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小橋

歲月如流水,記下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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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78年兩年高考

(2016-03-26 11:44:17) 下一個

還記得那年秋天,我已經在京棉二廠做了近兩年的前紡擋車工。突然傳來的“高等學校招生進行重大改革”的消息再一次喚起我上大學的夢,這是1977年10月21日。

其實從1972年上高中開始,我們就不斷聽到有可能恢複高考,大學要兩條腿走路,一方麵從工農兵中招收,另一部分從應屆高中畢業生中錄取的小道消息。但消息從來沒有變成現實。幾年前的高中教科書,我一直留著。還曾經帶到鄉下去,隻不過早就放到箱子底了。

時間太緊張了!北京的高考時間定在12月11日 - 13日,我們隻有幾個星期的準備時間。每周的早班,中班,夜班得照上不誤,下班後的會議活動也要參加,屬於自己的時間少得可憐;數學,物理,化學,語文,政治,英文都要看。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按書匆匆走一遍,做些筆記,做些練習,心裏一點底都沒有。知識丟了三,四年,腦子像久未擦油的機器,轉不動。常常在床上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鋼筆倒在床鋪上,筆尖漏出的墨水把被單弄得到處都是藍印記。趕上夜班,同事們下午都回六人一間宿舍睡覺,準備晚上上班,同屋的小王秀珍本來就睡覺輕,聽到嘩啦啦的翻書聲怎麽也睡不著,無奈向我提出“抗議” ,我隻好躲到外邊看書、做題,後來換到了另一間宿舍。

77年高考,我是在京棉二廠大食堂後麵的八裏莊中學參加的。懵懵懂懂考完,覺得考題不算難。印象中那年的語文作文題是《我在這戰鬥的一年裏》;數學題目有一道就是高中數學書中的例題;但是我複習不到位,居然沒有全做出來。當時有一種不服氣的感覺:要是有多一點時間複習,我肯定能做對,考好!

如果我沒有記錯,那一年是先報學校,後考試。我報的都是北京的學校,也都是清華,北大一類的重點大學。那是圓多少年大學夢的一種衝動,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能不能考上。

我的成績不算好,過了北京體檢分數線,全二廠參加體檢的沒有幾個。但是我報的學校錄取分數線都高,還是夠不到。77級入學是78年3月的事,大食堂的劉蘇亞去了北大中文係,筒撚車間的呂錫勇去了華東紡織工程學院。當年留在頭號大隊的老L考上了清華大學,分數整整比我高了近60分。真是羨慕他們啊!

要是報幾個外地的學校,77年應該是有希望的。長春舅舅家的大表哥去了鞍山鋼鐵學院,小表哥去了吉林大學,他們的成績沒有比我更好。那年,全國大專院校隻從570萬考生中錄取了27.3萬新生,錄取率不到5%。

看到一過篇七七年考生的文章,深有同感:

“ 我一直覺得七七級跟其他年級有點兒不一樣。不是因為我是七七級的就這麽說。首先七七級進校就跟所有其他年級都不同。從文革開始到恢複高考,中間有十年空白。在這期間大學要麽關門,要麽進不進大學與讀不讀書一點兒關係沒有。隻有那些真正想讀書又愛讀書的人,才會在政府反複明確宣布書最好不讀,讀也白讀的時代,不抱任何功利目的地為讀書而讀書。要不說七七級有點兒書本氣呢。讀書在當時可能隻是排遣或愛好,但卻無意中為那場姍姍來遲的高考打下了基礎。要知道,從1977年10月21日宣布恢複高考,到1977年12月10日開考,中間隻有六周時間,根本沒有時間從容準備。因此,那次高考拚的是老底,拚的是到工廠到礦山到農村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然而書本沒丟基本功還在。有的七七級同學覺得自己能從570萬考生錄取27.3萬的競爭中脫穎而出,一定很聰明,素質高,其實這是一個誤解。七七級勝是勝在小李飛刀出手快,跟聰明不聰明沒關係。又有人說77年的試題特別淺,所以七七級占了便宜。這種說法也有問題:競爭都是橫向的,勝負定於一拚。縱向比沒有意義,就像你不能說你現在知道相對論就比牛頓聰明一樣。七七級的同學會說,給我一點時間複習,我會考上更好的學校。所以還是那句話,77年考試是一個突然襲擊。麵對突然襲擊,倉促上陣,能夠攻城拔寨,就算七七級對此有點兒得意,也不能算目中無人忘乎所以吧?有賈島“劍客”為證:“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試君,誰為不平事?”。

下一年高考在78年6月,我想再試試。

我曾經有過短暫的猶豫,找來曆史,地理等教科書看,拿不準是否要改考文科,也許考好的機率更大。自己知道: 相對理工,我的興趣和長處在文科,數理化雖然一直成績不錯,但要花費更多的氣力。爸爸媽媽做了多年編導,記者,文革中吃了苦頭,認為這個職業受限太多。他們當時一直鼓勵我和妹妹學習自然科學,不要再走他們的老路。我一向不善於死記硬背,要記的東西從來都是寫個提綱,腦子裏有個大概其。77年撿起來的都是數理化,現在看到大本的曆史,地理,政治真的有些頭疼,最後還是決定不改。

這時二廠紡織技校的老師們開辦了各科高考補習班,印象最深的是數學佟老師,化學李一瑋老師,物理周老師的課。

紡織廠上班,要在機器轟鳴中不停的走巡回,按操作規程接線,換桶,馬虎不得。我隻好把英文單詞,化學元素符號,數學公式寫在小紙條上,放在工作台的角落,找機會瞄上一眼。下了班,匆忙趕到技校教室上課。剛下了八小時的班,又乏又累,坐在那裏直打瞌睡;特別是下夜班,第一節課是鐵定要睡著的,第二節課才能清醒過來聽課。老師深知我們的窘境,從來不訓斥,不叫醒,隻是把知識講了一遍又一遍。

文革開始時,我隻有10歲。那些年一會兒學工學農,一會兒搞批林批孔,正經上課沒有幾天,更別說係統學習知識了。好容易鄧小平出來工作,恢複高中。高一熱火朝天地學習了一陣; 可高二那年出了個張鐵生交白卷,反擊右傾翻案風,鄧小平又下台了。老師不敢教,學生也沒心學。唉,我的千瘡百孔的初中,高中生活!

我們上的是一所郊區的農村中學,盡管老師很努力,但學校數學力量相對薄弱,我們的基礎知識缺的不是一星半點。這是後來學機械的我,學計算機的老L和學化學的妹妹都深有體會的。

在佟老師的數學課上,我慢慢有了係統的數學概念:初等代數,初等幾何,平麵三角,球麵三角,平麵解析幾何,立體解析幾何,微積分...... 但還是差得太多了,幾何始終是我的弱項。

我的桌上一直有一本破舊的綠色軟皮小書《數學手冊》。是1978年由四川礦業學院數學教研室修訂,科學出版社出版的。翻開第一頁,是那時出版的書都有的一段毛主席語錄: “自然科學是人們爭取自由的一種武裝。人們為著要在社會上得到自由,就要用社會科學來了解社會,改造社會進行社會革命。人們為著要在自然界裏得到自由,就要用自然科學來了解自然,克服自然和改造自然,從自然裏得到自由”。現在讀來,真是有些耐人尋味。這本小書跟著我高考,上大學,工作,漂洋過海。現在和孩子討論問題時,我還會拿出來查查。

時間過去了很多年,回首往事,我還是覺得77年,78年高考是我做過的最艱難,也是最有動力,終生無悔的事。

進大學時,我已經快二十三歲,是現在孩子們大學畢業的年齡了。78級和77級很相似,班上年齡最大的和最小的相差十好幾歲。

“大姐”辛玉梅來自北京公安局,已經是個孩子的媽媽了;“二姐”趙希玲在內蒙東烏旗牧區插隊多年; “大哥”代國平工作過很多年;劉安鋼,蓋傑當過兵;董西皋是畢業後進工廠的70屆初中生;劉玉民曾在法院工作;我和雷曉萍,鮑潔,張莉,吳秋紅,牛榮華,梅青,任麗,趙紅,王世英,葉奇.......差不多大,幾乎都有下鄉插隊,或工作的經曆。當然還有不少像王金平,矯捷, 施洪,李虹,朱雲清,宋耀傑,鄧鳳珍這樣剛滿十八歲的應屆畢業生。

剛入學的幾次摸底測驗,一些題目做不上來,成績也就是60,70分。我有些沮喪,感到腦子像缺了潤滑油的機器,轉不動了。但又很不甘心,除了聽講,勤問,和同學們討論,大量做練習,還找來不少課外書閱讀,拓展知識麵。

應屆生王金平,家裏也是部隊的,跟我挺說得來。 他那時還是個大男孩,聰明,愛動,好玩。期末考試他好像有一門功課不及格,要假期補考通過。我問他幹嗎不用點功,一次通過,又不是沒有這個能力?他笑笑說,下課不想做功課,這兒看看,那兒玩玩,時間就過去了。盡管我的各科成績比王金平好,可做畢業設計時,他的設計想法挺靈,腦子中的機構很多,比我強得多。

要說我們這些經過千辛萬苦的努力才考上大學的“老學生們”,還真不容易。“功夫不負有心人” 我們的各科成績很快趕了上來, 名列班上前茅。很多人後來成為各自單位的領導,專業骨幹。

大學四年,同學們相處不錯。假日裏相約到郊區,北戴河,承德等很多地方去過。
畢業前一年的那個暑假,雷曉萍,董西皋,矯捷...我們幾人從北京乘車到天津塘沽;乘小海輪到山東煙台,蓬萊,長山島,青島;再乘大海船到上海;又乘長途車,運河船或江輪到江蘇南京,無錫,蘇州,杭州,黃山。具體的順序和行程不記得了,但是我們極端節儉,非常開心,也長了些見識。印象最深的有幾件事。

好像是在到蓬萊的長途汽車上,幾個男生和同座的一位解放軍參謀聊得很投機。參謀向我們推薦長山島,半月灣很值得看,還寫了條子介紹我們去部隊招待所住。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

那時的長山島還是軍事要塞,上島後看不到什麽人,營房裏偶爾見到幾個戰士忙碌的身影。當年的人真是單純,淳樸。我們憑著一張便條就受到熱情接待,還跟著漁民的小船出海撈魚。招待所的飯菜雖然簡單,但是有新鮮的黃魚,海產足以讓我們幾個受寵若驚。

第二天我們去了半月灣。其實,在海邊叫半月灣的地方很多,這個蓬萊附近的半月灣位於北長山島北部。形如名如一輪新月,依山傍水;周圍山巒碧綠,海水翠藍。記得當時戰士們告訴我們半月灣水下坡陡,暗流湍急,千萬不能下水遊泳,這讓我們感到掃興。但接著看到海灘上有一道長達千米,寬約幾十米的彩色石帶,又讓我們欣喜,驚奇!這些鵝卵石多呈圓形或橢圓形,或乳白色或色彩斑瀾,晶瑩剔透。這是我後來在其他地方的“半月灣”不曾見過的。

也是在山東,有一天中午我們在個小飯鋪吃飯。一位老爺爺和我們聊天聊得挺起勁兒,忽然他的臉色變了,指著矯捷T恤上的圖案問:“那兒有中國旗,怎麽還有小日本的膏藥旗?”矯捷解釋是他父親參加中日合拍的大型紀錄片“長江”的服裝標誌。老人說:”你們不懂,我一看到那膏藥旗,就會想起小鬼子在村子裏燒殺搶掠的事兒,全身發抖啊”!

我們那時都是窮學生,記得隻有工作滿五年的董西皋帶工資上學。我因為下鄉插隊不算工齡,有了三年學徒工資後現在又要靠父母交學費,生活費了。另外幾個同學和我差不多。這趟行程那時不叫“旅遊”,叫“玩”。我們非常節儉,所到城市,能找到親戚朋友家可以打地鋪借宿的,決不花錢住宿。那天晚上到了上海,我要先到親戚家看看有沒有可能找到我們幾人的住處。就和同學們說好,他們先在街上轉轉,先對付一個晚上。後來姨婆要我們去她家剛剛退還的一間房子住,我找到同學們,他們居然在停在街上收車後的三輪蹦蹦車裏睡了一晚,被蚊子咬了很多大包!回到北京,父母不相信我們跑了那麽多城市隻花了那麽少的錢!

現在翻看三十年前的黑白照片,不禁感慨青春的快樂,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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