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你的路(7)——隻要我們曾經擁有過

在杭州給楓兒踐行是在西湖邊著名的樓外樓——大學臨畢業最後一次聚餐，葉子、荷花、楓兒、雪兒哭著相約將來要在樓外樓重聚。上次來杭州，葉子她們三個都是窮學生，雪兒也剛剛工作不久，幾個人望著樓外樓的燈光長籲短歎了一番，到底沒有走進去。這回，說什麽也是樓外樓了，還要點他們最有名的西湖醋魚。S這次也從上海趕來，還要跟葉子一道送楓兒去虹橋機場。楓兒調侃S，你這名義上送我，實際可是接葉子吧。

酒過三巡，雪兒已經醉眼朦朧，非要拉著楓兒和葉子去夜遊西湖。當年的西湖還沒有被數以百計的燈光點亮，黑黢黢的湖麵上隻有遊湖船隻的燈火，跟隨著水波起伏搖曳著。行至湖心，整個湖麵都很安靜，隻聽見船槳撥水的聲音和遠處小島上蟋蟀的鳴叫。雪兒忽然站起身，一字一句的念起喜歡的古詩詞，聲音尖銳的劃破夜空，格外顯得淒厲。然後，雪兒倒在葉子懷裏放聲痛哭。

葉子和楓兒知道雪兒心裏的苦，安慰的話都到了嘴邊，又無從說起。雪兒的男友W也是葉子她們學校的，高雪兒一級。和雪兒的相識相戀也是充滿了戲劇色彩——大學校園裏，太多太多各種各樣青春的故事。幾番離合，雪兒在杭州工作不久，W也就從家鄉停薪留職到了杭州，在一個中等規模的公司上班。誰知風雲突變，W在體檢的時候查出嚴重的肝病，需要馬上住院治療。W在杭州的工作還沒過試用期，根本沒有醫療等等的福利保障，W隻能回家住院。

兩年多當中，W的情況時好時壞，於是在醫院長進長出，各種治療方式都嚐試個遍，病危通知也收到好幾次了。雪兒本是一個多情女子，自然是“癡心永不願改”。如果不是想到W的治療和營養需要更多的錢，而現在的公司實在收入穩定而豐厚，差點就辭職作W的專職護理了。就這樣，除了為了掙加班費，雪兒的所有空閑的假日都會乘九個鍾頭火車，來到W的病床前陪伴，風雨無阻，不分晝夜。

在戀愛的問題上，雪兒比葉子更顯得無可救藥，那年新年的時候，瞞著所有父母親人跟病榻上的W領了結婚證。然後，葉子收到雪兒一個電話：“葉子，我和W算是夫妻了，現在就恭喜我吧！罵我的話以後再說！”葉子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說：“好啊！那祝你們永遠幸福！”

W的身體並沒有因為雪兒愛情的滋潤馬上就好起來，還是動不動就需要住醫院。每當W的情況不好，葉子就會在某天深夜收到一個電話，那邊是雪兒泣不成聲。葉子她們所有的朋友都在為雪兒想辦法，包括雪兒從W的醫生那裏得知一種也許有效的外國藥品，葉子托在香港的師姐買了，送到深圳的同學F那裏，在郵寄給雪兒。

除此以外，葉子想不出怎麽去安慰雪兒，甚至偶爾會萌生出一絲惡毒的想法，W下次病危如果挺不過來，可憐的雪兒也就解脫了。

俗話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當荷花兒對葉子說“雪兒的今天可能就是你的未來”的時候，葉子已經徹底明白了雪兒的欲罷不能。

這次要不是因為楓兒的遠行，葉子的到來，此刻的雪兒應該又去了W那裏。“如果老天可以幫我，我願意用我今後的一切，包括生命，換取我十年的健康，然後和你開開心心生活十年！”這是W給雪兒的真情告白！

葉子和S一起在虹橋機場送走了楓兒，想起楓兒和自己在一起走過的那些青春歲月，葉子幾乎要掉下淚來。接下來，S打車送葉子去冰冰那裏，出租車讓葉子又想起了薔薇。

薔薇已經在早幾個月的時候飛去了另一個國家去，臨行前給葉子的一封信講了她的故事。薔薇的父母不滿意她那個高達俊朗的男朋友，嫌棄他家世平凡。薔薇擰不過父母的安排，去相了幾次親，把自己和男友的心都傷的支離破碎，然後她也選擇了一條折衷的路，根據父母的另一個安排出國。葉子在這個城市裏又少了一個好朋友。

出租車上，S跟葉子說，當天是他父母的結婚紀念日，想請葉子也一起去他家吃晚飯。於是，葉子就在完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走進了S的家。

S家住在浦東的郊區，從葉子落腳的冰冰的住處過去，必須先坐十幾站的公共汽車到徐家匯。然後可以乘地鐵到人民廣場，在搭過江的中巴，這樣時間短，但是汽車地鐵，地鐵汽車，要換來換去。要不就是在徐匯體育館那裏搭乘一種旅遊專線大巴，幹淨整潔舒適，還直接就到了；缺點是旅遊大巴為了觀光方便，繞了很多路，時間其實更長。碰上堵車，隻能在高架橋上看前前後後的汽車長龍。

第一次登門，葉子一定要買一些禮物，這也是父母千叮嚀萬囑咐的。一來二去，又趕上堵車，葉子他們進門的時候，S父母和妹妹已經擺好了一桌子飯菜等他們了。

葉子本來就是個落落大方的女孩，經過短暫的寒暄，很快就在飯桌上揮灑自如了。觥籌交錯之間，葉子偷眼細細打量S的父母。S的父親歉齦嘰蟮鬧心耆耍?凶?/span>S那樣的圓眼睛，葉子在腦海裏勾勒那個當年揮斥方酋的青年。S的母親高挑白皙，短短的頭發顯得很精明幹練，葉子想，原來這就是我一直在心裏暗暗佩服的偉大母親。

飯桌上都是S爸爸的手藝，特意擺在葉子麵前的是一道葉子最愛的桂花糖藕。當年這道菜在北方城市的飯店裏並不常見，葉子第一次是在杭州嚐到的，並且一下子就愛上了那股糅合了桂花香甜的蓮藕清香，還有那種軟軟糯糯的口感。S的媽媽讓葉子試試S爸爸下午專程炮製的糖藕合不合口味，這讓葉子十分受寵若驚，葉子一下子就喜歡上了S的家人。

就這樣葉子在上海的這段時間，經常被請來做客，甚至還去了幾次S的祖父祖母家，見了S的叔叔一家和S年幼時最好的同學。

葉子從小也是在一個上有外祖父母的大家庭長大，葉子一直被教育的在長輩麵前，溫婉乖巧，彬彬有禮。所以葉子一直深得家裏所有長輩的喜愛，尤其是外祖父母，簡直當葉子是掌上明珠一般寵著。葉子見到老人自然而然會上前攙扶，會全神貫注的傾聽老人絮絮叨叨的講述，甚至會邊聽邊幫老人捶捶背，揉揉肩膀。這種多年的培養讓葉子的一舉一動都是自然而然，情真意切的，有時候會讓S的祖父母熱淚盈眶，全家人默默點頭微笑。

就這樣葉子一下子走近了S的全家的心。S的奶奶會捧出厚厚的老相冊，從她和老爺子結婚的老照片講到S的童年，少年，那些家庭的變遷，S兄妹的成長故事讓葉子聽得出神。S的妹妹青青不經常在家，又空時候會跟葉子聊起學校裏麵同時追她的兩個男孩，葉子恍然覺得原來自己已經走過那段歲月。

S的媽媽更多跟葉子談起的是那次車禍，她趕到醫院時候看到滿身繃帶的兒子，心裏仿佛已經沒了知覺。收拾S換下來的衣服時候不見了一隻鞋子，她神經質的不停找，旁邊有人說了句“還不知道腿能不能保住，還找什麽鞋子”，差點就讓她也暈了過去。她晚上回家，想找點事情做，就開始清洗醫院帶回來的衣服，看著一池子一池子的血水，她這才哭出聲來。

葉子也就驚心動魄的跟著她回到那些日子。雖然S的媽媽談到葉子的電話總是飽含著感激之情，葉子的心裏還不由自主生出許多愧疚——那個時候自己苦於掙紮在理智與情感之間，為什麽沒有下決心來看看S。

葉子在S家的每頓飯都會有一道桂花糖藕，不是S爸爸就是S爺爺親自下廚的作品。還有一次，S的祖父老遠給葉子買來了一種青青的甜杆，據說是S從此小最喜歡的，老祖父一定要葉子也嚐一嚐。當葉子學著S的樣子，用牙齒剝去那層青色的堅硬外皮，裏麵的芯兒是脆脆甜甜的味道。這樣的一些普通的細節加倍的溫暖著葉子的心。

每次葉子去S家都會在徐家匯附近的商場裏挑選一點小禮物，有時候S下了班他們也會約在那附近見麵。徐家匯對葉子來說不再是往日冰冷的傷心地，葉子甚至沒有去關心過當年那個小旅館是不是還健在。有一個不太炎熱的周末，S帶葉子去了高安路上的上海圖書館，然後沿著淮海路再走回徐家匯。葉子記得路兩邊那些梧桐樹蔭掩映的小洋房，對她充滿了一種神奇的吸引力，她總覺得那其中蘊藏著這個繁華都市百年滄桑的許多許多故事。還有那條路上那些風格各異的咖啡館，強烈的陽光穿不透那些厚厚的玻璃櫥窗，葉子隻能隱約看見裏麵坐著風姿綽約的女郎，或者是挾著香煙的男人。葉子忍不住猜想，他們的故事是什麽？

總之，那個夏季裏，徐家匯這個抽象的地名和它所涵蓋的一些角角落落都讓葉子沉浸在無比的甜蜜和幸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