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在世的時侯,有一隻紅木梳頭盒子,一尺來長,半尺來寬,方方正正,上頭沒有任何裝飾,連後麵的黃銅鉸鏈都壞了。
早上起來,外婆先要在肩上披一塊毛巾,再打開梳頭盒子,拿出一把木梳來細細地梳她那幾根稀疏的白發,然後再用篦梳慢慢地篦上兩遍,一手拿篦梳貼頭皮篦過去,另一手緊接著輕掠頭發順勢壓一壓,以便讓頭發更緊地貼頭皮上。
篦梳,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見過,現在的市麵上已經很少見了,是一種極細的梳子,長的就跟魚身上中間的那根脊骨差不多,中間是一根白色或黑色的骨子,兩邊則是極細密的用竹子做成的梳齒。
我小時候常翻外婆的梳頭盒子,記得那兩把篦梳中間的骨子都是白的,一把的正麵刻了幾根柳絲,還用綠色染了,另一把則刻了一枝斜刺出來的桃花,也用桃紅色染了,反麵都刻著字,上有“揚州某某蓖梳廠“的字樣。
後來我看書得知,古代女人講究的是“頭光臉兒淨“,頭發非得抹上頭油,再用篦梳篦得緊緊地貼在頭皮上才算美。一套講究的梳頭用具要包適好幾把大梳,中梳,小梳,篦梳,還有抿子,刷子等等--------恍惚記得《紅樓夢》裏林黛玉在嘲笑劉姥姥作”母蝗蟲“之後曾借用李紈的抿子抿了一抿邊上的頭發。
我真的很想要一套這樣的梳頭家夥,最好再加上一隻黑漆鑲螺鈿的大梳頭盒子,嗯,要西番蓮花樣的,還要有一格格的小抽屜,好放梳子們和胭脂小首飾什麽的,把手一定是黃銅的,頂上可以支起菱花鏡,也好體會一下古代閨秀們梳妝的感覺。
春雨瀟瀟。
繡樓上光線很暗。
頭已經梳過了,臉也搽過粉上過胭脂了,連唇都點過了,還坐在妝台前遲遲不動,把梳頭盒子裏的大梳小梳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握在手裏細細地把玩翻看,再把它們按大小排列在梳妝台上。
現在手裏的是一把象牙骨子的篦梳,上頭畫的是一個正背身揚著雙手撲蝴蝶的花衣童子,童子梳總角,腦後有垂發,蝴蝶卻還在半空中。
拿起另一把,正麵是幾杆蘆葦,蘆葦後頭掩著一隻船頭,翻過來再看背麵,上頭寫著“風清月白“。
側過臉去,低聲吩咐:“去,把後窗簾子挑起來些。“
站在身後的養娘應一聲,去了。
房間裏的光線亮了些,卻又想起一件心事。
那年跟姐妹們遊西湖,也是這腦人的春雨天氣,船兒貼著岸走,為的是賞花問柳,西湖邊上一株柳樹夾著一樹桃花,新柳蘸了雨氣便是一球球綠煙,桃花豔得逼人的眼,不過因是在雨中看倒還好些。
遠處一顛一顛地來了個青衣鬥笠的貨郎,挑著擔子唱著山歌,且聽他唱的什麽:
“。。。叫聲阿姐呀,采茶要趁早呀。。。“
“。。。茉莉花哉,插滿頭哉。。。“
漸漸地走遠了,聽不清了,姐妹都吃吃地笑,她沒笑,隻覺的一顆心也隨著飄飄悠悠的山歌蕩在半空裏落不下來。
站起身,踱到後窗前,看了看外頭斜風細雨,口裏輕輕念一句: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