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愛不能（十二）

結束了這次回國之旅，陳飛在爸媽送行的眼淚中，登上了從上海飛往多倫多的班機。在幾萬尺高的雲層，在窗外純淨的天空，林曉的笑容時隱時現。從手心裏，陳飛還能感覺到從她那裏傳來的暖流。那暖流一直流到心裏，讓他止不住地微笑。

愛一個人的感覺多好啊！它可以讓你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用想，就在那溫暖中笑著睡了，又笑著醒了，象譚詠麟的歌裏唱的那樣：“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我們越過時空相見；每一分鍾換成一年，究竟能有多少纏綿？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我們忘了還有明天，為了保留一點時間，好讓這種感覺永遠。”
每天的八九點鍾，多倫多的夜晚，武漢的早晨，陳飛和林曉都在MSN上聊著，直到陳飛要去睡了，林曉要吃中飯了。他們聊工作的趣事，陳飛喜歡損損他那個變態的女經理，林曉也挖苦一下她那可惡的係主任。陳飛會說起和唐春寧的從前，林曉也提起徐文彬，還有女兒成長中的趣事。每天，他們都以互訴這一兩個月的相思之苦來結束一天的MSN。

他們聊的很多。可是林曉很快就注意到了，有一件事誰也不曾提起：他們的未來。

他們會有未來嗎？陳飛想著。如果有，會是在多倫多，還是在武漢？林曉，這個從沒離開過父母，沒離開過武漢，甚至從未離開過同一個校園的人，可以離開這一切，到多倫多和他相聚嗎？

陳飛上網查了很多資料，還去了一家移民公司，谘詢擔保林曉到加拿大的事。配偶擔保，目前是各類移民中速度最快的，幾個月就能辦妥。但是要把林曉的女兒辦過來，需要提供女兒生父的書麵許可，盡管孩子的撫養權歸林曉。林曉說過，女兒是徐文彬的心頭肉，他會同意嗎？即使同意了，林曉和女兒一起來了，陳飛，他做好了當一個繼父的準備了嗎？沒有，陳飛在心裏很快地回答。

對孩子，陳飛沒有特別的期待。和唐春寧結婚幾年，兩人也曾經談過孩子的問題，但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拖延了。剛到廣州的兩三年，都忙著為工作拚命，孩子的事沒提上日程。結婚三年多，二人世界過得有些程式化了，唐春寧有一陣特別想要孩子，可是又沒懷上。後來她的報社大樓搞裝修，聽說剛裝修好的環境對胎兒不好，因為油漆的氣味有毒，孩子計劃再次擱淺。再後來，兩人開始辦移民，孩子的事就更不去提了。

和唐春寧離婚後，陳飛在士嘉堡的一個CONDO裏，租了一間主人房，有獨立的衛生間，廚房和屋主共用。屋主PETER和MARY三十多歲，來自四川，有個五六歲的女兒，現在還寄養在國內的祖父祖母家。PETER在四川是一家國營大廠的工程師，MARY在中學教語文，現在夫妻倆在同一家包裝廠上班。MARY很勤快，周末還做兼職。陳飛見過MARY出國前的照片，那是一個標準的女老師模樣，淡淡地笑著，很優雅，跟現在的樣子大不相同。不現在的MARY，每天匆匆忙忙，風風火火，長期的三班倒，讓她的皮膚沒了光澤。一件灰不溜秋的羽絨服，一穿就是一個冬天，髒兮兮的，頭發總是胡亂地在後麵紮個馬尾。看上去，顯得至少有四十歲。

看到MARY，陳飛有時會想起林曉。林曉和MARY差不多年齡，雖然不象國內街頭隨處可見的新潮美女，可是林曉顯得多年輕啊。她身上的那份從容淡定，MARY也曾經有過，現在卻已是蕩然無存。移民加拿大後，奔波艱辛的生活讓她變成這樣。那麽林曉呢？如果到加拿大來，她也會變成這樣嗎？她學的那個農村經濟研究，在中國也許有些用處，可是，憑這個她在加拿大能找得到工作嗎？

陳飛的年薪有五六萬，養家糊口不成問題，如果林曉來了，她不需要象MARY那樣外出打工維持生計。可是，陳飛知道，生活上林曉離不開父母，可思想上她還是獨立的。離婚時，徐文彬要將存款分給她一半，她一分錢沒拿，說是不想欠徐家的。思想上她是獨立的，生活上她卻還是依賴的。MARY不是個精致的女人，可她能身手敏捷地張羅一桌好菜，讓大家吃得高興，還讓陳飛跟著享點口福。同樣是打工，有的人成日抱怨，MARY卻幹得開心，她知道該怎樣調整自己的位置和心態。林曉呢？她連起碼的燒飯洗衣都不會。工作生活都要從零開始，三十多年嬌嫩如一日的林曉，她可以嗎？這朵溫室裏的花，怎麽能夠陪伴他去承受異鄉生活的風吹雨打？

如果林曉來加拿大不可行，那麽去武漢吧，為愛走一次天涯吧。陳飛萌生了這個念頭。反正他孤身一人，來去無牽掛。他開始在國內的求職網站搜尋工作信息，但兩個星期後就沒了信心。他還沒到四十，在加拿大這些年，一直覺得自己還年輕，在部門裏，他是年齡是最小的一個。國內的招聘條件卻還和幾年前一樣，大多要求35周歲以下，有的居然還要有武漢戶口。雖然寫明了條件特別優秀者，年齡可以放寬。陳飛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算不上“條件優秀”之列。國內一些編程員的職位，月薪三四千，甚至更低，一群人搶破頭，其中不乏又年輕，條件又優秀的，陳飛，他憑什麽去爭？從廣州到多倫多，他已經嚐過了兩次從零開始的滋味，再也沒有了第三次創業的信心和資本。

更重要的是，陳飛喜歡加拿大，尤其是和武漢相比。他向來不是個特別合群的人，加拿大生活的安靜簡單，正是他從心裏向往的。昔日被形容成“髒亂差”的武漢，幾個月前回去，看到它現代多了，也幹淨了好些，可是在陳飛眼裏，還是脫離不了一個內陸城市亂哄哄的形象。如果不去武漢，他可以去北京上海，甚至回廣州，再把林曉帶去。和加拿大相比，國內總是更容易讓林曉適應，至少她可以在高校找個工作。可是，林曉是有孩子的，他們至少要買一套房子，過上安穩的日子吧。那些大城市的房子，價格比多倫多還高。陳飛的那點存款，估計連首期都不夠。

陳飛和張毅聊起林曉的事。本來他沒打算告訴張毅。陳飛和林曉有個約定，要把兩個人這種美好的感情保留一輩子，不讓任何人知曉，隻和彼此共享。可是這關係到和自己深愛的林曉的未來，陳飛很想聽聽張毅的意見。張毅一副語重心長地樣子，對陳飛說：“老兄，為什麽把生活弄得這麽累呢？那些虛無縹緲的感情不管用。在多倫多找一個多好，最好是有工作的，兩人買個房子，生個孩子，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別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