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葉 綠楓葉(四)
(2009-05-18 16:43:36)
下一個
嚴曉東讀研的三年,黃穎的日子,非常平靜而有規律地過著。
評價好單位和差單位,除了工資獎金的數目,還有其它一些不定量指標。父親最為自豪地一件事,就是給黃穎找的這個工作。逢年過節,黃穎從單位往家裏搬回的物品,有大米,水果,飲料,速凍餃子包子,上檔次的冰凍黃魚,新鮮大閘蟹,還能用很便宜的員工價,購買質量優良的出口轉內銷商品。她的宿舍,在文一路末端的翠苑四區,兩個單身員工合用兩室一廳的套房。從宿舍到慶春路的公司大樓,上下班有定點接送的空調班車。因為定點接送,她周一到周五的日子,準時準點地過。星期六,她回竹竿巷的父母家,星期天就和嚴曉東膩在一起。
轉眼他和嚴曉東就二十五歲,過了晚婚年齡,但他們不急。嚴曉東研究生畢業後留校教書,事業剛剛開始。戀愛五年,他似乎也沒給過黃穎明確的未來承諾。她告訴自己不要多心,他不承諾,是因為條件還不成熟。可總有一個疑問困擾著她:他的保留,難道是因為愛得不夠?五年的愛情,已經由最初洶湧澎湃的錢塘江潮,變成了斷橋邊平靜的西湖水,除了婚姻,還有什麽能夠讓愛情延續?
黃穎終歸是個追求平凡的人。她所要的平凡,還包括在婚姻這件事上。那必須是男人主動提出來的,她是不會說的,盡管她對這三年太有規律的日子,過得有些厭倦,真的想改變些什麽。這麽平凡的事,居然還不容易做到。事業上,她對自己的要求也不高。人事處長的位置不是她的目標,混個科長或是副科長,至少不能讓科裏那幾個中專生爬了頭,總是可以想想的吧?就連這一點,她現在也還夠不著。在科裏低眉順眼地埋頭幹了三年,同事間相處得也不錯。當副科長的位置有了空缺,她眼見著有了個機會,就被兩個平日待她不錯的兩個同事明槍暗箭擋了回去。科裏的元老,碌碌無為了半輩子的老張,在背後打她小報告,說她的業務能力不夠強,思想匯報交得不夠多,雲雲。午休時間和她手挽手逛街的劉靜,為了副科長的位置,把廳級幹部的老爸給請了出來。九十年代中期,“鬱悶”一詞還不象今天這麽流行,可是,回憶起那個感情和事業的停滯階段,黃穎覺得,沒什麽比“鬱悶”這詞更合適了。
一天早上,鬱悶的黃穎因前晚沒睡好,差點錯過了公司班車。還沒來得及走回平時坐的後排位置,車開了,她一個趔趄,不得不坐在靠車門的地方。
“小心。”一個男中音說。
黃穎抬頭,認出了他,技術部的唐力,全公司有名的單身男士唐力。每次公司文藝匯演,她都能看到唐力的身影。他穿著黑色西服,戴著領結,用修長的雙手,為省公司機關幹部,以及全省各縣市的代表合唱團伴奏。一個搞技術的能有這般藝術造詣,在七十年代初出生的人裏,並不很多。在那個不能保證天天有肉吃的年代,大部分家庭還沒有給孩子學習琴棋書畫的條件,難得有點特殊才藝的,又被藝術學院招了去。來自寧波,浙江大學工科畢業的唐力,這一手鋼琴的本事,足可以讓他看上去很酷。
既然坐在了一起,唐力和黃穎聊了幾句。話題很普通,他們至今已想不起來,當天都說了些什麽。可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交通很不順暢,車子在一個大轉彎後,猛然急刹車,黃穎搖晃著靠在了唐力的身上。
下班後,他們又見了麵,不是在回家的班車,而是在飯店的餐桌旁。每年春節前夕,公司都會組織一次員工聚餐,十人一桌。人事保衛處有十四個人,技術處有七個。不知是誰的安排,黃穎等四個人事幹部,和技術處的人坐在了一起。唐力和黃穎,再次成了鄰座。一輩子,在一天的一早一晚兩次會麵之後,就這麽改變了。
冷菜有黃泥螺,黃穎連吃了好多。
唐力問:“你喜歡吃黃泥螺啊?”
黃穎答:“是啊,還喜歡吃蟹糊,但平時不太會買,有的泥螺有沙,蟹糊又怕不新鮮。”
唐力說:“想吃好的泥螺和蟹糊,要到寧波去,又好又新鮮。我每次回家都會帶一些來,我爸媽經常買,知道哪家賣的弄得幹淨。”
黃穎想起,唐力是寧波人:“那你下次回去順便也幫我買幾瓶吧。”說完了覺得自己有點套近乎的意思。她和唐力並不是很熟,還沒到讓人捎東西的階段。而且,唐力平時很酷,不大主動搭理人的。
唐力這次倒是不酷,熱情地說:“春節我就會回去,一定給你帶些來。”
黃穎趕緊說:“我先給你錢吧。”
“小意思,買回來再說吧。”唐力說著,把桌子上的泥螺轉到黃穎跟前,示意她再接著吃。這動作他做得很自然,很紳士,在黃穎看來,還有些藝術人士才有的優雅。 她帶著謝意地看了看他,露出有深深酒渦的笑。杯盞交錯的餐桌旁,唐力有點迷失。從不喝酒的他,用啤酒敬了領導,再和黃穎碰了杯。席後,他們再次一起坐在回家的班車上。
唐力結束上一段戀情已有幾個月,處於感情的空白期。他很想知道,黃穎是否和他處在同一階段。可惜,春節很快到了,他還沒來得及打聽,就回了寧波。
黃穎的春節七天假期,和往年一樣忙。她要到蕭山看望爺爺奶奶,給杭州的親戚拜年,還要和嚴曉東一起參加同學聚會。
從一對大學同學的婚禮回來,黃穎感歎說:“這兩年我們送出去多少紅包了?也不知什麽時候能收回來。”她是半開玩笑說的,以為嚴曉東也會半開玩笑地接一句:“我們一結婚,不就都收回來了。”嚴曉東卻支開了話題。
黃穎有些不是滋味。從戀愛的開始,她就有些高攀了的自卑。現在,她的工資比他高,存款比他多,多少能彌補一些相貌和家庭背景上的差距,可她還是處於下鋒,因為她想結婚,他卻沒認真想。 愛情本不該這樣算來算去,這道理她懂。隻不過,五年多的愛情長跑,居然也不能讓她在嚴曉東麵前,能以一種從容坦然的姿態出現。愛情之美妙,在於它的妙不可言;而愛情中的不和諧音,同樣是苦不堪言。心中的這份失落,除了黃穎自己,無人能懂。
這個登場真漂亮,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