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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箴言(1)

(2008-02-11 13:20:53) 下一個

我從三一學院畢業之後,就遵從父親的安排,到倫敦的一家律師事務所當了一名見習律師。


作為切斯特家族的一員,我似乎沒有其他的選擇,這個家族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充當著大英帝國法律界的中堅,我的祖先中有的是法官,地區大法官,甚至於最高法院大法官,還有的就是大量的律師。


很小的時候我就被家人帶到位於德文郡祖宅的大畫廊裏,人們指著那些麵孔冷峻的畫像告訴我這些都是我的令人尊敬的祖先,而我本人的畫像,也將在我死後被懸掛在長廊的盡頭。


這家位於艦隊街的律師事務所由漢密爾敦先生主持,他是位令人尊敬的律師,曾與家父共事多年,直到前年家父被調往德文郡任地區大法官為止。


漢密爾敦先生身量不高,體型粗壯,看上去年齡在四十歲到五十歲之間,禿頂,頭頂周圍有一圈淡黃色的卷發,他的眼皮總是搭拉著,看上去象是沒睡醒的樣子-------有幾次我真的見他坐在辦公桌前打磕睡,但是,你若是見過他在法庭上那咄咄逼人的樣子,一定會徹底改變你的第一印象------當他定睛看人的時候,他的目光象鷹一樣的犀利。


我的工作是協助漢密爾敦先生,主要是為他出庭準備一些必要的文件,處理往來公文和信件,並陪同他出庭。


作為一個上等人,我在倫敦的高尚社區租了一層公寓,公寓位於鰻魚街,這裏離攝政王公園不遠,站在陽台上甚至能看到公園的一角,除此之外,這裏離大英博物館也很近,步行十分鍾就能到達,對我查閱文件和法律書籍很方便。


我對自己的娛樂活動有如下安排,禮拜二晚上到俱樂部去打牌,禮拜四晚上則事先看看報紙,有沒有新上演的歌劇,如果有,就去看戲,如果沒有我感興趣的戲,就去我的姑母福瑞斯特夫人家的舞會,禮拜天的下午在海德公園騎馬。


這裏是一八四八年的倫敦。


我的樓下也住著一位年輕的單身漢,呃--------好象是叫哈德福特,對,就是這個名字,是我的男仆約翰從看門人那裏打聽到的。


這位哈德福特先生,有幾次和我在公寓的門口碰上,大家都禮貌地抬抬手,行個脫帽禮就算過去了,這位先生給人的印象似乎還不至另人不快------雖然他那一身在我看來花裏胡哨的外國人打扮稍顯“突兀”--------我說的是“突兀“,而不是刺眼。


幾個月前,我們在一位伯爵夫人的沙龍裏再次碰上了,並有人主動引見:


這位是哈德福特先生,詩人,畫家。”


查理。哈德福特。東方文化的頂禮摩拜者。”他臉上浮現出一絲玩世不恭的微笑,同時微微地低了低頭,向我伸出了手。


亨利。切斯特。幸會。”


那天的聚會總體來說還算令人愉快,除了那位詩人朗誦他新作的時間略微顯得太長了一點兒,另外就是歌劇院新出道的女高音顯示她那美妙的歌聲也過於急迫了些。


哈德福特提議一起到吸煙室的陽台上去透口氣,於是我們在那裏作了一次簡短而有趣的談話。從談話中我得知,這位哈德福特先生曾作為亨特爵士的隨員出訪過亞洲腹地的一些地區,去年爵士退休之後,他就在外交部找了個閑差位子,一心一意地整理他在亞洲旅行時作下的筆記和速寫。


真是有趣的經曆。”我說“我是說------令人羨慕,實際上我對曆史,尤其是東方曆史很有興趣,在劍橋的時候,我旁聽過不少曆史方麵的課程。”


是嗎?”他轉過臉來,仍舊帶著那種輕曼的微笑。“那麽,對於曆史,你怎麽看?”


那要看你說的是哪種曆史了,是王侯將相的曆史,還是平民百姓的曆史。前者的一舉一動都被寫進了教科書,他們之間的戰爭,聯姻,如此等等,而後者的則淹沒在人們的風俗習慣和民歌傳說中。”


他低下頭沉吟片刻,然後抬起頭來說:“有意思,過去我也曾跟別人爭論過這個問題。。。“


頓了頓,他又接下去說道:“很高興認識你,切斯特,我想也許有一天我們能成為朋友的。“


我也有同樣的願望。“


很好。嗬,哈德遜男爵夫人過來了,我得去跟她打個招呼,再見了,切斯特先生。“說罷,他欠了欠身,從我身旁走了開去。


請便,哈德福特先生。“


  1. 哈德福特先生的仆人上樓來傳達他主人的口信:“如果切斯特先生有空的話,是否可

以請他來寒舍看一樣東西?”


那天我剛好起草完一份訴訟狀,手頭又沒有其他工作,於是就跟著仆人來到了哈德福特家。


他的房間裏堆滿了由東方帶回來的各式各樣的雕像,標本,絲織品,還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希奇古怪的東西,與其說象所博物館,不如更象座迷宮,而哈德福特本人則在迷宮的盡頭等著我。


你好,切斯特先生,今天請你來是想讓你看一看我剛剛完成的新作。”


說著他揭開了身邊蒙在一塊畫板上的白布,呈現在眼前的是一位戴滿珠寶的東方美人,她全身半裸,斜靠在一塊繡著金色花紋的絲綢靠墊上,背後則是孔雀羽毛屏風,這時,傍晚的夕陽從窗子裏斜射進來,正好照在她的臉和掩在胸口上的一隻手上,臉和手都白晰得象閃著珍珠的光彩,而她的眼皮是垂著的,嘴角微微往上翹著,象是在微笑,又象不是。


哈德福特靜靜地站在陰影中,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瞥見黑暗中他嘴上叼著的雪茄在一明一暗地閃著亮。


嗬,可以送到皇家美術館去展出了。”我說。


我請你來可不是為了聽你那言不由衷的恭維的,而是,”他吸了一口煙,然後接下去說“繼續我們上次的談話主題-----曆史究竟是什麽。”


他徑自走開,揮動了一下手中的雪茄:


我的觀點,曆史不是那些空洞的年代和事件,而是存在於個體之上的一件東西,或者說,每一個具體的人都是它的載體。”


比如”他指了指畫上的女人“這位就是件美麗的載體。”


。。。她是奧斯曼蘇丹最寵愛的妃子,一天蘇丹酩酊大醉後帶我們進到了他的後宮------我敢說進過蘇丹後宮的英國人絕不會超過十個,他要向我們展示他的最昂貴的珠寶,呶,這就是。”


。。。蘇丹讓她戴上她所有的珠寶,然後叫我為她作畫,因為時間有限,我隻完成了幾張速寫,回英國之後才畫的這幅油畫。”


再請看這幅”他轉過身去指著對麵的牆壁上的一幅畫,畫上是一位身穿白衣正在翩翩起舞的印度舞女“他們叫她白色曼陀羅,是傳說中的廟妓。”


廟妓?”


是的-------你總不會不熟悉巴比倫的所謂神妓吧?”


黑暗中看不清那畫上的舞女的神情,隻有她那扭轉的白色身軀的影子落在我的眼裏。


為什麽是傳說中的呢?”


因為誰也沒見過她,白色曼陀羅隻存在於人們的傳說中。”


後來,哈德福特給我看了一些關於這兩位畫中人的筆記,使我知道了一些關於她們的故事,我很願意把故事講給你們聽,隻是今天太晚了,還是留到以後再說吧。


我真正想說的倒是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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