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楊和老刁,八杆子打不著。小楊是老早以前住在我們院子裏的一位女孩,老刁是我們到美國禿城後認識的朋友。我知道小楊時,還住在中國東海省瓊山鵝水市,1965年時,她大約十五歲,和她叔叔住在一起,從老家安徽來。我們認識老刁時,是1994年,他大約快到四十歲。老刁的爸爸媽媽來美國禿城幫他們帶孩子,可好的老人,刁媽媽胖胖的身材,大聲說笑,刁爸爸身板挺拔,話語不多,看樣子年輕時挺英俊,兩位老人都非常義氣熱情,總喜歡我們幾家朋友到老刁家吃飯包餃子。每次到老刁家做客,朋友們都很盡興。而老刁卻會俏俏地笑嘻嘻地說,“好了,好了。他們最起碼有幾個月不再提要回家了。”老刁的爸爸媽媽喜歡熱鬧,在有山有水沒熱鬧的美國,總不習慣。老刁的父母在1994年時,大約六十大幾歲,他們的老家在安徽,後來因為工作關係,輾轉在貴州安家,老刁就是在貴州長大,考大學考到南京,後來又出國的。
小楊是個靜悄悄的女孩,個子和同齡人比起來,要高一些,圓臉盤,梳小短辮兒,寬骨架,不胖但絕對不瘦。她叔叔大約比她大十來歲,最早他們叔侄倆住到醫學院宿舍大院來時,好像叔叔還沒結婚,在食堂科做管理員。食堂科管理員是個肥缺,很多人做的神氣活現,呼朋喚友的,但小楊的叔叔似乎是個沉穩的人,進大院出大院,一個人低頭快步疾走的時候多。我媽媽是瓊山鵝水醫學院的建院元老,知道醫學院的好多人,好多事。媽媽疼愛我們,總是耐心地回答我們所有好奇的問題,有問必答。我們看到小楊姑娘和她叔叔一樣,也是一個人進進出出,從不和其他的孩子玩,有點好奇。那年媽媽說,小楊快長大了,可能再和叔叔一起住就不方便了,可能會住到女職工宿舍去。我們奇怪地問,她自己的爸爸媽媽兄弟姐妹呢,幹嘛要和叔叔一起住呢?媽媽悄悄告訴我們,小楊在老家安徽的人在三年困難時都死光了,隻剩她一個人了,成了孤兒,楊管理員把她接過來,“國家”給小楊安上了城市戶口,“但不許提家鄉人死光了的事兒”,楊管理員是黨員,當然不提。現在算起來,小楊1965年時十五歲,1960年時大概十歲,現在(2016)也就是六十六歲左右,楊管理員也就是八十不到的人。他們應該還都健在吧。
今年是2016年,從我們見到刁媽媽刁爸爸的日子算起來,二十二年過去了,他們現如今已是九十高齡的老人了,聽說還健在,但記憶力已大不如前了。老刁兩口子在業務上都出類拔萃,人也熱情。後來他們從禿城搬到北卡三角城去了,我們還連續幾年在感恩節時,往北卡三角城跑,把他們家當作親戚在走動,他家女兒和我女兒是朋友,我女兒大他女兒幾歲。到了他家,他們總是好吃好喝好玩好招待,爬山釣魚種菜園,也少不了聊天。刁媽媽刁爸爸早回國內了。每次見麵,我們都要問候刁媽媽刁爸爸,記得他們為我們包的香氣誘人的韭菜餃子。老刁提到他國內的哥哥和姐姐在照顧著他的爸爸媽媽。說起他的一個一起長大的哥哥,“他不是我的親哥哥,是我老家伯伯的孩子,三年困難時,老家的人都死光了,整個村的人都死光了,我媽媽跑回老家,把他從那兒搶出來的”。刁媽媽刁爸爸待這個侄兒視如己出。刁媽媽刁爸爸的老家也是安徽。
七十年代的時候,我做了幾年的知青,我下放插隊的東海省銅山縣的小村莊,離安徽地界僅僅一條河溝之遠。那時東海省銅山縣的這個小村莊好窮啊,吃飽飯是農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要焦心的頭等大事,為了填飽肚子,那裏的農民常常用自己種出的雪白的大米換黑黑的山芋幹,為的是多幾斤口糧。鄉親們講起老話時,常說河那邊的人自從三年困難後,實行了劉少奇的“三自一包”,日子就總是比河溝這邊的東海省過的好。三自一包是指前國家主席劉少奇於1962年因應“大躍進”時期發生的全國性大饑荒而推出的農村經濟政策。“三自”即指自留地、自由市場、自負盈虧。“一包”即包產到戶。住在我們集體戶後邊的張家二嬸嬸說,三年困難時,她給了安徽親戚一個破枕頭,枕頭裏的麥糠救活了她親戚家的兩條人命!我下放插隊的七十年代初,老毛還在,劉少奇被“批倒、批臭、打翻在地、還要踏上一隻腳”,在那個時代,我們聽到這樣的話,這些公開地說劉少奇的“三自一包”好的言論,一句話也不敢多議論,一句話也不敢亂傳。
今天,為了寫這篇小文,我上網查了一下,可不得了了,在百度上,把在三年困難時期,做安徽省委書記的李X華,說成了“李青天”,得知他官運亨通,生命悠長。他當年可是萬夫所指啊,很多人認為三年困難時,安徽省死人現象居全國之首,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曆史真的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嗎?
光陰如梭,如果沒人講這些故事,再過十年、二十年,這些故事真的就埋到曆史的塵埃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