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雪

遲來的雪

 若子 

 

早晨還未起身，兒子跑來告訴我，學校延遲兩小時開課，因為今日大雪。我趕忙翻身坐起，掀開窗簾往外看，嗬，片片雪花正洋洋灑灑，自由自在地輕飛曼舞，大地一夜間換上了銀裝；再看地麵上的積雪至少有半尺厚，就連大前年種上的一排柏樹也在這不速之客麵前垂首躬身。

我擁衾而坐，出神地望著窗外繽紛的雪花，忽然想起了什麽，趕快拿起手邊的電話，迅速撥通了一個熟悉的號碼，悄然等待中，毫無希望地希冀著那個慈祥的聲音再一次在耳邊響起，哪怕再有一次！很快，電話那邊接起來了。。。噢，是哥哥。

“北京下雪了嗎？” 我遲疑地問。
“是的，下雪了，而且很大.” 接下來是沉默。

 稍後，哥哥難過地說“唉，這場雪為什麽不早點兒來，哪怕再早幾天，也許這會兒爸爸正靠在床上和我們一起欣賞窗外的雪景，我們聚在他周圍，像往年一樣討論著春節去哪裏，在哪家餐廳定年夜飯。。。現在，真不知道今年這個年該怎麽過。”

我的淚水終於無聲地衝破防線，越過嘴唇，滴落在被子上。

有爸爸在多好，有爸爸的家多溫暖。

去年春節，我回北京和家裏人一起共度農曆新年，我們放了很多璀燦耀眼的煙花，爸爸就坐在圈椅裏，透過落地窗的陽台欣賞著夜色中此起彼伏、姹紫嫣紅的景觀，爆竹聲聲不絕於耳，他高興地和我們一起吃著年夜飯，聊著家常，我們共同舉杯祝福爸爸媽媽幸福安康，年年相聚，歲歲平安。而如今，祝福聲碎餘音尚存，故人遁去杳然無蹤。

北京終於下雪了。

入冬以來，北京一直幹燥無雪，很多人都患上了感冒，咳嗽及上呼吸道疾病，年輕人尚可靠強壯的身體扛過無礙，而上了年紀的人一旦感冒救治不及時就有可能轉成肺炎,從而帶來一係列綜合症，最後無力回天。

去年十月初，父親不慎感冒，而後低燒不斷，反反複複，醫院各個科室相互推逶，久治不愈，最佳治療期一誤再誤，導致最終嚴重禁食。這樣一位高燒昏迷的老人，軍隊離休幹部住不進唯一可選的指定醫療合同醫院--解放軍301總醫院（現已經對地方病患全麵自費開放），幾天幾夜徘徊在車水馬龍的急診室裏--各式各樣病毒攜帶者的聚集地。無奈之下,我們通過私人關係自費住進北京一家有名的三甲醫院，二十天後，曆經波折，在多方奔走協助促動下終於將父親轉回301醫院。可是這時父親的生命已經危在旦夕。

從父親生病以來，我們每日都企盼上蒼能賜一場這樣的大雪，整肅過濾一下北京的街道和空氣，爸爸的身體已經再也經不起感冒病毒的入侵，一旦交叉感染，造成肺炎，後果不堪設想。醫院其實是個最最危險的地方，那裏的細菌病毒極其凶險，可是爸爸需要ICU護理，無奈之下，挺而走險。我們一直等待著一個時機，隻要病情稍事穩定，就帶爸爸回家。

我們最終沒能等到這樣的機會，爸爸就再次感染上肺炎。。。

爸爸，爸爸，你知道嗎？ 我們的心好痛，好痛。

 。。。。。。

 好想再為爸爸刮一次胡子。

病中，我幾次為爸爸刮胡須，盡管我對爸爸說，你不用動我也可以搞定，他還是努力配合我。隨著剃須刀的走勢，他盡力努起嘴隨鋒而轉。我誇他說，“爸真乖”，爸爸驕傲地笑了，那笑容燦爛得像個孩子。小護士們看到煥然一新的老爸，讚不絕口，都說爺爺真有風度，年輕的時候一定很帥吧，爸爸聽了還是微笑，他笑得格外慈祥。

每當他清醒些的時候都會問候身邊的人，無論是家人還是護士或是看護。他對看護說，辛苦你了，詢問她對工資是否滿意，並讓我們家人一定要用感恩之心來對待這些看護，說得看護淚水漣漣，一個勁兒的說，爺爺，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不用謝。

他問護士怎麽稱呼？老家何處？哪年參加工作？ 誇她們翻身的技術好，大動脈紮針的水平高。送爸爸走的那天，護理過他的小護士們都哭了。

小小雪花兒，你從何處來？你可曾帶來爸爸的消息？他在那邊還好嗎？
小小雪花兒，你往哪裏去？請你帶去我們對爸爸的祝福，告訴他，他的兒女日日夜夜思念他。

打開收音機，氣象播報員平靜而略帶技術性的聲音清晰傳來———

今夜持續大雪。

若子 於 2008.1.18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