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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鄉遇師記

(2016-08-31 19:20:53) 下一個

半夜醒了,聽到有個聲音在輕輕呼喚我,就像小時候媽媽喚我回家吃飯。是媽媽,媽媽想我了。

準備行程,兩日無話(無話實有話,媽媽不讓說)。打開門,媽媽一下認不出我來,摘下大口罩,媽媽臉上才乍現驚喜。打量家裏的一切,還都是那樣熟悉,就像自己才剛剛下班回家,從來都不曾離開過。弟弟聞聲欣喜地跑上來,指著牆上說 “哥,你回來了!你看你走的時候買的那個掛鍾,走得還是那麽準,分秒不差。“  一邊說著一邊跑去找爸爸了。這時候媽媽早已背過身,在擦臉上的淚。

此後幾日,不是高中,就是初中,大學同學和以前的同事請吃飯,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反倒少了。最想吃媽媽做的酸漿麵條,可家裏還是每天雞鴨魚肉,直到臨行前的周末,媽媽終於買齊了做酸漿麵條的一切,還想讓我再嚐嚐她親手做的拿手菜,可同學又把我叫走了。

一天和同學在一家雅致的餐廳吃午飯,點完菜閑聊間,忽然看到左手邊一位大姐似曾相識,她對麵坐著一位不認識的年輕小夥。定睛一看這不是以前單位的同事趙大姐嗎?趙大姐稍顯富態,說話緩慢而又溫和,性格也特別隨和。於是連忙打招呼,兩桌並成一桌。

趙大姐對麵坐的小夥子是她兒子,以前上班的時候,還會偶爾帶他來單位,那時還隻有六,七歲,乖乖地坐在那裏,不曾想一下長得這麽大了。他穿著一件中式藍色的學生服,短短的頭發貼著頭皮,舉手投足之間顯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悠閑雅致。趙大姐現在已經退休在家,言談間處處為兒子感到驕傲。

原來他學的是國學。他自己說小時候過於調皮搗蛋,老師和家人似乎都已經約束不了了,這才放棄正常的學校教育,隻身來到杭州。剛開始是在餐館打工,為打發空閑時間,經夥伴指點,參加了當地的國學講座。直到後來,遇到了一位國學大師,把他徹底點醒。隨甘願拜到那位大師門下,連跑了四趟,終於得償所願。

舊友相逢,欣喜異常,就把賬單一起結了,出門邀請我們到不遠處的家裏喝茶。

房子是靠著河岸的高層河景房,一百九十多平方米,在河的北岸,南望正好可以看到對岸楊柳青青處片片的低矮房子。稍稍參觀了一下房子,注意到家裏專門為寶貝兒子準備了一間專供打坐靜養的房間,地上還擺放了幾個蒲團。我們在客廳的一角落座,靜靜地聽小師父彈奏的古琴曲《醉魚唱晚》。張仲宗詞雲:“明月太虛同一照,浮家泛宅忌昏曉;醉眼冷看朝市鬧;煙波老,誰能惹得閑煩惱”,他調好琴弦,娓娓彈來,當時我心浮氣躁,心有別事,不能領略此曲的妙義,可惜了。

曲畢,小師父侃侃而談,大概講了平時所習:不外乎經,史,子,集, 儒釋道皆有所獵。看他誌氣滿滿,大有一副以國學治理天下,解決世界問題的架勢,就有意考考他,看他所學深淺:

常聞佛言 “色既是空,空既是色,不知小師父何解?”
他正首答道:“曾聞師言,大概是說一切有形物和無形物皆為虛妄所結而生的幻覺,所謂既非風動,也非旗動,是心動。世人常誤以“色”為女色,其實看破了也是空。”
我笑問道:“怎麽說呢?”
小師父放下手中給我們倒水的茶壺,接著說: “ 如果將世間萬物分解成比原子還要小的誇克粒子,我們不都一樣了嗎?”
“哈哈哈!",聽得同學都笑了,說:“以前讀《紅樓夢》的時候,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到頭來都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是輪回。今天聽你運用先進的物理學知識作此解釋,倒也新鮮。”


“那我們人類的未來呢?” 同學擔心般地接著問。
“哎,看樣子要拿出點真東西來了。” 小師父直起身,抬起手拍了拍後腦勺,說道:“ 不要害怕! 不會孤單! 所有愛我的和我所愛的, 所有的往者和來者, 我們都會再次緊緊擁抱在宇宙大爆炸之前的, 那個比針尖還小的奇點裏。”


“剛才說到《紅樓夢》,真假寶玉是怎麽回事? 同學一下來了精神。
“問的好!“ 小師父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說:”國學博大精深,集古人對大自然和生命現象觀察,體會和思索的精華,有小大之辯,一粒沙裏看世界的說法,莊子曾說:孑孓朝生暮死,不知有夏;尺蠖之蟲,終遊不過三丈。古代的太極圖不就是銀河係的縮影嗎? 浩渺宇宙,每個星係有兩千多億個星球,而目前所知已有兩千多億個星係,還存在平行宇宙的可能,每個星係存在生命的可能性即便不像一顆蘋果樹上的樹葉那麽多,也應該有果子的數量:宇宙中形形色色存在生命的星球上,會有很多個像現在你我此時正在討論《紅樓夢》的三個人,他們和我們長得一模一樣,客廳也一模一樣。如果有一顆星球上隻少了茶幾上的一個茶杯,但因為存在生命的星球數目是如此之大,從概率上說,總有一顆星球上是會和我們現在正在說話的場景一模一樣的,爸爸媽媽長得也和我們的爸爸媽媽一模一樣的。所以也一定會有一模一樣兩個寶玉在不同的星球上同時存在著,他們的生活環境也一模一樣。就算這個星球上的晴雯和黛玉離去了,也一定會有某處的寶玉,晴雯還有黛玉在一起幸福地生活著。“

就這樣,我們一邊聊著一邊喝著他爸爸從雲南帶回來的紅茶,消磨了整整一個下午,看看天色不早,正準備告辭,這時爸爸回來了,見到爸爸一踏進家門,小師父立刻就像換了一個人,垂手恭立旁邊,不再像以前一樣高談闊論。


等到爸爸抬頭一打照臉,哎呀,我抬起雙手就跑了上去,原來是張哥。

他可是個厲害人物,棋琴書畫,樣樣皆通,最厲害的是網球,每年市裏的網球比賽,一人獨步,整個網球場成了他自己的表演舞台。圍棋也下得特別好,惹得我曾有一段時間,天天看吳清源的棋譜,可結果還是輸多贏少。記得有一次和他一起去另一個地方出差,他告訴我們聽說當地有一位老伯伯象棋下的好,就要去找人家切磋,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位老人家,我們圍在一旁觀戰,結果三局三平。

他看到我,緊緊握著我的手,爽朗地笑起來,仔細打量他,才注意到他的雙鬢已然斑白,可笑容還是像從前那樣豐神俊朗。寒暄過後,帶我們來到他的書房。書房很大,書法字畫擺放有序,正對門的牆上掛了兩幅大尺幅的水墨宣紙山水畫,其中一幅但見青山巍巍,遠處一瀑飛流,從中間最高的山峰左邊斜插,奔湧而出,山峰右邊又有一條相對較小的溪流逶迤而下。一名紅衣柱杖老者正在自右向左過橋,橋左邊幾件雅舍,紅頂白牆, 點綴在岸邊的蒼鬆下,再往近處是伸向河水中的三株楊柳,因為沒有風,自由自在地垂著。

靠右邊的牆上掛了一副姿態極其婀娜多姿的牡丹圖,我貼近仔細一瞧,那朵最美,最大的牡丹垂下了頭,藏在枝葉下麵,低垂粉頸,嬌羞無限,就像古代大美女,粉麵含羞,豔若桃李,美的不僅是外表,更有一種貼心的溫柔,委婉細致,讓人一見傾心,光看著她那種嬌柔姿態,不得不讓人心生愛憐。書房的一角古色古香的花架上擺了一盆不知名的蘭花,正在暗吐芬芳,顏色粉粉的,較低的與之呼應的架子上也有一盆紫色葉子,肥肥厚厚的植物。

對了,忘了說他的專業是國畫,師出名門,回來以後經常在朋友圈裏看到朋友發的,一大堆頭銜的張哥的某某畫作又拍了多少多少。我們聊了別後的情況很久很久,臨別,他打開藏品櫃,取出放在正中間的一副以前畫的赤壁拍岸大圖,送給了我,這幅畫是他兩年前遊赤壁畫的,上有他自己題寫的蘇體書法詞一首:


漁家傲.赤壁夜宿   

辛巳年冬日, 餘嚐隨周南諸同仁赤壁遊曆。時值臘月, 江崖對峙, 水天廖闊, 北望煙迷, 雲樹相依, 蘆花荻葉, 蕭索滿懷。觀眼底之景, 追亙古之思。雖良多感慨, 惜終未發諸筆端。 今乃為一闋以記之, 庶幾無憾矣。


浩渺煙空天水瀚,
危崖高仞淩洲岸。
荻葉蘆花汀渚畔。
潮聲亂,
寒江石壁雨飛散。

雲樹依稀思遠漫,
魏風晉骨連東漢。
橫槊投鞭南北斷。
憑欄歎,
崢嶸逝水尋常看






注 1: 《漁家傲.赤壁夜宿》 作者 張哥  筆名 風之旗
注 2: 《紅樓夢》真假寶玉星球概率說 是 malajis 和 月桂精靈 在加拿大蒙特利爾討論經史子集時,首次提出的,讀者若要引用,請說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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