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帖“別了,我心中的俄羅斯!”作者:楊恒均
(2007-12-24 11:3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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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5日晚,我們一行十人從莫斯科機場登上飛往北京的飛機,當飛機衝天而起的時候,我從飛機的小窗口望向腳下的莫斯科,一片冰封的大地,一堆堆飄忽的燈光,一串串混淆了時空的記憶,還有一段段揮之不去的思緒,我在心中默念:別了,俄羅斯——
雖說好幾個團友約定要在春暖花開的日子再次相聚俄羅斯,雖然俄羅斯的老同學應承要邀請我回來這裏小住一個月以便細細品味俄羅斯的內蘊,而且我也仍然對俄羅斯依依不舍、意猶未盡,但我心裏卻明白,要在短期內故地重遊是不可能的了。畢竟,世界上還有太多地方沒有去,身邊還有太多事情沒有處理,心中還有太多願望有待實現……。隻好說,別了,俄羅斯!
我是一個浪跡天涯的遊子,不是那種輕易停下腳步,留戀於良辰美景的人,更不會樂不思蜀,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雖說揮揮手說再見亦不再是一種瀟灑,但分別離對於我仍然是生活中的常態。
不過,今天卻有些異樣。當飛機把莫斯科拋得越來越遠,當距離把俄羅斯變得越來越小的時候,我心中卻莫名地湧起一股惆悵,仿佛此時此刻要告別的不是匆匆而過、短暫逗留了九天的異域他鄉,而是熱戀了很久的戀人……
這種感覺好生奇怪,也沒有來頭,揮之不去,縈繞在機艙。
九天前走出莫斯科機場時,迎接我們的是今年的第一場大雪,一位在南方工作的團友由於十幾年沒有見過雪,興奮得像個老小孩一樣手舞足蹈。而我,也霎那間觸景生情,陡然有了另外一種激動……眼前的雪非同一般呀!這裏的雪地上曾經上演過我反複背誦和耳熟能詳的故事和插曲,留下過保爾柯察金等無數讓我夢牽魂繞的蘇聯英雄的足跡……
在前往弗拉基米爾的路上,一位團友用深沉的嗓音唱起了烏克蘭民歌,歌聲立即感染了所有昏昏欲睡的隊友,不一會,大家也都高低不齊地唱了起來。於是,從烏克蘭民歌,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然後《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紡織姑娘》也來了,最後連《國際歌》都響徹整個車廂——和路邊郊外一片寒冷的冰雪形成鮮明對照,車廂裏的溫度在升高。大夥的歌聲一次次把我帶進我心中的俄羅斯……
在聖彼得堡,我在寒冷刺骨的風中登上了阿芙樂巡洋艦。九十年前,十月革命的第一聲炮響就是從這艘巡洋艦上發出的;在聖彼得堡郊外的二戰戰場上,我試圖在荒地雪土中搜尋壯烈的斯大林格勒保衛戰的蛛絲馬跡……
從冬宮到夏宮,從克裏姆林宮到斯莫爾尼宮,從滴血教堂到三聖教堂,從一個鎮到一個城,飛機、汽車和火車一個接一個,馬不停蹄。在短短的九天裏,我們遊覽了所有該去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拍下了俄羅斯的風土人情。所到之處,對曆史進行了執著的追尋和考證。正如有位團友所言,這是一個曆史回顧與學習之旅。
這話對我來講尤其確切。對於我,遊覽俄羅斯不但是對俄羅斯的地理和曆史之旅,也是對我自身成長曆史的一次再回首。這塊寒冷的大地上有太多遺跡和景點可以勾起我的記憶。每到一處,我在聆聽俄羅斯的曆史地時候,也仿如回到我自己的過去。
和我年紀相仿的人都不會忘記,當我們第一次上學學寫“毛主席萬歲”後不久,我們就知道並熱愛著列寧——他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老師,全中國人民最偉大的革命導師——如今還躺在紅場的列寧墓裏。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在觀看《列寧在十月》時,當那個巡洋艦緩緩駛向冬宮,艦上的士兵用低沉卻有力的聲音唱出國際歌時我那肅然起敬和萬分神往的心情。
事實是,建國後有好幾代人,在我們從小學到大學這段正吸收知識、形成世界觀的時候,一遍又一遍被告知北邊的那個蘇維埃共和國是中國革命的榜樣和帶頭人,是中國人民幸福生活的源頭,列寧是革命導師;斯大林有錯誤,但仍然是當之無愧的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我想如果我小時候就有出國的願望,那麽我當時想要訪問的第一個國家一定是蘇聯。蘇維埃共和國是我夢想的源頭。
現在我終於踏上了這塊冰雪覆蓋的土地,然而,一切卻都已經改變,連名字都變了。蘇維埃已經土崩瓦解,變得和我們這次旅途中到處去尋找的古跡一樣,需要保護才得以留存。
當我在俄羅斯各處仍然沉浸在對曆史的追尋和思考中時,我不可能不注意當下的俄羅斯和它的人民。
俄羅斯人民親自結束了給全世界無產階級一度帶來無限希望的社會主義政權,義無反顧走到今天。在當今的俄羅斯,也隻有在旅遊商店和跳蚤市場,你才能從一件件仿製的前蘇聯紅軍的軍服和勳章中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懷舊之情。然而,他們製造這些懷舊商品出賣的對象卻主要是來自其他國家的國民。對於俄羅斯人,他們已經能夠淡然處之了。
毫無疑問,俄羅斯已經放下包袱,輕裝上陣了。對於他們來說,列寧隻不過是一具擺放在那裏供人參觀的保持得很好的幹屍而已,——據最新民調顯示,懷念前蘇聯的俄國人並不少,但想要回到那個時代的人卻沒有幾個。在我和俄國人交流中,他們對斯大林和列寧都能夠心平氣和地做出評價,有討厭的,有無所謂的,也有懷念的。我注意到,對於那個時代,評價無論是理智的、非理智的,過激的、和平淡的,都已經無法引起波折,——對於俄羅斯人民,無論是蘇維埃,還是列寧、斯大林,都已經成為曆史。而俄羅斯人民終於認識到,要活在現在,他們拒絕活在過去的虛假中,拒絕一直活在他人的理想中。
讓我難過的是,在俄羅斯期間所寫的一篇關於葉利欽和列寧的文章在國內網站貼出後,遭到了空前的反應,有支持的,但更多卻是站出來維護列寧的。有些甚至對作者進行了辱罵。這就奇天下之大怪了,俄國人的列寧已經死了,而且俄國人也能夠對他進行批評和表揚,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否定和批評了他兩句,怎麽就惹來那麽大的反應?
這隻能說,俄國人的列寧已經死了,但在有些中國人的心中,他還活著。對於少數中國人,他們仍然活在他人的理想中——當初列寧為全世界無產階級所畫的那個美好理想國裏。這又是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當初列寧領導的蘇維埃共和國給全世界無產階級包括中國人民勾畫出一個美好的理想世界,而且也指出了前進的方向——通過社會主義到達共產主義。可是,至少在蘇聯和東歐,這個方向並不正確。無論是前蘇聯還是它的追隨者沿著這個方向一路奔過去時,不但沒有抵達夢想之地,而且與夢想漸行漸遠,最終都陷入泥沼之中。就在十月革命取得勝利的多年之後,人民終於放棄了夢想和幻想,推翻了那個貪汙腐敗、不人道、沒有民主和自由的蘇維埃政權。
推翻蘇維埃政權,拋棄從小被灌輸的美麗的夢想和幻想,俄國人民一定經曆一番思想鬥爭,做出了痛苦的抉擇。但正如民調顯示,盡管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剛剛走上民主自由之路的俄羅斯經曆了難以想象的艱難曲折,可是,俄羅斯民眾顯然慶幸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他們的理想並沒有泯滅,隻是他們用七十多年的時間以及犧牲上千萬無辜生命的代價向世人證明,實現理想的最好方法是通過民主選舉,公民享受充分自由和平等的天賦人權。
前蘇聯解密的檔案向俄國和世界人民揭露了一直被掩藏的真相,例如十月革命中阿芙樂號巡洋艦隻不過向冬宮發了幾發空包彈,列寧在德國人的暗助下悄悄潛回俄國奪取了政權;奪取政權的列寧對俄國人大開殺戒。他的繼任者斯大林的大清洗比第二次世界大戰奪去了更多俄國人的生命等等……
還有多少真相沒有揭露?其實這不是我關心的問題,因為任何人和政權都不可能永遠掩蓋真相。我關心的是,當真相被披露出來,我們是否願意接受?我們又是否有能力接受?我們的心是否還能夠承受得起真相?
我的擔心決不是杞人憂天,我親眼看到就在俄國人已經放下了列寧和斯大林的時候,有那麽一小部分中國人,還在那裏充滿真摯的幻想——而且他們把幻想當成了理想。當然這也許不能責怪他們,他們甚至無法掌握自己的現在,又如何奢望他們了解自己的過去和未來?
在閱讀《1984》時,我記住了這樣一句話(我已經無法確定是原書的句子,還是經過我自己腦袋加工過的):那些控製了現在的人,通過改變過去而創造未來。
是的,曆史上很多極權和獨裁者控製現在和未來的辦法不僅僅是靠血腥的權力和赤裸裸的武力,他們更多的是靠改變過去——篡改曆史事實、掩藏真相,從而以達到控製民眾大腦的目的。當他們控製了民眾的大腦,民眾的未來也就掌握在他們的手裏。
蘇維埃政權正是靠這種手段。在它未被人民推翻前,它以篡改曆史來美化自己,在他們的教科書和宣傳中,列寧和斯大林不但是人民的大救星,而且還是道德品質高尚的人。一代又一代的蘇聯民眾被一個接一個的謊言所蒙騙,明明生活在世界上最殘暴和無恥的國度,卻被告知這就是和諧社會,而且正在奔向人人均富的共產主義理想國。直到有一天當他們連麵包也沒有吃,基本人權也被剝奪的時候,他們才幡然醒悟,共產主義的理想國是美好的,隻是他們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值得慶幸,俄羅斯人民已經從噩夢中醒來,雖然還有苦難和險阻,但民主沒有回頭路,尤其是對俄羅斯這樣一個偉大的民族——一個把自己犧牲了整整七十多年隻不過向世人證實了一個理論的失敗。
在飛機上升到一定高度,飛行漸漸平穩後,我開始寫這篇短文,寫作中不時被送餐送水的服務員打斷,加上飛機上的休息時間,斷斷續續竟然寫了好幾個小時。抬頭看窗外,一片漆黑。
也就在這個時候,在腳下的俄羅斯陷入漆黑之時,我心中的俄羅斯卻越來越明亮地顯露出來。其實我心中一直存在一個俄羅斯,這個俄羅斯是從蘇聯文學,從課本教育,從我小時候接受的各種媒體宣傳中得來的。我心中的這個俄羅斯和過去那個真實的俄羅斯有多少相象之處,也許再也說不清楚了。不過,就在後來俄羅斯發生了變化之後,我心中仍然被人塞進一個俄羅斯——在我心中那塊俄羅斯土地上,俄羅斯人民失去了幾十年耐以生存的革命理想和夢想,正在遭受苦難……
這次有機會訪問俄羅斯,雖然是短短的九天,我也強烈的感受到了另外一個俄羅斯——一個和我的大腦中的景象截然不同的真實的俄羅斯。俄羅斯人民已經擺脫了過去,他們正在走向未來,雖然有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經濟危機,以及最近有關普京要回到威權甚至極權的擔憂,但我堅信,擺脫了專製的俄羅斯人民絕對不會走回頭路了,他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開曆史倒車。
飛機已經飛行了五個多小時,窗外也漸漸顯現第一線曙光,屏幕上顯示飛機已經接近中俄邊界線,到了我和俄羅斯最後說一句告別的時候了。此時此刻,我的惆悵心情已經煙消雲散,我知道,我要告別的不僅僅是飛機下麵的俄羅斯,還有一個裝在我心中的俄羅斯——
別了,我心中的俄羅斯!
Ignore that and assume whole 70 years Russia as its later part like in 70’s or 80’s, you are twisted the hi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