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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閑___枕草子(二) By 青裳

(2008-04-29 06:47:20) 下一個

十五
    越粗鄙的越有生命力。那野草,風一吹,便芃芃長了起來。
    這樣的事不知可賀還是可悲。
    精致纖美的東西,往往生命脆弱。白居易詩雲,彩雲易散琉琉脆。川端康成在《臨終的眼》中寫,那些(早夭的)才人隻是他們那一脈血統最後的回光返照。達爾文優勝劣汰的進化論也並非確實,有時這世上竟是劣勝優汰的。
    每次回鄉,都會去南園蘭苑走走,看裏麵的名品素心,那等高貴逸秀,又弱不禁風。
    由此想到許多的人與事,一陣惆悵。

十六
    忽然記起一件事。早時,學生時代,清明時節去掃烈士墓,去時整隊,歸來時一例散放。微風中,馬蘭頭正細嫩,於是一路彎著腰掐,先放口袋,多了放不下,四處去向人討馬夾袋,暮色上來時,整整掐了一大袋,掐得指尖黑黃。
    回去,交給父親,自吃嫌太多了,隔夜就不新鮮。於是把它分成幾小袋,然後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分送給同學好友,也送了老師一袋。那時初慕風雅,學著古人樣在野菜裏附贈詩句。給老師的是,盤中何所有,門外已青蔥,野蔬非自栽,隻是趁春風。彼時不懂格律,隻可算作古風。

十七
    一早醒了,聽見樓下嘈嘈市聲,有人在說,立夏了。
    有節候真是好,光陰一下變得有序可循了,可以一節一節地摸得著似。比如,清明節,是踏青與雨水的印象,端午節是粽葉與艾草清澀的香,中秋是滿月的光華,與月餅,重陽則是菊花與酒淡而爽的氣息。立夏在一年中地位特殊,緊接春與夏兩個美麗蓬勃的季節,最是錦上添花,一提起,便讓人聯想起璀燦明亮的綠蔭、紫色的楝花與白色的繡球,以及老家門窗新髹的桐油味,隔岸風裏傳來的蘇州彈詞糯軟的腔調。
    早餐特意去買了應節的淡青色高郵鹹鴨蛋,中午在公司用咖啡小勺一點點挖著吃,鹹香的,真實的,是立夏確鑿的證據與感覺。
   
十八
    想起顧祿的《清嘉錄》來,正好手邊有書,姑且摘抄一段關於江南立夏的舊俗:
    立夏日,家設櫻桃、青梅、壘麥,供神享先,名曰立夏見三新。宴飲則有燒酒、酒釀、海螄、饅頭、麵筋、芥菜、白筍、鹹鴨蛋等品為佐,蠶豆亦於是日嚐新。酒肆饋遺於主顧以酒釀、燒酒,謂之饋節。
    家戶以大秤權人輕重,至立秋日又稱之,以驗夏中之肥瘠。
    現今江南這邊好象隻保留了吃鹹鴨蛋、稱人的習俗。原以為稱人是夏至日的習俗,不想是立夏的。另外,《清嘉錄》中還有開蠶黨一條,那是蠶桑農事,吳江那邊可能還講究,這邊已聽不到老人提起了。

十九
    坐車經過上海第四聾校,看牆欄上正開著薔薇花,晨光中,姿態顏色無不恰到十分好處。有詩詠雲,擬花無品格,在野有光輝。忘了誰人所作,真是恰切。
    薔薇的品種繁多,最常見的有十姊妹、小麥薔薇花,都作嬌粉色,有時爬在一株大樹上,如榆樹、樸樹,春暮時節花枝瓔珞般垂下,在風中微微搖蕩,那種幽豔,不可方物。
    記得小時,上學必得經過州橋,橋畔阪岸上種著一大叢小麥薔薇花,春來花瀑般垂至河麵,一片粉雪錦繡。上學因怕遲到,沒賞花的心情,放學時經過,歇了自行車,越看越喜。那時致和塘並不寬,隻一邊有石駁岸,且那種花人家後門雖設常關,於是就與同學商議,放了書包,冒一個險。這戶人家的斜對麵即是馬路,從馬路上斜著助跑,當那石駁岸是踏板,致和塘是沙坑,咬咬牙,居然跳過了,險險地撲在岸阪上,抓得一手的泥。回頭看,同學在對河興奮揮手,低頭,河灘濕泥正深深印住兩隻跑鞋。那次的薔薇花采得無比痛快,采了幾大捧,綁上長長板磚,扔實心球般扔到對岸。有一捧扔得近了,掉在河中,在河麵上絢爛地漂去,也不覺得可惜。如今每過州橋,總不免會想起當年勇,那時,我初三,立定跳遠成績是二米零八,跑跳三米六三。

二十
    曆代諸詞中,尤喜清詞。最早接觸清詞是在一年暑假,閑來無事,坐船去隔江的南通同學家玩,在書店看到一部清詞史,翻了幾頁,莫名有些喜歡,當時已是臨別,囊中空蕩蕩,還是問同學借了錢買的。彼時全不懂詩中三昧,隻是年少輕狂,眼角一掃,見滿紙悲香泣月的陳辭,便不屑了。99年初上了網,網上詩詞正熱。於是在網上down了些詩律詞律,又買了《詞綜》、《絕妙好詞》,空來,在枕邊一點點看。00年時,有人學萬紅樹的堆絮體填蘇幕遮,驀地記起那部清詞史,這才認認真真讀過。那時,對曆代詩詞已有大致了解,因此,清詞的好也有點懂得。
    初始之時,隻愛豪放派,為它沒有脂粉扭捏,漸漸,卻覺豪放本身便是一種做作,轉而喜歡唐五代詞的天真婉麗、清新秀逸,後來受虞山鐵公影響,以為清人中清健鬱麗一派,深合我意。年前,得了人間詩詞、龔自珍全集,最近又去上海古籍書店買了《近代詞選》,一一讀過,對清詞方始有一些切實感悟,不再人雲亦雲。
    偶爾也練著寫詩填詞,非是有為詩為詞的野心。枉拋心力做詞人,現代的物欲時世,早已是詩詞的末法時代。隻是,現代之人若想真正懂得詩詞,不寫便成虛話妄言,陸放翁雲: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真是千古不破的真理。


二十一
    速度,這兩天在路上,一直會想到這詞。笑,不知怎麽,這兩天都起晚了,以至趕公交時,不得不用奔。奔跑,帶起筆直的一溜風,身體微微前傾,發絲輕盈向後揚起,非常動感,渾身充滿了由速度產生的運動快感。這樣子,在一個清新美好的早晨,從大街上肆無忌憚地奔過,真是件值得喜悅與誇耀的事。
    喜歡僅用前足掌奔走,這時,會有足不點地的錯覺,重心懸虛,與大地僅有點滴的接觸,幾乎可算騰躍在空中。風,如此清新地在耳邊呼過。杜甫詩雲,身輕一鳥過。這過字的好,在於毫不費力,此時此刻,身體真輕捷得仿佛一蹬腳便可躍起數丈,轉眼間,一條街過盡。
    穿紅綠燈時,慢慢調息,待到車站,已是心平氣靜。
    另,奔跑時,不由會想起電影中那個紅頭發的羅拉來。於是,自己也仿佛成了某次人生的主角,生出一點小小期待——今天,會有什麽事發生?

二十二
    與人說技巧。技巧一詞,多半人會想到近乎脂粉一類的東西。中國人一向反感技巧,認為真正的美是清水出芙蓉,是蓬頭亂服不掩國色。莊子所說,名,實之賓也。在很多人眼裏,這技巧也僅僅處於賓的位置,不過手段、方式方法而已。
    其實,與機械類的技巧不同,藝術類的技巧本身便是一種藝術。好比中國傳統的技擊之術,它以一連串技巧動作為最直接的存在,當然,內功修煉不到位,隻是花拳繡腿的也是有的。但,倘若學技擊而不講技巧,也就不成其為技擊之術了。
    我於技巧的認識,始於去年十一月。一次,無意間看到一個平常俗套的故事,以另類的方式演繹開來,頓然風姿搖曳。後來聽說作者宗胡、黃、朱。便去網上尋了看胡蘭成、黃碧雲、朱天文及張派寫作人的作品,那種寫法真似七寶樓台一般,絢美簡麗。撇開裏麵的女氣,她們的技巧已足以支構整個故事。印象尤深的是黃碧雲七宗罪中的驕傲,那般簡練,大片大片的空白,一下就在眼底掠過去。其時又識得折折,她擅長把簡單之事,哪怕是一個手勢都寫到無以複加的繁雜。看她的東西極需耐性,好處慢慢就一點點品出來了。
    一繁一簡,一詳一略,得當的加以裁剪,便是最基本的技巧。
    其次的技巧是構架。草屋有草屋的風味,廣廈有廣廈的氣派。看博爾赫斯的東西,最有這樣的體會。說他有構架無限的能力,不如說他懂得如何構架無限。事實總是如此,草屋的風味注定是鄉野的,廣廈的氣派注定是泱然的,通往無限的曲徑是神秘的、黑洞的,必有無數未知在那邊林立駐守。
    最後是敘述,文字的駕馭把持能力與技巧。敘述有如貼身近搏,一個不慎,便敗北飲恨。所謂的裁剪、構架,無不因於敘述體現,叫人怎敢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在藝術上所謂的無技巧,有如武俠讀者之空口說無招勝有招,隻是門外漢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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