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隻吃飯用的碗,它們的瓷胎是完全一樣的,比一般的飯碗略深些,碗口不象菜碗那樣張開,而是跟碗身一起直上直下,再加上瓷胎又厚又粗,托在手裏圓古籠東,感覺上很牢靠很結實,象是就算不當心摔到了地上也不容易破的。
一隻白胎上頭用青釉上下錯落著畫了幾個“山”字,準確地說,應該是一橫道上頭畫了六根豎道,看上去有點象把蒲扇,或者說是扇貝的殼也行,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裝飾。
另一隻則要花俏的多,先是碗口邊兒上有一圈手繪的“E”字,因為是手繪,可以看得出畫碗工人的不耐煩-------有的地方密些,有的地方疏些,更有的地方畫出了界限。“E”字下頭的地界兒大得多,手勾著好幾朵青色的菊花--------我說它菊花也不肯定,因為一勾一挑隨意塗抹的幾片花瓣兒,隻有個大概意思罷了,看不出倒底是什麽花。花和花之間隻有兩三道隨便勾出來的綠釉道子,上下點了幾點赭石色,就代表樹幹和枝葉了。碗底倒是塗了厚厚一圈青色,算是給上頭的花花草草壓壓陣。
這兩隻碗我自打從唐人街買回來擱碗櫃裏,總覺的它們跟其它碗盤調子格格不入,直到有一天把它們單獨放一起才看著協調。
為什麽?因為我覺得它們象一對夫妻。
你看那隻“山”碗多象一個沉默寡言的丈夫,清清秀秀,很有內涵的樣子,而那隻花碗倒象個有幾分俗氣的鄉下女人,一麵對著鏡子插著一頭花,一麵時不時地歪過頭來笑著問丈夫:
“好看麽?我好看麽?”
為夫的沉靜,正印稱了為妻的熱鬧,男人的優雅也稱托出女人的俗氣,而把它們疊在一起,倒顯得無比的和諧,無論是夫抱著妻,還是妻擁著夫,看上去都很舒心。
很想送這樣的一對碗給新婚的朋友,可環顧四周,竟沒有可送的人-------即便有,正沐浴在愛河裏的年輕人也未必能懂得這裏頭的意思。
碗粗些笨些沒關係,隻要牢靠就好,人也一樣,俗些雅些也沒事,隻要在一起舒心就行-------有人說,夫妻是最複雜的一種人際關係,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口鍋,兩隻碗,兩雙筷子,一張床的事,其他的。。。都是錦上添花罷了。
我的碗不會說話,它們隻是靜靜地待在碗櫃裏,安安穩穩的,一隻疊著另一隻,象是情願就這麽待上一生一世似的。
哎,大家別笑我,自己用的心愛的東西一絲一縷,一盤一盞都覺有情,把飯碗都想成夫妻,倒覺著若是普天下所有的夫妻都這般安穩靜好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