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盛友:有關朱德、謝飛、許包野
那年冬天的一個傍晚在格丁根,蕭瀚與我一起散步,在這古老美麗的文化名城,我們走進幽靜的普朗克街(Planckstr.),我們看到在潔白晶瑩的大理石上,用德文鐫刻著:“朱德 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1923——1924”。 (Zhu De Marschall der Volksrepublik China 1923-1924)
普朗克街三號是一幢紅色的磚石結構建築,兩層之上有一間閣樓。進得樓內,順著木質樓梯拾級而上,二樓左側的兩間便是朱德同誌的舊居。
1921年開始朱德離開軍界,外出學習。1922年朱德到上海見到孫中山。孫中山以十萬元軍餉相許,請朱德出麵組織桂軍、滇軍攻打陳炯明。朱德提出革命不能靠與軍閥結盟。又麵見陳獨秀,提出加入中國共產黨。陳認為他軍閥氣息太重,不願接收他為共產黨員。朱德後留學德國格丁根大學,進修社會學和哲學。1922年10月,朱德在德國柏林見到了周恩來,經周恩來介紹,在德國加入中國共產黨。1925年在德國期間因參加工人運動兩次被捕。第二次被捕時被吊銷了護照並遭驅逐。離開德國後,朱德來到蘇聯,先入東方大學學習馬列主義,後到軍事培訓班學習現代軍事。1926年夏朱德回國後,利用舊關係到川軍、滇軍中動員北伐,後參加北伐。
1923 年,朱德就是在普朗克街三號介紹許包野加入中國共產黨。
我爺爺的堂妹謝飛曾任許包野的機要秘書,因為她,許包野兄弟的事跡才水落石出。許家非常感謝她。
1990 年 5 月堂姑奶奶謝飛於北京寫了《許包野同誌的精神永放光芒》一文,原文如下:
許包野同誌的精神永放光芒
謝飛(長征紅軍女戰士,原中國人民公安大學黨委書記)
許包野同誌犧牲已經 55 年了,前幾年才被追認為革命烈士。澄海人民有這麽一個好兒子,是澄海人民的光榮;共產黨有這麽一個優秀幹部,是黨的光榮!
我是 1932 年初秋認識許包野同誌的。這年春,我從國外回來後,被分配到中共福州中心市委機關工作,半年後,福州中心市委接到廈門中心市委來信,要求調一個可靠的女幹部去它那裏任機要文書工作。因為福州、廈門兩個中心市委是同級黨委,關係非常密切,都屬黨中央直接領導,彼此間調動幹部除書記外,一般幹部都可直接協商調配,所以,福州中心市委便把我調往廈門中心市委。這時正好中央巡視員肖桂昌同誌來福州巡視工作後要往廈門巡視,我便和肖一起到廈門,先住在中心市委的秘密招待所,三天後才去中心市委秘書處,這是新租來的兩房一廳的中等水平的二層樓房。在這裏,我第一次見到許包野同誌,他的外號叫“大許”。當時住秘書處的有四個同誌,即許包野、老賴(中心市委秘書長)、肖桂昌和我。為了隱蔽,我們組成一個“家庭”,戶主是許包野,我是戶主的妹妹,賴是表弟,肖是堂兄。因為除老賴是本地人外,我們三個都是廣東人,外表上我和包野有些相似,都是黑黃色皮膚,都是較高的鼻子和雙眼皮,當時我 19 歲,包野 32 歲,扮成“兄妹”是可信的。肖在廈門住二個月左右又回福州去。為了安全,我們的機關幾個月就要搬一次家,兩年搬過三次家。從 1932 年初秋到 1934 年 6 月底,我一直在許包野同誌領導下工作,因而也就直接或間接地了解到他的一些情況,如他入黨的介紹人是誰,在國外到過哪些國家,學習的是哪些學科,會哪幾個國家的文字,他的哲學觀點……等等。時間雖已過去了半個世紀,但許包野同誌的音容笑貌一直留在我的腦際,他給我的印象是一位思想、政治、理論、文化水平都很高的領導人,他工作深入踏實,生活艱苦樸素,思想品德非常高尚,對共產主義理想充滿信心,對敵鬥爭堅強勇敢,機警沉著,是一位博學多才的優秀的共產黨員和無產階級革命家。
許包野 1920 年就到法國裏昂大學留學, 1921 年轉到德國哥丁根學哲學和社會科學,也學習過軍事學。 1923 年在德國由朱德同誌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中共旅歐支部,是一個得力的黨員幹部。 1925 年因參加共產黨領導的反對英、日帝國主義暴行的宣傳活動,被德國當局驅逐出境,轉到奧地利維也納繼續學習。他在德國和奧地利均獲得博士學位。 1926 年,黨組織安排他到蘇聯學習和工作,在莫斯科東方大學 任哲學 教授,還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地方法官,因為他在法國學習過一些法律,當時拿破倫法典較受歡迎。他在國外 11 年,除了英國沒有去過外,幾乎所有西歐的國家都去過,他懂法、德、奧、俄、意、西班牙等六國文字。
中國革命運動的蓬勃發展,工農紅軍隊伍不斷擴大,需要更多德才兼備的幹部到紅軍中工作。共產國際便派許包野回國。 1931 年底,許包野經過許多彎曲的路程,回到離別 11 年的祖國。不久,便到廈門找到黨組織,並與黨中央接上組織關係本來共產國際是要他到紅軍中與朱德同誌一起領導武裝鬥爭的,但由於中共廈門黨組織屢遭破壞,中心市委書記王海萍被捕犧牲,新接任的書記許依華不久也被捕了。在這種情況下,包野不能到紅軍中與朱德同誌一起工作,黨中央決定他擔任中共廈門中心市委書記。許包野在環境極端惡劣的嚴峻時刻,臨危不懼,鎮定自若,挑起領導廈門和閩南十幾個縣的革命重任,把革命事業大大向前推進一步。
許包野是位理論、政治水平比較高的高層領導幹部。他從青少年時代起,就要求進步,追求真理。在德國留學期間,努力學習哲學,尤其是精心研究馬克思、恩格斯的哲學著作,對馬克思、恩格斯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的著作,讀得多學得細,理解得全麵。他曾說過:隻要正確掌握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的哲學原理,對於事物的認識就有正確的方法和科學的依據,而正確認識也不是一次就能完成,是要經過多次的反複的實踐才能完成。學習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運用它去觀察、研究、探討某種事物,也是要經過多次實踐才能得到科學的依據。一切事物都是有矛盾的,即對立的統一,而且統一是相對的,矛盾的鬥爭是絕對的。
1933 年初的某天,許包野告訴我:××今天和我辯論。他說: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東西。我對他說:世界上是沒有絕對的絕對的東西,但也有相對的絕對的東西。同包野辯論的那位同誌我也認識,他是廈門大學哲學係的畢業生,也是共產黨員,他的名字我忘了,他當時根本不知道許包野是莫斯科東方大學的教授,該同誌在一般同誌麵前顯得傲慢,在許包野麵前也表現得不夠謙虛,而他的哲學水平與許包野同誌相比是有差距的。
許包野不僅對哲學理論有過係統的研究和深刻理解,對經濟學也有一定的水平。
一次有個同誌問他:為什麽外國人能造出許多現代化的東西,我們中國為什麽造不出來?包野說:那是由於那些國家是資本主義製度,鼓勵發展經濟,生產發展了,資本家便可以剝削更多的剩餘價值,資本家稱之為利潤。資本家為了得到更多利潤,便要生產許多現代化的商品。而中國是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國家,限製了生產力的發展,造成經濟落後。又有一次包野對我說:各個國家的商品,在它本國出賣比在外國賣還貴些。我當時很不理解。我說:在本國賣應當是更便宜些,因為不需要很多運費。包野說:資本主義各國的商品在國際市場上競爭很激烈,價格高了賣不出去,價格便宜才能賣出更多,對資本家有利,他們可以得到更多利潤。在競爭中,大資本壓倒小資本,大資本便壟斷市場了。這次談話,是包野同誌給我上了一次經濟學課,對我教育是大的。
包野有高度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他對我說過:中國人不但不比外國人笨,而且比外國人更聰明些。中國人過去也有不少發明創造,外國人還不會製造的東西,中國人已經會製造了。外國人能學到的,中國人都能學到;外國人做得到的,中國人也能做到,而且還能做得更好。中國工業不發達是因為封建製度時間太長,尤其是受帝國主義侵略之後,中國更窮了,更顯得落後了。中國革命勝利之後,中國經濟、文化的發展會比資本主義更快。這是 57 年前許包野對我說的,事實證明他的預見是非常正確的。
包野對故鄉潮汕很有感情。他說潮汕人較能吃苦,潮汕婦女能幹。他在國外 10 多年,而故鄉潮汕的語言始終不忘,還常用潮汕話與我交談,因為潮汕話與海南話很接近,講起來彼此都聽懂。有時他還用潮汕話唱歌兒或開玩笑呢。
許包野能夠正確地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指導錯綜複雜的革命實踐。
他懂得建立革命武裝反對反革命武裝的偉大意義。在他擔任中心市委書記期間,經常指示漳州中心縣委和安溪縣委,要努力擴大紅軍隊伍,增強革命武裝力量,要機動靈活地打擊敵人;並強調要密切聯係群眾,保護群眾利益,嚴格遵守三大紀委八項注意;還動員廈門一些工人到那裏參加遊擊隊。從而使這支自 1932 年 4 月紅軍主力入漳後建立起來的紅軍遊擊隊,不斷壯大,並在打擊反動勢力,保護人民利益方麵,做出了貢獻。
他注意抓好黨的組織建設和思想建設,注意發展城市工人黨員,特別注意在郵電工人和碼頭工人中建立黨支部或黨小組;注意整頓黨團組織,建立健全黨的組織生活製度,加強黨員的紀律觀念和組織觀念。因此,中共廈門黨的各級組織雖多次遭到破壞,許多同誌被捕,有的被敵人殺害,有個別叛變了革命,但都能夠使受破壞的組織重新建立起來。到 1934 年 7 月,許包野離開廈門時為止,廈門和閩南黨員總數達近千人,在廈門有工廠、有工人的地方,幾乎都有共產黨的支部或小組,黨員隊伍有了很大的發展,黨員素質也有很大的提高。
許包野的工作作風是深入、踏實、細致的。他在廈門工作兩年多,幾乎每天都出去參加各個基層組織的會議,或找黨員、幹部談話,或交代交通員到外地接送文件、護送來往幹部,很少見他在機關裏休息,隻有一次病重才休息幾天。 1933 年,福州、廈門兩個中心市委的秘書長先後被捕叛變。福州那個叛徒叫周劍津,他叛變後來廈門聲稱要找我,目的是要抓包野和破壞廈門黨組織。包野告訴我:你最近不要出門,避免叛徒撞見。遵照包野的指示,我多天不出門。不多久,廈門的老賴也被捕叛變,他千方百計要抓許包野,但包野用走彎路、走小路、走遠路、走生路的辦法天天出動工作,逃過敵人的耳目和魔掌。
包野的生活也是艱苦樸素的。每天吃兩餐最簡單的飯菜,他從不在外麵吃一餐飯。他穿衣服也很簡單樸素,除從國外帶回來的一套舊西服外,兩件長袍輪換穿洗。相處近兩年之久,未見他買過一件新衣服。
他很鄙視講究穿戴的人,有一次我見到房東女兒,是個 18 歲的姑娘,又是一個中學生,但她的穿戴很特殊,手指上戴幾隻金戒子,頸上戴一條金項鏈,左手戴一隻金手表,右手還戴金鐲子。這種打扮,我很看不慣。一天,我對包野說起這個姑娘打扮的事,包野聽完後問我,這是表現她的什麽呢?我說:可能為了表現她家很有錢吧!包野說:不對,是表現她非常落後。他繼續說:共產黨要的是整個世界,要共產主義的世界,不是金戒指、金鐲子、金手表之類的東西,那些東西是容易得到的,要得到整個世界就不那麽容易了,需要付出許多代價,要付出許多人的鮮血和生命。這次談話,對我的教育很大。包野同誌正是把自己的一生貢獻到改造舊世界,建設共產主義新世界的革命事業中去的。
包野同誌高尚的思想品德是表現在各個方麵的。他對自己的生活、工作、思想、政治要求都非常嚴格,也是說到做到的,而對同誌又是非常關心的。中共廈門中心市委委員丘九同誌犧牲後,他叫我將丘的妻兒接到機關來住,並吩咐我要多安慰和照顧她們。這是多麽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啊!
1934 年 6 月底,組織調我到中央蘇區,許包野親自送我到碼頭下船。因為革命工作需要,我隻好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與這位革命的長者分別了。
1937 年冬,我在延安中央黨校學習時又碰見了肖桂昌同誌,他對我說了許包野同誌的情況。肖說他來延安前,在南京國民黨監獄曾同許包野關在一起(肖是在上海工作時被捕,抗戰爆發後,國民黨釋放政治犯時放出來的),因此,得知許包野於 1934 年底被調往河南任省委書記,不久因叛徒出賣,不幸被捕,由開封解來南京。他悲痛地向我敘述了包野入獄後的情況。許包野被捕後,敵人對他采取了各種各樣的軟硬兼施的手段,先是用金錢美女勾引,後又用高官厚祿拉攏。當這些手段失敗後,敵人采取了法西斯最野蠻、最殘酷的刑罰,用竹針紮進他手指,用辣椒水灌進他鼻子、眼睛,用小刀割破他的耳朵,紮進他的大腿、小腿,一直紮到他皮開肉綻,頭破腿斷。而我們這位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許包野同誌,則以最英勇最堅強的革命精神和敵人鬥爭到最後一口氣。許包野同誌在敵人的法庭上和監獄裏真正地、徹底地體現出共產黨人貧賤不移、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英雄氣慨。終因傷勢過重,於 1935 年春在敵人的南京監獄裏犧牲了。
許包野同誌安息吧!您的革命精神將永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