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越獄大案：背後的貧困鄉村之痛,讓下一代“能多讀一點書”

新京報記者楊萬國／10月30日，馬誌強從江西興國看守所越獄，目前依舊在逃。這個從河南新蔡去廣州撿破爛的年輕人，選擇了搶劫致富。在他成為村裏“首富”的同時，將村中親友一行9人，遊說至廣州，組成搶劫變電站團夥。現今，除馬誌強外，8人被抓，1人在逃。

村民得知馬誌強被通緝後，他們唯一的希望是，讓下一代“能多讀一點書”，可以謀得更體麵的生意。今年60歲的馬國軍頭發花白。他從15歲開始當泥瓦匠，一直幹到現在。雙手被水泥砂石腐蝕打磨得像樹皮一樣，已經看不清掌紋。11月9日晚，他摩挲著江西警方發布的追捕兒子馬誌強的通緝令，喃喃自語，“你犯了國法，就應該好好改造，幹啥子要跑喲。”

馬誌強，江西興國看守所集體越獄犯的首領之一。8年前，他從老家河南新蔡到廣州撿破爛，後加入團夥進行打劫。在馬誌強“財富”的影響下，村裏9名鄉鄰也相繼加入到打劫團夥。當馬誌強一夥在江西打劫一家變電站後，被警方抓獲。越獄後的馬誌強，如今依舊在逃。

村裏人隻知道馬誌強在廣州撿破爛“賺了不少錢”，回來在村裏率先蓋起了樓房。從河南新蔡驅車30公裏，進入一個灰蒙蒙的村莊———魏營村，遍目的土坯瓦房，還有就是老人和狗。在蒙著灰的土坯房中，有一棟亮白色的房子格外矚目。這棟被村民稱為村東“最好的房子”是馬誌強的家。

院牆很高，牆頭用水泥鑲上張牙舞爪的玻璃瓶碴。鐵門被漆成鏽紅色，兩隻貓眼在門上“瞪”著。高高的這座房子共9間，牆體貼著白色花紋瓷磚。室內，雙筒洗衣機裝在紙箱內。臥室內，席夢思床墊在多是板床的村裏顯得時髦，沿牆一大排紅木組合家具落滿了灰。

馬誌強去廣州撿破爛後，他妻子於上個月去廣州打工。如今隻有馬誌強的父母住在這棟村裏最漂亮的房子裏，幫他們照看小孩。馬誌強在村子裏麵被認為是“首富”。村裏的老人已很久沒見到馬誌強了。他們隻知道馬誌強很早就去廣州撿破爛，“賺了不少錢回來”，在村裏率先蓋起了樓房。當村裏老人聽說，馬誌強一夥此前已經在廣東數個變電站工地上作案13起後，都表示驚訝，“他們回來都說在廣州撿破爛，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幹啥”。

魏營村村支書馬國群說，馬誌強在老家從不犯事，“每年農忙時回來幾天，見到長輩老老實實打招呼，很老實的一個人”。澗頭鄉派出所一位幹警稱，聽說馬誌強“有幾十萬，在外麵養有2個老婆”。父親馬國軍說，“根本沒有這回事。那個女人是他們一起撿破爛的老鄉的老婆。”記者在馬誌強家撥通他妻子劉豔紅的電話。在聽聞馬誌強越獄後，劉豔紅說，她不知道馬誌強的消息，“他很久沒有和我聯係了。”然後匆匆掛斷電話。

馬誌強11歲被騙到東北當了乞丐，逃回後幹過建築工人，後到廣州撿破爛，曾多次盜搶變電站。在父親馬國軍的記憶裏，今年32歲的馬誌強從小老實，吃了很多苦。小學4年級，馬誌強輟學，幫助家裏幹了1年農活。11歲那年，他到鄉裏看雜耍，便再也沒有回來。當時馬國軍以為他失蹤，母親整天以淚洗麵。

半年後，馬誌強突然回家。父母才知道，他被人拐騙到哈爾濱當了乞丐。當時，和馬誌強一起有4個十一二歲的小孩被拐騙到哈爾濱。老板給他們每人一個蛇皮袋，一個塑料碗。到哈爾濱周邊農村討米。每天回來交給老板，老板才給飯吃，如果一天不完成任務，就要挨打。

馬國軍說，這幾個孩子有一次在哈爾濱火車站要飯。火車站一個好心職工把他們送上了回河南的火車，他們才得以逃脫。“回來時又黑又瘦，已經餓的不成樣子了。”馬國軍回憶。此後，馬誌強又到焦作的一個石場拉石頭。一車石頭七八百斤。拉一車3角錢。馬誌強一天掙幾塊錢。馬國軍說，“3年後，馬誌強回來時，手上繭子厚得針都紮不動。”

馬誌強還在焦作麥芽廠扛大包，180斤的麥芽包，扛一包也隻是3角錢。在太原建築工地扛鋼筋水泥時，馬誌強扛了半年，隻拿到150元路費，其餘的工資老板不給了。“別人欺負他年紀小。”馬國軍說。1999年，馬誌強聽說廣州很掙錢，決定跟人去那兒打工。當時馬國軍將僅有的20元錢塞給了兒子，然後看著那列火車一點點消失。

以後馬誌強每次回來都是對父親說，在廣州因沒有身份證，找不到工作，隻得“背個蛇皮袋，拿個鉤子沿街撿垃圾。”事實上，經廣州警方偵查確認，馬誌強一夥在廣州以撿破爛、收廢品為名隱蔽身份，在2006年11月以前，已經在廣東的新會、花都、白雲、東莞等地的變電站工地上作案，其中，馬誌強是這個搶劫團夥主犯之一。

村支書馬國群說，馬誌強還將哥哥馬峰拖下水搶劫，馬峰已經被判刑8年。馬誌強從江西興國看守所越獄時，他哥哥馬峰則被關在看守所的另一間號子裏。村裏人都知道馬峰聰明，比弟弟會讀書。會修電器的馬峰原本有著另一番人生景象，但在弟弟“財富”的影響下，他也決定下水。

在投靠弟弟之前，馬峰在村裏幫著鄉親修理電器。他父親說，這都是馬峰自己學的。魏營村村支書馬國群對馬峰印象很好。他說，電視機、收音機、縫紉機什麽的，馬峰一學就會修。而且馬峰人和善，誰家機器壞了，喊一聲，他立馬就騎車去幫別人修，然後收個10塊、20塊的修理費。

但是，馬峰沒本錢開修理鋪，而且在農村，修理電器的活也不多。此後，弟弟在廣州發了財，家裏樓房建起來了。而馬峰的家還是一排低矮瓦房，挨在弟弟的屋子邊上，顯得分外刺眼。馬峰有3個孩子，都在讀書，家裏經濟壓力愈來愈大。父親馬國軍說，去年10月，馬峰才去投靠他弟弟。

據江西媒體報道，2006年10月底，馬誌強和馬峰等12人，從廣州租來摩托車，潛入贛州市興國縣境內。於11月1日淩晨，他們闖入當地一在建的大型變電站工地，持械控製了四名值守工地的工人後，將變電站內價值47萬元的銅材洗劫一空，隨後逃往廣東。

去年11月18日，廣州天河公安分局出動50餘名全副武裝的民警及幾十名巡防員加上江西專案組的10餘名民警，將正在一小店裏玩紙牌的馬誌強一夥團團包圍，將19名涉案人員全數擒獲。根據警方介紹的情況，這47萬元銅材在作案當晚就連夜被運至廣州市天河區銷贓，得款16.8萬元。

魏營村村支書馬國群對記者說，聽聞馬峰已經被判刑8年。兒子究竟被判多少年，父親馬國軍說他並不知道。他介紹，馬峰3個孩子中，16歲的老大已經外出打工。馬峰的妻子在村裏幫人家蓋房。一天賺20元。村支書馬國群說，共有9名鄉鄰加入馬的搶劫團夥，多人被抓捕判刑。

在魏營村村民的印象中，馬誌強，馬勝利等人是較早到廣州“撿破爛”的一批，村支書馬國群說，“看到他們發財了，大家都一個帶一個地下水了。”馬國群介紹，目前外出打工有100來人，其中已經有9人在廣州跟隨馬誌強搶劫。其中有馬誌強的遠方叔叔馬國洲和馬國洲的遠房親戚徐春等人“他們之間要麽是堂兄弟，要麽是叔侄等親屬關係。”馬國群說。

據馬國群介紹，馬誌強的9名鄉鄰親友中，有8名被抓，1名在逃。在得知馬國洲被抓後，徐林(化名)說，“我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過，這是他們應得的報應。”徐林是馬國洲的女婿，他始終麵帶微笑的介紹他的嶽父和親叔叔被抓的事實。隻是，他的妻子一說到此處就泣不成聲。徐林說他嶽父已44歲，一心想到廣州發大財。2004年，嶽父跟隨馬誌強到了廣州。家裏人都知道他們幹的是犯法的事，全家苦苦勸告，但無濟於事。

馬國洲的被抓更讓馬保義覺得“丟盡了老臉”。馬保義是馬國洲的父親。說起這個不爭氣的兒子，80歲的馬保義氣得在床上渾身顫抖。馬保義在洛陽的煤礦當了一輩子工人，年年都是“代表，勞模”。馬國洲每次回家，老父親就勸說一次，不聽話就拿拐杖打，不讓他吃飯。但是“打一次跑一次”。“他不聽話，現在法律製裁他，我也高興。我這輩子是見不著他了，我也不想見他了”，馬保義說。

馬國洲的妻子也在不斷勸丈夫走正路。2005年，馬妻帶著兒子趕到廣州，把馬國洲強行接回家，但是過了不到一月，馬國洲又到了廣州。和馬國洲同去廣州的還有徐春。徐春是徐林的叔叔，也在馬誌強犯案後被抓。徐春原來在家裏開了一輛拖拉機幫村裏人蓋房拉磚頭。“很辛苦，一車賺不了幾個錢，還經常沒有活幹。為了發財也跟著去了廣州。”

徐林說，現在馬國洲和徐春都已被判刑14年。徐春的妻子現在拖著3個年幼的孩子在外地打工謀生。馬國洲的妻子也到杭州和兒子一起打工去了。徐林說，馬國洲的兒子原本在當地訂了門親事，父親被判刑後，親事告吹。“現在外村人都歧視我們，媳婦也討不到了”。“希望孩子有文化，更體麵謀生”“如果不出去打工，僅守著一點土地，根本沒有活路。”留守村民希望孩子多學文化知識，體麵地謀生。

魏營村是當地一個貧困村，村中沒有礦產，沒有工業，村支書馬國群說，如果不出去打工，僅守著一點土地，根本沒有活路。在這樣的現實下，魏營村的大批孩子很早就輟學了，“小孩基礎太差，沒有心思讀書，多讀幾年也考不上大學，幹脆早點出去掙錢”。目前，該村還沒有出一個本科大學生。馬國群說，與馬誌強同齡的一批人大部分小學沒有畢業就輟學了。

魏營村小學建於1973年，此後因為村民沒有錢集資翻修，小學6間教室一直搖搖欲墜，“屋檁朽得快斷了，牆也裂開了大縫”。這樣一座危房在村裏使用了20多年，每次下大雨，在教室不敢上課，學生就放假。“教學質量可想而知。”馬國群說。因為沒有錢蓋校舍，老師沒有住的地方，隻能在教室附近搭個棚子。馬國群說，這樣的簡陋條件使年輕老師都不願意到魏營村小學教書，“這麽多年，留在這裏的都是本村的民辦教師，這些老師很多是高小畢業，水平也很有限。”

“這些人沒有文化，沒有知識，出去隻能幹苦力，不肯吃苦的稍有不慎就走上了歪路”。馬國群說。村民馬誌國自認為“沒膽幹那個”，他說，1999年他也到廣州建築工地打工，當時村裏人叫他一起去“撿破爛”，知道不是正事的馬誌國沒有跟著去，“我那時年紀大一些，知道這遲早要出事的。”

馬誌國說，現在被抓了一大批後，村裏僅剩的幾個年輕人都不再去廣州“撿破爛”了。馬誌國在浙江麗水蹬三輪車。他說，拉一趟兩三塊錢，一天幹10多個小時。“很辛苦，但是一個月可以賺1000多塊錢”。馬誌國說，孩子上學了，他希望還蹬下去，攢錢供孩子讀書，“希望孩子能考上大學，有了文化，可以更體麵地謀生”。

馬國群說，今年8月新蔡發洪水，村裏的小學在掙紮了34年後整個校舍都倒塌了，“河南省好像一共就倒塌了2所小學”，馬國群說，校舍倒塌後，省裏、市裏、縣裏的領導都來視察。上麵撥款，在村頭租用了農民的7畝地，重新建起了有8間教室的嶄新小學。

小學校長展金鮮說，領導當初拍板，說要投資70萬，把教師宿舍也一同建起來，但是現在隻建起教學樓，宿舍不見動靜。她希望上麵能履行承諾，把宿舍能建起來。“現在學校9個老師，一個懷孕，其餘的都要退休了。”她說，希望把學校條件改善後，吸引年輕老師進來，提升學校的教學質量。

11月11日，記者看到，馬誌強的父親馬國軍佝僂著背，正在為學校砌圍牆。這個幹了一輩子泥水匠的老人身後，兩排紅色屋頂的教學樓已經建起。教室裏傳出孩子朗朗的讀書聲。馬國軍一臉愁苦。他看著馬誌強留在家裏的兩個年幼的兒子。他說：“他們做了這事，讓我們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幾次想喝農藥死了算了，但是孩子丟在這裏讓我們怎麽辦？”

馬誌強的母親已經耳聾。需要對著耳朵大聲喊話才能聽到一點聲音。這個身材佝僂的老人每每低著頭從村裏緩緩走過，聽不到外麵的言語。馬國軍說，這樣也好，這樣能減輕一些她內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