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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已乘黃鶴去

(2011-09-05 08:08:33) 下一個
若說冒襄深愛小宛,我是斷然不信的。

在小宛死後他專為紀念她而作的《影梅庵憶語》當中,仍舊不脫輕薄本性,用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詳細描述了當年自己在秦淮河畔與眾多名妓交往,受到廣泛追捧,文筆間意色洋洋,絲毫不見痛失愛侶的悲戚。

而且當年小宛並非他的意中人,隻是在小宛薄醉之際見過一麵,還沒說過話,”然稍停,複他出,從花徑扶姬於曲欄.與餘晤。麵暈 淺春,纈眼流視,香姿五色,神韻天然,懶慢不交一語。 餘驚愛之,惜其倦,遂別歸,此良晤之始也。時姬年十六。 “

當時雖然有驚豔之感,但後來見到陳圓圓之後,又讚陳”其人淡而韻,盈盈冉冉,衣椒繭時,背 顧湘裙,真如孤鸞之在煙霧。是日演弋腔《紅梅》以燕 俗之劇,咿呀啁哳之調,乃出之陳姬身回,如雲出岫,如 珠在盤,令人欲仙欲死。“

立馬驚如天人,陳要離去,他還“牽衣訂再晤”,後麵記敘的都是與陳之間的交往,陳亦意屬於他,坦言要托付終身與他,隻不過因為陳圓圓名頭實在太大,被有勢力的豪門協迫,冒才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轉而在路過時去拜訪小宛。

小宛當時正處於”弟走從軍阿姨死“”門前冷落鞍馬稀“的尷尬境地,又病在榻上,突見有貴公子又是故人來訪,立刻說”我十有八日寢食俱廢,沉沉若夢,驚魂 不安。今一見君,便覺神怡氣工“,然後又”旋命其家具酒食,飲榻前。姬輒進酒,屢別屢留,不使去。“

冒推說有事不便留宿,小宛也不強留,隻說第二天要送行。

這一送可就送成牛皮糖了,粘身上怎麽也扯不掉了,從此,董小宛就跟冒襄粘上了,他上哪兒她就跟到哪兒,不顧自尊,不畏艱險,哭著喊著,死說活說就是要跟定他了,甚至想出強攻不成抄後路的損招兒----派老父直接跑到冒家去表決心,倒讓冒妻心生惻隱之心,主動跟冒談了此事表示首肯,願意接受小宛。

而冒襄則一直冷麵冷心,一會兒借口老父還在兵火之中,一會兒借口自己功名未成,就是不鬆這個口,臨了,小宛這一片赤誠之心也沒能打動這個輕薄子,隻打動了冒身邊的朋友們,在別人的操持下,冒襄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小宛。

進了冒家門之後,冒襄也沒見對小宛有多好,平日隻是享受小宛為他帶來的快樂,而到了兵慌馬亂的危急時刻,首先保護的也隻是母親和妻子,把小宛扔在後頭,讓她自生自滅。

若說冒襄不愛小宛,我也是不信的。

小宛死後,他專門為她寫下《影梅庵憶語》為她立傳,並在文中絮絮叨叨地念叨她為他焚香,供花,抄詩,製撰,一同看月,編書,寫字,作畫等等快樂時光,並說一生的清福九年裏享受迨盡”

在自己危病之際,小宛盡心竭力地服侍,”此百五十日,姬僅卷一破席,橫陳榻邊,寒則擁抱,熱則被拂,痛則撫摩。或枕其身,或衛其足,或欠伸起伏,為之左右翼,凡病骨之所適,皆以身就之。鹿鹿永夜,無形無聲,皆存視聽。湯藥手口交進,下至糞穢,皆接以目鼻,細察色味,以為憂喜。日食粗糲一餐,與籲天稽首外,惟跪立我前,溫慰曲說,以求我之破顏。餘病失常性,時發暴怒,詭誶三至,色不少忤,越五月如一日。“

前頭還有更肉麻的話”今忽死, 餘不知姬死而餘死也!“”餘業為哀辭數千言哭之,格於聲韻不盡悉,複約 略紀其概。每冥痛沉思姬之一生,與偕姬九年光景,一齊 湧心塞眼,雖有吞鳥夢花之心手,莫能追述。區區淚筆,枯澀黯削,不能自傳其愛,何有幹飾?“

冒襄的文筆不錯,但還是缺點兒什麽,那就是從未把小宛看作一個平等的愛侶,他總是在享受她的種種付出,而從未關心過她內心深處真正的感情。

像小宛這種蘭心蕙質的女子不可能沒有超強的自尊心,當她的一次次努力在冒襄的冷淡當中碰壁時,她的自尊不可能不受到傷害,之所以堅持到了最後恐怕除了心靈上的愛戀之外,更多的是出於世俗的考慮,冒襄是個高門大族的世家子弟,與自己年貌相當又風度翩翩,文采斐然,自己不趁著還青春美貌抓住這根稻草更待何時?

在冒家九年小宛盡心竭力地服侍冒襄全家,得到上下左右的一致肯定,這也隻是小宛本性要強,追求完美性格的體現,就算她對冒說”“我入君門整四歲,早夜見君所為,慷慨多風義,毫發見微,不鄰薄惡,凡君受過之處,惟餘知之亮之,敬君之心,實逾於愛君之身,鬼神讚歎畏避之身也。冥漠有知,定加默佑。但人生身當此境,奇慘異險,動靜備曆,苟非金石,鮮不銷亡!異日幸生還,當與君敝屣萬有,逍遙物外,慎毋忘此際此語!“也隻反映了她對冒的崇敬之心,真正的刻骨銘心之愛戀卻是見不到的。

最最明顯的,小宛臨死前隻求見冒母,而不是冒襄本人,冒母到病榻前看視之後小宛才瞑目,看官試想,生離死別之際,真正的愛侶之間必要纏綿悱惻一番,而此番光景實在令人費解,且聯係到冒自述自己生病,小宛如何費盡心機照顧,而小宛生病,如何請醫延藥一概語焉不詳,可推知小宛臨死前隻想被冒家肯定,被當作個符合道德標準的賢妻良母蓋棺,而對冒襄的一片深情早已磨滅迨盡矣。

冒辟疆董小宛的佳話流傳已久,但讀過《影梅庵憶語》之後卻不以為然,冒是才子不假,小宛佳人也真,才子佳人之間表麵上看看很光鮮,其中千種委屈,萬般幽怨隔著數百年的煙塵撲麵而來,影影踔踔地顯露了個佳人的背影,供後人哀歎,供後人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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