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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

(2006-08-12 13:20:39) 下一個

白牙出生在一九七六年的唐山,姥姥說這孩子從娘胎出來就長著一顆門牙,瓷白瓷白的,巧的是女婿也姓白,“就叫白牙吧。”。媽是個孝女,不想拂了姥姥的意,白牙從此得生得名。個把月後,唐山地震了,地震的中心就在白牙家門前的那口老井上,那天白牙一聲都沒哭。

姨在火車站抱著瘦成骨子架的白牙,隻見小不點的黑臉膛上一對亮眼,炯炯有神。“這孩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姨就是你的親媽。”姥姥和父母都埋在唐山,早就粉身碎骨,白牙是怎麽活下來的,無人得知,隻說是聽到有人在廢井口上說話,走過一瞧竟是個剛足月的胎兒。

姨夫夜裏跟姨嘀咕,“這孩子你真要養著?”,姨說:“我姐,姐夫,我媽都死了,我不養他,誰養他。”姨夫盯著瞧白牙熟睡的黑臉,嘟囔著道:“這孩子別不是個,是個煞星吧,你說他是怎麽活過來的,任誰誰的都死了。”姨說:“你覺著是煞,我看就是福。羅嗦個什麽勁,快睡吧。”姨夫賭氣的轉過身,突然覺得如芒刺背,回頭看白牙一雙亮眼,燒得人臉上火紅。

這一年姨也懷上了孩子,春曉剛破,白牙多了個妹妹,就叫曉春。

白牙和曉春是在一個炕頭上長大的,哥摟著妹妹睡覺,曉春的腦殼頂著白牙的下巴,夜裏從不哭鬧。姨說:“你瞧瞧,有個白牙,省了咱們多少事。”姨夫費勁擠出了笑容,不置可否的晃晃頭。白牙到了兩歲,第一次開口說話,脆生生的管姨叫了聲“媽”,卻不肯叫姨夫一聲爸,任姨百般指引,白牙牙關緊咬,妄若不覺。姨夫說:“算了,本來也不是,我跟這孩子沒緣啊。” ,暗地裏卻起了戒心。

哥哥和妹妹一起上學,一起回家。白牙牽著曉春的手,牽得牢牢的,生怕一個閃失弄丟了妹妹。妹妹空閑的那隻手,沿路一顆一顆的數著樹,天天如此。白牙問:“小妹,你老數那些樹幹嘛。”曉春說:“哥,我也不知道,數著玩貝。”,白牙再問:“那你數了一共有多少樹?”曉春說:“我忘了,我才不記著呢。”白牙不再多話,恍惚瞧見妹妹的眉心冒出股青氣,一閃即逝。自那天起,白牙每天背著妹妹回家,叫妹妹的雙手圈著自己的脖子。

姨夫說:“孩子媽,白牙和咱曉春怎麽還沒回家,我出去迎迎。”這天晚得有點快,幾處飄著黑雲,姨夫沒出門就有了不祥之感,緊跑急顛的在路當口堵見白牙背著妹妹一步步的走,姨夫衝上去搶過女兒,一腳踹在白牙腰間,罵道:“你個小兔崽子,讓你看好妹妹,你妹妹這是怎麽了?”,白牙從地上爬起來說:“姨夫,妹妹沒事,我怕她累,就背著她。”腰上的疼卻一下子衝上腦門,滲出冷汗,白牙想這才剛剛開始吧。

曉春哭著問:“爸爸,你為什麽打哥哥?”姨夫拍著女兒的背,柔聲說:“乖女兒不哭,你哥哥不是好好的嘛。” 低頭看了一眼白牙,“別把這事告訴你姨媽。” 白牙認真的點點頭,埋在骨子裏的倔強悄悄的透出幾分,想起媽媽的恩情把仇恨又壓在了心底。

姨夫臉上的煞氣,白牙看得真真切切,和妹妹印堂上偶爾閃現的青氣不同,煞氣裏露出黑瓦瓦的光。姨俯下身撣去白牙褲腿上的土,白牙說:“媽,我沒事,不小心摔了一跤。”姨瞧見曉春紅紅的眼睛,沒再多問。晚飯的時候,把最肉的排骨,夾到白牙碗裏,白牙說:“媽,還是給妹妹吃吧。”,姨說:“男孩子,要多吃肉。你妹妹呀,長大了要漂亮的。”

姨媽的家境不算好,兄妹倆能玩的不多,常在鬧夏時捉螞蚱。曉春問:“哥,什麽是鬧夏?”,白牙把指間的螞蚱放進妹妹的玻璃瓶中,“鬧夏就是說,夏天的時候所有的昆蟲都要跑到地麵上來叫,男昆蟲叫女昆蟲,明白了嗎?”,曉春又問:“是象爸爸這樣叫媽媽嗎?” ,白牙笑了,“差不多吧。”

曉春把玻璃瓶裏的螞蚱仔仔細細的數了一遍,打開瓶蓋放走了它們,白牙又看見妹妹眉間閃過的青氣,拉起妹妹的手,忍不住哭了。

白牙清楚注定的命運無法改變,但他要盡可能的保護妹妹。兄妹倆形影不離,妹妹就像是哥哥的影子,躲藏在白牙的身後。白牙雖然比曉春大一歲,但兩人卻是同時入學,同一個班,上一樣的課。曉春長得白白淨淨,常說些憨憨的話,老師們都很喜歡她。對她哥哥白牙,卻不太帶緊。白牙不愛講話,總是悶聲不響的貓在角落裏,講台上老師偶然和他目光相對,赫然間有如兩道電光直透頂梁。

這天上音樂課,教音樂的於老師在省城各小學都很有名氣,隻是他脾氣差,男生女生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於老師很喜歡秀氣又不失敦厚的曉春,常逗著她玩,於老師在課堂上說:“今天同學們一起唱首歌,誰不合拍子我可要罵人的。”。白牙聞言身上一哆嗦,斜側裏偷望了一眼妹妹,眉間的青氣這回己彌漫額頭。一曲過了,於老師笑麽茲的走到曉春麵前,罵道:“二傻子。”全班哄堂大笑,曉春知道這是於老師逗著她玩,可還是委屈的哭了。

白牙站起身,走到妹妹跟前,擦去妹妹臉上的淚水,白牙說:“小妹,哥長大了給你報仇。”曉春還帶著哭腔的問:“那你什麽時候長大呀?”,白牙說:“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明年。”兄妹倆旁若無人的一問一答,讓全班都鴉雀無聲。白牙回頭看著發愣的於老師,眼中都是仇恨。

白牙一字一句的說:“你是大人,我是小孩,我打不過你。但你兒子於苗比我小兩個年級,我打得過他。”於老師不假思索一巴掌推在白牙胸前,白牙跌倒在教室的水泥地麵上,磕破了手臂。“這可比姨夫的那一腳輕多了。”,白牙邊想著爬起來,在於老師臉上卻看不到姨夫的煞氣,“他怕我了。”這第一回合白牙已經贏了。

於老師現在很後悔,倒不是因為打了這孩子,耳邊響著白牙剛說的話,如電閃雷鳴,不免為於苗擔起心來。白牙回到座位上,象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這節課還是照常上完了,但於老師初進教室時的熱情已蕩然無存,隻有角落裏白牙的一雙亮眼鮮活燦爛。

於老師回到家中,第一句話就問:“於苗,於苗回來了嗎?”,家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不在。“不對呀,於苗早就該回家了,怎麽他媽媽也不在?”,於老師衝出門外,幾乎撞上迎麵而來的鄰居,“於老師,你快去看看吧,你兒子掉到下水道裏了。”於老師跑過去,人堆裏瞧見於苗縮在媽媽懷裏哭,身上摔破了幾處。就在人群外,不太遠的地方,站著白牙,晃動了一下身影,隨即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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