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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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雲:嚴寄洲講述八一廠文化大革命(十)

(2023-01-28 06:48:04) 下一個

周恩來批示電影《紅燈記》拍得很好

彭勃為拍攝電影《紅燈記》竭盡了全力,這是有目共睹的。他組織八一廠革委會專門研究如何拍攝《紅燈記》,像打仗一樣召開動員大會,主要人員都有替補。他還聯係供電局,架設雙線。怕不保險,又借了一台發電車,保證供電。彭勃負責後勤,生活供應麵麵俱到,還配備了專門的醫護人員。彭勃自己白天黑夜跟班作業,被稱作第一流的後勤部長。攝製期間,他在鎮江當兵的兒子執行任務時遭遇車禍犧牲,李德生批準他回家辦喪事,但他考慮拍攝任務,堅持沒有回去。彭勃完全沒有想到,幾十萬人的南京他管得井井有條,而1000多人的八一廠他卻管不了,他要求回部隊去。李德生和田維新(總政治部副主任)找彭勃談話。李德生說:你的處境很困難,我們不是不知道,你走了,就是調一位大軍區司令員、政治委員來,也很難改變八一廠的現狀。我們都是帶兵出身,今天好比打一場惡仗,你腰板要硬,要敢於刺刀見紅。在任何條件下,要咬牙,要頂住。說句不好聽的話,你死也要死在八一廠。隻要有這種氣概,我就不信你不能打勝仗!

總政治部也派出調查組反複調查,確認根本沒有揭發電影《紅燈記》的事情,純屬捏造,以後再未追究此事。李德生以總政治部的名義,將不存在揭發電影《紅燈記》問題的調查結果,向黨中央寫了報告。

1972420日,周恩來批示:電影《紅燈記》拍得很好,八一廠做了大量的工作。有什麽錯誤,要接受教訓,把革命與生產抓上去。李德生立即將周恩來批示轉給彭勃。

彭勃在八一廠總算站住了腳。1973年他抓了故事片《激戰無名川》和《閃閃的紅星》的拍攝,這是八一廠自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斷故事片生產後的首次試生產。《閃閃的紅星》根據李心田同名小說改編,講述了年僅10歲的少年英雄潘冬子成長的故事。李昂、李俊執導,王蘋等也參加了執導,根據上級決定沒有署名。19749月攝製完成,國慶節上映。《閃閃的紅星》留下了許多經典鏡頭、台詞以及廣為傳唱的歌曲,並推出了童星祝新運,在荒蕪七八年的中國影壇掀起了一股紅星熱。

 

被江青再點名,我第二次被專政

江青夜襲八一廠的隨口講話,中心是 “八一廠有人破壞樣板電影《紅燈記》的拍攝。她罵了這個罵那個,甚至給彭勃戴上反革命的帽子。可是這樁政治陷害的假案被李德生、彭勃輕易粉碎了。這位旗手同誌決不甘心失敗。

1973110日,江青收到八一廠黨的核心小組給她的信,其中附有八一廠5份運動簡報,她終於抓到了稻草1111440分,江青在總政治部主任李德生陪同下,來到八一廠1號大攝影棚,給全廠人員講話。江青說:昨天看了你們送給我的簡報,氣得我一宿沒睡著,今天一起床,就來看你們了。講到八一廠情況時,江青突然問:那個反革命導演(嚴寄洲)怎麽樣了?放回來了?為什麽沒有專他的政?!”“還有一個陳播,陳播可壞了……”

  1972623日,我們從山西高顯總政五七幹校被押回八一廠,結束了近三年的勞改。如果從19667月算起,我被批鬥、關押和勞改了整整六年,終於結束了。不過我還算半個犯人恩準在家待著,也恩準可以到大門口買東西、拉蜂窩煤,就是不能進城。看管我的人老說我不老實,其實我老實透了,天天夾著尾巴在家待著,做做飯,看看書。不過這樣的好日子隻持續了七個月。

江青講話要專我的政的當天深夜,我的夢還沒有醒,就從被窩裏被揪起來,莫名其妙又成了囚犯!廠長陳播也同時被抓了起來,我們兩個人在江青的淫威下二進宮,重吃二遍苦。因為是臨時決定,又是深更半夜,八一廠並沒有準備好監獄,我和陳播暫時被關到經濟宿舍的平房裏,半個月後,把我和陳播轉移到廠區的桃園。

八一廠廠區靠近特技車間有一片桃園,現在沒有了。桃園裏有一個堆雜物的倉庫,是一間水泥平房,為 “迎接我和陳播,砌一堵牆隔成兩間,沒門的那間又開了一扇門。我和廠長陳播各半間,陳播住前半間,我住後半間。造反派讓我們各自挖了廁所,不許我們說話,怕我們串連。幾年不見,猛一見陳播嚇了我一大跳,他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了。陳播比我小三歲,又人高馬大,因心情惡劣,吃不好睡不好,顯得格外蒼老。

我和陳播在江青眼中都是重犯罪大惡極。八一廠一建廠陳播就擔任廠長,誰知道他怎麽得罪了江青,江青一句話,關押了他9年,是八一廠關押時間最長的人。至於我,江青給我一大堆帽子,什麽黑線人物漏網右派三名三高人物毒草專家等等,都快把我壓趴下了。但是把牢底坐穿的信念鼓舞著我,我真心實意地培養自己的快樂。我可以吹牛皮,我從來不在背後說別人壞話,也沒有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情。一個人做過壞事,他才有心理負擔。我沒有做過壞事,我不怕鬼叫門。我不迷信上帝,但我相信善有善報。老天爺給我的本事,腦袋一挨枕頭就睡著。關在監獄裏也能睡覺,睡不著就背語錄,背著背著就睡著了。

我們每天需要兩三個看守。對立麵怕打架,同情我們這邊的怕串連,都不能來。所以看守有限,都是曾經的嫡係造反派。時間長了,看守也不願意陪著我們一起蹲監獄,不得不讓同情我們的中間派也來當看守。以後就一天兩個人,一個嫡係,一個中間派。後來看守不那麽嚴了,我悄悄對陳播說:吃好點,高興點,要不頂不住,總有一天我們會出去!陳播看我那麽快樂,受我傳染,他的心情也慢慢晴朗起來。以後放出來,陳播說是我救了他。

 

桃園108棵桃樹陪我們坐牢

偌大的桃園監獄隻關著廠長陳播和我。再一想,不隻我們兩個犯人嘛,桃園裏還有108棵有情有意的桃樹呢。不多不少,我一棵一棵數過,整整108好漢

春天來了,108棵桃樹似乎忘記了被監禁的命運,仍然是滿園春色關不住,爭先恐後含苞怒放,好似一大團一大團粉紅色的雲朵飄浮在桃園裏。這時我就忙開了,我太愛吃桃子了,這108顆桃樹就歸我指揮。首先我要給每一棵桃樹刮蟲苞。雖然還看不出有什麽蟲害,不刮,蟲子會鑽到桃花芯裏,桃子就成了蟲桃子。開花期的桃樹要大量喝水,這挑水是個重體力活。我已經快60歲了,以前又沒有幹過農活,那麽多桃樹,一擔一擔地挑水實在吃不消。我就開始琢磨偷懶,讓水自己流到樹坑裏去。我把每棵樹都挖上坑,再用小渠把所有的樹坑連起來,打開水龍頭,所有的樹全自動澆上了。想法不錯,幹成以後也就享了福,可實際挖坑挖渠,耗費了我個把月的時間。好在時間在監獄裏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我也不希望那麽快完工,每天老有幹不完的活,時間就好像過得飛快。

108棵桃樹就像我的一大群小朋友,每天見到桃樹我都很高興,我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題。桃樹也盡力滿足我,允許我隨便品嚐。每棵樹上的桃子我都咬過一口,大概是品種和水土的關係吧,有八棵桃樹結的桃子好吃,有兩棵最好吃,但是外表看不出來,所以這個秘密別人不知道。我老在想,為什麽隻有這兩棵樹結的桃好吃呢?大概是老天爺在關照我們,看我們在受苦受難,從王母娘娘的蟠桃園裏移過來兩棵仙桃樹吧?這麽多鮮桃我和陳播敞開肚皮吃也吃不完,經常有人偷偷來要。我掌握著原則,好吃的桃給好人,不好吃的桃給壞人。最好吃的兩棵桃樹由我和陳播包圓兒,誰也不給。

關在桃園的監獄裏,每天的勞動是最有樂趣的事情。桃園很大,中間有幾塊大的空地,可以種菜,陳播上午出去種菜,我下午出去為桃樹澆水。除了伺候桃樹,我還在樹裏行間種了心裏美蘿卜、西紅柿和好多的老玉米、向日葵、葫蘆什麽的,反正我愛吃什麽就種什麽。嫩葫蘆一掐就出水,西紅柿又大又圓,人見人愛。老有人來要菜,慢慢地,我也很有經驗了。要吃心裏美蘿卜,今天灌水,明天拔了準脆,還不辣,比外麵買的好吃多了。向日葵炒成五香瓜子,我不說,但心裏是有杆秤的,給看守生的癟的,還要說他們吃我的五香瓜子,劃不清界限。捎信要我種的老玉米,跟我關係好的,同情我們的,就給他好的嫩的。和看守一個鼻孔出氣的,就給老玉米,讓他咬也咬不動。

在我的十年監獄生涯中,這是最後一段,尤其是經曆了批鬥、毒打、勞改、寂寞等等非人的折磨,桃園真成了我的桃花源了,那是我監獄生涯中最開心最有情趣的一段。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我還記得這麽幾句: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真是如此啊。隻不過我們桃花源不是忽逢,而是天天麵對麵,神仙怕也過不上如此美麗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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