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文到這裏戛然而止,這位伯爵夫人為何要記錄下她的前任的一段悲慘往事?而她自己又是如何年紀輕輕就死去的?是誰把這本小小的祈禱書放進了密室?她的丈夫有沒有發現她在探聽他過去的情事?……這些秘密就將永久地埋葬在曆史的塵埃之中了,沒人知道。
我把原文和翻譯好的文字謄寫清楚之後,裝進了一個信封,並附上了一封用於說明的信,地址是:倫敦,艦隊街153號,這是一家老資格的出版社,以出版曆史法律和哲學方麵的書籍著稱,正好我的一位朋友在那裏當編輯,這封信就是寄給他的。
隔了一個禮拜我收到了這位編輯朋友的回信,約我麵談,在談話間,他答應出版,因為
“……這樣悲慘的中世紀故事會很受太太小姐們的歡迎。”
從出版社裏出來,我一邊戴手套一邊抬頭望了望低垂著的陰霾的天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玫瑰,民歌裏的女人,無望的等待,最後跳入海中……這些似乎都與真實的事件有了對應,然而,那兩個五角星是怎麽回事?還有,天使的號角,圍著篝火跳舞的白衣魔鬼,這些又都代表了些什麽呢?
為此,我專程走訪了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的史密斯教授。
前來開門的男仆看了我的名片之後,就一語不發地把我帶進了一間半圓形的圖書室,然後輕輕關上門離去。
圖書室很大也很高,幾乎頂到天花板的書架沿著弧形占滿了整個半圓型牆壁,房間的中央是一張巨大的書桌,書桌的後麵則是一張結結實實的高背椅。
當我正細細打量這間圖書室的時候,我的背後卻傳來響聲,等我轉過身看去,隻見一位身穿晨衣,腳上拖著一雙破舊棉拖鞋的老頭兒正小心翼翼地從書架邊的梯子上下來,他腋下夾著一本書,手裏還捧著一本,亂糟糟的白頭發上胡亂扣著一頂睡帽,眼鏡架在額頭,一邊把頭埋在打開的書裏,一邊摸索著下梯子。
“早上好。史密斯教授。”我主動走過去和他打招呼。
“……嗯,你好,年輕人——我猜你是怕答辯過不去才來找我這個糟老頭子的吧?”
“不。我叫亨利·切斯特,是蘭開斯特公爵的朋友,有一些問題需要請教。”說著,我遞上了公爵的信。
教授接過信,打開,掃了一眼就隨手丟在了一邊。
“哈!”他用鼻子冷笑了一聲。“公爵還好嗎?”
“殿下讓我向您致意。”
“哼!”教授又是一聲冷笑,走到書桌後頭的高背椅上倒下,睡帽落到了地上他也沒發覺。
“當年是我讓他通過了畢業答辯,為此,我幾乎成了同行們當中的笑柄——他那篇關於十字軍的論文東拚西湊,缺乏邏輯性,毫無說服力……我的同事們攻擊我,說我是看在老公爵的麵子上才讓他通過的,特別是為了老公爵從印度帶回來的梵文典籍,特別是巴利文的佛教經卷!可那些書是特別捐獻給學院圖書館的——而我卻失去了我應有的位子!”
“……切斯特先生,我得承認我不是聖人……但我憑借著那些梵文的巴利文的典籍寫出了一大堆關於印度曆史的論文!其中有關於佛陀身世的考證,希臘人對印度的影響,佛教與印度教,耆那教之間的關係。等等等等。”
“看來,教授先生對東方曆史和哲學很有研究。”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
“東方曆史哲學?”老頭兒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當初可是憑借著研究早期基督教曆史,以及晚期希臘哲學與經院哲學之間銜接關係的曆史而確立在學術界的地位的……”
說著,他又深深地倒在了高背椅子裏,用一隻手捂住了眼睛,像是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我的那些同行們都嫉妒我,排擠我,讓我不得不去學習梵語和巴利語,開辟一條無人走過的道路……”
良久教授才從回憶當中醒悟過來,“說吧,你有什麽問題?——請用盡量簡潔的語言。”
他從口袋裏掏出懷表,“我隻能給你十五分鍾,否則今天的寫作和閱讀計劃就完成不了。”
“事情是這樣的……”我把我們前一段的探險簡單地講了一遍。“……現在別的問題都有了答案,隻有這兩個五角星仍舊是個謎。”
教授仔細地聽著,最後發問:“你能肯定這兩個五角星是幾個世紀以前被畫在那座古堡的牆壁上的嗎?”
“從地勢上看,應該是這樣的。”
“好吧好吧,年輕人,五角星在中世紀的時候幾乎是異教的標誌,聽上去,那個古堡似乎曾經被一些被視為異端的教派占據過,後來卻被維護正統的宗教狂們鏟除了——初步的推測就是這樣。”
當我聽到迷惑了我很久的問題就這樣輕鬆地得到解決的時候,不由得有些失望,這失望也一定寫到了臉上,因為教授接下去說,
“我知道這個推測令人失望,幸好曆史不是靠推測來書寫的,我們需要的是確實的證據——-如果認為曆史學家都是隻會鑽書堆的書蟲子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我的意思是說——必須實地考察,去得到進一步的線索。”
“貪婪從來就不是一種好品質,切斯特先生,”當我把再次進入古堡作進一步探查的想法說出來跟公爵商討時,他這樣回答我。
“我們從那裏得到的東西夠多的了,我不認為有再次進入的必要。”
“如果殿下把探險叫做貪婪的話,那麽大英帝國也不會有如今這個日不落帝國的稱號了。”
“你以為這裏是羅馬,還是雅典,或者亞利山大,伊斯坦布爾?----隨便翻開一塊石頭下麵就可能埋著羅馬皇帝的權杖?這裏是英國,一個偏遠的被廢棄了好幾個世紀的古城堡,說真的,我們能從裏頭找到那麽多中世紀的東西已經是超出人們的意料了。”
“可是史密斯教授說那裏可能在中世紀時是個異端教派的據點。。。”
“你去聽那個嘮嘮叨叨的瘋老頭兒的話幹什麽?”
“我提醒殿下注意,您這麽評價大不列顛的一位曆史學權威學者是很不公平的。”
公爵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下來,“好吧好吧,讓我們忘掉這個該死的古堡吧----我已經訂了下個月的船票,這就打算到歐洲大陸去旅行---你知道冬天快來了,布倫亨宮的冬天足足可以讓人發瘋,而倫敦的社交界又讓人無聊得發瘋。
我要到羅馬,威尼斯,熱那亞,還有裏斯本,馬德裏去,讓地中海的暖風吹散心頭的陰霾,讓醇美的香檳和葡萄酒燃燒我的靈魂,當然,還有黑眼珠的熱情的吉普賽女郎。。。。我真想和你一起去,可惜你不得不坐在冰冷的大理石砌成的法庭裏,出席那些沒完沒了的聽證會。”
“我並不為此感到挽惜,我親愛的公爵殿下,醇酒婦人的生活千百年來一直是人們追求的目標,然而,另有一部份人並不以此為樂,他們勤奮學習思考,並把結果寫進書裏,作為遺產留給後代,而我們今天的生活都是建立在他們的努力之上。”
“好吧,”公爵歎了口氣,“我承認我是個俗人,”停頓了一會兒,他又接下去說“——知道我們為什麽會成為朋友嗎?因為你我很不同,說真的,我羨慕欽佩你的頭腦和熱情----我被你說服了,切斯特先生。”
當我們再次出發的時候,多了一位同伴----史密斯教授,因為“。。。偶爾的戶外活動對健康有好處。”
公爵事先讓人到懸崖頂上裝了個滑輪裝置,這樣一來,就可以把教授放到一隻筐裏,坐這個簡易的“垂直升降梯”上到山頂上去了。
進入城堡之後,我們就帶教授去看那兩個五角星,教授先是一手拿著放大鏡湊近了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又伸出一根手指頭去摸了摸,再把手指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最後伸出舌頭來嚐了嚐,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一邊嘴裏嘟嘟囔囔地不知在念叨些啥,一邊走開去拿手杖在地麵牆麵上東敲敲,西打打,嘴裏不住地念念有詞。
我們又把教授帶進了密道當中的密室,在密室中教授也如此這般地東敲西打了一陣,然後才問:
“還有沒有別的密道了?”
我和公爵一聽,麵麵相覷:“怎麽可能還有一條密道呢?”
教授像是看透了我們的心思,說道:
“好吧,讓我們先來分析一下,先假設這裏曾經是個異教徒的據點,他們的年代應該比這城堡的主人來得晚---同意嗎?從邏輯上分析,他們應該在城堡被廢棄之後才占據這裏的,對不對?
第二,假設這些異教徒們曾經在這裏留下過痕跡,而這些痕跡又沒有被人破壞,那麽這些痕跡就應當被隱藏起來,同意嗎?
第三,那麽隱藏的地點在哪兒呢?最有可能的還應當是密道,當然也不排除其它地方,對嗎?”
教授的一席話說得我和公爵連連點頭。
“好,既然如此,那麽就讓我們從可能性最大的密道開始尋找----剛才我們下來的時候,我注意到旁邊也有一些通道的開口,你們有沒有徹底探查過那些通道?”
我和公爵對視了一眼,紛紛搖了搖頭。
“那就讓我們從這些通道開始吧----注意安全,先生們,特別要當心通道的一些不尋常的標誌。”
公爵命一位隨從帶教授出密道,先在外頭等我們的消息,然後就跟我一起探查其餘的通道。
我一直在琢磨教授的最後一句話----“當心通道的一些不尋常的標誌”,這是什麽意思呢?是不是有可能在暗示。。。
突然,我發現一個通道口邊的牆壁上似乎刻著個。。。我趕緊把火把舉高湊近了仔細辯認----真的是個五角星!
又是一個五角星!!!
我把公爵也叫過來一起看,這真的是個五角星,和外麵的兩個一模一樣!----毫無疑問,我們找到了密道口。
一時教授聽到消息也下來了,口裏念念有詞:
“好好。。。果然是這樣。。。不出我的所料。。。”
大家一起進入密道之後不久,卻發覺密道分成了兩叉,這是怎麽回事呢?
我們一行人隨即進入了其中的一條,看上去這條密道比我們過去走過的要狹窄一些,旁邊也沒了掩體和武器,而且很順暢,再也沒有任何轉彎或者分叉。
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非常小心地邊探查,邊行進,被眾人擁在中間的史密斯教授還是一如即往,不斷地用手杖上下左右敲打著密道的牆壁和地麵。
一路上沒碰上任何危險和障礙,直到我們走到了密道的盡頭。
密道的盡頭是一塊中心刻著一個五角星的石壁,五角星比我們見到過的另外幾個要大得多,也精致的多,五角星之上,則刻著兩行字,是希臘文,翻譯過來就是:
“數學乃上帝的語言,上帝用數學統治宇宙。”
當教授一看見這兩句話的時候,神情極為震驚,整個人像是被雷電擊中了一般,呆立在原地,嘴裏反複地念叨著這兩句希臘文,過了很久才從失神當中恢複過來。
他命隨從把火把舉高靠近石頭,自己則從衣袋裏掏出放大鏡,由於密道裏光線很不好,教授的臉幾乎要貼到了石壁上。他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看著----這次倒沒有試圖去聞一聞或者嚐一嚐這塊石頭的味道,而是收起了放大鏡,又舉起了手杖,先是輕輕地在石頭上敲了幾下,側耳聽了聽,然後又重重地敲了幾下,再側耳聽聽,點點頭,低聲自言自語了幾句,就吩咐道:
“走吧,讓我們到另外一條去看看。”
另一條密道幾乎是剛才那條的翻版,沒有任何不同之處----除了盡頭的石壁上的那兩句希臘文換成了另外一句令人更加莫名其妙的話: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這次,教授的神色更加震驚,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老大,借助著微弱的火光,我甚至看到他麵部的肌肉在微微地抽搐著。。。
他沒有再掏出放大鏡去觀察那些字,甚至連敲敲打打都省了,而是低著頭,背著手,在密道地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嘴裏喃喃自語,時而微笑,時而又堅決地搖搖頭,時而又無可奈何似地歎口氣,大概過了十分鍾,他平靜地抬起頭來說:
“走吧,回去吧。”
(懇請學過數論的XDJM們高抬貴手,否則我這關子可就賣不下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