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阿手的蘑菇園

管家阿手的蘑菇園,被風吹到了歐陸間。 雖然種蘑菇很辛苦,還好有你呀來流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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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 鹿 記  (ZT)

(2005-03-02 17:11:01) 下一個
逐 鹿 記 (上)               ·圖雅·   在春光嫵媚的五月,我答應過一位朋友,講一講圍繞出國發生的一些故事。朋友沒了消息,我十分傷心,對自己的諾言又不能忘懷。因此我決定把它講出來。   想到“出國”二字,我的心中首先充滿了悲憤——然後就想起那個掛滿了尿布的早晨。一切的一切,都起源於一件表麵上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天太陽沒有準時照到我的臉上。因此我睜開眼睛,首先注意到窗外曬了許多尿布。尿布五顏六色,於是我想:這都什麽時候了,萬國旗也掛到門口了,而我還這樣醒醒睡睡。潮流!出國吧。   這個想法令我驚喜。為什麽?說不上來。可以說這是對自己的一次重新發現,也可以說是對生活的又一次膩味。總而言之,我跑了一趟北京圖書館。那地方的嚴肅足以讓一流學者產生盜墓的感覺,隻有真正的體力勞動者才能保持無動於衷。我以一個上午的體力,從一本小棺材大小的洋書裏發掘出了美國。洋書說得明白,美國有數千所大學,海洋一樣浩瀚的學問,還有——嚇死人不償命的學費。   既然如此,我想,那還是怎麽進來就怎麽出去吧。我向外走,仍是短打扮,卻撞上一個人,定睛一看,是同教研室的哥們兒小周。此人戴蛤蟆鏡,活得極有滋味,而且朝氣蓬勃,到處亂躥,你可以走到天涯海角,但是你每天總不免要撞上他十來回。   “咦,”他這樣說,“禿子,是你——”   “嗯,是我,”仗著盜了一早上墓,我的語調有些個傲慢,“我問你一件事:你覺得美國怎麽樣?”   “美國?好地方!”他馬上眉飛色舞,又馬上警惕起來,“你不是要當漢奸吧?”   “目前隻是想當而已,可惜還缺萬把美金。漢奸也有漢奸的難處。”   “是啊,這年頭什麽都難,”他飽經風霜地仰起頭,他的蛤蟆鏡閃閃發光,“好在對於窮人說來,空氣還是存在的,天也總是那麽藍。”   這話很深刻。我試了試,呼吸果然暢通,再抬頭,天也藍,引人遐思。假如用宇宙做參照係,尿布算不了什麽,出不出國也算不了什麽。花好幾萬美金,買來一個漢奸頭銜,對宇宙並無好處。假如不當漢奸,宇宙也不至崩塌。想到這裏,我決定放棄出國的荒謬想法。我感到一種浪子回頭的痛快。   但是許多時候,毛病不出在宇宙,而出在你的周圍,使你無法痛快。沒過幾天,我所在的教研室接連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我的走紅,另一件就是奸臣的出現了。   關於走紅,一開始不過是蛛絲馬跡。比如說:教研室的同事投我以異樣的眼光,簡單地說,含有一種宮女性質的幽怨。我那時正在讀金庸小說,傾慕姑蘇慕容氏“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的功夫,所以自然而然地報以同樣的眼光。   “以眼還眼”的情況沒能持久,被一位叫小姚的給打破了:   “行啊,小圖,夠蔫!”   蔫?麵對突然伸出的大拇指,我不免有些慌亂:“哪裏哪裏……”   “哪裏?當然是美國!還瞞著眾位哥們姐們?”   “什麽,小禿子要去美國?也沒見跟大夥兒言語一聲兒啊。”   同事從四麵八方向我包圍,我朝桌子後頭一個比較安全的角落退去:“錯了錯了,你們聽我說……”   “說什麽?什麽也別說,今天什麽日子?你得請請客!”   七張嘴和八條舌頭在一起說話,小姚總結說:“對,請客,馬克西姆!”   我能領會小姚的用心:馬克西姆乃是法式餐廳,它的菜價隻在民間神話中流傳。一提馬克西姆,所有的辯解都不會起任何作用。形勢寡不敵眾,我隻好把求救的眼光投向小周。   小周是場麵上的人,他話全用卡尺量過:“禿子出國,大家應當保持冷靜。我看這個事,上炒鱔段應當可以收場了。”說完跟我做個眼色,把蛤蟆鏡戴上了。   炒鱔段樸實多了,那是附近暢春樓的名菜,雖然也貴,但還沒進民間傳說。他戴上了蛤蟆鏡,那就表示這是最後立場,並沒有進一步談判的餘地。何況也沒人等我再說什麽,隻聽見呼隆一聲,我已經跟眾多的高朋坐在暢春樓裏了。   那是下午四點,外頭熱,啤酒涼,眾人興致勃勃,直喝到晚上七點。將心比心,我理解大家,對於一個漢奸,這是最低處罰。嚴格地說也不算純粹的挨宰,大家輪番向我敬酒,使我生平第一回嚐到了昧著良心走紅的滋味。我用牆上掛的那幅周恩來的中堂安慰自己,那上頭寫著“難酬蹈海亦英雄”。   人怕出名,跟宋胖子談一回話就明白了。宋胖子是教研室主任,他的李白英譯有國際聲譽,我平時總是把他老人家本人當成真理看的。老人家第二天找我談話,首先獵狗似地聞了我一下:“小圖,你身上好象有酒味,這樣去上課影響不大好吧?”   “啊啊……是嗎?”我盡量做出輕靈的表情,我昨天原不應該忘記請他的。   “當然喝酒是不錯的,工作忙,進進補,何況還有李白鬥酒詩百篇嘛,”宋胖子站起來,他的步子除了份量之外還有法度,“李白,多麽偉大的愛國者。”   “而我們有些青年人……”他瞟了我一眼。   對我來說那一眼有如一槍,臨難之際無數念頭閃過我的腦際,李白的出身,安史之亂,郭老的考證——為什麽提到愛國問題呢?輕功不靈,我意識到應該使單刀了。   “宋先生,我沒想出國,如果這是您真正的意思的話。”   他轉過身,他的目光使我想到許多武功精湛之士。   “告別酒都喝了,還想把我老頭子蒙在鼓裏嗎?”   “我——”   “你不同意我的學術思想,對不對?不同意也罷了,昨天四點教研室例會,你為什麽把大家拉去喝酒?喝酒也罷了,你又對大家說詩是不能翻譯的,特別是李白的詩!”   “宋先生!”我哀鳴一聲,產生了一種當場自裁以表心跡的壯烈衝動。但我意識到一個人應當堅強,所以我把衝動強行壓抑下去,從比較樂觀的方麵來想:我昨天怎麽沒想到這麽聰明的一個主意?假如真的攻擊攻擊他老人家,也許便能一舉成名。   然而宋胖子誤會了我這一聲哀鳴所表達的複雜意境:“你不要無理取鬧!你出國我不批準。教研室,這個,是一個蘿卜,而且——是一個坑,你走了,你的課誰教?”說完一臉怒色,拂袖而去。   真理走了,蘿卜的腦子隻剩下四個字:愛國主義。我沒法拒絕愛國主義,李白不會錯,愛國主義也不會錯——我隻是覺得這是一出戲,生活裏的戲:出不了國不算精彩,最精彩的是沒能遞出一份已經被拒絕了的申請。 (未完待續) 逐 鹿 記 (下)                ·圖雅·   一個人到底是誰,完全被大家如何看你所定義。事到如今,我已經進入了漢奸的角色。作為一個演員,合乎邏輯的下一步應當是什麽呢?鬧情緒,生病?我覺得鬧情緒沒有什麽意思,還是生病比較有趣。   我在病中吟詠李白。不用說,這是有人采用誣告的手法出賣了我。蜀道難,因為奸臣當道而主上昏庸,李白他是多麽偉大的詩人。   生病的第三天小周來看我,我給他剖析了一下奸臣。第一懷疑對象是黎瑩。我花費了半年的精力追求這個小妖精,她卻說我沒有氣質。那天吃飯她的眼色迂回曲折,可以說是做賊心虛。然而小周不同意我的意見,他認為那是脈脈含情。   “好吧,那麽就是小姚,他的舌頭長,可以當墩布使,又是宋胖子的得意門生。”   小周思索一下,再次搖頭。我試圖說服他,但他隻是頑強地搖頭,我忍無可忍:“生平沒見過你這麽木頭的人!夠意思就在黎瑩和小姚之間給我挑一個奸臣,要不然你以後別跟我這兒假裝哥們兒!”   這話見效。小周慌了:“行,行,都依你!小姚,小姚還不行嗎?”頓了頓,又說,“算我晦氣,我今天又不是挖奸臣來的,我是遞個信兒:昨天教研室可開會了。”   “噢,開會了。宋胖子把我的國籍給開除了吧?”   “哪能呢,那是下一步。這次沒那麽嚴重,隻是把你從分房的名單上給劃了。”   我兩眼一黑,差點兒沒暈過去。說實在的,開除國籍是無所謂的,不分房子可就要命了。黎小妖精不就是做了一次家訪以後才說我沒氣質嗎?我一把揪住小周,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來倆嘴巴再說吧。可是小周很靈活,他趁我病後虛弱,用了一手小纏把我製住了。這????養的學過幾手拳腳,還頗有幾分力氣。我掙了幾下沒掙開,說:“不活了不活了,廚房裏有家夥,是哥們你捅我一刀吧。”   小周也急了:“別價,捅你好辦,你能保證我不下大獄嗎?”   “你要造反了?”我怒目而視,“抽嘴巴你不幹,下大獄也不幹,要不你給我把宋胖子給做了吧。”   “瞧你這德性,一點經不住事兒——宋胖子絕對不能饒——可我剛才完全是開個玩笑嘛。分房子還沒討論,誰敢說不分你禿子啊?”   我長噓了一口氣:“我說也是,兩次分房都沒我份,這次怎麽也該我了吧?”   “這可不一定。這叫秦失其鹿,天下共追之。得,哥們說錯了話,哥們顛!您自個多想想——誤什麽也別誤了傳宗接代。”   小周顛了以後我把秦朝的鹿想了一遍。假如拿幹部資曆打比方,那在我們教研室爬雪山過草地的都分到房子了,三八式的也差不多了。我參加抗戰晚,可跟解放牌的相比,距離那鹿又近得多。所以這一局天下,我應當穩操勝算的。   不過小周把這事提到了傳宗接代的高度,也許還是謹慎為好?反正病還沒好,有的是時間。我遂采用許多理論,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然後再無情推翻。事實再一次證明了辯證唯物主義的有效性,當我把我的走紅,奸臣事件同中原逐鹿聯係起來看的時候,一個對手顯現出來了:小姚,我為什麽沒有想到小姚呢?   第一,他比我晚畢業一年隻是表麵現象。分房要比貢獻,大家都教一門課,這個學期他卻在一門課之外做了許多翻譯工作。第二,是他首先揭破我的出國,並且提出馬克西姆的。吃鱔段並沒耽誤他當奸臣(一定是他),就手兒把我給誣告了。所有這些,都明白無誤地指出他便是泗水無賴劉邦——不,項羽——劉邦應該是由我這樣的有道之士來做的。   天下大勢分析清楚,下一步應該怎麽幹很明確。“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當然一把掃帚不行,還要聯絡廣大的清潔工,因此我馬上就到學校去了。   碰到的第一位清潔工是黎瑩,她夾了一本教材,滿手的粉筆灰,見到我吃了一驚:“你怎麽回來啦?病好啦?”   我若無其事地說:“這不好幾天沒聽見你的聲音,心裏不踏實嗎?——其實也沒病,在家培養培養氣質。”   “原來如此,我倒沒想到。要出國,當然是準備追洋妞啦。”   “可不,本來是覺得越早準備越好。不想昨天接一電報,我的經濟擔保人吃飯不小心,讓一根雞骨頭卡死了。我想來想去也想通了:洋妞有什麽好?還是追黎瑩同誌吧。過兩天分一套房子,那不更有希望了?”   “呸!房子分你,人家小姚這兩天不是白白邀買人心啦?”   我心裏“格登”一下,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小姚已經在做輿論準備了。幸虧小妖精還沒叛變,假如她說“呸”,那就意味著她跟你還是一撥。假如她裝出一副高傲的模樣,那就意味著沒戲了。   穩住了黎瑩,我轉而爭取教研室的其它勢力。製造四麵楚歌必須做艱苦細致的思想工作,軟硬兼施,明的暗的都用。不到兩天,全教研室都知道了經濟擔保人進食時發生的不幸,大家心裏怎麽想我不知道,至少表麵上都堅持了革命的人道主義。那兩天我猶如一個守靈人,對每一個前來吊唁的人說:我要節哀順變,分房的事,我可全仗您投那神聖的一票了。   外圍的灰塵基本掃清,下一步是垓下之戰。第三天上午,我站在宋胖子麵前,運足了大無畏的無產階級革命家的真氣,說:“宋先生,我錯了。”   這句話的爆炸力很令人滿意。宋胖子本來半閉著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聽了這話,居然把眼睛睜開了。我接著說:“這幾天把您的話翻來複去翻了很多遍,翻出一個結論:國一定要愛,漢奸一定不要當。”   宋胖子似笑非笑:“那出國——”   我搶著說:“出國也不提了。這個提法本身就是錯誤的,容易引起誤會。我跟大夥兒說了,以後誰再說我出國就是罵我漢奸。”   “這麽說是不是不夠嚴謹?”宋胖子不愧學術權威,一臉的不相信。   “理論上是不夠嚴謹,但能夠表達我對自己的痛恨。”   “噢?”宋胖子拖長了聲調,“是啊,理論是一回事,這個但是,但是這個——實際行動。”   狐狸進套了。我提醒自己要沉住氣:“宋先生,我小圖再也不做請客吃飯的口頭革命派了,您不覺得我今天有點雄赳赳的嗎?這是跟您請戰。李白這麽偉大的愛國詩人我們一定要下力的弘揚。我和小周商量了,這個工作不能光讓您這樣的老前輩受累!”   宋胖子抹去臉上的唾沫星子,他顯然擋不住了:“說不上受累,說不上受累,盡一點應盡的力量嘛……”   小周料得不錯,我按預定方案,斷然發起總攻:“這麽辦吧:您盡一點,我們也盡一點。讓小周以一個學期的力量,翻譯李白的蜀道難,外加古風!”   “嘿嘿,我就知道你是胡說!”宋胖子的臉變了,“出去!”   我神色自若,不疾不徐地說:“我知道您是為他教的那門課擔心。這事我們商量好了,那課由我來承擔好了。擁護李白不能口頭上說說就算完事嘛!”   這個表態大大出乎宋胖子的預料。他久久地研究我,使我感到仔細洗臉的必要。最後他字斟句酌地說:“這種精神我是支持的,但是一個人教兩門課,教學質量能保證嗎?”   我不知道在多大程度上宋胖子看穿了我們的陰謀,但我知道這是到了有進無退的關鍵的時刻,所以我用了最誠懇的態度,以及最宮女的語調說:“宋先生,他的課我曾經教過一個學期,不會成問題的。您如果不給我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那對我的自尊心和積極性都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宋胖子沉默極長的一分鍾,然後說:“好吧,看在李白麵上,我就冒一次險。不過,這還得係裏批準。”   那一瞬間我心花怒放。兩門課!在逐鹿的問題上誰再跟我比“貢獻”無異於自殺。當然,分了房子之後,小周的課還是要完璧歸趙的。下次分房,我也不能忘了這下死力的鐵哥們。所謂係裏,無非是走走形式,隻要他宋胖子答應了,這套房子還有跑嗎?   下邊這一段有些難以張口講述。徹底的唯物主義者無所畏懼——這個我的明白。但我修煉不足,道行不深,做了許多努力,還是沒忍心對這一段進行任何文學加工。所以是用了新聞筆法,滿足於把事實羅列出來。目的是使大家能了解這一段曆史,而不是提供娛樂,這一點務請讀的時候注意。   簡單地說,兩個星期之後我們教研室開了一個會。在會上宋胖子宣布了幾件事:   第一。根據群眾公議,教研室領導慎重研究:這次一間一套的房子,決定分給姚平同誌。這裏做一點解釋,我們考慮了兩個因素:一是道德品質和工作態度。小姚一貫安心本職工作(此處斜了我一眼),而且作風正派(此處斜了我和黎瑩一眼)。二是將來職務和以往貢獻。小姚已往的貢獻不用我多說,至於職務,經學校批準,任命姚平同誌擔任本教研室副主任,協助我從事李白的翻譯工作。   第二。我們教研室的小周同誌篤信愛國主義,立誌深造,已經在暑假期間辦好了全部出國手續,上個星期他向教研室申請,我們考慮到他教的課已經有了妥善的安排(此處投我以微笑),批準了他的申請。現在他不日就要動身了。讓我們大家熱烈鼓掌,歡送小周同誌(起立,全教研室長時間熱烈鼓掌。小周同誌則羞答答地站起來,嬌豔得象個大姑娘)。   以下略去若幹字——因為從那時起發生了什麽我便不知道了。   不久,由於一個偶然的機會,我了解到攻擊宋胖子事件的編造者便是小周。我認為既然那是在他改信愛國主義以前,我們就不可以苛求於他。又有人說,我那天暈過去和小周有關。這種說法是不公正的。據醫生說,那是神經過敏和過度疲勞所致,是在某些情況下人人都會有的一種自身保護性反應。   實際上我還是感激小周的,因為我醒來之際又是一個早晨。周圍很安靜,太陽和藹地照我。我從窗戶裏看出去,天很藍,宇宙亦清楚,朦朧詩正在流行,我想了想此事的前因後果,遂鼓勇寫了生平第一首朦朧詩。那詩是這樣的:     人生如演,宇宙如戲,教研室則仿佛是愛國主義     天特藍,朦朧又美麗     隻是不知今日之尿布,竟是誰家之窗口,那飄揚的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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