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小橋

歲月如流水,記下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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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重慶記事

(2021-09-30 16:13:22) 下一個

妹妹發信息說:前些天收拾家裏的物品,在一個袋子裏看到爸爸寫給他同學的一篇回憶少年時在重慶的事情。電腦裏沒有電子版,問我是不是看到過這篇?

我沒有讀過爸爸的回憶文章。在爸爸離開多年後,再讀爸爸的文字,了解他們當時的生活,實在有些晚,但聊勝於無,很親切。留記如下:

 

重慶記事

遠隆從重慶歸來,寫了不少感受和心得。在電話裏和伯倫聊天、議論時,也說到一些反映抗日戰爭的影視劇描寫重慶的場麵完全脫離實際,比如說,重慶街頭居然黃包車來來往往。前兩天,又在院子裏見到一位原籍重慶北碚附近的老同誌,又說起許多有關重慶的事情。於是,許多往事又浮現出來。

這裏,我把1942年去沙坪壩附中前後的一些瑣事,說給各位聽聽。

1938年,我們四個兄妹(最小的四妹,37年夏出生在杭州),隨著父母從浙江經武漢輾轉來到重慶。此時,日本飛機已經開始轟炸重慶。國民黨的政府機關陸續疏散到遠近郊區。

其中一路,沿市區去北碚一線(如高灘岩、新橋、山洞、歌樂山、賴家橋、陳家橋、青木關、歇馬場、天生橋,直到北碚)。

父親所在的機關設在陳家橋。我家先是搬到北碚附近農村的一個叫“月亮田”的地方。在用沙石鋪就的公路旁,沿著路側陡峭的斜坡上的簡陋土路走下去,就是這個不大不小的院落。這裏的地名之所以稱為:“月亮田”,是因為院落旁邊營造了一個直徑大約為10米左右的正圓形的蓄水塘。水麵上浮著一層又一層綠油油的藤藤菜、水葫蘆,稍長一些,主人就割下來喂豬。我家也可以免費吃到這裏的鮮嫩藤藤菜的嫩尖。

房主把他家的廂房一側三五間空房租給我家。還有一家佃戶和一戶湖南人住在院落裏另外的房子裏。院子裏,有一個很大的場壩,廊簷下擺著好幾台石磨和木磨(有的是碾壓稻穀的,有的是磨苞穀和豆子的。新鮮的苞穀粑粑可好吃了),還有手搖風車、晾掛麵的架杆和石臼。附近都是種植水稻和玉米、高粱的水田、旱田,還有少許菜地。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真實農村景色。我在這裏見到了播種和收割水稻、打曬稻穀、揚場壓碾,以及製作掛麵、養豬喂雞等等農民的生活場景。也在這裏看到了房主的大小老婆吵嘴打架,以及地主生活的形形色色。這些以前在城市裏、學校裏是看不到、學不到的。

住在 “月亮田” 的時候,日本鬼子的飛機經常轟炸重慶,北碚一帶也有他們的轟炸目標。我們的鄰居那家湖南人住了不久搬出去另覓較好的房子,後來,丈夫在敵機轟炸時被炸死了。為了躲避轟炸,我家和臨近的幾戶人家合夥在附近的石質坡地處合建了一個小防空洞,聽到拉警報響,就趕緊跑過去躲起來。洞裏常年滴水,不能存放東西。我家躲警報時用的椅子、凳子平時就存放在附近一家農戶的堂屋裏。一次跑警報,我趕在前頭,跑進那家的堂屋去搬椅凳,臥在屋裏桌下的一隻大黃狗,猛地撲出來在我裸露的左小腿上狠狠咬了兩口,頓時鮮血淋漓,紅色的肌肉都翻了出來。我又嚇又痛,哇哇大哭!警報解除後才到醫院治療,也沒有注射狂犬病預防針,倒也沒有出什麽大問題。至今我的左腿上還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些疤痕。這筆賬也得算到日本鬼子頭上。

當時把家安在離父親上班的機關所在地陳家橋較遠的地方,是為了我和妹妹們可以在北碚的重慶師範附小讀小學,而陳家橋附近是沒有正規小學的。這個學校的老師有很多是從淪陷區來的,包括東北、華北地區的。他們愛國情切,情緒激昂,使我們這些遠離家鄉的無知孩子受到很好的愛國主義教育。我們學會了《鬆花江上》、《大刀進行曲》這些抗戰歌曲;國文老師給我們講授都德的《最後一課》和《祝福》、《社戲》等魯迅的短篇小說。這些都是學校課本以外的。同學們來自不同階層的家庭:除了少數本地人外,多數是逃難來的人家的孩子。西北軍的高級將領劉汝明的兒子劉鐵橋,也是我的同班同學。他每天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一個馬弁的護送下,前來上課。他對同學們倒是很友好,曾經邀請我和另幾個同學星期天到天生橋他家去玩。他家院子很大,我們可以在那裏做遊戲,打乒乓球。

在我小學畢業以後,我家就搬到陳家橋附近的農戶家住了( 到過這裏的同學隻有家在更遠處的璧山人尚君賢,大家還記得他嗎?)。那裏,水源很遠,附近沒有水井,隻能挑回附近水田裏的水,倒進水缸,用明礬澄清後使用。讀中學後,寒暑假時,挑水就是我的任務。暑假時天熱,我帶著妹妹們,白天到莊稼地裏,掰 “甜水子” 或者高粱、玉米的秸稈吃,很甜的呢!夜裏,打著手電筒,到近處的稻田邊,捉田雞。每次都可以弄它二三十隻,可以美美滴吃上一頓。捉田雞、宰田雞要掌握一些竅門,否則一上手,田雞就滑出去了。捉住後,要裝進不沾水的幹布袋裏;回家後掛在高處透風的地方,否則田雞就會缺氧而死掉。

陳家橋附近有幾個農村集鎮,每逢 “一四七” 、 “二五八” 、 “三六九” ,輪流“開場”,集市上人來人往,各種攤位密密麻麻,熱鬧得很。寒暑兩假,母親總會叫我跟她去 “趕場”,買了肉食、蔬菜和各種東西,都裝在背篼裏,由我背回家。過年過節時,買的東西多,背篼相當重,我的雙肩常被背帶勒紅了。但總比拎在手上輕鬆多了。

甘蔗上市的時候,集市上賣甘蔗的經常組織孩子們做“劈甘蔗” 的遊戲:兩三個人輪流 “劈”:甘蔗立在地上,不許用手扶,要用劈刀尖點往甘蔗上端,起刀在空中畫個圈,然後劈下去,劈多長,就給你割多長的甘蔗,誰得到的最短,誰就付錢,劈得多的人白吃。甘蔗長短不一。長的立起來比我還高。我那時個子還矮,就不敢去參加,隻是站在邊上看熱鬧。

挑水、背背篼,這些力氣活,加上開學和放假時往返陳家橋和沙坪壩之間的幾十裏的步行,這些幫我鍛煉了身體,增強了體力,體驗到普通勞動人民的生活,對我是有好處的。“文化大革命” 中,1970年時,我曾到山西曲沃的“五七幹校”勞動半年多。那時,我剛過四十歲,還可以一次扛三袋麵(每袋50市斤),小步跑著走。這大概和我有這麽點體力勞動的底子,加上學校裏積極參加球類運動,有點關係吧。

“月亮田”和陳家橋教給我許多農村的生活知識,也給我留下了許多深刻的回憶。

 

2009年1月寫於北京蓮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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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zhirui 回複 悄悄話 小日本鬼子實在是太邪惡了, 殺害無數中國人民, 不可饒恕的罪行!!! 雖然目前小日本科技比中國發達, 在中國人民的心理仍然是罪惡民族。不過當今的日本確實有不少值得中國人民學習的地方, 挺矛盾的。
xinan0915 回複 悄悄話 我在北碚度過童年。成年以後才知道北碚有太多的抗戰回憶。張充和女士的回憶中也講過許多。
飛來寺 回複 悄悄話 真實的抗戰和如今電視劇演出抗戰完全是兩回事。大約9、10年前鳳凰台有一套反映抗戰的係列節目,有紀錄片的圖像,可能現在也看不到了。單單看出川抗戰的川軍的服裝就知道,那時的川軍可憐慘了,犧牲的娃娃兵,瘦小的身軀,鞋子是草鞋,腰帶是草繩,薄薄的單衣。看到那場景,沒人止得住眼淚嘩嘩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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