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暑

連日暑熱難耐，就翻出柄折扇來，這扇本是三年前回國時在前門外小攤上買的，要價十五，還到八塊，也就特痛快地給我了，想來成本也就五塊錢。

扇麵兒是黃絹或者仿黃絹，正麵寫“蘭亭”兩個正楷，背麵則是王羲之蘭亭序的複製品，我不懂書法，看不出個好壞美醜，倒是前前後後一堆堆朱紅色的印章還中看些。

搖一搖扇子，來了一點清風，也就有了一個清夢。

要有一個園子，園子裏要有假山，山上要有鬆樹，深秋天高月圓的時候好聽鬆濤用，要有池水，水上要有一座朱紅色的小木橋。

要有梨樹，春天好看梨雲，要有桂樹，秋天好聞桂香，更要有桃樹，蘸水開的桃花樹 ----不要海棠，海棠是豔妝閨秀，桃花才是嬌俏村姑，對，要得就是鄉氣，鄉氣才熱鬧，鄉氣才可親，要能同時開兩種顏色的桃花，為的那句“可愛深紅愛淺紅”。

臨水要有樓閣，樓閣要有飛簷，飛簷要挑得高高的，像真的能飛起來似的，瓦片要用大魚的魚鱗做，黑夜裏發出螢螢的鱗光。

要有粉牆，要有青瓦，要有畫廊，卻不要漏窗，漏窗太工整，不自由，叫人生厭，粉牆下栽幾簇書帶草，旁邊添幾竿竹子，也就是了。

池塘裏要種荷花，要有蛙鳴，要有粉蝶，要有紅蜻蜓。

不要有梅花，冬天就是蕭索的日子，殘枝敗葉也是可愛，一年四季三季有花，也該叫花神歇歇了，況且還有雪花。

樓閣要有花窗，光線透過來印在牆上地上有明暗花紋才有味道，要有條案，要有筆墨紙硯，要有玉的鎮尺，摸上去清涼溫潤的感覺，要有字帖，要臨帖，中楷一百個，小楷一百，不為練字，隻為聞墨香。

倚在美人靠裏，看天上和池塘裏的日光，流雲，天上有的水裏也有，所以我就有了雙份，雙份是奢侈的。

看時光流逝，不靠鍾表，隻憑天空和水麵的陰晴明滅，閑花落水，紅魚撥刺，更是一種奢侈。

奢侈歸奢侈，究竟是怕不長久----外婆當年看見臉盤嬌俏的女人背後總叫說一句，“下巴削尖，薄命相咯~~~”若是她老人家活到今日，看見有那麽多的女明星去把下巴整成削尖模樣，一定會大搖其頭的。

所以要有煙火氣，要有薄粥，要有蝦醬瓜，要有黃泥螺，要有臭腐肉，要有火腿冬瓜湯，要有油麵筋塞肉。。。粉牆前要有竹籩，要有綠豆，赤豆，白米，豇豆，葫蘆瓜條曬在上麵。

夜裏靜下來，天上要有好大好圓的月亮，遠遠地，可以聽見仙人在天細細地吹著笛子，就踩著花窗，美人靠，荷花的露珠，青瓦，飛簷，一步一步地往天上走，走著走著回頭看一眼，隻見那黑鴉鴉的城隻有星星點點的光，再往上走，月亮更圓更亮也更大了，仙樂也近了，再回頭來，那座城變得一粒瓜子那麽大。

翻過身來讓扇骨子壓疼了肉，推開扇子，原來扇子下麵還藏著粒沒磕開的瓜子，捏起來一磕，呀呸！---原來是個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