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
在祖母心目中，我排第一，因為我是她孫輩裏最小，最乖的一個。第二則是她的長孫，大我十二歲的大堂兄，小名叫作“淘氣”，也經常被罵作“討債的東西”，“討債的小鬼”，簡稱“討債鬼”，或者"小鬼頭。“一天，大堂兄下學回家，見房中無人，隻有我坐在床上一人玩兒，就四處找餅幹筒，找不見就問我，我拿手指指那裏，他順著我指的方向找出了餅幹筒，打開大嚼，想想不對，捏了兩塊塞到我手裏，告訴我，等阿娘（祖母）回來不要告訴她，我點點頭，然後他就跑出去玩兒了。
過了一會兒，祖母回來，看見我手裏拿著餅幹，就問是不是大哥哥（堂兄）回來過了？我連忙搖頭。
祖母不信，過去檢查餅幹筒，果然少了好些，於是又念叨開了”討債的東西。。。“。
那時我才一歲左右，連話都不會講，就跟堂兄串通一氣騙阿娘。
20
大年初一，全家人都聚到大伯伯家裏，姑母一家到得最晚，大表姐穿綠呢子大衣，小表姐穿紅呢大衣。
小表姐挨著我坐，給我剝小胡桃吃，把剝好的胡桃肉放在手心裏讓我挑大的吃，小的碎屑自己吃。
我上大學的時候她去了美國，還托人帶給我一盒子泰國話梅，當時正好我放暑假，無聊的緊，一盒子話梅一天就吃完了，吃得胃疼，卻不敢叫喚。
21
夏天的早晨，我躺在席子上聽大表姐給我念《木偶奇遇記》。
當她念到匹諾曹回到小仙女姐姐在森林裏的小屋，卻發覺他的仙女姐姐因為思念他已經死了的時候，眼淚流了下來，感到特別不好意思，側過臉去，不想讓表姐看見，怕她會笑我。
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這就是感動，大人也會哭的，不羞。
22
水牛的皮漆漆黑，頭上兩隻彎彎的大角，麵孔看上去很凶，很野蠻，就像電影裏的壞人。
黃牛的皮黃的，頭上的角沒那麽大，麵孔也和善忠厚，是好人。
23
有一年我們在南京的伯父家過年，表姐們，堂兄們堂姐還有他們的表兄弟姐妹，七八十來個孩子都在一道。
一天我睡中覺醒來，正好大孩子們放學回家，放下書包就嚷嚷要去折院子裏的那株臘梅花。
我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跟出去湊熱鬧，隻見樹底下一大幫小孩子七嘴八舌吵吵鬧鬧正在商量倒底折那枝好。
最後折沒折倒不記得了，隻覺得這件事很好玩兒。
24
爸爸跟我比賽采草籽的遊戲，看誰采得最多。
我采的比他多，但是他找到了一種過去我們從沒發現過的草，所以還是他贏了。
我們把這種草起名就叫它“怪草”，采了一把“怪草”回家，把煙灰缸洗幹淨接上水，就把這些“怪草”插了進去。
25
爸媽決定讓我做點事情。
讓我一個人到樓下去倒爸爸的煙灰缸，我兩隻手捧著到了垃圾站，卻看見鄰居家養的那隻大公雞正帶著幾隻母雞在那裏刨食吃，公雞很壯很凶，差不多跟我一般高，我不敢過去。
它倒走了過來，以為我捧著什麽好吃的東西，往煙灰缸裏左看右瞧，很失望，歪著頭想了想-----實在氣憤不過，狠狠地在我手背背上啄了一口！
我一嚇手一鬆，煙灰缸“叭嘰”一聲掉地上摔了個粉碎。
26
外婆家的桌子上放著茶盤茶杯，上頭鋪塊白毛巾，毛巾上頭放本日曆。
外婆閑來無事，喜歡在房間裏背著手踱步，踱到桌子旁邊拿起日曆對著光線瞧一瞧，念一聲：
“明朝立夏（或者處暑什麽的）哉~~~”
如果我問，她就會給我講節氣的故事，比如什麽節氣地裏的莊稼如何，該做什麽農活兒之類的，可惜都忘記了，隻記得“小滿”意味著小麥該灌漿了。
27
一次跟爸媽出去，看中了一隻小絨鳥，綠色的羽毛，紅紅的小嘴，吵著要，媽媽不讓，說小孩子不能要啥給啥，說罷拉著我就走。
一路上我抽抽搭搭地哭，爸爸說要買，媽媽就跟他吵，我哭得更厲害。。。
都走出去好遠了，爸爸還是跑回去買了，送到我手裏，我才破涕為笑。
爸爸去世的時候，我心裏想，世上最寵愛，最嬌慣我的那個人沒有了。。。而且，永遠也不會有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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