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紅梅-我的白發親娘
作者:綠水清蓮
每當冬夜大雪冰封,每當岩上紅梅怒放,我都會想家,想我的白發親娘.母親在我心中是永遠綻開的傲雪紅梅,一剪壯麗逆境吐蕊.
母親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外祖父曾經在北京大學接受過係統的西方文明教育.我常常胡思亂想,如果不是中國人祖祖輩輩對土地根深蒂固的眷戀,如果不是家裏人的盈盈期盼,身為獨子的外祖父就不會返鄉照顧祖產.那麽中國就會多一個知名學者,而母親的一生也會順利很多吧.
母親的童年是快樂,單純而幸福的.從小母親就是一個美麗的娃娃,長大後是一個美麗的少女.她有一雙靈動活潑的大眼睛,長眉飛入鬢角,膚色似雪,潔白無暇,笑起來眉毛彎彎,嘴角上揚,加上極其聰明，是全家,更是外祖父的掌上明珠.小小年紀就進了學堂,因為家鄉沒有中學,就上了縣裏的女中,後來又考進了著名的大學.那個時候女子上大學是鳳毛麟角,更何況母親年年都是狀元.
在新中國建立之際,母親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那一場翻天覆地的改朝換代.那個時候毛澤東剛剛取得政權,新中國百廢待興,所以各階層的民主人士是很受禮遇的.大學畢業生都是建國的寶貴人才.因此母親畢業後分配到了北京一所著名的軍事院校任教.看著母親當年的照片,一身戎裝,紅顏綠鬢,眉如點墨,眼如朗星,笑嫣如花.就可以想象母親當年的英姿勃發.由於跟隨毛澤東征戰多年,有許多高級將領們或者沒有結婚,或者是糟糠之妻不上堂.於是共產黨的高級將領有了曆史上最大的一次離婚結婚高潮.各級領導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給首長介紹對象.像母親這樣一個集美麗智慧,知性教養於一身的大家閨秀當然也是領導的工作對象之一.可是最終母親還是和相戀四年的大學同學,我的父親結婚了.從來沒有聽過母親講過這段經曆的詳細情況.可是在父母和他們的老朋友們飯前茶後隻言片語的閑聊中,一個栩栩如生的故事在我的心中越來越清晰.
母親剛到學院的時候,美麗大方,聰明好學,聞名全校.好多首長都喜歡這個像水晶般透明,像晨露般清新,像鮮花般美麗的姑娘.對母親動心的大有人在.於是領導出麵找母親談話.母親毫不猶豫地說,自己有了相戀四年的大學同學.並且親自找到了那位首長說道:"如果我是一個見異思遷,嫌貧愛富的女子,不要也罷.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對愛情忠貞不移是我所受的教育.也是我向往的人生境地......"其實很多小說把當時領導做媒的事情寫得過於誇張.逼婚的事情還是很少見的.有人星夜趕考,有人黎明辭官.新中國給了新主人那麽大的天地.欣欣向榮的未來給了新主人那麽多的魅力,同時也給了新主人莫大的選擇.母親放棄了當官太太,與一貧如洗的父親結婚了.那位首長後來成了父母的好朋友,在轟轟烈烈反右運動中還保護了父母.不過這已是後話了.
後來共產黨的政權越來越鞏固.毛澤東的政策越來越偏激.運動也越來越多.成份在各項評定中越來越重要.母親的路也越來越坎坷.由於母親成份高,業務好,每一次運動來的時候總是首當其衝的白專典型.運動過後,又是院校要倚重的業務骨幹.在母親漫漫靈魂改造,接受再教育的過程中.母親心懷坦蕩的秉性從沒有更改.她的心永遠像晶瑩的水晶,純正,善良,清澈見底.我始終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高貴的人永遠高貴.也是從母親一生的經曆中體悟到的.
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洶湧而至.在剛開始的時候,風聲還沒有那麽緊.記得兒時最快樂的時候就是星期天的早晨,躺在大床上和父母一起高唱"紅梅讚".那個時候,我們一家四口擠在一個房間裏,兩張大床一擺就沒有什麽空間了.多年以後才明白當年母親的選擇;就是選擇了一間擁擠不堪的房間而放棄了一棟將軍樓.家鄉的紅梅每到怒放的寒冬,就會千裏萬裏飄香,她是母親最鍾愛的花朵.在我成長絕不平坦的歲月裏,每當唱著這首歌曲,母親就和紅梅融為一體.熱流就在我心裏暖暖地流淌.千難萬險都是腳下冰霜,總會在陽光下化去.
那是一個怎樣黑白不分,是非混淆的瘋狂年代.多少往事已經記憶斑駁,有一些是由於故事發生的時候,我還年幼,有一些是由於故事發生的年代太過久遠.但是那顆被嚇得砰砰跳動,滿心恐懼的心卻在我的記憶中從沒淡薄過.隻是記得那是一個清晨,太陽懶洋洋地照著大地.母親又帶著我去大院看大字報.記不得是怎麽開始,也忘記是怎麽結束.隻是忘不掉那個情景,呼啦啦黑壓壓的一大群人向我和母親圍攻過來.遮住了陽光,天一下子就黑了下來.我怕極了拉著母親的手說:"媽媽,我們走吧".母親緊緊握住我的手,抬頭對著那夥人說:"我講的都是真話,因為那是我親眼看見的".在那個謊話滿天飛的年代,敢於講真話的母親贏得了許許多多人的敬佩.
那是一個無處安放青春和理想的年代.母親酷愛讀書,從小的心願就是可以成為一個科學家,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教育家.所以在認真教學的同時,母親總是花大量的時間讀書,寫文章.兒時最美麗的畫卷就是夜半在擁擠不堪的房間裏朦朦朧朧地醒來,看見父母還在桌邊壓得低低的燈前並肩讀書的情景.在恍恍惚惚又睡過去的時候,我總是想,讀書真好,我長大也要讀很多書.快樂與痛苦的交織才成就了色彩斑斕的人生.和那個時代千千萬萬的家庭一樣,父親被發配到荒無人煙,遠離家鄉五七幹校接受改造.母親也被迫離開了她心愛的講台,心愛的學院.一個人帶著三個稚齡的孩子在生活中掙紮.還清楚地記得母親總是清晨5點鍾就離開了家去上班,在夜色朦朧中才拖著疲倦的身體回來.上班的地方離家很遠,乘公共汽車就像打仗一樣.母親回家的時候是我們最高興的時候,我們迎上母親,接過母親手中的飯盒.那裏麵有母親在食堂吃中飯舍不得吃的好菜.堅強的母親用那並不寬大的後背擋住了外麵世界的風風雨雨,用瘦弱的肩膀為我們撐起了一個快樂的世外桃源.讓我們在裏麵安放著我們兒時的夢想.
文革終於結束了.母親又麵臨著選擇.母親熱愛講台,渴望返回講台.許多朋友都勸說:"人到中年了,在研究所已經小有名氣了.回到學院,萬事又需要從頭開始.教學,科研,精力不比以前了.但是母親卻義無反顧的回到了她久違的講台.當年綠鬢如雲的母親,如今已經是兩鬢霜白了.可是母親卻又一次綻放出了青春的光芒,書桌上的燈光一天比一天息得晚,一天比一天更明亮.功夫不負有心人,母親被順利的評為副教授,繼而教授.還榮立兩次功.在和母親一起經曆母親故事的歲月,讓我明白了;在茫茫遼闊宇宙的大海裏,曆史隻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河.在色彩斑斕的曆史長河中,人生隻是一滴水珠.可是這滴水珠也可以五光十色,也可以水滴石穿,隻要永不放棄.
母親的故事像天上的星星數也數不完.時光匆匆讓多少記憶失了顏色,可母親的故事就像生命中飄落的花瓣在我心底的深處已經釀成醇酒.每一次想起都讓我沉醉,讓我感到溫馨和幸福,讓我充滿希望與力量.
白發親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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