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時,國內的小友發來她參觀畫展的消息和照片。畫展名“枝條載榮”《張仃、張朗朗、耿樂三代聯展》。
張朗朗(作家、畫家)是著名畫家張汀(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教授、院長)之子,這我是知道的,但耿樂(演員、歌手)是張汀的長孫卻不清楚。
網上查詢得知:耿樂的父親耿軍,是張仃的長子。延安時期,由於工作需要,張仃將長子過繼給無子女的耿紅(山西公安廳廳長),隨耿紅改姓耿。
這使我想起多年前看過的張朗朗文章“找哥哥”。
這故事草蛇灰線,伏脈千裏,中間穿越著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一係列的陰差陽錯,才找到了哥哥。
張朗朗講的故事是這樣的:
1937年,張仃與陳布文相識在抗日烽火中的上海,相戀結婚。第二年,他們奔赴延安。1940年,長子大郎郎出生。大郎郎上麵還有一個姐姐叫陳喬喬,隨母姓。後來的張仃,離開延安,在周公領導下的重慶八路軍辦事處工作。在延安,母子三人相依為命。1941年,撤出延安時,為減少途中因孩童帶來的麻煩,當時規定:一家最多帶一個孩子,多餘的孩子必須送給老鄉,或者交給組織。一開始,陳布文想把女兒喬喬送人。延安曾經上演《白毛女》,王昆飾演大白毛,喬喬就是那個小白毛。她人小鬼大,無人肯收留這麽一個”小女巫“。無奈之下,陳布文隻好把兒子交給組織安排,還須立下保證,今後不找後帳。即兒子送人,即是別人家的孩子了,今後也不得要回。特殊時期,特殊選擇,布文隻能硬起心腸,揮手作別。等張仃回到延安後,才知道兒子送了人。他又難過,又憤怒,到處打聽,沒有絲毫線索。
有一年,作家丁玲外出采風,回來告知張仃夫婦,她在山西興縣看見大郎郎了。那時的大郎郎,隻有三四歲,他還熱情地為丁玲阿姨畫了一張八路軍的畫。百忙之中,還不忘提醒阿姨,他忘了在皮帶上畫扣眼了,要回補一下。丁玲還不忘向周圍鄰居打聽,這家姓耿,是一軍屬,母親姓李,不能生養,脖子有些毛病。丁玲拿到這麽重要的情報。她還不忘把大郎郎畫的畫,交給張仃夫婦。隻是戰爭期間,東奔西走,這幅畫也遺失了。1943年的延安,次子一出生,就繼承了哥哥的大名兒,叫郎郎,大名張郎郎,在家裏當起了長子。
家中也刻意不提起送人的長子大朗朗
但是,冥冥之中似乎總有那麽一條線牽扯著親人們的步伐,讓他們能夠以一種巧合的方式再度重逢,有人說是宿命,也有人說是血緣。張仃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會用一種如此巧合的方式和自己失散的兒子再度相逢——那就是通過繼承了長子名字的次子郎郎身上。
1959年,在北京的張郎郎考入了北京101中學,在他進入校園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是耿軍的弟弟。此時的耿軍是學校中的優秀學生代表,是學校光榮的旗手,甚至即將被派往蘇聯求學。
張郎郎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和這種人物被誤認為是親戚,當時學校內的一位售貨員老爺爺還無比篤定地告訴張郎郎,他一定有一位在戰爭年代走失的哥哥,此人就是耿軍,因為兩個人不僅長得像,甚至很多小動作都一模一樣。
起初張郎郎並不相信,然而說的人多了,他也想到姐姐確實和自己說過,他們家有一位失散了的哥哥。
而當他看到了耿軍的照片的時候宛如晴天霹靂,麵前的這個人和父親幾乎一模一樣,世界上怎會有如此相像的二人?到了這個時候,就連張郎郎自己都開始相信,耿軍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哥哥。
但僅憑一張照片和一些閑言碎語無法確定事情的真偽,張郎郎必須去和
耿軍相見。但此時耿軍已經從101中畢業了,到北京外語學院留蘇預備部強化俄語學習。
天不絕人之路,外語學院的新生宿舍不足,耿軍需要先在北京自找住處,耿軍的養父母家在山西,他隻能回到母校101中學暫住。
回到母校的耿軍自然也被人和張郎郎聯係到了一起,還有人問是不是耿軍的弟弟也考到了101中學。耿軍自己也有些摸不到頭腦,也對這位素昧平生但是和自己極為相像張郎郎很感興趣,於是,兩個人第一次見了麵。
而當兩個人相遇的時候,兩個人都愣住了,都沒有想到彼此居然是真的長得如此之像,並不是其他人無中生有,而是如同照了鏡子一樣。
此時,在兩個人心中都有了一個想法:此人也許就真的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
在和耿軍見麵之後,張郎郎心中已經認定了此人就是自己的親生哥哥,但是還需要讓自己的父母見到以後才能確定。耿軍同意和他一起去見張仃夫婦,他也表示,如果是的話也就算是找到了親生父母,如果不是,也和張郎郎繼續是好朋友。
第二天兩個人就回到了張郎郎的家中,陳布文見到耿軍的一瞬間就愣住了,她小心地試探著問了一下,自己曾經有個孩子托付給了在山西的一個耿姓人家,這家裏的女主人姓李,脖子不太好。
聽到這件事,耿軍激動地說自己的母親就是姓李,也住在山西,脖子也確實有疾。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了所有人,張仃也聞訊趕來,在看到耿軍的一瞬間他就斷定,此人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長子。作為畫家他敢肯定,這眉骨就是自己的孩子。
那天,全家人坐在一起吃了糯米圓子,在江南一帶,這種圓圓的甜食有著“團圓”的寓意,此時,甜蜜的糖在每個人口中化開,化作團圓的幸福融入每個人的心中。
為了照顧耿軍養父母的心情,耿軍沒有回歸家庭,而是繼續和養父母生活在一起,但是在自己父親去世的時候,他還是以長子的身份,送父親離開。
張汀版畫
在101中學,找到失散多年的哥哥,圓了全家人的團聚夢,是張朗朗一生中最大的收獲,也是一個特別奇妙的故事。耿軍,就是演員耿樂的父親。
這是郎郎找回哥哥耿軍之後照的。前排左邊:張大偉、張寥寥;後排左起:耿軍、張郎郎
血緣的遺傳是強大的,不僅僅是在外貌舉止上。張汀的國畫,漫畫在抗戰日期就有名,在《救亡漫畫》《抗敵漫畫》等雜誌發表作品。他參予了國徽設計,郵票設計,動畫設計等;而幾十年後的耿樂,也畢業於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版畫係。後來又成為演員。
張汀作品
耿樂作品
張汀與畢加索
其實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很多家孩子都六七個,孩子送人的不少。我知道的就有幾家。
那時每到暑假,我都會到城裏(我們住在海澱區,習慣稱西直門內為城裏)姥姥家家住一段。姥姥姥爺和舅舅都在西便門住,但不住在一個單元。和姥姥住在一個樓裏的沈伯伯,曾是京郊一個保密電台的台長(此電台現已不是保密電台,其建築現為北京市文物保護),後調任國務院xx辦公室副主任。沈伯和大兒子平時住城裏,周日回雙橋。暑假時,他的女兒們也來城裏,老五老六和我年齡相仿,我們一起玩得很高興。沈家阿姨說是陝北米脂人,“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阿姨的確很好看。那年暑假,一個二十來歲的大姑娘住在了沈家。那位姐姐真的好漂亮:緋紅的臉龐,兩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垂在腦後,長得很像阿姨,比老五老六都好看。老五說那是她二姐,撤離延安時送給延安老鄉了,現在剛剛找回來。姐姐唱歌也很好聽,我們躲在門後偷偷地聽她唱。暑假後二姐回陝北了。後來文革中,老五、大哥幾個都和爸爸去了寧夏平羅五七幹校。我們還通過一段時間信,以後就失去聯係了。
我的發小明家六個孩子。很喜歡她家的氣氛,大約我是獨生女緣故,總喜歡往她家跑,也不敲門,推門就進。她的小弟弟也成了我們的寵兒,大大的眼睛,戴頂大軍帽,可精神了。回國相聚,小弟特懷念我爸爸,回憶說坐在我爸的自行車後座上,到長河撈蝦,回來後我媽把蝦炸了,他和我爸爸吃,他說他喝的第一口啤酒是我媽媽給他的。(罪過呀,可憐那時也不懂呀)。我媽媽住院時,我在國外,明姐弟們也常去看我媽媽。
(發小們的妹妹們玩兒雪照)
(我照的發小們抱著明的妹妹和弟弟的照片,後來就各奔東西了。她們去了:新疆、山西、內蒙錫林郭勒盟、陝北 {從上往下})
明第一批去了北大荒,幾年後參軍當了海軍航空兵,再幾年後複員回京。穿著一身褪色的海軍藍軍裝,亭亭玉立,一起出門她經常被人問起:有沒有男朋友?,而我們儍不拉磯的呆站一旁。再後來明就帶來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夥子D,D個子不高、文靜靈氣,明說是她男朋友,當兵時在宣傳隊認識的,明很崇拜他,說他非常聰明,手風琴小提琴都會,自學的。D很快就融入到我們發小群裏,大家經常一起出行,我們常騎車去遊頤和園,香山和臥佛寺,看花開花謝,做些歪詩。
他們結婚時請我們到莫斯科餐廳,記得十幾個人花了50元。那個年代已屬奢侈了。
明和D分到大學工作,D工作之餘,去聽課修了學分,還通過出國人員英語考試,到英國修學了一年。以後D下海,成立了通訊工程公司,成了老板。
一次回國相聚,D講起他找到弟弟的故事,也頻有戲劇性。
D出差,在某個城市機場侯機廳坐等飛機,忽然一個空軍軍官走到他跟前,說道:X主任,你不認識我了,和你打招呼不理我呀。他楞了,看看的確不認識,隻好抱歉。那個軍人一邊說對不起一邊說太像了。D聽見後心裏一動,就掏出自己名片給了軍人,請他轉交給X主任與自己聯係。
D兄弟姐妹六個,他是老三,他說他出生後媽媽又懷孕了,二個孩子相隔一歲。D的父母就把剛出生的弟弟送給了沒有孩子的同事。倆家住在一個大院裏,D還記得小時候一起玩過。後來弟弟家搬走了,調離北京,猜想也是想避開左鄰右舍的閑言碎語吧。D還記得家裏收到了弟弟養父母寄來的弟弟參軍的照片。
很快D接到西安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弟弟還記得小時候在北京住過的院子,但不知自己是被領養的。一切細節都對得上。弟弟來到北京,與親生父母和兄弟姐妹相見,但是沒有告訴養父母。D的父親過世時,弟弟也來北京送別。大約這個時候,弟弟告訴了養父母這個消息。
幾年後,弟弟升職調入京城,來往更頻繁了。D曾講過他倆是如何的相像:
弟弟騎車帶著女兒到D家,弟弟在鎖車時,女兒先跑上樓,一進家門看見坐在沙發上的D,楞住了,扭頭就往回跑,又遇見正在上樓的弟弟,又呆住了,不知所措…,弟弟抱著她進了家門,告訴她那位是伯伯,這位是爸爸。
D還曾替弟弟參加過一次英語考試,其實弟弟的工作根本用不到英語,可是非要按排了英語考試,D就去了,李代桃僵;考試時他也不說話,卷子上寫:考X答第一部分,考XX答第二部分…,D並不知道弟弟考哪兒部分,就倆部分都答了。交完卷戴上帽子就走了,隻聽得身後一屋子人哀叫:老X,怎麽不管兄弟了….。
讀奧勒留的《沉思錄》,對這句“因果的織機,永恒地織著與你相關聯的線”,頗有體會。
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姐妹,因意外或巧合而重逢,人生充滿戲劇性而更飽滿;無血緣的父母和孩子,跨越高山大洋,共譜美好人生。
身邊好友到中國大陸領養孩子的故事,則是另一篇故事了。
張汀參予設計的郵票
張朗朗在死囚牢中,曾和遇羅克關在一起。
西便門國務院宿舍,現在已破舊了,院中的磚地都高低不平。以前出後門就是河坡,穿過草地是護城河,現在是喧喧鬧的二環了。
謝謝小慧。血緣與巧合,相織在一起。
謝謝沈香小妹臨帖。老了的特征是遠期記憶清晰,近期模糊。趁著還有記憶,趕快記下還未忘記的。
謝謝蔥蔥。
你是達斡爾族,故事更多。期待…。
謝謝你貼上這一段。
我在文章後麵也給了張朗朗的鏈接,但點開後又變成另外文。隻好把鏈接刪了。
謝謝碼農。動亂年代,似乎每個家庭都有悲歡離合的故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gmqGamW86k&list=PL1Flk3ukUUwaNKxzuMieBV5HAEfkrmBTI&index=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