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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離開我們已經三年多了. 最近突然想起她給我們講過的一件往事. 她說她小的時候, 家鄉附近鬧霍亂, 得病的人上吐下瀉, 很快死去. 病人, 病家, 病村, 有的一村人都死絕了, 連抬棺材的人都沒有. 那時的中國, 蘇北農村, 根本沒有抗菌素, 也不懂隔離傳染. 但有一位護士, 她就盡自己的力量, 給病人打打鹽水, 居然讓她救活了不少人. 媽媽講這件事時, 是和鄰居聊天, 我大約七, 八歲, 在旁邊聽見了, 腦子裏, 就印下了一幅圖: 一位身穿白布大褂兒, 身材瘦弱的護士,在病屍淩亂的田野裏,給一息尚存的病人打鹽水. 為什麽在我腦海裏, 這位護士在田野裏給人打鹽水, 而不是在家裏, 不得而知.
還是從回憶回到現實中來吧. 安妮是我在這家養老院的老病人了. 她是屬於那種儍而快樂的老年癡呆型病人. 每天拄著她的四點腳小拐杖, 在關閉式病房裏活動. 其實這關閉式病房是這家養老院最有人情味的一道風景線. 到了下午, 護理員打開錄音機, 一位四肢健全, 大腦癡呆, 相貌堂堂的白人老頭, 就開始領著大夥兒 — 護理員和那些還能發出歌聲的老年癡呆病人們放聲高唱. 這時, 安妮總是坐在放在大廳中的搖椅裏, 和著一起唱. 我總會聽完老歌, 等一曲聲落時, 再過去給她檢查身體. 她有時用略帶哀傷的口氣, 搖著白發蒼蒼的小腦袋, 自言自語, “沒有什麽地方能比的上你的家鄉, 沒有什麽地方能比的上你的家!” 一次, 我問她, 她的家鄉在哪兒? 她說, “喬治亞州大哥拉石”. 我在亞城住過十幾年, 大哥拉石就是亞城西邊的一個小城. 這樣一說, 我對她又有一份親近. 每次去老人院看我的病人, 我都有意識地撿不同時間, 這就看到他們不同的活動. 觀察病人吃飯, 可以了解很多情況. 看安妮吃飯, 特別有趣,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飯菜, 狼吞虎咽. 這樣吃飯的人, 不會有新病. 我可以盡管對她放心, 聽聽心肺, 寫寫病曆, 安心領餉了.
那天看到她, 把我嚇了一跳: 兩天沒見, 右半邊臉腫得老高! 臉都變了形. 護士告訴我, 她從星期六開始腫, 護士打電話給醫生, 開了一種抗菌素, 吃了一天, 好象沒消腫. 我讓安妮張嘴看看, 隻見右上牙齦腫得老高! 怪不得臉腫得那麽厲害. 還好, 她還沒有發燒. 所以, 這炎症還是局部的. 但是, 腫成那樣, 說明情況凶險. 我馬上給她加了克林黴素, 再開了抗菌漱口水. 這口腔內膿舯, 還得讓牙科醫生放膿. 請教了醫生, 於是, 我又開了”谘詢牙科醫生” 的醫囑.
過了兩天, 再回去看安妮. 路過護士站, 護士瑞塔看到我, 笑迷迷地迎上來, 主動告訴我, “加了第二種抗菌素後, 安妮很好了.”但又告訴我, 由於安妮的保險是 “麥的開的”, 所以沒有一家牙科醫生願意給她看病. 看看安妮, 臉腫消下很多, 但她一開口, 口腔膿腫仍在, 中間部位有個白膿頭, 往下滴膿呢! 若僅靠口服抗菌素, 愈合慢; 延長用藥, 副作用又大, 會影響腎功能. 安妮畢竟八十四歲了!
在美國, “麥的開的”是各個州的州政府管理的醫療保險. 主要是幫助收入低的公民. 老人院費用昂貴, 很快就會把老人的積蓄用光. 所以, 住在老人院的老人, 基本上都有“麥的開的”. 他們除了有“麥的開的” , 還有“麥的開爾”. 安妮也不例外. “麥的開爾”是聯邦政府管理的醫療保險, 每個工作的, 交聯邦稅的人都會在自己的工資單上看到扣除的比例不小“麥的開爾”費用. 每個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都可以享用這個醫療保險. 但再認真看一下, “麥的開爾”又有 “計劃A”, “計劃B”. 前年又出了個“計劃D”. “麥的開爾”的 “計劃A”管老人住醫院的費用, “計劃B” 管老人看醫生診所的費用, “計劃D”是和買藥相關的. “麥的開爾”的 “計劃A” 每個老人都有, 而“計劃B” 則必須自己交錢參加. “計劃D”和安妮的情況無關, 暫且不表.
話說“麥的開的”, 因為是州政府在管, 它就壓低價錢. 看個醫生, 據說付給醫生的費用比在餐館當伺應還少, 做一個婦科檢査, 聽說隻付八刀. 以此類推, 大多數牙科醫生寧願關門少開張, 也不接 “麥的開的”的病人. 她孫子也不願自掏腰包為她付牙醫. 看來為了安妮隻有去找教學醫院了. 教學醫院為了給醫學院學生學習的機會, 再加上他們有其它的資金來源, 所以, 什麽保險都收.
我請老人院的秘書索非亞給當地最大的一家教學醫院”善知”打電話, 口腔排膿, 必須找口腔外科. 索非亞在電話上被轉來轉去, 終於接通了. 對方公事公辦地告訴她, 最早的約定是2010年的六月十日! 不得通融.
2010年的六月十日再去口腔排膿! 可笑至極! 八十四歲的安妮活得到活不到那天還不一定呢. 是的, 是的, 在美國這個訴訟橫行的社會裏, 吃健康衛生這碗飯的人, 首先得自保. 我聽我的朋友講過一件事, 比這還可笑. 我的朋友也是開業護士, 和一個醫生組看住院的病人. 一位病人腿上起了個水泡, 其實用無菌針紮個小孔, 敷上油膏紗布, 每天病人自己換換就行了. 但內科醫生考慮到病人是糖尿病, 萬一萬一從此腿部有傷, 賴上了就糟了. 於是開醫囑, 要求整容外科醫生谘詢. 見過整容外科醫生, 才可出院. 正好趕上周末, 整容外科醫生不來, 求爺爺拜奶奶才把他找來.
其實美國也有另外一條法律, 讀研究生院時學過: 告狀的人盡管告去, 但隻要你的醫療行為不是不負責任的, 又沒有造成傷害, 告狀的人應該是告不贏的. 看著安妮, 我想她是找不到人為她排膿了. 我馬上請護士瑞塔給我一隻無菌針頭, 再給我一塊無菌紗布, 請安妮穩穩當當地坐到椅子上, 大聲告訴她, “你嘴裏滴濃呢”, 她一臉驚詫, “怪不的疼呢!” 我再大聲問她, “要不要我替你把它整掉?” 她也大聲答到, “要! 要!” 好了, 我有了她的應允了.
第二天, 再看安妮, 她更加見好了. 一周後, 她痊愈了, 又拄著她的四點腳小拐杖, 在關閉式病房裏參加各種活動了. 我想起媽媽的故事. 可不是嗎, 在美國這個世界上醫療最發達的國家, 醫生專家遍地都是. 我不就充其量比的上那位打鹽水的護士嗎? 媽媽, 您要是聽到了我的這個故事, 會說什麽呢? 不得而知了. 但我知道一點, 您一定給我壯膽兒呢.
謝遊子.
謝謝笑微鼓勵! 勇敢談不上. 能幫別人, 自己也不可能有多大危險, 何樂而不為?
美國有很多願意幫助別人的人.
謝謝分享!
可能不久, 醫生也少人幹了. 大多數人避難就易, 追求少付多取.醫生的付出與報酬漸不相等, 隻為報酬而來的人士, 很快就會擇枝而飛.
在美國住久了, 才體會到美國人以興趣選職業的真髓:賺錢贏, 賠錢也贏, 因為你做自己喜愛的事. 在這個充分竟爭的社會裏, 誰敢保證隻賺不賠呢.
話扯遠了.
另外, 在美國, 護士可能與中國傳統意義上的白衣天使不太一樣. 此話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