軍隊大院子弟和地痞們在那裏吆喝,我有些害怕,他隻是冷笑一下,不搭理他們。要這位仁兄發火回手的話,痞子們全得倒黴了。這位仁兄後來去了海外一個華人小國。他是1980年前離開北京的。數年後,我也離開那片地方。一別二十多年了。年輕的時候,有這麽位兄長,叫我做人習樂得益匪淺。屈指算來,兄長也早過天命之年了。 

故宮的護城河,民間叫筒子河。北京人說話比較“俗氣,“ 文化含量不高。同樣一個東西,人家南方文人墨客總想法起個雅說法。比如,西湖的三潭映月,西湖殘雪等等。那蘇州的網師園更是在茶壺大的地方蓋出一片天地。而我們北京胡同串子就想不出咬文嚼字的名字,就跟啃窩頭喝豆汁一樣叫故宮護城河為筒子河, 叫前門外的風化場所為八大胡同。 沒一點想象的餘地。你說,要是稱呼護城河為“龍鳳脈,“ 那風化場所為“宜春園”豈不好聽些?所以,北京平頭百姓腦袋直啊。 就跟我這筆名一樣俗不可耐。也難怪我從小就看不上北京的民俗胡同文化,也難怪我起個這樣的筆名。嗬嗬,我真的是虧大發了。 幸虧早年的皇家禦筆們還留下幾個有文化含量的名字,比如,紫竹院,頤和園,潭柘寺,等等。 讓我們今天還能謅出幾個雅名跟南方人叫叫勁兒.。 

 雖說長江黃河滔滔不絕,擊天蓋地,有雄偉的氣勢。這皇家護城河也別有韻味。誰能在通城大邑內平地挖出一條河?既有防衛功能,還有觀賞價值?同朝代的國外皇宮 誰有故宮護城河的規模氣勢?哪個國外皇宮的水圍子能承載著這麽多的文化曆史?別看護城河水淺,所記載的曆史尤其深厚。慢說護城河水靜,掬起一滴就是故事。 皇家的搶班奪權圖謀江山,宦官們的勾心鬥角爭寵邀幸,百姓們的蠅頭寸利小雞肚腸,那靜靜的池水全記載著呢。它要能說話,那得是多好多長的史詩啊 

 今年夏天,我還會再去故宮護城河邊憑吊, 再看看那落日如火,晚霞映紅一池水的場景。

護城河邊的回憶四

如 果麵對天安門,左邊是中山公園,右邊是勞動人民文化宮。在兩個公園內靠近故宮南門的地方,都有一段護城河把守著故宮。兩個公園大樹叁天,油漆成綠色的雙人 木椅散落在樹蔭下。夏天時候,微風吹來很是遐意。這兩塊地方遠離公園入口和主要風景,遊人遠遠看到隻有樹木,沒有其他的可看,就不過來了。所以,也算是鬧 中取靜,為情侶們所喜歡。卿卿我我地,沒人打擾。冬天的時候,如果趕上下雪,潔白的雪花把四周覆蓋白色,冷風一吹把人凍得受不了。 這個時候,公園裏幾乎沒有遊人。不過,如果天氣晴朗,有太陽照射,我會穿上大衣,一人跑到麵對護城河的安靜角落裏坐一會。在大都市中心,這份遊哉悠哉的閑情,隻有當年上大學單身時才有。一個人靜靜地思想著自己的前途,想象著未來的佳人。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生怕萬一有個佳人走過來,我把機會錯過了。

 我家離天安門很近。夏天散步就可以沿著西長安街走到天安門廣場。毛爺西歸見馬克思後的那兩年,母親正好病休在家。老人家當年有比較嚴重的女性更年期反應。脾氣煩躁,身體虛弱,走路都沒有辦法保持平衡。夏天的時候,母親會慢慢地走到中山公園,休息一會後再慢慢走回來。一次,我看到母親一人在晃晃蕩蕩地走著。突 然心裏一熱,覺得母親很孤單,就跟上去陪著母親走。老人家那晚上非常高興。覺得我長大了。後來,幾次陪著母親散步。母親堅持要手挽手,我還不好意思。

去年回去時,走過西長安街舊居前那段路,心裏又是忽地一動,想起了76-77年 那兩年陪母親在樹蔭下華燈初上的晚上散步的事情。那樹群還在,那房子還在。中山公園和故宮也依然如故。而我不複當年少年無慮。所幸,母親雖老還很健康。看 著舊時場景,不由得想到,人生曆史如同一條河流,還是那條河,那河岸,那石子沙子,那水流,可那水不是你知道的水了。將來,母親不在了,我們自己不在了, 無論如何都“不廢江河萬古流。“

在京時,陪著母親去商場幾次。這次我有意識地和母親手挽手,享受著老人家的親情。母子倆人還是像當年那樣說著笑話。母親很愛聽我說話。我總能把老人家逗樂。年輕的時候,隻要我回到家,電視音響一起開,屋子裏充滿了我的噪音。母親總是無可奈何地躲進自己的屋子可也從不抱怨。

老人家是中共建國伊始的大學生,畢業來京叁軍,作文化專業教官。在部隊裏呆了19年。直到1970年才轉業被分配做工人。可老人家不甘心。利用她的專業知識到外地去教學,繼續從事她心愛的音樂工作。1957年,母親曾經在一個軍隊晚會上為周總理演唱過兩首歌曲。還有幸陪同周總理跳了一曲舞。這事情還是我在一個老朋友的回憶文章中發現的。 當年父母家裏隻有一張周恩來的照片,沒有毛爺的大頭照。我一直很欣賞家裏沒有毛爺的照片這件事。

說來好笑,母親在轉業前,居然從沒有做過飯菜。就會煮麵條煮粥。不過,轉業後,慢慢地,母親學會做飯菜照顧一家子。後來,她的廚事手藝很不錯。做的飯菜我們孩子愛吃。每年春節請客時,總能倒騰出一桌子,讓老戰友和朋友們讚賞不已。 母親是南方人,在京工作生活了幾十年。其中,從七十年代初開始,一直居住在西長安街這邊,故她常去中山公園散步打太極拳健身。

故宮護城河不深不湧似乎就是死水一潭。綠色的池水永遠就是那樣波瀾不驚。最多在大風天水麵有些微皺。 長年住在周圍的人意識不到她的好處,也沒時間想那麽多的事兒。隻有我,離開她時間太久了猛然再次看到她才有這麽多感歎。是啊,少小離家老大歸,這句話的辛酸 也算在我這二十年的海外奔波中得到體現。離開時,是風華正茂的翩翩學子。當我再次見到她時,我在她的倒影中是一介兩鬢飛霜的中年。我老了,她還不老,還是那幅榮辱不驚安詳平和的大氣。 麵對她的身影,能不讓我感觸良多? 能不讓我生出一種豪氣:好漢不提當年勇,唯餘真情對故人? 護城河,我回來了,再次觸摸著你的身軀,俯覽著你姣好的麵容。昔人有詩曰,長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遊蕩海外雙十年,不曾忘記北京,我的故鄉城。也不曾忘記護城河。回來,就是一種守信。 這次,我會同你一起優雅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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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山 回複 悄悄話 可惜這條護城河仍舊在保護著千百年來同樣的人群。什麽時候它才能變成真正的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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