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ZE啊 zt
(2005-03-02 16:34:13)
下一個
·塗 鴉·
到美國之後,我成熟了,開始思索一些人生的根本問題。比如:人為什麽生兩隻眼,而不是一隻或三隻呢?我問同屋學生物學的小D,他為了研究進化論糟蹋了不少時間,之所以一直沒餓死,全仗著業餘到高爾夫球場當撿球員。他聽了我的問題,把臭哄哄的球鞋脫下來,扔到門外,說:這個我可不知道。又補充說:眼少了沒法治,如果覺得太多,我還是有辦法的。我沒想到他這麽熱心,也樂了,說:這樣吧,嫌眼多找你,嫌眼少了就來找我——我不是有一把插子嗎?
這倒不是隨便說說,那小插子我的確是隨身帶著的。有一回送pizza,在第十四街和傑佛遜街角碰上一狠角色,逼著我把貨放下,把錢都掏出來。他的眼睛紅紅的,好象牛二,我雖然帶著插子,可在這眼神麵前還是慫了。我連聲答應著,把pizza盒放下來,順手把插子往上一插,正要掏錢,他卻轉身跑了。我納半天悶兒,琢磨過來了——原來牛二也怕死。
我們這個地方不大安全,女人晚上出門得帶手槍。帶了一陣之後,本地的槍殺案有直線上升的趨勢。電視上說,這是因為女人帶的槍都供應流氓了。她們的槍打不響,反而被流氓搶走。
您看,人被糟蹋了,還倒貼一把槍,足值好幾百塊錢,這叫甚麽事啊。
眾女人看了電視,扳手指頭一算,也覺得不值。於是一齊去買maze。這東西小巧玲瓏,一按便噴出一片劇辣的霧,可以使公牛般的壯漢喪失進攻能力。它的最大好處是隻要十來塊錢,雖然還是倒貼,畢竟經濟多了。我的房東向來激進,也急急忙忙地趕買了一支,盒子炮似地掛腰上。我提醒她說家夥暴露了。她卻得意洋洋地說:這是我精心策劃的——露出來給流氓看,他們才不敢打我的歪主意嘛。我看著她三百來磅的身軀,想:其實對付流氓倒也不一定非用家夥,有時別的招也許更有效——比方說,壓死。
我不送pizza了,改送報。我想:送報都是早上五點,牛二也得睡覺不是?誰知送報並不舒坦,第一天便跑來一隻威風十足的大黑狗,渾身香噴噴的一大股巴黎香水味,顯然是哪個大戶人家的愛犬。它腳前腳後,不依不饒追著咬我,弄得滿街都是芬芳。我仗著學過兩手拳腳,一開始倒也沒怎麽把它放在心上。可是我隨後便發現它的武功顯然不比我低。它左閃右避,躲過了我的一切攻擊,最後還撕破了我的褲腳。
這一下可結了仇了。從此以後,它是每天都來,一出門它準在那兒蹲著。我走到哪兒它跟到哪兒,瞅空子就咬,一直追到我進門。小D教我賄賂它。我便包了一塊牛肉,裏頭夾帶些瀉藥扔過去。誰知它離著兩丈聞了聞,不但不上當,反而怒叫一聲,更凶猛地衝了過來。
我明白錯了。它既然是大家出身,天天噴香水,在生活上一定是十分講究,這一點跟小D他們村那些滿地找屎的賴狗不一樣。它之咬我,也許還就是出於一種吃得過飽的心態。
我沒招了。隻好通過拳腳跟它達成了默契,腳周圍兩尺是我的勢力範圍,剩下全世界的地盤都是它的,隻要我一越界,它就露出刀刃似的鋼牙,“喀嚓”一聲咬來。可它要越了我的界呢,那也難免讓我踢個半死。我每天在它的監視下,逃命似地送完報,竄進家,再拿著棍子找出來。可很怪,每次出去都找不見它,它是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便無影無蹤了。
有一天,我趁房東心情好,說:這maze您掛著也有日子了,看來反正是用不著,不如借給我使一天吧。誰知她聽了這話臉色一變,死死地,毛骨聳然地盯住了我。我猛然醒悟到我的話裏有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我喉嚨發幹,結結巴巴地解釋說:我的意思不是說您太——,其實我是說,流氓還是挺喜歡——
住口!她低吼一聲,站起身來。我抱著頭,沒命地朝外竄去。
站住,她又吼一聲。我立刻站住了,我一動也不敢動。那時我已經喪失了意識。別說讓我站住,就是讓我跳樓我也會照辦。
明天你給我把草割了,她威嚴而低沉地說。
“啪”地一聲,那支淺綠色的MAZE落在地板上了。
你可以想象那個晚上我是什麽心情。我象憂國之士那樣徹夜不眠,無數遍地想象那隻可憐的家夥,毫無防備地揚起臉,朝我揚起的左腳一口咬來,那時我便對準它的臉,輕輕一按,霧狀的maze噴射出來,噴入它的眼睛和呼吸道,在它的五髒六腑裏燃燒,它在地下打著滾兒,尖叫,並且痙攣。當它終於清醒,象醉漢一樣爬起來的時候,我已經逃之夭夭了。
整個晚上我都在操練maze,小D撿球回來,一身臭汗地嘲笑我,說我興奮得象個頭一次出遠門的鄉下女人。我回答說,您這話也對,女人就女人吧,女人也得有人做嘛。
五時零分,懲罰行動開始。我莊嚴地穿好鞋襪,推開門,把報社投放的報紙放入袋子,背了起來。外麵星光依稀可辨,今天這畜生顯得精神抖擻,它邁著一貫的小碎步,上操似地跑來了。我沿著左邊的人行道,緊貼著木柵欄小跑出去。這個我們也有默契,如果我在路當中跑,那它就得來回繞著維護它的疆界。我呢,也得轉著圈子防著它,這樣對攻守雙方都不經濟。
maze就在手心,我的計劃是把它引到拐彎那兒再下手。美國人都是事兒媽,回頭告我一個虐待動物,學校非把我開除了不可。
轉過街角,我有意放慢了腳步。按照往常的習慣,放慢速度的行為它是深惡痛絕的。果然,它開始發出警告的咆哮。我再次放慢,左腳有意無意地抬了一下。它把鼻子湊上去,我對著它的臉就是一噴。
可奇怪,什麽也沒噴出來!
一瞬間我意識到maze拿反了,接著便是聞到令人恐怖的香水味兒,我看到它呲出來的,利刃一樣的白牙,以及急促抽動的,被狂怒放大了的鼻孔。它對著我隻穿著涼鞋的腳咬將下來,我似乎聽到半拉腳被咬掉的“喀嚓”一聲,跟拉三輪的咬一節脆黃瓜的聲音一模一樣。
但是真正奇怪的事發生了,這狗突然絕望地,被閹割似地慘叫了一聲。它竄起來的身形硬生生地止住,砰然掉在地下。然後它便沒命地逃走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丟麵子的逃跑。它甚至連尾巴都來不及夾,它的身形隻在拐彎那兒一閃,就象幻覺一樣消失了。
我站在那兒,不知所措。汗水把我的衣服濕透,這畜生完全把我驚呆了,多日來的戰鬥使我們對彼此的性格了如指掌。它是一個兢兢業業,不屈不撓的鬥士,而絕不是一隻臨陣脫逃的孬種啊。
最後我低下頭,注意到了一個不起眼的細節——那天早上因為緊張,我錯穿了小D撿球時穿的襪子。
說來造孽,小D的襪子仨月才洗一次。
小D聽了我的曆險記,臉上的驚異不下於發現了美洲的哥倫布。他馬上把那襪子小心翼翼地放進塑料袋,帶到化驗室去。晚上十二點,他精疲力竭地回來,帶著掩蓋不住的興奮宣布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理論:使那畜生卻步的,並不是襪子裏的臭分子,而是巴黎香水和臭分子的某種奇妙的組合。
這理論十分可疑。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從那以後,那條狗再也沒有出現過。
□ 寄自美國 (Tuya@CCMAIL.UOREGON.E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