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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加:驚奇

(2010-03-31 09:12:14) 下一個

驚奇 (1)

伍加,2010年3月19日,周五

(1)

周五的傍晚,太陽剛落山,餘暉還留在天邊。那是一大片紅雲,仿佛就掛在樹梢,把金娜的笑臉映的通紅。她和另外幾個孩子分別在滑梯上用各種姿勢滑下,引來一片笑聲。他們再跑上去坐成一排,後邊孩子抱著前邊孩子的腰,一同滑下。落到地上時,滾作一團,孩子們樂得前仰後合。

“那是我的女兒,”貝娣指著金娜對旁邊的一位老太太說。

“這丫頭真漂亮。幾歲啦?”老太太問。

“十歲啦,”貝娣不無自豪地說,“上三年級。”

“那個穿白上衣的男孩是我的外孫,也是十歲。”老太太說著又指向正在蕩秋千的一個女孩說:“那是他的妹妹,雙胞胎。”

“雙胞胎兄妹真好,他們可以在一起玩,不用大人管。”

“是啊。”老太太寓意深長地說,“這是我三女兒的孩子。要是她不離婚多好。”

“是嗎?”

“我有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兒子是老小,還沒有結婚。老大和老二早就離婚了,這老三剛離婚,讓我先照顧孩子。”

看著老太太還要往下說,貝娣忙看看手表,對著滑梯高聲喊:

“金娜!該走了。”

“媽媽,讓我再玩五分鍾,好嗎?”金娜回答。

“我們事先不是說好了嗎?”

“就五分鍾,媽媽。”金娜在滑梯上揚起她的小手,伸出五個手指頭,向媽媽示意。

“那好吧。”貝娣點點頭。

旁邊的老太太微笑著說,“時間還早,就讓孩子多玩一會兒吧。”

貝娣不置可否,隻是回敬老太太一個微笑。

“你知道吧,這個公園的兒童遊樂場是我一個鄰居捐建的。”老太太就開始對貝娣解說這小小遊樂場的建設始末。

“是嗎?”貝娣一邊說一邊看手表。然後對著遠方喊: “金娜,我們該走了。”

一群孩子已經跑到位於遊樂場一角的轉椅上,貝娣向金娜招招手。

“再玩五分鍾好嗎,媽媽?求求你!”

貝娣對著老太太苦笑一下,然後說:“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帶孩子出來玩了。”

這話既像是對老太太說的,也像是貝娣自言自語。大概有三個星期了吧,都是奶奶接送照顧金娜的。回想起來,真有點對不住孩子。她向老太太說了“再見”後,走到轉椅旁。

金娜正坐在轉椅上,閉著眼睛,手緊緊地抓住扶手,長發隨著快速轉動的圓盤在腦後飛舞。等轉椅慢下來後,貝娣說:“金娜,是時候了,我們走吧!”
“媽媽,你不是說要給我一個驚奇嗎?帶我來公園裏玩是不是你要給我的驚奇?”

貝娣努努嘴說:“喏,讓我們接下來看吧。”

這是一輛1997年福特產的金牛(Taurus),碧綠的車身在夕陽餘暉中呈現暗灰色。剛坐進車,金娜就嚷嚷著說:“媽媽,你要給我的驚奇是什麽呢?咱上哪兒呢?”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貝娣不知可否地說。


(2)

大約二十分鍾後,貝娣把車停在一個叫做“Fish Market”的飯店前麵。

“媽媽,”金娜的腦瓜反應很快,“你是要帶我來吃晚飯啊!”

貝娣笑了笑,沒有回答。

“可是,媽媽,”金娜接著說,“你知道我不喜歡吃魚蝦什麽的海鮮食品,不是嗎?”

“你忘了,去年生日時,你說你最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麽?”貝娣一邊開車門一邊反問。

金娜沒有馬上回答,可能是想不起來了。

母女倆在一張餐桌前就座,服務員送上來飲料和熱騰騰的特製麵包。看著兩本印刷精美,壓了塑膠的菜單,金娜問媽媽:

“這裏的飯菜都很貴吧?”

“沒事兒,”貝娣說,“媽媽有一張減價券。”

“媽咪,我們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了吧。你上哪兒去啦,我都想死你啦!”

貝娣感到喉嚨裏有些堵,鼻子有些酸。是呀,三個星期了,一言難盡。她喃喃地對金娜說:“媽媽也想你。”貝娣沒有看金娜,隻把眼睛盯在菜單上。喝了一口雪碧,她覺得喉嚨好受些了。

金娜望著媽媽的臉,怯生生地小聲問:“叫爸爸來一塊兒吃飯嗎?”

“不用了。”貝娣的回答聲音極低,低到幾乎象大浪中的一個氣泡,淹沒在飯店的嘈雜人聲之中。

但是,金娜清楚地聽見了媽媽的回答。也許媽媽今天的心情不好,也許媽媽今天隻有兩個人的減價券,也許媽媽今天隻想給金娜自己一個驚喜。

“媽媽,下周二是我們的照相日(picture day)。你說我做什麽樣的姿勢最漂亮?”

沒等媽媽回答,金娜就在桌子前做出單手托腮、雙手托腮、正麵、半側身等姿勢,讓媽媽評判。貝娣笑著說:

“我看都很漂亮。”

一會兒,服務員就端上來兩盤菜。貝娣為金娜點了一個“漁翁大盤”(Fisherman's Platter),給自己要了一份“油炸小蝦”(Fried Baby Shrimp)。看著自己的菜,金娜高興地叫起來:

“Hushpuppies!這是我最喜歡的!”

看到女兒高興的樣子,貝娣回想起去年帶她來這個飯店的情景,那是為了慶祝她的九歲生日。這是一家典型的南方飯店,每樣菜都會帶有Hushpuppies 和沙拉作為配菜。Hushpuppies 是油炸的玉米麵團子,外焦裏嫩,又香又甜。這個名字的最初含意是一種狗食,獵人帶著獵狗到野外打獵時,為防止狗叫驚動獵物,常常準備些狗喜歡的食物,用來在關鍵時刻堵住獵狗的嘴。孩子也許早就忘了,可是貝娣清楚地記得,去年生日時,金娜把別人盤子裏的 Hushpuppies 都拿過去吃了,還一直嚷著沒吃夠。當然她盤子裏的魚蝦最後吃不下隻能打包帶走。

吃完飯,貝娣開車回家。金娜今天玩得太累了,又吃得飽飽的,車剛上路,她就倒在後座上睡著了。


(3)

到家後,貝娣把金娜抱到沙發上。這孩子真是太困了,像一灘泥,無論如何也叫不醒。

“算了,今天就破例讓她不洗先睡吧。”貝娣想到這裏,就把金娜抱進臥室,幫她脫衣,蓋好被子,這才走到樓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每家有一個車庫,樓上是兩間臥室,樓下是廚房和客廳。在客廳的一角放著一台 47 吋的彩電,對麵放著一個三人沙發。電視機旁邊擺著一張書桌,上麵有一台電腦。客廳不大,由於沒有什麽家具,顯得空空蕩蕩。

貝娣打開電視,瀏覽當天的新聞。奧巴馬總統跑到賓州推銷他的全民健康保險計劃,副總統拜登跑到以色列訪問。貝娣心想,這些人拿著納稅人的錢到處亂跑,沒有一個真正懂經濟、腳踏實地辦實事的政府官員。有一個新聞節目說,本月的失業率有所下降,現在隻有9%雲雲。貝娣罵道:“他奶奶的,我失業了,對於我來講,失業率就是百分之百。”

貝娣上大學時選的是藝術設計專業,畢業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前幾年隻能給人家粉刷房子。後來改學電腦技術,兩個月之前拿了個網頁設計專業證書。現在她有自己的網站,做網上銷售。她曾經期待著美國首位黑人總統能為她帶來驚奇,可是一年多了,外甥打燈籠,照舊。當時奧巴馬的競選口號就是“改變”(change),這個口號令貝娣激動不已,整天舉著寫有“改變”的牌子,為奧巴馬助威。她太讚成改變現狀了。可是,這一年多的經曆使她有些心灰意冷,“改變改變,到頭來還是一成不變!”貝娣一邊嘟囔著一邊關掉了電視,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她在去年看到的一個車後標語(bump sticker)說:“Don't blame me, I didn't vote for Bush。” 現在把 Bush 的名字換成 Obama,不也挺好?

打開電腦,貝娣想看看網上有沒有用戶評論,有沒有新的電郵。貝娣今年三十六歲,她總是渴望著生活中出現奇跡。貝娣的丈夫出生在南方,常常表現出典型的大男子主義,他的口頭禪就是電影《My Fair Lady》中反複出現的那句話: " Why can't women be more like men?" 盡管這句話常常令貝娣反感,可它的確啟發了她在做網上銷售時的產品選擇。

貝娣推銷過許許多多的產品,有賠有賺。
最近貝娣推銷一種稱為Urinelle 產品,銷路還不錯。這種產品小巧玲瓏,專門為經常旅行的女人提供應急之需。特別是當女人旅行到第三世界國家時,常常遇到上廁所的問題:不是沒有墊在馬桶蓋上的衛生紙,就是隻有地溝式的廁所,沒有坐便器。這種 Urinelle 實就是用特殊紙做成的錐形小便器,讓女人也能站著解決問題,既方便又衛生。七個紙錐,賣九元錢。

但是,有些人在貝娣的網頁寫下了難聽的留言,比如說:

“你這丫頭賣這種東西是不是想變性啊?到醫院去做個手術不就得了嘛。”

“婦女終於站起來了。用這種紙錐,女人也能在雪地上尿出名字來嗎?”

貝娣心想,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隨他說什麽。再往下看,也有不少顧客在留言簿上寫下了很多正麵的評論:

“這才是真正解放婦女的科技產品!”

“簡單實用,就是貴了點兒。”

“創新的產品,給女人方便,讓男人們驚奇。”

貝娣查看了當天的銷售額,還不錯。她關掉電腦,洗漱完畢,上樓睡覺去了。


(4)

初春的夜晚,萬籟俱寂。

金娜仿佛走在一片碧綠的草地上,軟綿綿的感覺。除了五顏六色的花朵,地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蘑菇,剛從地裏鑽出來。不遠處有一個蘑菇是紅色的,格外顯眼。金娜跑過去剛要伸手撿這個紅蘑菇,一隻小鬆鼠跳到她的麵前,呲牙咧嘴,吱吱地叫個不停,毛茸茸的尾巴上下甩動。金娜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膽的鬆鼠,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向她挑釁。金娜彎腰想抓住鬆鼠的尾巴,誰知它閃電般地跳開,在距金娜幾米遠的地方對著金娜做鬼臉。

金娜覺得很好玩,就跑過去,想抓住這隻頑皮的鬆鼠。可是,鬆鼠又跳到幾米遠的地方。就這樣,一抓一跑,循環往複,不知不覺,進入了一片樹林。繞過一個小山崗,鬆鼠突然消失得無蹤無影。

金娜在樹林裏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會兒就覺得有些口渴。她正在想,附近也許會有一條小溪什麽的,突然聽到一陣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正要回頭看,就見兩隻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金娜嚇得尖叫起來,“放開我!放開我!”她用腳踢,卻什麽也踢不著;就用牙咬那兩隻抓住自己胳膊的黑手。那兩隻毛茸茸的手放開了,可是覺得自己飄在空中,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這時金娜驚醒了,出了一身的汗。下意識地摸摸後腦勺,似乎還有點兒疼。看到床邊的鬧鍾已是早上七點半鍾,金娜一躍而起,吵著“該上學啦!要遲到了!”

貝娣聞聲穿著睡衣走過來說:“金娜,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學。”

金娜這才發現,這房間怎麽覺得這麽陌生呀。

“媽咪,我這是在那兒呀?”金娜跑下樓,看到房間擺設完全不熟悉,室內家具也變了樣,心理充滿了好奇。

廚房的一角,幾個大紙箱堆在那裏,不知裏邊裝著些什麽。她在客廳裏轉了兩圈也沒有找到她的小狗,著急地喊:“Arwen 呢?Arwen 哪裏去了?”

Arwen 是小狗的名字。那是一隻獵狐犬,全身棕色,四隻蹄子卻是白色,仿佛是穿了四隻白襪子。從腦門向下直到下巴處有一溜白毛,把中間的黑鼻子襯托得更黑,一看就覺得很逗。媽媽也下樓來到金娜麵前,麵帶微笑地說:

“這裏是媽媽和你的新家,Arwen 還在奶奶家裏。”

金娜愣愣地站在沙發前,說不出話來。她現在明白了:“這就是媽媽要給我的驚奇嗎?”

看著金娜吃驚的樣子,貝娣微笑著點點頭說:

“我和你爸爸已經離婚,媽媽想要找到真正的自己。”

金娜拉著媽媽的手說:“我想 Arwen。”

“好,吃過早飯咱去把它接過來。”

(全文完)

伍加,2010年3月19日,周五

http://blog.creaders.net/invict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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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1)
評論
伍加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含嫣的評論:
剛讀了你的關於朱家角的美文,景情交融,娓娓道來,透出一種書香高雅之氣。
含嫣 回複 悄悄話
這小說讀著真好看。題材好,寫得細膩生動,尾聲很有回味的餘地。

等著讀你更多哦。
伍加 回複 悄悄話 花亭:
你說的很好。我覺得心理描述難度比較大,但作為小說這種藝術形式,心理描述是必需的。我是寫散文習慣了,往往不自覺地自說自話,替角色中的人物把話說出來,而且說得很直白。心理描寫是基本功,還得磨練。
同意你的看法,岑嵐的文字很老練,篇章結構也很好。

我非常歡迎筆友們砸磚,隻有這樣才能進步。就我自己來說,參加筆會的主要動機就是希望筆友之間互相砥礪,切磋技藝,共同提高。常言說,人到事中迷。作者實際上攪進文中人和事之中,常常覺得故事編得天衣無縫,可外人一眼就看出破綻。作為初學寫作的人,我是非常希望大家多挑挑毛病的。謝謝。

花亭 回複 悄悄話 回複伍加的評論:
沒錯,小說最難寫。有時候以為知道很多的事情,真到具體寫了,發現有那麽多空白需要填補。要絞盡腦汁呀。你這篇的鋪墊好象是少了些。我剛完成的一篇和你剛好相反,敘述太多,細節過少。另外我比你更熱衷於心理描述。你的更多是講事情,人物內心和更深的內涵更多靠讀者自己去揣摩體會。岑嵐在這點上拿捏得比我們老練。
另外,題目好像是可以再想想。知道你不怕“砸磚”的:-)
伍加 回複 悄悄話 花亭:
覺得前邊鋪墊得還太單薄。對大人來說,結婚離婚都無所謂對錯,隻是生活的一種形態而已。從某種意義上說,甩掉不成功的婚姻對雙方都是一種解脫。但可能對孩子會有些“心酸”,唉,沒辦法。


鮑鳴:
初學乍練,請多提意見。


土豆沙拉:
故事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杜撰。
我是想先從小故事入手,練練筆。請多指教。


岑嵐:
我覺得隻有小說這樣的文學形式才能逼著我們較細致地觀察生活,反映現實。
先練細節,再學布局。不知道這種想法對不對。


玉舟:
碼出些文字,如果能讓讀者從中讀出些許情感來,作為初學者總感到一種快慰。


戈壁紅柳:
美國人總愛說“surprise”,送盒巧克力,收到個明信片,都說是 surprise.
這裏的標題正是從 surprise 來的,不知是否恰當地抓住了主旨。

戈壁紅柳 回複 悄悄話 有意思,情節細膩,筆法嫻熟。
取名“驚奇”,是要強調孩子心靈的震撼嗎?
玉舟 回複 悄悄話 很酸楚的故事,孩子無辜。
岑嵐 回複 悄悄話 很好的嚐試。生活細節的描述相當圓熟。
土豆沙拉 回複 悄悄話 恭喜伍加發小說,既有大背景,又有小細節,人物對白也極具個性,徐徐地給我們講了一個基調有點憂傷的故事,寓意深長啊。

不專業地問一句:故事主人公有原型嗎?但願這位媽媽找到真正的自己。

鮑鳴 回複 悄悄話 伍加寫小說啦。可喜可賀,頂一個!
花亭 回複 悄悄話 伍加寫小說啦。故事有立意,有細節。看完有些心酸,替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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