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愛(十一)
(2008-12-16 11:12:16)
下一個
陸陽報到後,很快就開始上班了。許焰由於學校放暑假,還可以休息一個多月。她想回趟陝西,陸陽又以“一天都不能沒有你”為由,把她留在了桂林,答應明年春節跟她一塊兒回去。
學校給許焰分了單身宿舍,跟另一個新分來的大學畢業生合住。暑假期間,許焰就住在陸陽家裏。他上班的時候,她跟陸陽媽一起買菜做飯,或是去看望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陸陽的堂姐休產假在家,許焰時而幫忙照顧孩子。陸陽全家,上至八十歲的爺爺,下至幾個月大的堂外甥,沒有人不喜歡許焰。也是從那時開始,陸陽發現,許焰身上有一種很明顯的特質:她從骨子裏就有一種取悅別人的傾向,無時無刻地,不在為自己打造一副人見人愛的樣子。但有一點,這個取悅人的特質,卻從不用在陸陽身上。她對外人是一套標準,對他卻是另一套標準,無時不審視著他,挑剔著他。
快開學了,許焰準備搬回學校宿舍住。陸陽問:“家裏住得不舒服嗎?搬到女教工宿舍幹嘛?要跟別人合住,一層樓才有一個衛生間,不是受罪嗎?”他喜歡許焰住在家裏,喜歡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吃飯。他還可以趁父母不注意的時候,到許焰房間搞突然襲擊。
許焰一邊收拾行李:“我是剛分開的大學生,大家都知道我沒結婚,住在外麵影響不好。”她馬上就要參加工作,職業生涯可比不得校園生活那麽隨便,她要把每一步都走穩了,大到工作業績,小到自身形象,一點都不能出錯。
“別自欺欺人了。我媽跟你們學校的領導很熟,誰不知道你是我們陸家的未來媳婦。”陸陽不屑地說。
“那我們也是沒結婚。沒結婚就在外麵住,就有未婚同居的嫌疑,影響就不好。”許焰還是不停地收拾著。
陸陽媽走了過來:“陽陽,焰焰說得對,多注意一點沒錯。等你們結婚了,焰焰再搬回來也不遲。而且,周末和放假的時候,焰焰也是可以回來住的。”
陸陽覺得挺沒趣的。許焰漂亮懂事,招人喜歡,這不是她的錯。可陸陽卻越來越不喜歡她身上的一些東西,比如說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透著是發自心底的冷淡,對他的冷淡。作為女孩子,她總是少了那麽些東西,少了驕橫,少了可以滿足男人虛榮心的小鳥依人,少了年輕時該有的為愛不顧一切的勇氣。
工作後的許焰,更是加劇了陸陽這種自討沒趣情結。每次周末回家吃飯,陸陽媽就會誇她:“焰焰,聽你們院辦的徐主任說,你工作的表現很好,每天都給領導同事擦桌子倒茶;領導交代的事情,件件都辦得妥當。”
對於飯桌上的這種話題,陸陽從不插嘴,反正也沒他什麽事。他知道,瘦弱的許焰每天一大早,就會握著重重的拖把在辦公室拖地,讓領導和同事們憐香惜玉一下。她還給辦公室的每個人洗好杯子,泡上熱茶,再把領導喜歡看的報紙雜誌,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她又遞交了入黨申請書,在每次跟陸陽談情說愛之後,一回到宿舍就象川劇中的變臉,換上誓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的莊嚴表情,寫下一篇篇精彩的思想匯報,每周一次虔誠地上交黨組織。
這些,都是陸陽不屑去做的事,是那些肚裏沒墨水的家夥,為討好領導,混口飯吃,才不得不幹的事。辦公室裏,有誰象他一樣有名牌大學的科班文憑,有他一樣的高智商。他是幹實事幹大事的人。
遺憾的是,工作半年多了,陸陽還沒找到什麽發揮的機會。誰讓他在分行辦公室工作呢?辦公室裏,本來就沒什麽實事和大事可幹。主任交代他寫的宣傳報道和領導講話,他用心寫了,可還沒送到行長手裏,就被主任給打了回來。主任還皺著眉搖著頭說:“陸陽啊,你連新聞報道的寫作套路都不懂,是怎麽從重點大學畢業的?這篇領導工作講話,簡直是......” 沒等主任說完,陸陽就打斷他的話:“主任,我哪裏寫得不好,你就直說吧,我回去改,改到你滿意為止。但是,請你不要隻提批評意見,不提改進意見。”
工作上有不順心的事,陸陽有時也會向許焰發幾句牢騷。許焰一開始以安慰為主,有時還跟著陸陽,說上幾句解氣的話,比如“他那臭水平也能當主任,咱不跟他一般見識”之類的。可後來陸陽發現,許焰說話的腔調漸漸變了,變得跟他那可惡的主任一樣。她不再向著他說話,反而還指出他做得不對的地方。許焰說得頭頭是道,陸陽卻聽著刺耳。他已經在主任和同事那裏受了氣,回來還要被女朋友教訓一通,憋氣得很。
同時走出校園的一對戀人,在融入社會的過程裏,能力有強有弱,速度有快有慢。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許焰已經成了領導跟前的紅人,成了預備黨員。陸陽陰陽怪氣地說:“一個辦公室的小秘書,用得著拚了命去表現嗎?差不多就行了。”
許焰可不這麽看:“工作不是請客吃飯,怎麽能夠過且過呢?我到桂林是來工作的,不是來遊山玩水的。”
陸陽問:“難道你到桂林,不是為了跟我在一起,而是為了當一個好秘書嗎?”
這種無聊的問題,許焰懶得再去回答。和陸陽在一起,為事業打拚,是不相幹的兩件事,完全可以不矛盾。這麽簡單的道理,他怎麽就不明白?
可是,陸陽想跟許焰天天在一起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一年工作見習期將滿的時候,他被分行人事處找去談話。根據過去一年的表現,處室領導和同事的評定,陸陽沒有達到見習期的要求,不能按期轉正。分行決定,將陸陽的見習期延長一年,期間派他到一家郊縣支行,到基層去鍛煉提高。
陸陽窩著火回到家裏。那天周末,許焰也在家。陸陽真希望她沒回來,真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落難的熊樣。更讓他難堪的是,吃飯的時候許焰告訴母親,她的見習期快結束了,由於她的良好表現,主任希望她能留在辦公室。但院長考慮到她是名牌大學畢業生,是以教師編製,而不是行政編製招進來的,如果她想走學術路子,去思想政治考研室當老師,也會盡量為她安排。一句話,她混得很好。相比之下,他不僅被分行辦公室主任踩到了地下,還象是被許焰多踹了幾腳。
“媽,我不想在銀行幹了,你想辦法幫我找份工作吧。”陸陽低頭吃飯,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說。母親跟分行的一個副行長很熟,可這個副行長半年前調走了。陸陽沒了高層關照,部隊複員沒文憑沒本事的辦公室主任,終於逮到了排擠他的機會。真是世態炎涼。
母親不放心地問:“怎麽回事?”
陸陽說:“不習慣唄,我不喜歡辦公室的工作。算了不說了,吃飯吧。”許焰在場,他不想談這個話題。
晚飯後,許焰問陸陽:“是不是跟主任又鬧別扭了?你還是忍忍吧,跟領導鬥沒好處的,一定要摸清領導的脾氣,順他的意。我知道,你看不慣我拍領導馬屁。拍馬屁又怎麽了,又不費事又不花錢的,總比找別扭要好吧。”
許陽大聲說:“順領導的意,這句話你跟我說過一百遍了。除了這個,你就不會說點別的?要這樣的話,晚上你別住家裏了,回宿舍去吧,你正好可以多寫幾篇思想匯報,向你的領導表忠心。”
他從來沒趕過她。他總是盼著她周末回來,趁父母睡著的時候,溜進她的房間。他們象偷情般刺激地渡過一個夜晚,然後他在父母醒來之前,回到自己的床上。他喜歡這種遊戲,她也一樣。可當他下了逐客令的時候,她怎麽可以賴著不走。他父母再喜歡她,那也是他的父母。她有這裏有自己的房間,那也是他的家。
許焰編了個理由,向陸陽父母告辭後,一個人騎自行車回宿舍。晚上,陸陽將單位對他的處理意見告訴了母親。
“陽陽,在這個時候你不能換工作,”母親說:“你的見習期沒轉正,也沒有單位會接收你。你是個很聰明的人,就是吃的苦太少。這個縣城離桂林不遠,兩個多小時的長途車就到了,周末你還可以回來。你隻能忍著,有機會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調回桂林。”
陸陽知道,他沒有選擇了。
從小到大,他都是全家的驕傲。在他的生活圈裏,他的智慧無人能比。高三時,同學們每天隻睡五六個小時,為高考把小命都拚上了。他照樣等太陽出來才起床,晚上看完球賽就睡覺,可還是能考上全國重點大學。至今為止,他受過最大的挫折,一是和葉小玲分手,但他很快就有了許焰,及時療了傷。第二次,就是這回被貶到縣支行的慘狀。而這一次,沒人可以幫他,父母力量有限,許焰就不用提了,指望從她那兒得到點安慰,等於是自取其辱。
許焰回到宿舍不久,BB機響了。她跑到傳達室,給陸陽家回了電話。
陸陽媽告訴她,陸陽要去縣支行的事。
“焰焰,陽陽現在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來,你回來勸勸他吧。”陸陽媽焦急地說。
“我就怕他聽不進我的話。”許焰預感到,她的出現隻會給陸陽更多的難堪。
陸陽媽歎氣說:“陽陽這孩子,真是很聰明很能幹,就是運氣不好,沒遇上一個好領導。焰焰,你回來後千萬不要批評他,要勸他在縣支行忍耐一陣,我們一定會盡快想辦法把他調回來。”
許焰當然不會責怪陸陽。她也心疼他,還舍不得他走。可是,她從心裏不讚成陸陽父母在這件事情上,繼續包容兒子的態度。在哪個父母的眼裏,自己的孩子不是優秀的呢?可這種隻被父母認可的優秀是遠遠不夠的。你得讓周圍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你的優秀,才能在這個社會上立足,生存,發展。否則,憑陸陽這種自認為頭上閃著光環的架勢,哪怕在縣支行,也可能會碰得頭破血流。
但許焰還是聽陸陽母親的話,很快回了家。她沒跟陸陽提這件事,隻是抱著他說:“你到支行後,我就不住學校宿舍了。我搬回來住,天天都陪著你爸媽,天天都等你回來。”
陸陽說:“每個星期五下班後我都坐會長途車回桂林,你要到車站來接我。”
許焰說:“星期天你走的時候,我還要到車站送你呢,還要帶好多的紙巾,用來擦送情郎的時候流下的眼淚。”
陸陽抱緊了她:“你還要答應我一件事,今天晚上住我房間裏,不走了。”
“你爸媽知道了不好。”
“我平時半夜跑到你房間去,你以為他們不知道啊?隻是沒揭穿我們而已,嗬嗬。”
那一夜他們說了很多話。陸陽還鄭重地說,他這一次栽了,但以後一定會混得好好的,讓那些沒用的領導知道自己看走了眼,把他這頭千裏馬當成了病驢。
睡覺前許焰想,成長的路有兩條。一條是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另一條是披荊斬棘,摸爬滾打。她寧願選前者;而陸陽的性格注定了,他走的將是和她不一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