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美國長篇偵探 金絲雀殺人事件 作者: 範達因

(2008-04-08 18:37:34) 下一個



內容簡介

 

  “金絲雀”,百老匯的當紅明星,被人發現離奇的陳屍家中,這一個密室殺人的凶殺案,讓紐約檢警雙方都傷透了腦筋。菲洛·凡斯,這個參與過無數案子的業餘偵探,透過一場巧妙的牌局,揪出了殺害“金絲雀”的凶手。到底是誰痛下殺手……

第1章 “金絲雀”
 

  位於中央街的紐約市警察局大樓三樓的刑事組辦公室裏,放著一個很大的檔案櫃。檔案櫃裏斜插著無數綠色的刑事案資料索引卡,其中一張標示著:“瑪格麗特·歐黛爾。西七十一街一八四號。九月十日。謀殺:晚上十一點左右遭人勒死。屋內洗劫一空,珠寶被偷。屍體由女仆艾咪·吉勃遜發現。”

  寥寥數句冰冷簡單的敘述,記載的卻是這個國家犯罪史上最讓人震驚的刑事案之一。這件刑事案充滿矛盾、令人困惑,犯案手法獨特,屬於智慧型的犯罪,就連檢警雙方中經驗老到、思慮縝密的檢察官和刑警都感到棘手。每次的調查都隻傾向於一種結果:瑪格麗特·歐黛爾被謀殺的可能性不大。然而,被勒死橫陳在客廳沙發上的女孩屍體,卻說明了上述可笑的結論並不正確。

  在曆經毫無頭緒、讓人困惑的挫折之後,這件刑事案終於曙光乍現,露出許多疑點,並且顯現出許多人性潛在的黑暗齷齪麵,以及被絕望、悲劇磨蝕到讓人不可思議的地步的人心。故事的本身就像一般激情的通俗劇情節,充滿浪漫的向往,這與改編自巴爾紮克小說《人間喜劇》中描述貝倫·紐辛珍和艾瑟·凡格賽的偉大愛情,以及鬱鬱寡歡的托皮爾死亡悲劇的戲劇版情節相似。

  瑪格麗特·歐黛爾是百老匯出身的性感尤物——一個閃閃發光的角色。她仿佛是虛幻縹緲充滿歡愉的俗豔戀曲中的代表人物。在她死前的兩年,可以這麽說,她一直是這城市夜生活中最耀眼的,最受歡迎的公眾人物。如果是在我們祖父母的那個年代,以她現在受歡迎的程度,也許會被冠上這類頗堪質疑的稱號——城中瑰寶。不過現在有太多人誌願加入這個圈子,而且在這龍蛇混雜的生活圈裏充斥著太多的黑道派係和暴力集團,以至於不太能容許任何一個競爭對手脫穎而出。不過,劇團宣傳人員中,不管是資深的老鳥還是新手的菜鳥,都對瑪格麗特·歐黛爾寵愛有加,她的名氣自然而然地就在這個屬於她的小小世界裏大了起來。

  而她的壞名聲,部分原因則是來自於她和一兩位歐洲王儲私下有染的八卦傳聞。在演出舞台劇《布裏多尼女仆》一炮走紅後,她曾出國待了兩年。這出叫好又叫座的音樂喜劇,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從默默無名的小角色捧上了明星寶座。有人或許會不屑地認為,她的宣傳人員正好可以利用她不在國內的這段期間,拿她的八卦緋聞大肆宣傳。

  她的美貌也或多或少對她的名氣大有幫助。毫無疑問,她是屬於五官分明、有點美豔的那一型。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在安樂斯俱樂部看過她跳舞——這家俱樂部由惡名昭彰的萊德·雷根經營(作者注:安樂斯俱樂部後來被警方勒令歇業;而萊德·雷根因為盜竊重罪,現正在辛辛監獄服刑),是出了名的在午夜過後還想找樂子的人的最佳去處。姑且不論她那秀色可餐的容貌,當時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她那獨特的魅力。她個子中等、身材纖細,有著獅子般的高貴氣質,而且我覺得她有點冷漠,甚至可以說是高傲。這或許和傳聞中她與歐洲王儲有染的聯想有關。

  她有著與那種專門侍候權貴富豪的交際花相同的典型的豐厚嫣紅的嘴唇,以及一雙像是羅塞蒂畫筆下聖潔少女般虔誠的大眼睛。這個融合感官誘惑和靈性於一臉的奇怪組合,就像是各個年代的畫家試圖對《永遠的瑪格達蘭》這幅畫提出的觀點一樣。她的臉就是屬於這一種類型,容易挑起人的欲望又帶點神秘,借此征服男人的心,進而控製他們的喜怒哀樂,讓他們不顧一切地為她做任何事。

  瑪格麗特·歐黛爾的綽號叫做金絲雀,這是從她參與演出的一出精心編排、諷刺社會的鳥類芭蕾舞喜劇得來的。參與演出這出喜劇的所有女孩都得裝扮成各式各樣的鳥,而落在瑪格麗特身上的角色就是金絲雀。她穿著黃白相間的綢緞,加上她那一頭金黃閃亮的頭發和白裏透紅的皮膚,使觀眾的眼睛為之一亮,人人都視她為具有無與倫比魅力的上帝的傑作。報章的劇評對她讚美有加,觀眾對她更是喝彩不斷,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鳥芭蕾舞劇”就更名為“金絲雀芭蕾舞劇”,而歐黛爾小姐的行情也跟著水漲船高,就這樣成了芭蕾舞劇中的女主角。在這同時,有人還為她特別的魅力與才華量身訂做、重新編寫了一段獨舞的華爾茲曲目和一首新歌(作者注:由狄思瓦特別為她編寫)。

  在諷刺社會的芭蕾舞喜劇這一季演出結束的同時,她也辭掉了法利斯劇團的工作。接下來她在百老匯夜生活這個舞台輝煌演出的期間,熟悉且廣受歡迎的金絲雀綽號就這樣一直跟著她。因此,當她死狀甚慘的屍體被發現,而且又發生在她住的公寓裏的時候,這宗刑事案很快就家喻戶曉了。在這之後隻要提起這件事,大家總是稱它為金絲雀謀殺案。

  我參與金絲雀謀殺案的調查——或說得更貼切些,一旁看熱鬧——是我這一生中難忘的經驗之一。當時這件刑事案發生的時候,約翰·馬克漢是紐約地檢處檢察官,一月才剛走馬上任。我必須鄭重地提醒你,在他的四年任期當中,他以成功偵破不計其數的刑事案而聞名,然而外界經常加在他身上的稱許卻讓他感到厭惡。因為,對一位重視榮譽的男人而言,要他獨攬不是個人獨立完成的所有功勞,本能上自然就會排斥。事實上,在大部分他參與的著名刑事案中,他扮演的隻是從旁協助的角色。而破案的真正功臣是馬克漢一位非常親近的朋友,不過這位朋友一直不願公開這個事實。

  這個人是一名年輕的社會貴族,基於不公布真正姓名的關係,我姑且稱他為菲洛·凡斯。

  凡斯有許多讓人驚訝的天賦和才能。從某一方麵來說,他是藝術典藏家、功力精湛的業餘畫家,以及在美學與心理學方麵表現優異的學生。雖然是美國人,但是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歐洲接受教育,說話時仍帶有輕微的英國腔調。他有一大筆龐大的家產,而大部分的時間

  他都在盡家族賦予他的社會責任和義務。不過他既不是一個遊手好閑的人,也不是半吊子。他憤世嫉俗而且態度冷漠;那些認識他不深的人,都認為他是媚上欺下的勢利小人。不過真正認識凡斯的人,像我,一眼就能看出這個人外表下真實的一麵。我知道他的憤世嫉俗和冷漠來自於他敏感孤獨的天性,但他絕對不是在裝模作樣。

  凡斯還不到三十五歲,樣子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帥得讓人印象深刻。他的臉頰清瘦,有棱有角;不過他臉上嚴肅冷峻的表情,往往是他和朋友間的一道隔閡。他不是沒有感情,不過他的感情,大體而言,是知性的。他經常因為他的唯美主義遭到批評,但我卻發現他很少表現出對唯美或是心理方麵問題的熱中與沉溺。無論如何,他給人的印象依舊是以他一貫的冷漠態度看待世俗的一切事物;老實說,他對人生的看法,就像是缺乏熱情的冷漠觀眾,冷眼旁觀一出不屑一顧的戲劇。盡管如此,他卻是求知若渴,而且生活中的枝微末節都難逃他的法眼。

  就是這種聰明才智以及旺盛的追根究底精神,導致他對馬克漢的刑事案調查工作充滿高度的興趣,雖然他並不是刑事案調查人員。

  我保存了一份凡斯以法院顧問身份參與所有刑事案的完整記錄,不過我想我無權把它們公諸於世;然而就在馬克漢參加選舉失敗從此退出政壇,以及凡斯去年遠赴他國定居後,我獲得他們兩人的同意把這份記錄完全公開。凡斯隻堅持不能公布他的姓名,其他則沒有任何限製。

  我曾在某件謀殺案中提到(作者注:此指“班森謀殺案”),因為案情特別而讓凡斯投入刑事案調查,並且在麵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他如何破了艾文·班森遭到槍殺的神秘案件。目前的這個故事則是有關他破了瑪格麗特·歐黛爾遭到謀殺的刑事案,這件謀殺案發生在同年的初秋,當時造成的轟動比這之前的任何刑事案都要來得大(作者注:包括羅伊—雷普刑事案、桃樂絲·金刑事案,以及接下來發生的霍爾—彌爾斯謀殺案;但是金絲雀謀殺案被認定和南·派特森—“凱薩”·楊事件、舊金山發生的達倫謀殺布蘭琪·拉莫與米妮·威廉斯案、墨裏努砒霜下毒案,以及卡裏?哈理斯嗎啡謀殺案一樣受矚目。在引起社會大眾高度興趣方麵,轟動程度則不下於發生在秋河的波頓雙人謀殺案、融雪事件,以及艾維爾槍擊事件、羅杉叟謀殺案)。

  錯綜複雜引人好奇的案情,是凡斯為什麽會接下這項新調查任務的原因。當時馬克漢飽受反政府報紙攻訐的困擾已經好幾個星期了,它們批評他根本無法將警方交到他手中的黑道罪犯定罪起訴。由於政府禁酒的結果,一種危險而且完全不受歡迎的新興夜生活形態在紐約竄起。許多財力雄厚的酒館,他們自稱是俱樂部,沿著百老匯大道和它附近的街道一家一家開了起來。後來在那個地區發生的犯罪事件數目多得驚人,不外是為情為財;也就是說,這些不良場所成了犯罪的溫床。

  後來,在紐約上城的一間家庭旅館發生了珠寶搶劫謀殺案,經調查發現是在一家俱樂部籌劃的;接著又發生兩名追查此案的刑事組幹員背部中槍、陳屍在這家俱樂部附近的不幸事件。由於這兩件事情的發生(作者注:這裏所提到的是艾禮樂·凱格麗夫人的命案。她是一位有錢的寡婦,住在西九十六街的亞頓旅館。九月五日早上她被發現遭歹徒用不透氣袋子罩頭窒息而死,很明顯,歹徒從西四十八街一家規模不大但消費很高的塔客俱樂部一路跟蹤她回家。兩名後來被殺死的探員麥達德和凱尼森,警方認為,可能因為他們掌握對凶手不利的有力證據而引發殺機。在這件命案中,凶手從凱格麗夫人公寓偷走的珠寶價值在五萬美元以上),馬克漢決定擱置辦公室的其他事情,親自插手處理不斷升高到讓人無法忍受的犯罪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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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雪地上的腳印
( 本章字數:4068 更新時間:2007-2-22 14:34:14)


第2章 雪地上的腳印

 

  九月九日,星期日

  在馬克漢作出決定的當天,他、凡斯和我前去史杜文生俱樂部,我們坐在角落的包廂裏。我們經常一道來這裏,因為我們是這家俱樂部的會員,而馬克漢則把這裏當做是他辦公室以外的辦案總部(作者注:史杜文生是一家大型俱樂部,也是家豪華旅館;它的會員大多來自政界、司法界和財經界)。

  那晚,馬克漢說:“真是糟透了,這個城市有一半的人認為我的辦公室是缺乏調查能力的高級信用社,因為我提不出將壞人繩之以法的足夠證據或是有利證據。”

  凡斯悠然微笑並抬起頭,嘲弄地望著他。

  他用一種懶洋洋的語調回應了馬克漢的話:

  “警方不熟悉司法程序中的破案關鍵——找不到讓一般大眾相信的辦案證據——想要說服法庭似乎就更加困難了。你知道,這是很愚蠢的想法。律師並不是真的需要證據,他們要的是博學的專業知識和技巧。而一般警察的大腦太過簡單,以至於受限在這些法律上,拘泥形式的要求。”

  “沒有那麽糟,”盡管過去幾個星期以來的壓力,似乎已經影響到他慣有的沉穩個性,馬克漢還是和顏悅色地反駁著,“如果沒有證據法則,無辜的人經常就會陷於極度不公平的判決深淵中。在我們的法律之下,即使是罪犯也應該受到保障。”

  凡斯微微打了個嗬欠。

  “馬克漢,你該去教書的。你在回應批評時,對措詞能力的掌控真是出神入化。不過,我並沒有被你說服。你還記得威斯康辛那名男子遭到綁架,法院宣布法律上認定他死亡的案子吧。即使當他神采奕奕地再度出現在老鄰居麵前,他被認定死亡的狀態在法律上也並沒有因此改變。他確實還活著的這個明顯事實,法院卻認為它不重要,和原案沒有關係。……於是,有人在這州還是個瘋子,到了另外一州卻馬上恢複成正常人,這種情形在這個美麗的國度裏大為流行。你真的不能期待一個不熟悉司法體係正常運作的門外漢來了解這其中的細微差別。所謂的門外漢呢,總是被一般常識所蒙蔽,他會說,站在河岸邊的瘋子就算到了河對岸,他依舊是個瘋子。因此,這些門外漢會百分之百錯誤地認為,如果一個人有生命,他就是活著的。”

  “何須發此長篇大論?”馬克漢反問,這一次他有點惱火。

  “似乎正好說中了你的痛處。”凡斯平心靜氣地解釋著,“警察不是律師,而他們已經陷你於水深火熱之中。……為什麽你不送所有的刑警到法學院上課呢?”

  “你管的事可還真多。”馬克漢反駁說。

  “幹嘛藐視我的建議?你要知道這是有好處的。一個缺少法學素養的人,在他知道一件事的可能真相時,他會完全忽略掉所有薄弱的反證,而死咬著那些可能真相不放。法院裏聽到的隻是一堆沒用的證詞,最後作出的判決並不是根據事實,而是根據那套複雜的規則,結果經常讓明明有罪的罪犯無罪開釋。事實上,很多法官會對被告這麽說:‘我知道,而且陪審團也知道你犯了罪,但鑒於法律上得有認定的證據,所以我隻能宣布你無罪。去吧,再去犯罪吧!’”

  馬克漢喃喃抱怨道:“如果我建議警察同仁去修法律的課程,真不知大家會怎麽想。”

  “那麽,容我引用莎士比亞作品中屠夫的話:‘讓我們殺掉所有的律師吧。’”

  “很不幸地,這是必須麵對的現實,烏托邦理論並不適用。”

  “那你準備如何在警方的聰明推斷和你口口聲聲強調的法律程序的正義間尋求平衡呢?”凡斯懶洋洋地問。

  “首先,”馬克漢告訴他,“我決定以後由我親自調查所有重大的俱樂部犯罪案件。昨天我召開了辦公室幹部會議,從現在開始,我的辦公室將分頭展開實際行動。我打算找出我需要的定罪證據。”

  凡斯從煙盒中慢慢拿出了一根煙,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了敲。

  “哦!所以你要為被定罪的無辜人士平反,讓犯了罪卻獲判無罪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馬克漢被激怒了。他把椅子轉過來,繃著一張臉看著凡斯。

  他不悅地說:“我不會裝作聽不懂你的話。你又在拿間接證據論和你的心理學與美學理論作比較。”

  “的確如此,”凡斯不在乎地同意馬克漢的話。“你知道,馬克漢,你奉為準則的間接證據論肯定大受歡迎。在它之前,平凡的推理力量顯得一無是處。我非常擔心那些即將掉進你法網裏的無辜受害人,最後你會讓隻是單純出入酒館的人陷入恐怖的危險中。”

  馬克漢靜靜地抽了一會兒的雪茄。盡管這兩個男人的談話有時候似乎是在互相挖苦對方,不過至少在態度上沒有憎惡對方的意思。他們之間的友誼曆久彌堅,不管他們的性情多麽不同,或是看法上有多麽明顯的差異;而相互尊重正是形成他們密友關係的基礎。

  終於,馬克漢又開口了。

  “為何如此強烈地反對間接證據論?我承認有時候它會誤導辦案,不過大部分的時候它卻是證明有罪的有力推證。真的,凡斯,我們偉大的司法機構一直都證明它是目前最強有力的證據。就犯罪的真正本質而言,直接證據幾乎是不可得的。如果法院都得靠它才能定罪,大多數的罪犯依舊會逍遙法外。”

  “難道在這之前的大多數罪犯一直都逍遙法外?”

  馬克漢沒理會他的打岔。

  “舉下麵這個例子來說:十多個大人看見一隻動物跑過雪地,而且作證指出這隻動物是一隻雞;然而,有個小孩同樣也看到了這隻動物,卻宣稱它是一隻鴨子。他們於是前去檢查

  這隻動物的腳印,結果發現這些蹼狀腳印是鴨子留下來的。那麽,是不是說,我們無法證實究竟是雞還是鴨?”

  “我同意你的鴨子論。”凡斯不以為意地說。

  “非常感謝你的認同,”馬克漢乘勝追擊,繼續說,“我進一步推論下去:十多個大人看到一個家夥穿過雪地,信誓旦旦地說她是一名女人;然而有個小孩確認那家夥是個男人。現在,你還會不同意雪地上男人腳印的這項間接證據,證明了他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不盡然,”凡斯回答,慢慢地把腳伸到他的麵前。“當然?!除非你能證明人的腦袋比不上鴨子的腦袋。”

  “這關腦袋什麽事?”馬克漢不耐煩地反問。“腦袋影響不到腳印的。”

  “鴨子的腦袋當然不會影響,但是人的腦袋卻非常可能——而且,無疑地、經常地——會影響這些腳印。”

  “我是不是正在人類學的課堂,上著達爾文物競天擇論的課,或是形而上論?”

  凡斯明確地告訴他:“無關那些抽象的東西,我隻是根據觀察所得在說明一個簡單的事實而已。”

  “好,根據你出眾不凡的推理,那些間接證據的男性腳印,究竟顯示是男人還是女人?”

  “都有可能,也有可能都不是。”凡斯回答。“這項證據應用到人身上,按照常理推論,我認為這個穿過雪地的家夥有可能是穿著自己鞋子的男人,但也有可能是穿著男人鞋子的女人;或甚至是一名高大的小孩。簡而言之,根據我的了解,我隻能說那些足跡是直立猿人的某個後代腳上穿著男人的鞋子留下來的——性別和年齡不詳。至於有關鴨子的足跡,我倒可以接受你的說法。”

  馬克漢說:“還好你沒說鴨子自己會穿上膠鞋。”

  凡斯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說:

  “你知道,你這位現代梭倫(譯注:希臘七賢之一,雅典的立法大家)的問題就在於,你企圖把人性簡化成一套公式。然而事實是,人的生命異常複雜。他機靈狡猾,長時間以來最讓人害怕的就是他工於心計。他是一種卑劣詭詐的生物,即使是在他那徒然而愚昧的正常生存競爭過程中。在說的一百句話當中,自然而然有九十九句是謊話,隻有一句是實話。鴨子雖然沒有像人類受到老天爺關愛而被賦予優勢,但卻是坦率、絕對誠實的一種鳥。”

  馬克漢問:“那麽,你要如何判定這位在雪地上留下男性足跡的人士的性別或年紀?”

  凡斯向天花板吐出一個煙圈。

  “首先,我會否定十二位視力不佳的大人和那位眼力不錯的小孩所提出來的所有證據。接下來我會無視於那些雪地上的足跡,然後在不受可疑證詞影響和對具體線索仔細求證的情況下,研究判斷這位逃逸人士犯罪的真正動機。在分析過各種不同的因素後,我會告訴你的,將不僅是這名犯人究竟是男是女,而且能描述出他的習慣、個性以及人格特質。我可以完完整整地告訴你這個人留下來的是哪一種足跡:

  他是踩高蹺呢,還是騎腳踏車,或者飄在空中根本沒有留下痕跡。”

  馬克漢冷笑著,“我想恐怕你比那些提供給我法律證據的警察還要遜。”

  “至少我不會拿著證據冤枉那些沒嫌疑卻被真凶栽贓嫁禍的人,”凡斯反擊道,“而且,你知道,馬克漢,隻要你認定了腳印是犯罪證據,你絕對會讓真凶稱心如意,逮捕那些無辜的人。也就是說,那些與犯罪無關的人卻成了你調查的對象。”

  他突然變得認真起來。

  “注意了,老家夥,眼前的線索似是而非,攙雜了神學論者口中所謂的黑暗力量。這許多讓你感到焦慮的犯罪外表,很明顯隻是障眼法。我個人不相信那些無惡不作的幫派混混已經結社成黨,而且選俱樂部這種可笑的場所當做他們的大本營。這種想法太誇張了,充斥著俗不可耐且令人厭煩的新聞渲染手法,真是太嘩眾取寵了。與戰爭不同的是,犯罪並不是明顯的集體表現,它隻不過是見不得人的活動。你知道嗎?犯罪活動是屬於個人層次的事。一個人計劃殺人,他不會像打橋牌一樣需要呼朋引伴。馬克漢,親愛的老家夥,別讓這種不切實際的犯罪學觀點毀了你一生,也別隻顧著埋頭調查雪地上的腳印,它們會徹底誤導你,讓你在這邪惡的世界裏變得不被依賴。我要提醒你,聰明的罪犯絕不會笨到留下他的腳印讓你拿著尺子去量它的大小。”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悲憐卻又嘲諷地望著馬克漢。

  “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定你的第一件案子就是因為腳印搞砸的?哎呀!到那時候你該怎麽辦?”

  “隻要把你帶在身邊就萬無一失了嘛!”馬克漢回諷,“下一個重大案子發生時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辦案呢?”

  “這可真讓我受寵若驚。”凡斯說。

  兩天後報紙的頭版頭條刊出了令人震驚的瑪格麗特·歐黛爾謀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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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絲雀殺人事件
( 本章字數:6597 更新時間:2007-2-22 14:34:28)


第3章 金絲雀殺人事件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八點三十分

  馬克漢告訴我們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時,正是九月十一號這個重大日子的早上過了八點三十分沒多久。

  我暫時和凡斯一起住在他位於東三十八街的一棟豪華大廈的最頂層的家中,這是一個重新裝潢過、兩層樓打通的大麵積房子。自從我辭掉在父親“範達因和戴維斯律師事務所”的工作,過去幾年我一直是凡斯的私人法律代表和顧問,竭盡所能地為他的需要和興趣服務。他的公事倒是不多,但是他的個人財務和他大量收購名畫和古董的私事,卻讓我應接不暇;不過還不構成負擔就是了。這種財務和法律上的服務倒是蠻適合我的。而我和凡斯早從大學時代在哈佛讀書時就建立起來的友誼,提供給我們社會化和人性化的基礎——這種基礎對別人來說可能很容易變質,讓彼此形同陌路。

  在這個特別的早上我起了個大早,當凡斯的管家柯瑞通報馬克漢來訪、在大廳等候的時候,我正在凡斯的書房裏忙著。我對馬克漢這麽早來訪有點驚訝,因為馬克漢也非常了解凡斯的作息,凡斯不到中午是不會起床的,更忌諱別人在一大清早擾他清夢。就在那一刻,我嗅出不尋常的氣息縈繞在四周。

  我察覺到馬克漢在大廳裏不安地來回踱步,他的帽子和手套被他隨手丟在茶幾上。我走進大廳時,他停下了腳步,一雙飽受困擾的眼睛注視著我。馬克漢的身材中等,不過體格壯碩,他一頭的白發,胡子總是刮得幹幹淨淨。儀表出眾的他不但彬彬有禮,待人也很謙和;而在他出色的外表下,隱含的卻是律己甚嚴、充滿企圖心、堅韌不拔的剛毅特質,充分讓人感受到他的頑強和不屈不撓。

  “早安,範,”他麵無表情地向我打著招呼,“又發生了一起驚天動地的謀殺案,有史以來最可怕、最醜陋的一樁。……”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睛盯著我。“你讓我想起了前晚在俱樂部時我和凡斯的對話。該死!那晚他的話果然要應驗了。你還記得我半開玩笑地答應他下個大案子要帶著他一起辦嗎?唉!事情真的發生了。那位被大家稱為金絲雀的瑪格麗特·歐黛爾在她的公寓裏被殺了。而我剛剛得到的消息是,好像又和俱樂部有關。現在我要前去歐黛爾住的地方。……把那個安於逸樂還窩在被窩中的家夥叫起床如何?”

  “沒問題。”我不假思索地答應,我想我這樣的反應恐怕完全是自私使然。如果有任何謀殺案能夠震驚全國,會造成這種結果的被害人可能屈指可數,而金絲雀就是這屈指可數中的一個。

  我立刻走到門邊叫喚柯瑞,要他馬上把凡斯叫起來。

  “我恐怕,先生……”柯瑞顯得有些擔心。

  馬克漢打斷說:“別怕,叫醒他的後果我負責。”

  柯瑞也感受到事態的嚴重,於是離開了。

  幾分鍾後,凡斯穿著繡工精致的絲質睡袍和拖鞋出現在大廳。

  “天哪!”他看著鍾,略帶驚訝地和我們打著招呼,“難道你們這些家夥整晚沒睡?”

  他走到壁爐旁,從意大利製的煙盒中選出一根鑲金邊的瑞奇煙。

  馬克漢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他這時候沒心情開玩笑。

  “那個金絲雀被人殺了。”我忍不住開了口。

  凡斯停住手中的火柴,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誰家的金絲雀?”

  “瑪格麗特·歐黛爾今早被人發現陳屍在家中,”馬克漢突然補充說,“就連你這個窩在舒適被窩中的家夥都曾經聽過她的大名,所以你該知道這件案子的嚴重性了吧。現在我要親自去察看那些‘雪地上的腳印’,如果你要跟來,正如前晚你暗示我的,那就動身吧!”

  凡斯弄熄了他的煙。

  “瑪格麗特·歐黛爾?是百老匯的那位金發尤物,還是開發廊的那個?……真是悲哀!”盡管他的態度輕浮,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這案子深感興趣。凡斯繼續說道:“這群法律秩序的卑鄙敵人真的決定要陷你於苦惱的深淵啦,親愛的老家夥?他們不顧人死活,真是可惡透了!失陪一下,我得去換件適當的衣服。”

  凡斯轉身回到他的臥室,馬克漢則是拿出一根雪茄準備吞雲吐霧一番,而我則回到書房把剛剛處理的資料收好。

  不到十分鍾,凡斯再度出現在大家的眼前,穿戴整齊準備出門。

  “嗯,老家夥,”管家柯瑞把帽子、手套和一根藤製手杖遞給了凡斯,他愉快地以法文嚷著,“出發吧!”

  我們沿著麥迪遜大道開車到上城,轉進中央公園,再從西七十二街穿出。瑪格麗特·歐黛爾的公寓位於西七十一街一八四號,靠近百老匯大道。我們把車停在路邊,執勤的警員為我們從早已擠滿了好奇民眾的公寓門口開出一條通道。

  助理檢察官費瑟吉爾正在大廳中等待他頂頭上司的到來。

  “真是太不幸了,長官。”他悲歎地說,“又一樁麻煩事,還偏偏在這節骨眼!……”他沮喪地聳了聳肩。

  “快讓人崩潰了,”馬克漢一邊和別人握手,一邊嚷著,“調查得怎麽樣了?刑事組希茲警官在你報告後打電話來說,第一眼看上去,這案子就有點棘手。”

  “棘手?”費瑟吉爾嚴肅地重複這兩個字。“簡直是讓人透不過氣。希茲就像無法停下來的渦輪一樣,他才剛結束波義爾的案子,馬上又要發揮長處投入這宗駭人的新案子中。莫朗督察十分鍾前剛來過,對他下達了調查令。”

  “嗯,希茲是個中好手,”馬克漢說,“我們會破案的。……瑪格麗特·歐黛爾的公寓是哪一間?”

  費瑟吉爾帶大家走到大廳後方的一扇門前。

  “就是這裏了,長官。”他說,“我得走了,我需要睡眠。祝好運!”說完他就離開了。

  對這棟房子和它的內部結構作個簡單的描述是有必要的,因為這棟建築物的特別構造,在這樁謀殺案看似無法解釋的部分中,或多或少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

  這是一棟石造的四層樓房,建造當初就是把它當做住家用的;為了要改成私人公寓,內部和外觀都曾整修過,每一層樓大概隔成三到四間的公寓套房,但是頂樓不在此限。大樓一樓是犯案現場,在這層樓有三間公寓和一間牙醫診所。

  這棟建築物的主要出入口正對著西七十一街,大門正後方是寬敞的大廳。沿著大廳走到盡頭就是瑪格麗特·歐黛爾的公寓,門牌號碼是三號;而公寓大門和這棟建築物的出入口正好遙遙相對。在大廳中間靠右的地方,是通往樓上的樓梯所在;就在樓梯旁,也就是在大廳的右方,是一間小會客室,沒有門,由拱道直接進入。正對樓梯,有一個凹進去不大的空間,那是電話總機的所在位置。這棟建築物沒有電梯。

  一樓的另一個重要特色是,在大廳的盡頭,也就是右方角落,有一條對外的小通道,沿著歐黛爾公寓牆壁走到底有扇門,這扇門打開後看到的就是建築物西側的一片空地。這片空地由一條四尺寬的巷子連接通往西七十一街。在所附的圖示中,一樓的格局可以一目了然,我也建議讀者能將它牢記在心,因為一度我也懷疑如此簡單明確的建築格局,在這樁謀殺案的迷局中能扮演什麽樣的關鍵角色;然而正由於它的結構非常單純,沒什麽特殊之處,不會複雜到讓人有特別的聯想,才讓辦案人員困惑了很長一段時間,幾乎讓這件案子成了無解的懸案。

  那天早上就在馬克漢進入歐黛爾公寓後沒多久,刑事組警官厄尼?希茲隨後也趕到了現場。他那寬大、有著好鬥模樣的臉上卻是一派輕鬆。很明顯,以往辦案總是存在於刑事組和地檢處之間的憎恨與對立,這次卻在希茲身上看不到。

  “很高興你來了,長官。”他是真心誠意地說這句話。

  然後他轉向凡斯報以誠摯的微笑,並且伸出手和凡斯握手(作者注:希茲和凡斯是在兩個月前偵辦班森謀殺案期間認識的)。

  “大偵探這次又要加入我們的陣容了!”希茲以戲謔的語調這麽說。

  “沒錯,”凡斯口中念念有詞,“在這美麗的九月早晨,你是否已經有了特別感應呢,警官?”

  “不告訴你!”希茲的臉突然變得陰沉嚴肅,然後他轉向馬克漢。“不公平,長官!他們這群該死的家夥為什麽不挑別人幹這檔齷齪的事,獨獨挑上金絲雀瑪格麗特·歐黛爾?百老匯裏有一大堆再怎麽樣也不會引起殺機的過時女人,他們獵殺的對象看準了當紅的炸子雞。”

  就在他和馬克漢說話的同時,警政署督察威廉?莫朗走進了玄關,依例和每個人握手致意。雖然他過去隻在偶然的機會裏見過我和凡斯一次,但是他卻記得我們兩人,而且叫得出我們的名字,和我們寒暄著。

  “我們非常歡迎你來,”他聲調和緩優雅地對馬克漢說,“希茲警官會提供你需要的相關資料。我才剛到而已,還沒有進入狀況。”

  “我已經給了他很多資料。”希茲帶大夥走向客廳時喃喃說著。

  瑪格麗特·歐黛爾住的地方有著兩間相當大的房間,由垂掛著暗紅色帷幔的拱門相連接。從公寓大門進去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八英尺1英尺=0.3048米。長、四英尺寬的玄關,推開威尼斯風格的高級玻璃門後才是客廳。公寓沒有其他的出入口,要到臥房也隻能從客廳穿過拱門進入。

  客廳左側有一張覆蓋著織錦絲緞的大型長沙發,正對著壁爐;沙發的正後方則放著一張紫檀木長桌。介於玄關和通往臥室拱門的右牆上,掛了一麵三疊式的瑪麗?安托瓦內特鏡子,鏡子下方放置了一張紅褐色的折疊式方桌。在拱門的另一邊、靠近外掛式凸窗,放了架小型史坦威鋼琴,上麵綴飾著路易?塞斯風格的精美裝飾品。而在壁爐右方的角落,有一張細長桌腳的寫字桌和一個手工製作的方形皮麵字紙簍;壁爐左側則是一個我從來都沒看過、堪稱絕世佳作的古希臘式櫥櫃。牆上掛了幾幅法國畫家布歇、弗拉格納爾和華鐸等人的複製畫。臥房裏放置了一個五鬥櫃、一個化妝台和幾張鍍金的椅子。整個公寓給人的感覺,似乎和金絲雀易逝凋零的個人特質,有著明顯的關聯。

  就在我們從玄關踏進客廳駐足四處觀望的同時,屋內遭到破壞的景象映入我們的眼簾。很明顯地,房間被人大肆搜刮過,處處顯得零亂不堪,讓人不忍卒睹。

  “看來他們做得不夠高尚。”莫朗督察說。

  “我認為我們得感謝他們沒用炸藥把房子炸了。”希茲尖酸地回應。

  然而這破亂的景象並不是最吸引我們注意的地方,我們的視線幾乎馬上轉移到了死者的身上。她以一種不自然的側扭姿勢陳屍在離我們比較近的沙發一角。頭部像是被人用力向後扭轉,靠在絲緞的沙發套上;散亂的長發過肩垂掛而下,宛如被凍結住的一練金色瀑布。由於死於暴力,她的臉扭曲得不成人形;皮膚已經變色,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張著,嘴唇皺縮;脖子兩側甲狀軟骨的部位有著明顯的淤痕,身上穿著鑲有黑色蕾絲的奶油色薄紗睡衣,而在沙發扶手旁則有一頂貂皮剪裁的金色睡帽。

  房間裏留下她與凶手反抗掙紮的痕跡。在她散亂的頭發旁,睡衣一邊的肩帶斷落,胸口前的蕾絲部分有一道很長的橫向裂縫;睡衣上淡紫色的緞帶花飾也被扯落,皺巴巴的一團落在她的腿上。一隻緞麵的室內拖鞋掉落在地上,右膝向內盤臥在沙發上,好像是被凶手勒得快要窒息前的掙紮動作。她的手指仍然彎曲著,無疑地在她死亡之前曾緊緊握住凶手的手腕,直到她斷氣鬆手為止。

  我們的眼睛就像被施了恐怖的魔咒般停留在瑪格麗特·歐黛爾的死狀上,直到希茲開口才讓我們回到現實中。

  “你瞧,馬克漢先生,在她突然遭到背後攻擊時,顯然是坐在沙發這邊角落的位置上。”

  馬克漢點著頭。“這麽輕易就把她勒死的人一定是個孔武有力的男人。”

  “我非常認同你的看法!”希茲說。他彎下身指著死者手指上的傷口繼續說,“他們還拔走了她手上的戒指,而且動作也是非常的野蠻粗魯。”然後他指著斷落在瑪格麗特·歐黛爾肩上、鑲有小珍珠的一段精美的白金項鏈又說,“他們搶走了掛在她脖子上的所有飾品、項鏈,而且是硬扯下來的。他們不放過任何一樣值錢的東西,也不浪費時間。……手法真是利落,動作不拖泥帶水。”

  “法醫在哪?”馬克漢問。

  “他就要到了,”希茲告訴他,“德瑞摩斯醫生是不能不吃早餐就出門辦事的。”

  “他可以找出一些表麵上看不出來的蛛絲馬跡。”

  “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線索,”希茲強調,“看看這間公寓,即使堪薩斯颶風來襲,情況也不會這麽糟。”

  我們將視線從這幅讓人難過的死者慘狀上移開,然後走向房間的中央。

  “小心別碰到任何東西,馬克漢先生,”希茲警告說,“我已經通知指紋專家過來這裏,他們隨時都會到。”

  凡斯故作驚訝地看著希茲。

  “指紋?不會吧!多麽可笑!在這個進步的時代,你認為這家夥會留下指紋讓你去找?我看你是在做夢。”

  “不是所有的壞人個個都聰明,凡斯先生。”希茲反駁著。

  “噢,親愛的,當然!如果他們個個都聰明,就不會被抓了。但是,警官,畢竟一個被拿來認證的指紋,隻表示留下指紋的這個人曾在某個時候在現場逗留過,它並不意味有罪。”

  “也許是這樣,”希茲不甘願地說,“但是我要告訴你,如果我在這個淩亂的現場真的找到任何指紋,我對留下指紋的家夥絕不寬貸。”

  凡斯似乎被嚇倒了。“你肯定是嚇著我了,警官。從今以後手套將永遠成為我外出時不可或缺的行頭。你知道,我總是喜歡東摸摸西碰碰房子裏的家具、茶杯、廚房用具什麽的。”

  馬克漢在這個時候插話進來,建議他們在法醫到達之前再四處查看查看。

  “還不就和以前的案子如出一轍,沒什麽新鮮的。”希茲指出,“殺了這個女的,然後把所有值錢的東西一掃而空。”

  兩個房間很明顯地被掠奪一空,衣服和其他物品散落一地,兩個衣櫥(每個房間各一個)的門開著。從臥房裏衣櫥混亂的情形來看,可以知道凶手的行動是很倉促的。客廳的衣櫥放置的是平時不常使用的物品,似乎被搜刮得並不嚴重。化妝台的抽屜和五鬥櫃被翻箱倒篋過,東西掉落一地;床單枕頭被子亂七八糟地掀在一旁,床墊也整個翻了過來。兩張椅子和一張小茶幾翻倒在地上,花瓶也都破了,就好像被遍尋不著東西的凶手將它們摔在地上出氣一樣。寫字桌的抽屜也全都被拉開搜索過,隻留下散亂的紙張簿本在裏頭。古希臘式櫥櫃的門也是大剌剌地開在那裏,被翻空的程度和寫字桌的情況沒有兩樣。青銅製的台燈倒在長桌的邊角,緞麵的燈罩也被旁邊的銀盒尖角給刮破了。

  在一片混亂中有兩樣東西特別吸引我的注意——其中一樣是在任何文具店裏都買得到的黑色金屬文件盒;另外一樣則是鋼片打造、有著圓形鎖的首飾盒。尤其後者在整個追查的過程中,扮演了奇怪而邪惡的角色。

  空無一物的文件盒被置於長桌上,緊鄰著倒落的台燈。盒蓋是關著的,而鑰匙還插在鑰匙孔裏。在雜亂無章的房間裏,這個盒子似乎是殘破景象中惟一讓人感覺到井然有序的東西。

  另一方麵,首飾盒則是被粗暴地打開了。它放在臥房的化妝台上,歹徒似乎是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它撬開,整個盒子都變了形。首飾盒旁有一把銅柄的火鉗,顯然是取自客廳,用來當做鑿刀撬開首飾盒的工具。

  在我們察看房間的時候,凡斯不經意地瞥到這兩件物品,而就在他走近化妝台時,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拿出他的單邊眼鏡,小心翼翼地調整好位置,傾身看著變形的首飾盒。

  “非常特別!”他喃喃自語,並且用他的金筆輕敲著盒蓋邊緣。“你有沒有發現什麽,警官?”

  凡斯彎向化妝台的時候,希茲正眯著眼睛看他。

  “你發現了什麽嗎?凡斯先生。”他反問凡斯。

  “哦,你想像不到的,”凡斯輕輕地回答。“剛剛我突然發現這個鋼片打造的盒子是絕對無法被這把普通的火鉗打開的,對不對?”

  希茲同意地點著頭。“所以,你也注意到了,是不是?你的看法沒錯,這把火鉗充其量隻會對這個首飾盒造成一點損傷,但它絕對無法破壞這把鎖。”

  他轉向莫朗督察。

  “這個難題我會交給我們的布萊納‘教授’去解決,如果他可以的話。打開這個首飾盒對我而言是高難度的工作,也不是我這樣的人應該會做的事。”

  凡斯繼續研究了這隻首飾盒一會兒,終於麵有難色地轉過頭去。

  “哎呀!”凡斯叫著,“昨晚這裏發生了非常詭異的事。”

  “哦,沒那麽詭異,”希茲接著說,“這個案子很單純,沒啥神秘的地方。”

  凡斯拿下他的單邊眼鏡擦了擦,然後把它收了起來。

  “如果你是用這種態度辦案的話,警官,”他不屑地回嘴,“我保證你鐵定會觸礁。希望到時候會有仁慈的上帝出來把你拯救到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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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手印
( 本章字數:6924 更新時間:2007-2-22 14:34:41)


第4章 手印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九點三十分

  就在我們回到客廳沒多久,首席法醫德瑞摩斯興致勃勃、充滿活力地趕到了。他的車子裏跟著下來了另外三個人,其中一位手上拿著照相機和一副折疊三腳架。這三個人分別是杜柏士隊長、指紋專家貝拉米探員和警方攝影師蒯彼得。

  “哇,哇,哇!”德瑞摩斯法醫喊道,“是什麽風把大家都吹過來了!很棘手,是不是?……但是,檢察官,就算發生了這種事,你的朋友們好歹也挑個讓人可以接受的時間叫人嘛!一大早就催命似的,我的肝髒吃不消啊!”

  他精神奕奕、非常有效率地和每個人握手打招呼。

  “屍體在哪裏?”他環顧屋內,輕鬆地問著,接著便看到了躺在沙發上的屍體,“噢!是名女子。”

  一個箭步向前,德瑞摩斯法醫立刻對瑪格麗特·歐黛爾的屍體進行檢查。他仔細查看她的脖子、手指,搖動她的手臂和頭以確定她死後僵硬的程度,最後鬆弛她僵直的四肢,讓屍體平躺在長椅墊上,準備做更進一步的驗屍工作。

  我們其他人則移向臥室,希茲揮手叫杜柏士隊長和貝拉米探員跟過來。

  “別放過任何一個地方,”他對他們說。“特別是好好留意這個首飾盒和這把鉗子的握柄部分;另外,把客廳裏的文件盒也徹底地檢查一番。”

  “沒錯,”杜柏士隊長同意地說,“我們在這頭忙,法醫在另一頭忙。”然後他和貝拉米分頭展開工作。

  很自然地,我們的興趣焦點集中在杜柏士隊長的工作上。整整五分鍾我們都在看他檢查首飾盒的前前後後,以及鉗子的握柄。他小心翼翼地捏著這些東西的邊緣把它們拿起來,眼睛戴著珠寶商鑒定珠寶用的那種放大鏡片,並拿出口袋中的小型手電筒照著首飾盒和鉗子的每一寸地方,最後他把它們放下來,皺著眉頭。

  “沒有指紋在上麵,”他說,“擦拭得幹幹淨淨。”

  “我大概知道了,”希茲咕噥著,“這是職業殺手幹的。”他轉向另一名專家,“有沒有發現什麽,貝拉米?”

  “毫無發現,”貝拉米有點火氣地回答。“隻有一些舊的斑點和灰塵在上麵。”

  “看來是一無所獲了,”希茲感到非常惱火。“我們隻有指望法醫那頭的進展了。”

  就在這時候德瑞摩斯法醫走進了臥室,從床上拿起了一條床單,回到沙發旁用床單覆蓋住屍體。隨後他關上他的手提箱,瀟灑地戴上帽子,朝眾人急步走去。

  “單純的殺人事件,”他說話快如連珠炮,“喉嚨前方有幾道淤痕,拇指形狀的淤痕在後頸骨的部位。這一定是出其不意的攻擊,雖然死者臨死前有明顯掙紮過的痕跡,不過凶手的動作幹淨利落,有職業殺手的水準。”

  “你認為她的衣服是怎麽破的呢,法醫?”凡斯問。

  “哦,那個嗎?很難說。有可能是她自己弄的——窒息前的本能反應。”

  “好像不是那樣喲?”

  “為什麽不是?凶手的兩手都勒在她的脖子上,你說還有誰能撕破她的衣服,扯掉她的胸花?”

  凡斯聳了聳肩,點燃一根煙。

  希茲顯然被這種不合邏輯的回答惹得有些惱火,他提出了另一個疑問。

  “手指上的傷痕難道不是因為她的戒指被拔掉時造成的嗎?”

  “有可能,這些都是新傷。另外,她的左手腕也有幾道刮痕,顯示她的手鐲有可能是遭到外力從她手上強行脫下來的。”

  “這樣說還算合理,”希茲滿意地回答,“而且看來他們還從她脖子上扯下項鏈之類的飾物。”

  “有可能,”德瑞摩斯法醫淡然同意。“鏈子類的飾物在她右肩的後方勒出一道凹痕。”

  “時間呢?”

  “九或十個小時之前。嗯,大概昨晚十一點半左右,或許再早一點。無論如何,不超過午夜十二點。”他不停地來回踱步,“還有什麽事嗎?”

  希茲想了一下。

  “就這樣了,法醫,”他說,“我要馬上把屍體移往殯儀館的停屍間。你趕緊進行驗屍的工作吧!”

  “明天你就可以拿到驗屍報告了。”盡管德瑞摩斯法醫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不過在他離去之前,他還是走進臥室,和希茲、馬克漢與莫朗督察握手道別。

  希茲跟著他走到門口,我聽見他要門外的警員打電話給公共服務部,叫他們馬上把救護車開過來載運金絲雀的屍體。

  “我真的非常佩服你們這位法醫!”凡斯對馬克漢說,“好一個團隊!你在這裏為這位香消玉殞的金發美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這位快活的法醫先生卻隻為他早起的肝髒擔心。”

  “他有什麽不舒服的?”馬克漢抱怨說,“媒體輿論的壓力又沒有落在他身上。……對了,你對撕破洋裝的質疑點到底在哪裏?”

  凡斯懶懶地看著手上點燃的煙。

  “想想看,”他說,“這位女士很明顯是遭到出其不意的攻擊,因為,假如之前發生打鬥,她就不會坐在那兒被人從後方活活勒死。因此,在她被勒住脖子的當時,她的睡衣和胸花無疑是完整的。但是——姑且不管你那位生氣盎然的法醫大人所下的結論——從她衣服損破的情形來看,依常理判斷,並不像是她掙紮要呼吸時自己造成的。如果胸前的睡衣勒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會把手指伸進衣領裏然後撕扯上衣透氣。可是,如果你注意到的話,她的睡衣上半部根本完好如初,惟一破損的地方是蕾絲荷葉邊的部分。它是被一股很大的力量從旁邊撕裂的,甚至是被扯破的。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拉扯應該不是向下就是往外。”

  莫朗督察聽得非常專心,然而希茲卻是毫不在意且沒耐性;顯然他不認為撕破的睡衣和這件簡單的大案子有任何關聯。

  “此外,”凡斯繼續,“還有那胸花,如果她被勒時自己把胸飾扯掉,毫無疑問它應該會掉在地上。因為,想想看,她的屍體側扭,右膝盤臥,一隻拖鞋沒有穿在腳上,可見她當時一定掙紮得很厲害。現在我要說的是,在這樣的掙紮中,不會有任何胸花還會停留在這位

  女士的膝蓋上。即使女士小姐們坐得好好的,她們的手套、皮包、手帕、餐巾、小冊子之類的東西,都會從她們的膝蓋滑落到地上,你們知道嗎?”

  “如果你的論點正確的話,”馬克漢指出,“也就是說,蕾絲的撕裂和胸花的扯落應該是在她死後才發生的嘍?!但我無法理解的是,這種無意義的野蠻行為,目的是什麽?”

  “我也一樣,”凡斯輕聲歎息,“整件事非常詭異。”

  希茲目光銳利地看著他。“這是你第二次這麽說了。但是這件謀殺案中並沒有發現你所謂的離奇詭異之處。這個案子再單純不過了。”他語氣堅決,極力為自己站不住腳的意見抗辯。“睡衣幾乎在任何時間都可能被扯破,”他頑固地繼續說下去,“胸花可能正好勾到睡衣裙擺的蕾絲,因此沒有掉落在地上。”

  “那麽首飾盒你又作何解釋,警官?”凡斯問。

  “嗯,凶手可能是試著要用鉗子打開它,但是打不開,於是用自己帶來的鐵橇撬開的。”

  “假如他隨身帶了這麽有用的鐵橇,”凡斯繼續追問,“為什麽這家夥還要不厭其煩地從客廳找來那沒用的鉗子?”

  希茲警官尷尬地搖著頭。

  “你永遠搞不清楚這些歹徒為什麽要這樣做。”

  “嘖,嘖!”凡斯對他發出藐視斥責的聲音。“‘永遠’這兩個字不應該會是從你這位聰明的警官口中講出來的吧!”

  希茲依舊眼神銳利地看著凡斯。“還有什麽事情讓你覺得詭異離奇的嗎?”他的敏銳問題又冒了出來。

  “嗯,客廳桌上的台燈。”

  當時我們就站在連接兩個房間的拱門上,希茲立刻轉身,盯著那個翻倒的台燈。

  “我看不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它翻倒在那,對不對?”凡斯說。

  “那又怎樣?”希茲完全迷惑了。“屋子裏幾乎每樣東西都他媽的被搞得東倒西歪。”

  “哦!但是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為什麽大部分的東西被翻攪得亂七八糟,像是抽屜、箱子、櫃子、花瓶等等。那就是他們在找東西;他們動作一致地在搜刮所有值錢的東西。但是那座台燈,現在你們看到沒,和屋子裏的狀況不協調,一點也不搭調。它倒在桌子的邊角上,相對死者被勒死的地點少說也有五尺遠;在掙紮的過程中,台燈不可能被打翻。……不,根本就不會。台燈不應該會翻倒,正如同折疊式方桌上那麵美麗的鏡子也不應該會破。這就是為什麽奇怪的地方。”

  “那些椅子和那張小桌子怪不怪呢?”希茲指著兩張翻倒的鍍金椅子,和一張傾倒在鋼琴附近的茶幾問凡斯。

  “哦,它們沒有什麽怪異之處,”凡斯回答。“這些都是很輕的家具,很容易被闖進來掠奪財物又急著逃走的歹徒碰倒在一旁。”

  “這座台燈可能也是在同樣的情況下被弄倒的。”希茲反駁。

  凡斯搖著他的頭。“不可能,警官。它是實心銅座的台燈,不會頭重腳輕;而且穩穩地站在邊角,不會造成任何妨礙。……台燈是故意被弄倒的。”

  希茲沉默了一會兒。經驗告訴他不要低估了凡斯的觀察能力。事實上,就在我看到翻倒在桌邊的台燈與其他被翻弄破壞的東西有一大段距離的同時,我必須承認凡斯的觀點的確隱藏了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力。我努力想借凡斯的觀點重建犯罪現場,但卻徹徹底底地失敗了。

  “還有什麽和現場不搭調的嗎?”希茲終於又開口問了凡斯。

  凡斯以他手上的煙指著客廳裏的衣櫥。這個衣櫥放置在玄關旁的角落,離古希臘式櫥櫃很近,正對著沙發一角。

  “你不妨花點心思仔細看看那個衣櫥,”凡斯漫不經心地說,“你會發現,雖然衣櫥的門是半開的,但是裏麵的東西沒有被碰過;而這也是整間公寓裏惟一沒有被翻攪過的地方。”

  希茲走了過去,檢視衣櫥的內部。

  “嗯,無論如何,我得承認這的確很怪異。”他最後承認了這個事實。

  凡斯懶洋洋地跟在後麵,從他肩後看著衣櫥內部。

  “天哪!”他突然叫了起來。“鑰匙插在鎖的內側,真是怪得不得了!沒人能夠從衣櫥內鎖門的——是不是,警官?”

  “這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希茲倒是很看得開,“也許這門一直都沒被鎖過。總之,我們很快就會找出答案了。女傭正在外麵待命,等杜柏士隊長結束他的工作,我會和她談談。”

  他轉向已經完成臥房指紋采集工作,此刻正在鋼琴上采集指紋的杜柏士隊長。

  “有沒有什麽發現?”

  隊長搖搖頭。

  “都戴著手套。”他簡單扼要地回答。

  “我這裏也一樣。”貝拉米跪在寫字桌前,粗聲粗氣地跟著說。

  凡斯嘲笑地轉身走向窗戶旁,泰然自若地抽煙看著窗外,仿佛他對這件案子的濃厚興趣轉眼間已經煙消雲散。

  就在這時候,大廳的門打開了,一名滿頭灰發和蓄著雜亂胡子的矮瘦男人走了進來,在刺眼的陽光下不時地眨著他的眼睛。

  “早安,教授,”希茲向這位剛來的人士打招呼,“真高興見到你,我手上又有好貨了,正是你拿手的。”

  副督察康瑞德?布萊納是隱藏在這個偵查團隊背後、能力一流的專家之一。通常遇到棘手的技術問題總是得征詢他的意見,然而他的名字和功勞卻很少上報。他的專長在鎖類和歹徒使用的竊盜工具。我懷疑,就算是洛桑大學那些努力不懈教犯罪學的學者,也不一定有人能比他更精確地從歹徒所留下的證據去解讀犯罪工具。他的外表舉止看起來像是位幹巴精瘦、不怎麽起眼的教授(作者注:這是一件有趣的事,他在紐約市警局任職十九年,基於他無人出其右的專長和下屬身份之故,他一直被人尊稱為“教授”)。他身穿一套未經整燙的傳統剪裁黑色西裝,裏麵是一件立領襯衫,活脫是十九世紀末的牧師裝扮,還打著一條窄長的黑色領帶。他的金邊眼鏡鏡片很厚,以至於他的瞳孔看起來大得驚人。

  當希茲和他講話的時候,他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等著執行任務,似乎無視於其他人的存在。希茲顯然非常了解這位瘦小警官的特殊風格,不待他反應,立刻走向臥室。

  “這裏請,教授,”他諂媚地引導布萊納進入臥室,走到化妝台前拿起首飾盒。“看一下這個首飾盒,告訴我你發現了什麽。”

  布萊納跟著希茲進入臥室,沒有左顧右盼,直接拿起了首飾盒,靜靜地走到窗邊檢視。凡斯突然間似乎又變得有興致了,他走了過去,駐足看著他。

  這位瘦小的專家戴著近視眼鏡,拿著首飾盒端詳了足足五分鍾。然後他撇過頭看著希茲,眼睛不停地眨動著。

  “有兩種工具被用來打開這個首飾盒,”他的聲音小而尖銳,但卻充滿了無比的權威。“其中一樣弄彎了盒蓋,並且在烤漆的表麵上造成數道刮痕。另外一樣,我敢說,是某種鐵製鑿刀,用來破壞鎖的。第一種工具是件鈍器,操作的杠杆角度錯誤,使用者顯然不熟悉這項工具,結果隻造成盒蓋邊緣彎曲變形;但是鑿刀插入的施力點卻用得非常正確,剛好可以把鎖簧弄開。”

  “慣竊?”希茲問。

  “八成是,”布萊納回答,再度眨著他的眼睛。“也就是說,撬開鎖的功夫是職業手法。而且我敢大膽地打包票,這項工具是專為進行這個不法行動所準備的。”

  “這玩意有派上用場嗎?”希茲拿起那把火鉗。

  布萊納把它拿過來反複查看。

  “它或許就是那件弄彎盒蓋的鈍器,但絕不是撬開鎖的工具。這把火鉗是鐵鑄的,隻要施力過大就會折斷。然而這個首飾盒由冷鋼打造而成,裏麵嵌入圓柱形的倒鉤鎖,需要特製的鑰匙才能打開;而隻有鑿刀才有足夠的力道可以把鎖撬開。”

  “嗯,就這樣了。”希茲似乎很滿意布萊納所作的結論。“我要請你仔細檢查首飾盒,教授,到時候告訴我你還發現了什麽。”

  “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要帶走它。”這位小個子把首飾盒夾在手臂裏,不吭一聲地離開了。

  希茲對著馬克漢露齒一笑。“怪胎!除非他從蛛絲馬跡中找到答案,否則他是不會快樂的。他一刻也等不及要擁有那個盒子,然後在搭地鐵的時候一路疼愛地捧著它,就像母親捧著嬰兒那樣。”

  凡斯仍舊站在化妝台附近,困惑地看著這個房間。

  “馬克漢,”他說,“那個首飾盒的情況的確讓人吃驚。這事不合理、不合邏輯,讓人想不透。它讓整個案子變得更複雜了。從那個鋼盒刮損的情形判斷,不像是高手所為,但被撬開了鎖卻又的確是出自高手的伎倆……”

  在馬克漢回應之前,杜柏士隊長發出的滿足聲吸引了我們的注意。

  “我這裏有些發現,警官。”他叫著。

  我們懷著期待的心情移往客廳。杜柏士站在沙發後長桌的一邊,幾乎就在瑪格麗特·歐黛爾陳屍處的正後方。他拿出一個看起來像是小型手動式風箱的指紋印顯示器,並吹出淡黃色粉末,讓粉末均勻地遍布在桌麵上大約有一平方尺的麵積。接著他輕輕地吹掉多餘的粉末,桌麵這時候出現了一個清楚的深黃色手印。大拇指和其他各指節間的指印以及手掌邊緣部分,在粉末中呈現的樣子就像是一座座環狀的小島,指紋紋路清晰可辨。攝影師隨後把他的照相機架在一個可調式三腳架上,小心翼翼地對焦,對著這個手印拍了兩張照片。

  “這樣應該就夠了,”杜柏士非常滿意他的發現。“右手掌,清楚的手印,留下它的家夥當時就站在這名女子的正後方,……而且這掌印的痕跡非常新。”

  “這個盒子呢?”希茲指著翻倒台燈旁的黑色文件盒。

  “一點痕跡也沒有,擦拭得非常幹淨。”

  杜柏士開始收拾他的檢查工具。

  “我說,杜柏士隊長,”凡斯插嘴說,“你檢查過衣櫥內的門把嗎?”

  杜柏士猛然轉身,瞪著凡斯。

  “沒有人會閑著沒事去握衣櫥內的門把的,大家開關衣櫥都是從外麵。”

  凡斯假裝很驚訝地挑動他的眉毛。

  “哦,真的是這樣嗎?真讓人想不到!……不過,你知道嗎?如果有人在衣櫥裏的話,他就不會碰觸到衣櫥外的門把了。”

  “據我所知,不會有人把自己關在衣櫥裏的。”杜柏士的語調充滿不屑和諷刺。

  “這就怪了,”凡斯說,“你知道嗎?據我所知,很多人都會沉溺在這種習慣中,有點像是某種形態的消遣娛樂呢!”

  總是會打圓場的馬克漢開了口。

  “凡斯,你對那個衣櫥有什麽看法嗎?”

  “唉,我要是有就好了,”他無可奈何地回答。“因為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透為什麽衣櫥看起來整整齊齊的,沒有翻弄過的痕跡?我真的很好奇。你知道,它應該被大肆搜刮過才對。”

  希茲也陷入和凡斯同樣的迷惘中,因此他轉向杜柏士,對他說:“你最好還是檢查一下門把,隊長。正如這位先生所言,這個衣櫥確有蹊蹺。”

  杜柏士不悅地默默走向衣櫥門邊,將黃色粉末撒在裏麵的門把上。吹掉粉末後,他拿著放大鏡彎下腰來檢查。終於他直起了身,乖戾地打量著凡斯。

  “門把上是有剛留下的指紋,可以了吧!”他勉勉強強地承認。“除非我判斷錯誤,否則這些指紋就是把手印留在桌麵的那個家夥留下來的。兩處的大拇指指紋都是環狀的,食指呈螺紋狀。……這裏,彼得,”他指示一旁的攝影師,“把這個門把拍照存查。”

  檢查結束後,杜柏士、貝拉米和那名攝影師一行人先行離去。

  大家互開了一會兒玩笑後,莫朗督察也離開了。在大門邊他和兩名身穿白色製服的實習醫師擦肩而過,他們奉命前來搬走這名女子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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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扇閂上的門
( 本章字數:4961 更新時間:2007-2-22 14:34:53)


第5章 那扇閂上的門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點三十分

  公寓裏現在隻剩下我、馬克漢、希茲和凡斯。朵朵烏雲飄過,不時遮住陽光,灰暗幽冥的光線籠罩在這個充滿悲劇的房間裏。馬克漢點燃一枝雪茄,靠著鋼琴站在那裏四下張望,神情落寞但剛毅。凡斯走向掛在客廳牆上的一幅畫前,吹毛求疵地邊看邊批評。這幅畫應該是十八世紀法國畫家布歇的作品。

  “綻放笑靨的裸女,展翅拉弓嬉戲的丘比特小童,以及卷卷雲彩,”他評論著這幅畫。他對所有描繪法國路易十五統治下頹廢主題作品的深惡痛絕是非常明顯的。“真不曉得在這種描繪情歌、嫩綠和溫馴綿羊的作品出現之前,那些宮廷交際花的閨房裏掛著什麽樣的畫。”

  “我現在比較有興趣的是,昨晚這間不尋常的閨房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馬克漢不耐煩地說。

  “沒有什麽好憂心的,長官,”希茲充滿自信地說。“我認為杜柏士拿發現到的指紋,然後比對我們的指紋資料檔案,很快就能查出案子是誰幹的。”

  凡斯帶著悲憫的笑容轉向他。

  “你真有把握,警官。但我認為,在這件悲慘的案子水落石出前,你會寧可這位手持殺蟲粉的暴躁隊長沒有發現這些指紋,”他做了一個開玩笑的表情。“容我小聲地告訴你們,那個在紫檀木桌麵和衣櫥門把留下指紋的家夥,和這位美麗小姐的死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懷疑什麽?”馬克漢直截了當地問。

  “沒什麽,親愛的老家夥,”凡斯柔聲回答。“此刻我正徘徊在心智的晦暗歧途上,就像漫遊在太陽係中不見指標一般毫無頭緒。黑暗之口正吞噬著我,讓我仿佛置身於浩瀚無垠的黑夜裏。我的心智籠罩在地獄之河的幽冥中,

  我已絕然深陷在黝黯的陰陽界裏。”

  馬克漢氣得緊抿著嘴唇,他太熟悉凡斯這種用饒舌來回避正題的行為模式。他轉向希茲改變話題。

  “你已經盤問過這房子裏的人了嗎?”

  “我問過歐黛爾的女傭、大樓管理員和接線生,不過問得不夠詳細,我在等你來。我想說的是,他們描述的事讓我頭昏腦漲。如果他們堅持他們的說法,那我們就麵臨難題了。”

  “叫他們現在進來,”馬克漢說,“先叫女傭。”他坐在鋼琴板凳上,背靠著琴鍵。

  希茲起身,不過他沒有走向大門,而是走到外掛式凸窗前。

  “在你盤問這些人之前,有件事我想請你注意,長官!那就是這棟公寓大樓的出入口。”他把金色紗質窗簾拉向一邊,“注意那個鐵欄杆。這個地方所有的窗戶,包括浴室,都裝有鐵欄杆,就像這些一樣。這裏離地麵大概隻有八到十英尺,而建築這棟房子的人不給小偷以任何機會從窗戶闖入。”

  他把窗簾拉回來,然後走到玄關。

  “現在,這裏隻有一個出入口通往這間公寓,就是這扇開向大廳的門。這裏沒有氣窗,沒有通風口,沒有送菜用的升降機;也就是說,這間公寓惟一能進出的地方就隻有這扇門了。在你聆聽這些人敘述時,請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長官。……現在,我先叫女傭進來。”

  在希茲的命令下,一名探員帶進來一名年約三十歲、黑白混血的婦人。她衣著整齊,給人一種精明幹練的感覺。她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咬字清晰、條理分明,一看就知道受教育程度不錯,和一般的女傭明顯不同。

  她的名字叫做艾咪·吉勃遜。以下是馬克漢問她話後整理出來的訊息:

  她在早上七點多來到歐黛爾的公寓,和往常一樣,她自己有一副鑰匙能夠自行進入,因為這裏的女主人通常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一個星期中她會有一兩次特別早到,在歐黛爾小姐起床前,為她縫補衣服。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早上,她早到就是為了幫歐黛爾小姐修改睡袍。

  當她開門的時候,滿室淩亂直接映入眼簾,因為玄關通往客廳的玻璃門是敞開的。幾乎在這同時,她發現女主人陳屍在沙發上。

  她立刻呼叫當時正在值班的接線生傑梭。傑梭向客廳瞄了一眼後,馬上打電話報警。然後艾咪坐在大廳會客室等候警察到來。

  她的證詞簡潔直接,廢話不多。即使緊張或激動,她也把自己的情緒控製得非常得體。

  “現在,”馬克漢在停頓一會兒後接著問,“我們把時間拉到昨天晚上。你是什麽時候離開歐黛爾小姐的?”

  “七點前,大概六點五十幾分的時候,長官。”這個女人以一種平淡的語調回答馬克漢的問題,而這似乎也是她說話的一貫語氣。

  “你通常都是那個時間離開的嗎?”

  “不是,我通常在六點鍾離開。但是昨天晚上歐黛爾小姐要我幫她準備晚宴服。”

  “平時你都不幫她準備晚宴服嗎?”

  “是的,長官。但昨晚她要和某位男士共進晚餐,然後去劇院;她希望看起來特別美。”

  “哦!”馬克漢身子向前傾。“這名男子是誰?”

  “我不知道,長官。歐黛爾小姐沒說。”

  “你認為可能是誰?”

  “我不知道,長官。”

  “那歐黛爾小姐是什麽時候告訴你要你今天早點來?”

  “昨晚我離開的時候。”

  “所以,她根本沒有預期到會有任何危險,或是對她這位男伴有任何恐懼?”

  “看起來沒有,”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沒有,我想她沒有。她昨晚的興致非常好。”

  馬克漢轉向希茲。

  “你還有其他問題要問嗎,警官?”

  希茲從他嘴巴把還沒點著的雪茄拿開,身體彎曲前傾,兩隻手撐著膝蓋。

  “昨晚歐黛爾這女人戴著什麽樣的首飾?”他粗著嗓子問。

  女傭的態度馬上變得冷漠高傲。

  “歐黛爾小姐,”她特別強調“小姐”這兩個字,語調中充滿對他不尊重歐黛爾小姐稱呼的譴責。“她戴了所有的戒指,五六枚吧,以及三個手鐲;其中一個綴飾著方鑽,一個綴飾著紅寶石,另外一個則是綴飾著鑽石和翡翠。脖子上還戴了一條綴著梨形鑽、光芒四射的項鏈;此外,她還帶了副鑲著鑽石和珍珠的白金有柄望遠鏡。”

  “她還有其他的首飾嗎?”

  “或許還有一些小一點的飾物吧!但我不是很確定。”

  “她是不是把它們放在臥室裏一個鋼製的首飾盒中?”

  “是的,不戴它們的時候當然放在首飾盒裏。”回答中帶著些嘲諷的口氣。

  “哦,我想也許即使她戴著它們,她還是得鎖上她的首飾盒。”希茲因為女傭的態度開始反唇相譏;對於她回答問題時始終沒稱他“長官”一事,他也無法釋懷。他此刻站了起來,向下指著紫檀木桌上的黑色文件盒。

  “以前見過這玩意嗎?”

  婦人漠然地點著頭,“見過很多次。”

  “它通常都是放在哪?”

  “在那裏麵。”她朝著古希臘式櫥櫃頷首示意。

  “盒子裏有些什麽?”

  “我怎麽知道?”

  “你不知道,啊?”希茲下巴微揚,然而他嚴厲的態度對這位冷靜的女傭毫無影響。

  “我不知道,”她鎮定地回答。“它總是鎖著的,我從來沒見歐黛爾小姐打開過。”

  希茲警官走到客廳衣櫥的門邊。

  “看到那鑰匙沒?”他生氣地問她。

  這女人再次地點頭,但是這一次我注意到她的眼神裏透露著些許驚訝。

  “這鑰匙一直都插在門內嗎?”

  “不是,它一直都插在門外。”

  希茲拋給凡斯一個奇怪的表情。然後,在對著門把蹙眉思考了一會兒後,他朝著帶女傭進來的警員招了招手。

  “把她帶到會客室,史尼金。有關歐黛爾的首飾,詳細問過她之後作成筆錄。……讓她在外麵等著,待會我還要問她。”

  史尼金和女傭走了出去。凡斯懶洋洋地靠著沙發,朝天花板吐出一個煙圈。盤問那名女傭的時候,他就一直坐在那裏。

  “相當清楚,是不是?”他說,“這婦人讓我們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現在我們知道那把衣櫥的鑰匙插錯了位置,而且我們這位美麗性感的女子要和她的一位親密夥伴前往劇院。在她的親密夥伴送她回家後大概沒多久,她就離開了這個邪惡世界。”

  “你覺得這些敘述很有幫助,對不對?”希茲得意揚揚的語氣裏充滿了輕蔑的味道。“等你聽完接線生說出來的瘋狂故事後再說。”

  “好了,警官,”馬克漢不耐煩地說,“就當我們在這棘手的刑事案上有了進展。”

  “馬克漢先生,我建議先問大樓管理員,等會我會告訴你為什麽。”希茲走到歐黛爾公寓門口,然後將它打開。“看一下這裏,長官。”

  他走出大門來到大樓大廳,指著左手邊的小通道。小通道約莫十尺長,介於歐黛爾公寓和會客室之間。通道的盡頭是一扇實心橡木門,門後通往公寓大樓旁的空地。

  “這扇門,”希茲解釋,“是這棟大樓惟一的側門。如果這扇門上了鎖,沒有人能從這裏進入大樓,除非走正門進來。你也無法從其他公寓進入這棟大樓,因為這層樓的所有窗戶都加裝了鐵窗。我一到現場的時候就檢查過了。”

  他走回了歐黛爾公寓的客廳。

  “在我今天早上檢查過這裏的情形後,”他繼續說,“我認為我們要找的這個人就是從通道盡頭的這扇門進入本棟大樓的,然後他偷偷溜進歐黛爾的公寓,沒讓夜間管理員發現。所以我試過這扇側門,看看它是不是打得開。但是門從裏麵閂著——請你注意,不是鎖著,而是閂上的。門閂不是那種從外麵就可以撬開或弄開的滑扣,而是那種堅固的老式銅製旋轉扣閂。……現在我要你聽聽管理員對這件事的說法。”

  馬克漢點頭默許,希茲隨即叫大廳裏的一名警員帶管理員過來。沒多久,一名木訥的中年德國人來到我們麵前。他的顴骨很高,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緊收著下巴,懷疑地看著我們。

  希茲立刻擔負起盤問的責任。

  “通常你晚上什麽時間離開這裏?”基於某種理由,他開始了咄咄逼人的態度。

  “六點鍾,有時候早一點,有時候晚一點。”這男人說話的語氣相當單調。很顯然,他對於在執勤時間發生這等意外事件感到非常懊惱。

  “那你早上什麽時候到這兒?”

  “通常是八點。”

  “你昨晚幾點回家?”

  “大概六點左右,也許是六點十五分。”

  希茲停頓了一下,終於點燃了過去一個小時不時含在嘴裏的雪茄。

  “現在告訴我有關側門的事,”他依然語帶挑釁。“你說過每晚離開前你都會把它鎖上,對不對?”

  “沒錯,”這名管理員非常確定地點了好幾次頭。“不過我不是鎖上,而是閂上。”

  “好,你那時候閂上了門——”希茲說話的同時,嘴上的雪茄上下不停地抖動著,煙和話同時從他嘴裏冒出來。“你昨晚一如往常地在六點左右把門閂上?”

  “也許六點一刻。”管理員補充說,標準的德國腔。

  “你確定昨晚門是閂上的?”希茲問得毫不客氣。

  “當然確定。這是我每天晚上必做的事,從來都沒忘過。”

  這名男子認真的態度,無疑說明了這扇門在昨晚大約六點鍾時的的確確是閂上的。然而,希茲在這問題上足足盤問了好一陣子,目的就是為了要百分之百確定這扇側門當時閂上了。問完後管理員被帶離了這裏。

  “說真的,警官,你知道那位誠實的德國佬當時閂上門了。”凡斯帶著揶揄的笑容說。

  “沒錯,他閂上門了,”他咕噥著,“今天早上八點十五分我在這裏檢查的時候門仍然是閂上的。這也正是整件事情剪不斷理還亂的地方。如果這門從昨晚六點鍾到今早八點鍾都是閂上的,我會非常感激幫我解惑的人,告訴我殺害金絲雀的那家夥昨晚是怎麽進來的;我也想知道他是怎麽出去的。”

  “為什麽不是從大廳正門出入?”馬克漢問。“根據你的調查,這似乎是惟一合理的出入口。”

  “那也是我當初所認為的,長官,”希茲回答。“但是等你聽了接線生的描述後再說。”

  “接線生的位置,”凡斯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在大廳裏介於前門和這間公寓的中間。因此,這位男士昨晚進出經過總機附近時,近在咫尺的接線生一定會注意到,是不是?”

  “沒錯!”希茲簡潔有力地叫著。“而根據接線生的說法,沒有這樣的人進出。”

  馬克漢似乎也感染到希茲激動的情緒。

  “把那接線生帶進來,我要親自問他。”他下達指示。

  希茲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照著他的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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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喊救命
( 本章字數:4668 更新時間:2007-2-22 14:35:05)


第6章 大喊救命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一點

  傑梭打從進門的那刻起就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三十出頭的他嚴肅而剛毅,外形粗獷,體格強健;肩膀結實寬闊,感覺像是受過軍事訓練一樣。他走路時有點跛,看得出來右腳有問題,而且我注意到他的左手臂僵硬彎曲,好像是胳膊肘挫傷引起的。他內向沉默,眼神堅毅且充滿智慧。馬克漢馬上以手示意要他坐到衣櫥旁的一張藤椅上,但他拒絕了,隻是恭

  謹地站在檢察官的麵前。馬克漢首先問了幾個私人問題,這也透露出傑梭在世界大戰時當過步兵隊的士官(作者注:他的全名是威廉?艾莫?傑梭,當時他被分派到海外部隊的第七十七師,第三?八步兵團)曾重傷過兩次,並在休戰前不久便解甲歸田。他接下目前接線生的工作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

  “現在,傑梭,”馬克漢繼續,“我要問的事情和昨晚發生的悲劇有關,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好的,長官。”毫無疑問地,這名退役軍人會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訴我們,而且,如果對提供訊息的正確性有任何不確定,他也會很坦白地說出來。可說是具備了目擊證人訓練有素又細心的所有特質。

  “首先,你昨天晚上什麽時候來上班的?”

  “十點,長官。”直截了當的回答,讓人覺得傑梭不管何時上班,總是會準時前來。“這陣子我值夜班。值日班的接線生和我輪流值班,我值日班時,他就值夜班。”

  “你昨晚是否看到歐黛爾小姐從劇院回來?”

  “是的,長官。每個人進來都會經過總機這裏。”

  “她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過十一點沒多久。”

  “她一個人嗎?”

  “不是,長官。還有一位男士陪著她。”

  “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長官。不過以前他來找歐黛爾小姐的時候,我見過他幾次麵。”

  “我想,那你應該可以描述一下他的樣子。”

  “是的,長官。他人很高,胡子刮得很幹淨,不過留了灰色的短髭。我敢說他的年紀大約四十五歲左右。看起來是個有身份地位又富有的人——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話,長官。”

  馬克漢點點頭。“現在,告訴我:他是陪著歐黛爾小姐一起進入她的公寓,還是他掉頭就離開了?”

  “他和歐黛爾小姐一起進到公寓裏,大概停留了半個小時。”

  馬克漢的眼睛為之一亮,他迫不及待地提出了接下來的問題。

  “所以他大約十一點左右到這裏,和歐黛爾小姐待在她的公寓到十一點半才離開。你確定你剛剛說的嗎?”

  “是的,長官,沒有錯。”這位接線生非常篤定。

  馬克漢停頓了一下,身子向前傾。

  “現在,傑梭,在你回答前仔細想想,昨晚有其他人在任何時間來找過歐黛爾小姐嗎?”

  “沒有,長官。”他毫不考慮地回答。

  “你為何如此肯定?”

  “如果有人拜訪她,我就會看見他們。他們在到她公寓之前一定得先經過總機這裏。”

  “你從沒有離開過總機嗎?”馬克漢問。

  “沒有,長官,”他鄭重其事地說明,好像在為他沒有堅守崗位的暗示辯護一樣。“我要喝水或上廁所,都是到對麵會客室的小盥洗室;但我會一直把門開著留意總機的顯示燈,好讓自己能夠看到是不是有電話進來。就算我在盥洗室裏,也沒有人能進出大廳而不被我看到。”

  對於盡責的傑梭隨時都盯著總機,絕不漏接任何一通電話的說法,是值得相信的。這個男人的真誠和信用無庸置疑,我想,在場的每一個人也都不會懷疑這點——如果昨晚還有其他人來找歐黛爾小姐,傑梭一定會知道。

  然而由於希茲生性謹慎,他立刻站起來往外走到大樓大廳。沒一會兒他回來了,帶著困惑但滿意的表情。

  “沒錯!”他向馬克漢點著頭。“盥洗室的門和總機位置成一直線,中間沒有障礙。”

  傑梭對這樣的確認沒有反應,他站在那裏,眼睛專注地看著馬克漢檢察官,等他繼續問他進一步的問題。沉著的態度中有幾分令人讚賞的自信。

  “那麽昨天晚上呢?”馬克漢繼續問道,“你離開總機的頻率是不是很高,或是離開的時間很長?”

  “隻離開過一次,長官;而且隻是去盥洗室大概一兩分鍾。不過我的眼睛始終盯著總機沒離開過。”

  “你願意發誓從十點以後就再也沒有人來找過歐黛爾小姐,而且除了那名護花使者之外,也沒人離開過她的公寓?”

  “是的,長官,我願意。”

  他簡單扼要地道出實話。馬克漢在繼續問他問題前沉思了好一會兒。

  “側門呢?”

  “整晚都是鎖著的,長官。大樓管理員在他離開前就把門閂好了,今天早上才又打開。我一直都沒碰過它。”

  馬克漢向後一靠,轉身向希茲。

  “大樓管理員和傑梭的證詞,”他說,“似乎已經把範圍縮小到直指歐黛爾小姐的護花使者。這樣的推測似乎是合理的,如果側門整晚都是閂上的,而且沒有其他的訪客從正門進出,那麽這樣看來我們要找的人就是送她回家的那個人。”

  希茲冷笑了一下。

  “那很好,長官,如果昨晚這裏沒有發生別的事的話。”接著他對傑梭說,“告訴檢察官有關這個人的後續部分。”

  馬克漢以期待的心情好奇地望著這位接線生,而凡斯則是用手撐頭,專注地聽著。

  傑梭語調平穩,像是軍人向長官報告一樣小心翼翼地陳述著。

  “事情是這樣的,長官。當這位男士十一點半從歐黛爾小姐公寓出來的時候,他在我麵前停了下來,並且請我幫他叫輛計程車。我幫他打電話叫了輛計程車,就在他等車的時候,歐黛爾小姐突然大叫救命。這位男士立刻掉頭衝向歐黛爾小姐的公寓,我也緊跟在後。他敲了敲門,不過一開始沒人回應;接著他又再敲了一次,同時大聲問歐黛爾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這回她回答了,她說她沒事,並且要他回家,不要擔心。於是他和我走回總機旁,並對我說他猜歐黛爾小姐一定是睡著後做了噩夢。我們後來談論著戰爭,沒多久車就來了。他向我道晚安後就走了出去,我也聽到計程車開走的聲音。”

  很明顯地可以看出來,這番有關歐黛爾小姐這位不知名護花男士離開的敘述,徹徹底底推翻了馬克漢原先的推測。他神情沮喪地看著地板,不斷地猛抽著雪茄。終於他又開口了:

  “這名男子從她公寓出來後多久,你就聽到歐黛爾小姐的叫聲?”

  “大概五分鍾的光景。我剛和計程車行聯絡完之後大約一分鍾,就聽到她大聲尖叫。”

  “當時這個男人在總機附近?”

  “是的,長官。事實上,當時他的一隻手正撐在總機這裏。”

  “歐黛爾小姐總共叫了幾次?她在求救的時候喊了些什麽?”

  “她尖叫了兩次,然後大喊:‘救命!救命!’”

  “當這男人第二次敲門的時候,他說了些什麽?”

  “長官,我隱約還記得他說:‘開門,瑪格麗特!發生了什麽事?’”

  “那你還記得她回答的時候說了些什麽嗎?”

  傑梭有點猶豫,緊皺著眉頭。

  “就我記憶所及,她說:‘沒什麽事,抱歉嚇著了你。沒事了,請回家吧,不要擔心。’……當然,我所記得的也許沒那麽精準,但是大致意思就是這樣。”

  “你那時候透過門可以清楚地聽到她說的話?”

  “哦,是的。那些門並不是很厚。”

  馬克漢站起身,若有所思地來回踱步。最後,他在接線生麵前停了下來,並且問了另一個問題:

  “在這個男人離開以後,你有沒有聽到歐黛爾小姐的房間裏有其他可疑的聲音?”

  “一點也沒有,長官,”傑梭回答。“不過,十分鍾後有人從外麵打電話給歐黛爾小姐,而她房裏接電話的卻是一個男人。”

  “怎麽會這樣!”馬克漢糊塗了,希茲則是聚精會神地坐在那,眼睛睜得大大的。“把有關那通電話的詳細情形說給我聽。”

  傑梭平靜地依言開口。

  “大約十一點四十分左右,總機上的燈閃起了,我拿起電話筒,一個男人說要找歐黛爾小姐。我把電話接通進去,隔了一會兒她的話筒才拿起來。你會知道對方是否拿起了話筒,因為如果對方拿起話筒的話,總機板上的顯示燈會熄滅。接著一個男人的聲音回答說‘喂’,我按下轉接鍵,在這之後我自然就聽不到電話裏的聲音了。”

  房內這時候沉寂了下來。接著,在詢問過程中一直很專注地看著傑梭的凡斯開口說話了。

  “順便問問,傑梭先生,”他滿不在乎地問道,“讓我們這樣說吧,你本人是不是對這位迷人的歐黛爾小姐有一點迷戀?”

  打從進到這房間開始,這位接線生第一次顯得有些不自在,輕微的紅暈泛上臉頰。

  “我覺得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他果斷地回答。

  馬克漢拋給凡斯一個不以為然的表情,插嘴打斷他們的對話。

  “暫時到這裏,沒別的問題了,傑梭。”

  這位接線生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後走了出去。

  “這宗命案變得十分吸引人。”凡斯喃喃說道,同時在沙發上伸了伸懶腰。

  “真讓人欣慰,有人開始對這宗命案感興趣了。”馬克漢語帶挑釁地說。“另外,能不能順便請教一下,你剛才為什麽要問傑梭對那女人的感覺?”

  “噢,隻是個念頭突然閃過我的腦海,”凡斯回答說,“而且,你曉得,閨房內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可能發生意想不到的狀況,不是嗎?”

  在陷入膠著的茫然中,希茲壯聲為自己打氣:

  “我們仍然掌握了指紋,馬克漢先生。我認為它們可以幫我們找到我們要找的人。”

  “但是即使杜柏士確認了這些指紋,”馬克漢說,“我們還是得查出指紋的主人昨晚是怎麽進到這裏來的。因為到時他一定會宣稱指紋是在命案發生之前留下的。”

  “嗯,可以確定的是,”希茲固執地斷言,“昨晚歐黛爾從劇院回來之前,就已經有人進來這裏了,而且十一點半另一個男人離開的時候,他還在這裏。這可以從那女人的尖叫,和那通十一點四十分接起來的電話獲得證實。而且德瑞摩斯法醫說過,命案發生在午夜之前,所以毫無疑問地,躲在房內的這個家夥幹下了這起命案。”

  “這看來好像沒有爭論的餘地,”馬克漢同意地說,“而且我傾向認為這個家夥她認識。她之所以尖叫,可能是在他最初現身的時候;認出是他後,才鎮定下來告訴門外大廳的男子說她沒事。……後來屋裏的這名男子就把她勒死了。”

  “我的看法是,”凡斯接著說,“這個男人藏身的地方就是那個衣櫥。”

  “當然,”希茲警官同意這個看法。“但是讓人困惑的是他是怎麽進來這裏的。值日班到昨晚十點的接線生告訴我,那位造訪歐黛爾並且帶她外出吃飯的男子是她昨天惟一的訪客。”

  馬克漢發出火氣不小的咕噥聲。

  “把那名值日班的接線生帶來這裏,”他命令著,“我們得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昨晚有人進來這裏,在我離開之前,我非把他是怎麽進來的弄清楚不可。”

  凡斯向馬克漢做了一個揶揄的表情。

  “你知道,馬克漢,”他說,“我沒有特異功能,但是我現在有一種,好像那些二三流詩人常說的,奇怪卻無法形容的感覺——如果你真的打算留在這疑雲重重的閨房中,一直到你發現這名神秘訪客昨晚是怎麽進來的話,你恐怕得叫人把你的盥洗用品和好幾張幹淨的床單準備好送過來。哦,別忘了,還有你的睡衣。策劃主導這個案子的家夥早就非常小心而且聰明地安排好了他的出入問題。”

  馬克漢半信半疑地看著凡斯,這回他倒沒有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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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知名訪客
( 本章字數:5584 更新時間:2007-2-22 14:35:21)


第7章 不知名訪客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一點十五分

  希茲步出公寓走到大廳,然後把日班接線生帶了進來。這位名叫史比佛利的年輕接線生蒼白清瘦;他那凸顯出蒼白臉色的黑發則抹了發油,油亮地從額頭向後梳攏,並蓄著稀稀疏疏的胡須。衣著整齊光鮮的他,穿了一套醒目且剪裁合身的深褐色西裝,裏麵搭配了一件粉紅色立領襯衫,腳上穿了一雙盤扣鞋。他看起來有些緊張,一屁股就坐在門旁的藤椅上,手

  指頭撫弄著褲子上的縐褶部分,不時地舔著嘴唇。

  馬克漢直接就切入重點。

  “我知道你昨天值的是下午到晚上十點的班,對不對?”

  史比佛利猛咽了一口口水,點了點頭,“是的,長官。”

  “歐黛爾小姐昨晚是什麽時候外出用餐的?”

  “大約七點左右。那時候我剛好托人到隔壁餐廳幫我買三明治……”

  “她一個人去的嗎?”馬克漢打斷他的話。

  “不是,有個家夥來找她。”

  “你認識這個‘家夥’嗎?”

  “我看過他來找過歐黛爾小姐好幾次,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誰。”

  “他長得什麽樣子?”馬克漢連珠炮似的一路問下來,言語間顯得極沒耐性。

  史比佛利口中描述的這名護花男子,和傑梭所描述的那名男子相符合,隻是史比佛利比較多話,而且描述得不夠精確。很顯然地,歐黛爾小姐晚上七點出門,十一點回來,都是同一名男子陪伴她。

  “現在,”馬克漢繼續,並且加重了語氣,“我想要知道在歐黛爾小姐外出用餐和你十點下班之間,還有誰來拜訪過她?”

  史比佛利對這問題有點困惑,他那稀疏的彎眉向上挑動,眉頭緊皺。

  “我,我——不懂你的問題,”他舌頭打結地說,“歐黛爾小姐外出的時候還會有誰來拜訪她?”

  “確實有人來過,”馬克漢說,“而且他進到她的公寓後,一直待在那裏直到她十一點從外麵回來。”

  年輕接線生的眼睛和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的天哪,長官!”他驚叫出來。“所以這就是他們殺她的方式?!——躲在她屋裏等她回來!”他驀然打住,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竟和這宗神秘的謀殺事件扯得上關係。“但是,在我值班的時候沒有人進到她的公寓。”他脫口而出,怯生生地強調這件事。“沒有人!從她外出到我下班,我一步也沒有離開過總機這裏。”

  “有任何人可以從側門進來嗎?”

  “什麽?它沒鎖嗎?”史比佛利語氣顯得很驚訝。“晚上從來不會不鎖門的,大樓管理員晚上六點下班前都會把門閂上。”

  “你昨晚沒因為別的事把它打開過?想一想!”

  “沒有,長官,我沒有!”他猛搖頭。

  “那你確定在歐黛爾小姐出門後,就再沒有人從正門進來然後到她的公寓?”

  “百分之百確定!我告訴你我一直都沒離開過總機,沒有人會經過這裏而我卻不知道的。隻有一個人來找過她。”

  “噢!所以的確有人來過!”馬克漢吼了起來。“什麽時候來的?當時的情形如何?……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

  “沒什麽重要的事情,”這名年輕人回答他的時候,真的害怕極了。“隻是個家夥進來按她的門鈴,然後馬上又離開了。”

  “你別管它重不重要,”馬克漢的語氣冷漠而專斷。“他什麽時候來的?”

  “大概九點半左右。”

  “他是誰?”

  “一名年輕人,來找過歐黛爾小姐幾次。我不曉得他的名字。”

  “確確實實地告訴我當時整個的情形。”馬克漢追著說。

  史比佛利再次猛咽了一口口水,舔了舔嘴唇。

  “事情是這樣的,”他很努力地開始敘述,“這人進來後就順著大廳一直往裏走,我對他說:‘歐黛爾小姐不在。’但是他沒停下來,並且對我說:‘哦,無論如何我要按個門鈴確定她真的不在。’一通電話正好在那時候響起,我沒再攔阻他。他按了門鈴,也敲了門,當然不會有任何人應門;沒多久他就走了回來,說:‘我想你說得沒錯。’然後他丟給我五毛錢,就離開了。”

  “你真的看見他走了出去?”馬克漢的聲音中透著不滿。

  “沒錯,我看見他離開了。他隻是在出大門前停下來點了一根煙,接著便打開門,轉身朝百老匯大道的方向走去。”

  “玫瑰花瓣一瓣一瓣地掉落,”凡斯懶懶地說,“情況妙極了!”

  馬克漢不願放棄這名九點半訪客可能帶來的破案契機。

  “這個男人長得什麽樣子?”他問,“你能對他作個描述嗎?”

  史比佛利坐得直挺挺的,從他熱切回答的態度中,不難看出他對這名訪客特別留意。

  “他長得很好看,年紀不是很大——大約三十歲左右。穿了一套正式的晚禮服和一雙漆皮便鞋,搭配西裝的是一件打褶的絲質襯衫……”

  “什麽,什麽?”凡斯靠在沙發椅背上,故作疑惑狀地追問。“絲質襯衫搭配晚禮服!非常不尋常!”

  “哦,很多對穿著有品味的人士都是這麽穿的,”史比佛利有點得意地解釋,“這是參加舞會的流行款式。”

  “真的?!”凡斯顯得有點驚訝。“我得好好研究一下。……順便問一下,這位穿著絲質襯衫的時髦公子哥停在大門口的時候,是不是從背心口袋裏拿出個長扁形銀盒然後取煙的?”

  年輕的接線生用一種既崇拜又驚訝的表情看著凡斯。

  “你怎麽知道的?”他驚叫了出來。

  “簡單的推論,”凡斯恢複了慵懶的姿勢解釋著。“大一點的金屬煙盒放在背心口袋裏和晚禮服、絲質襯衫比較搭配。”

  馬克漢顯然被插進來的這段對話惹惱了,他打斷他們,嚴厲地要求這名接線生繼續描述。

  “他的頭發光滑柔順,”史比佛利繼續,“可以看得出來有些長,但卻是時下最流行的發型。他還留了些胡子,胸前翻領別了一朵康乃馨,手上戴著麂皮手套。”

  “天啊!”凡斯喃喃地說,“舞男一個!”

  被俱樂部夢魘壓得幾乎喘不過氣的馬克漢皺著眉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凡斯的觀察顯然引發他不愉快的聯想。

  “這個人多高?”他接著問。

  “他不是很高——大概和我差不多,”史比佛利說,“有點瘦。”

  從他的語氣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某種潛藏的欣賞,我覺得這個年輕的接線生已經把歐黛爾小姐這名訪客的身材與穿著視作模範。這種極其明顯的欣賞,加上他對他穿著的讚賞與喜愛,讓我們從他描述的字裏行間,對這位昨晚九點半出現在死者公寓前按門鈴卻無功而返的年輕人,有了更進一步的正確認識。

  史比佛利被帶走後,馬克漢站起來在房間裏邊踱步邊猛吸雪茄,雪茄的煙霧幾乎籠罩住他的頭。希茲坐在那皺著眉頭,呆呆地看著他。

  凡斯也站起來伸了伸懶腰。

  “這個有趣案情的發展看來仍在原地踏步,”他語帶輕鬆地說,“到底,呃,到底這名殺害瑪格麗特的劊子手是怎麽進來的呢?”

  “你曉得嗎,馬克漢先生,”希茲說,“我一直在想這家夥可能早在下午的時候就進到了這裏,嗯,也就是在側門鎖上之前。歐黛爾她本人很有可能讓他進到屋裏,然後在另一名男子來接她外出吃飯時,把他藏了起來。”

  “很有可能。”馬克漢同意希茲的論點。“再把那名女傭帶進來,我們來看看還能不能有新的發現。”

  女傭被帶進來後,馬克漢直接就問她昨天下午在幹什麽。從她的回答中得知她在下午四點鍾的時候曾外出買東西,回來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半了。

  “你回來的時候,歐黛爾小姐有沒有訪客在場?”

  “沒有,長官。”她斬釘截鐵地回答。“隻有她一個人在房裏。”

  “她有沒有提到有人來找她?”

  “沒有,長官。”

  “那麽,”馬克漢繼續問,“在你七點下班回家的時候,有沒有可能已經有人躲在歐黛爾小姐的公寓裏了呢?”

  這名女傭著實大吃一驚,甚至有些害怕。

  “這人能躲在哪裏呢?”她一邊環顧房間一邊問。

  “有好幾個地方可以躲,”馬克漢推測,“浴室、衣櫥、床底下、窗簾後麵……”

  婦人非常篤定地搖著頭。“沒有地方可以躲人,”她宣稱,“我進出了浴室六次,而且還從歐黛爾小姐臥室的衣櫥裏把她的睡袍拿出來。天黑的時候,是我親自拉上窗簾的。至於床,它的底座幾乎貼到地麵,沒有人能夠鑽得進去。”(我看著那張床,知道她說的沒錯。)

  “那這個房間的衣櫥呢?”馬克漢抱著一絲希望繼續追問,但她還是再次地搖著頭。

  “沒有人會躲在那兒。我的帽子和外套都放在裏麵,當我準備離開時,是我自己把它們拿出來的。我甚至在走之前還把歐黛爾小姐的一件舊洋裝放進衣櫥裏。”

  “你百分之百確定,”馬克漢再問了一次,“在你回家之前沒有任何人躲在房間裏?”

  “百分之百,長官。”

  “你記不記得昨天當你從衣櫥中取出帽子的時候,衣櫥的鑰匙是插在門外還是門內的鑰匙孔裏?”

  女傭沉吟了片刻,仔細地注視著衣櫥的門。

  “插在門外,它一直都是這樣。”過了一會兒她這麽回答。“我記得我把那件舊洋裝放進去的時候,鑰匙還鉤住了衣服。”

  馬克漢皺著眉頭,然後又繼續他的問題。

  “昨晚和歐黛爾小姐共進晚餐的那位男士,你說你不曉得他的名字,你是否能告訴我們那些經常與她一道出去的男子中,你所知道的名字?”

  “歐黛爾小姐從來都沒有向我提起過任何人的名字,”這名婦人說,“她在這方麵也處理得非常小心,可以說保密到家。你看,我隻有白天的時間待在這裏,而這些她認識的男士通常都是晚上才來。”

  “那你有沒有聽她提起過她怕誰——因為某個原因而害怕?”

  “沒有,長官。不過有個男人她一直想要甩掉。他是個壞蛋,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他,而且我也提醒歐黛爾小姐要防著他點。但是我猜她認識他很久了,所以對他一直都相當溫順。”

  “你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有一天,大概是一個禮拜前,”女傭解釋,“我吃完午飯回來,他和她當時在另外一個房間裏。他們沒有聽見我回來,因為帷幔是拉下來的。他跟她要錢,她用各種理由拒絕,卻遭到他的威脅。接著她說了些以前給過他錢之類的話。我弄出了聲響後,他們便停止了爭吵;沒多久他就離開了。”

  “這個人長什麽樣子?”馬克漢的精神又來了。

  “他有點瘦,不是很高,我想他大約三十歲左右。他的輪廓鮮明,有人可能會覺得他很帥,有著一雙會放電的淡藍色眼睛。他總是把頭發往後梳得油亮,蓄了一點點金黃色的胡子。”

  “哦!”凡斯說,“我們的舞男。”

  “之後他曾再出現過嗎?”馬克漢問。

  “我不知道,長官。至少我在的時候沒見過。”

  “夠了。”馬克漢說。女傭隨即走了出去。

  “她的陳述對我們沒有太大幫助。”希茲抱怨著。

  “什麽!”凡斯叫了起來。“我認為她的話非常有幫助,她理清了幾個爭議點。”

  “她所說得哪個部分你認為特別有理清作用?”馬克漢不耐煩地問。

  “我們現在已經清楚地知道,”凡斯平心靜氣地說,“昨晚這名女傭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人潛伏在這裏。”

  “你認為這樣的供述大有幫助,”馬克漢反駁,“我反而覺得情況變得更複雜了。”

  “現在或許真如你所言,但是,之後誰又曉得會怎樣呢?也許到時候她的這番陳述會是最讓你感到欣慰愉悅的線索也不一定。……再說,很明顯地我們已經知道有人把自己鎖在衣櫥裏,因為鑰匙插放的位置被移動過了;而且,在這名女傭離開之前並沒有人躲在衣櫥裏麵,或者,我們可以這麽說,衣櫥裏躲著人是昨晚七點以後的事。”

  “那當然,”希茲酸溜溜地說,“但是側門是閂上的,正門大廳的接線生又發誓沒人從前門進來。”

  “是有點玄。”凡斯黯然承認。

  “什麽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馬克漢咆哮著。

  望著衣櫥大惑不解的希茲無助地搖著他的腦袋。

  “我不了解的是,”他想了想說,“如果這家夥躲在衣櫥裏,為什麽他出來的時候沒有搜刮這個衣櫥,就像他把房間的其他地方翻遍了一樣?”

  “警官,”凡斯說,“你點到問題的核心了。……你曉得嗎,這個衣櫥沒有被翻動過的現象,正好說明了把這裏弄得一團糟的凶殘家夥放棄翻弄這個衣櫥,因為衣櫥的門當時從裏麵反鎖住了,他打不開。”

  “得了吧!”馬克漢提出異議,“照你的說法,豈不是暗示昨天晚上有兩位不知名的人士在這裏。”

  凡斯歎了口氣。“傷腦筋呀!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們連一個人是怎麽進到房間來的都沒有合理的解釋,何況是兩個人。……真是讓人苦惱,對不對?”

  希茲倒是找到了自我安慰的話。

  “無論如何,”他說,“我們已經知道了那個昨晚九點半來過這裏、穿著漆皮便鞋的時髦家夥可能是歐黛爾的愛人,而且向她要錢。”

  “這個明顯的事實要怎麽樣才能發揮作用,幫大家掃除謎團呢?”凡斯問。“幾乎每一位現代黛利拉(譯注:意指妖婦)都有著貪婪的欲望。假如沒有這樣的年輕小夥子在她身邊,那才稀奇呢,對不對?”

  “沒錯,”希茲回說,“但是我要告訴你一些事,凡斯先生,也許這些事是你不知道的。這些讓女性意亂情迷的男人通常都是慣犯大壞蛋,你知道嗎?這也是為什麽在知道這是職業凶手幹下的案子後,它無法讓我不去想這個威脅過歐黛爾、向她要錢的家夥,就是昨晚潛伏在這裏的那個人的原因。……而我也要說,從對這個人的描述聽起來,完全就像是那種經常出入深夜餐廳的雅賊。”

  “你深信,”凡斯溫和地問,“這件案子是職業凶手幹的?”

  希茲的回答中幾乎充滿了輕視的味道,“那凶手不是戴著手套,而且使用鐵橇嗎?這就是強盜固有的行為模式,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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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隱形殺手
( 本章字數:4024 更新時間:2007-2-22 14:35:33)


第8章 隱形殺手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一點四十五分

  馬克漢背著手走到窗前,駐足凝望窗外的小小後院。幾分鍾後,他慢慢地轉過身來。

  “就我所了解的情況,”他說,“我現在把它歸納如下:歐黛爾小姐和某位紳士有約,準備一道外出用餐,然後去劇院。他在七點左右來接她,然後兩人一起出去。十一點鍾的時

  候他們回來了,他隨她進入公寓,約莫逗留了半個小時,在十一點半離開,並且要接線生幫他叫一輛計程車。在他等計程車時,歐黛爾突然尖叫大喊救命。隨後他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她則是告訴他沒事,並且要他離開。計程車來了,他上了車就走了。十分鍾後,有人打電話找歐黛爾,公寓裏回答的竟是一名男子的聲音。今天早晨她被發現陳屍在她自己的公寓裏,房間內被翻箱倒櫃,淩亂不堪。”

  他深吸了一口雪茄。

  “現在,很明顯地,昨晚在她和她的護花使者回到公寓的時候,房間裏已經有個人躲在那裏,當然,也很清楚的是,在這位護花使者離開後,這女子還沒死。因此我們的結論是,那名早已經躲在房間裏的男子就是殺害歐黛爾的凶手。而德瑞摩斯法醫提出凶殺案發生在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的報告,也印證了這個結論。但是她的這位護花男士一直到十一點半才離開,而且在那之後還隔著門跟她說過話,因此我們可以把命案發生的時間更確切地拉到十一點半到午夜十二點間。……這些是目前歸納出來的比較明確可知的事實。”

  “實際情形和這些歸納點大概八九不離十。”希茲說。

  “無論如何,整個案子有趣極了。”凡斯喃喃地說。

  在房裏來回不停踱步的馬克漢繼續他的推論。

  “根據已知事實,這個案子還有幾點值得注意:昨晚七點女傭下班離開以前,歐黛爾的公寓還沒有人躲在裏麵。因此,凶手是在七點以後潛進她的公寓裏。我們先來看看那個側門。六點的時候,也就是該名女傭下班前一個小時,大樓管理員從裏麵閂上了側門,而日夜班的兩名接線生都極力否認靠近過側門。而且,你,希茲警官今天早晨也看見側門是閂上的。因此,我們可以假定這扇門整晚都是閂上的,沒有人可以從這裏進來。所以,我們不得不作這樣的推論:凶手是從正門進來的。現在,我們再來斟酌一下這樣的推論。昨晚值班到晚上十點的接線生十分肯定隻有一名男子從正門進來,穿過大廳到這間公寓,並且在按鈴沒人應門後,又走了出去。另外一位從昨晚十點值班到今天早上的接線生,也確定沒有人從正門進來穿過總機到歐黛爾的公寓;加上這層樓的所有窗戶都加裝了鐵窗,而且從樓上下來的人不可能不和接線生打照麵;我們現在麵臨了棘手的問題。”

  希茲搔頭苦笑著。

  “不合理,是不是,長官?”

  “隔壁的公寓呢?”凡斯問,“就是那間麵對後麵通道的公寓,我猜門號是二號吧?!”

  希茲施恩似的轉向凡斯。“今天早上我第一個查看的地方就是那間公寓。二號公寓住的是一位單身女郎;我在八點鍾的時候敲她的門把她叫醒,並且搜查了她住的地方。什麽都沒發現。無論如何,你必須穿過總機才能到她的公寓,情形和到歐黛爾的公寓是一樣的。昨晚也沒人來找過她或是從她家離開過。還有,傑梭這位機靈的年輕人告訴我,這名女子是屬於那種淑女型的,不愛說話,她和歐黛爾甚至不認識對方。”

  “你真是調查得相當徹底,警官。”凡斯喃喃地說。

  “當然,”馬克漢插話進來,“如果有人背著接線生,在七點到十一點間從那間公寓溜進這裏,然後在殺害歐黛爾後又溜回那間公寓,也不無可能。但是在希茲警官今天早上搜索這地方沒有發現任何人後,我們可以排除凶手從那間公寓出入的可能了。”

  “我敢說你是對的,”凡斯滿不在乎地承認。“但是這讓我覺得,親愛的老馬克漢,你對這種情況了不起的研究判斷,也完全排除這名凶手從其他地方出入的可能。……然而他進來了,勒死了那名不幸的妙齡女子,然後又離開了,對不對?……這是一個令人困惑的難題,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略而不提。”

  “真是讓人摸不透。”馬克漢沮喪地說。

  “八成是幽靈,”凡斯補充說,“這件命案充滿了鬼魅懸疑的氣氛。真的,你曉得嗎?我開始懷疑昨晚這附近有女巫作法召喚幽靈出來。……喂,馬克漢,你能起訴幽靈嗎?”

  “幽靈根本不會留下那些指紋。”希茲老實不客氣地咆哮起來。

  焦慮地走來走去的馬克漢停下了腳步,生氣地看著凡斯。

  “去你的!簡直是胡說八道。凶手是以某種方式進入這公寓,然後又以同樣的方式出去。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不是那名女傭記錯了,在她離開的時候早已經有人在這裏,要不然就是其中一位接線生睡著了,但是又不願承認。”

  “或者他們之中有人說謊。”希茲接著說。

  凡斯搖著頭。“我覺得,這名女傭的證詞肯定值得相信。如果懷疑有人從正門進來卻沒被發現,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兩位接線生隻會忙不迭地加以否認。……所以,馬克漢,也就是說,你隻能從幽靈的角度來看這整件事的發展。”

  馬克漢對凡斯戲弄的話語感到非常不滿。

  “我不許你再用這些裝神弄鬼的看法和神秘兮兮的假設幹擾我們調查案子。”

  “但是,想一想,”凡斯戲謔地抗議,“你的結論中已經證明——甚至你從法律角度的分析來看——昨晚沒有人能夠進出這間公寓;而且,正如你經常告訴我的,法庭上強調的是

  物證,辦案不是根據聽聞或可疑的罪行來定案,而是根據證據;然而這個案子的證據似乎為所有的人提供了不在場證明。要說這名女子自己勒死自己,也說不過去。要是這是服毒事件就好了,對你而言,那該是多麽棒的一件自殺案啊!這名凶手真是沒有大腦,為什麽不用砒霜來代替他的雙手!”

  “他就是勒死了她,”希茲說,“而且,我會把寶壓在那位昨晚九點半來這裏卻進不去的家夥身上。他就是我們要找的凶手。”

  “確定?”凡斯點燃另一根煙。“我可不認為那些描述他的對話,能有什麽了不起的證明。”

  希茲的眼中閃過一陣邪惡的光芒。

  “我們有辦法,”他嗤之以鼻地說,“從那些對答如流的精彩對話中得到足夠的依據。”

  凡斯歎了口氣。“上流社會是多麽需要你這樣的人啊,我的警官大人!”

  馬克漢看了看手表。

  “我辦公室還有急事要處理,”他說,“所有這些的回答對我們一點幫助也沒有。”他把手搭在希茲的肩上。“你繼續做你的事。今天下午把這些人帶來我的辦公室繼續偵訊,或許我能讓他們又記起些什麽。……你接下來的調查計劃如何?”

  “一般的例行調查,”希茲鬱鬱寡歡地回答。“我會細看歐黛爾的卷宗,並派三四名幹員繼續調查和她有關的線索。”

  “你最好馬上去計程車行查問一下,”馬克漢建議,“看看有沒有辦法查出昨晚十一點半離開的那名男子的身份,還有他後來去了什麽地方。”

  “你們稍微想一想,”凡斯說,“如果這個人知道謀殺案什麽的話,他還會停留在大廳裏,並且要接線生幫他叫計程車嗎?”

  “哦,我並不冀望他知道謀殺案,”馬克漢的語氣顯得無精打采。“但是死者曾經和他說過的什麽或許能提供我們一點線索。”

  凡斯戲謔地搖著他的頭。“哦,讓我們恭迎那聖潔的信仰、無瑕的希望,還有張著金黃羽翼盤旋飛舞的天使!”

  馬克漢沒心情開玩笑,他轉向希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他說:

  “傍晚來找我,我或許可以從這些人身上再找到一些新的線索或證據。……另外,”他又想到了什麽,“記得找個人守在這裏。我要這間公寓保持現狀,直到出現破案契機為止。”

  “我會搞定的。”希茲向他保證。

  馬克漢、凡斯和我走出大樓,坐進了車子裏。沒多久車子便飛快地繞著中央公園的街道開走了。

  “還記得我們最近關於雪地上腳印的討論嗎?”凡斯問,這時候我們的車子已經開到第五大道,並且繼續向南行。

  馬克漢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我記得,”凡斯感慨地說,“在你舉出的假設個案中,那裏不但有腳印,而且有十二個或甚至更多的目擊證人——包括一名兒童——看見某個人跑過雪地。……然而,在現實的世界裏你卻陷入極度的困擾當中,因為讓人沮喪的事實是,這樁命案現場不但沒有雪地上的腳印,而且也沒有目睹有人逃走的目擊證人。總歸一句話,你是直接、間接證據兩者都缺。……可憐喲,可憐。”

  他悲哀地搖著他的頭。

  “你知道嗎,馬克漢,我覺得有關這案子的這些證詞,已經說明死者死亡當時並沒有人在她身邊,因此,按理說她應該還活著。我認為,從訴訟程序的立場來看,這位女士的屍體與案情完全不相幹。我知道你曉得在沒有屍體的情況下,法官是不會承認這是謀殺案的;但是,你如何處理不是謀殺案的被害人屍體呢?”

  “你滿嘴胡說八道。”馬克漢生氣地斥責他。

  “哦,的確。”凡斯同意。“然而,執法者沒有腳印這類的證據是很苦惱的,是不是,親愛的老朋友?這會讓人完全沒有判斷的依據。”

  馬克漢突然展開反擊。“當然,你不會需要腳印這樣的證據,或任何具體線索的,”他揶揄著凡斯,“你不是有預言事情的神力嗎?如果我記的沒錯的話,你曾經對我誇口,不管有沒有留下腳印,在了解犯罪的本質和情況後,你就可以正確無誤地讓我知道凶手是誰。還記得自己吹的牛嗎?……現在我手上有一樁謀殺案,而且凶手來去間沒有留下他的腳印,請好心地告訴我究竟是誰殺了歐黛爾那名女子,以救我於無知的困擾中吧!”

  凡斯依舊從容平靜,絲毫不受馬克漢揶揄、挑釁的影響。他吊兒郎當地抽了一會兒煙,接著傾身將煙灰彈出窗外。

  “老實說,馬克漢,”凡斯心平氣和地回答,“我是想研究這樁愚蠢的謀殺案。不過我想我會先等希茲的調查報告出來後再說。”

  馬克漢發出冷笑聲,整個身體陷在座位裏。

  “真是感激不盡。”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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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獵物追蹤
( 本章字數:7578 更新時間:2007-2-22 14:35:46)


第9章 獵物追蹤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午後

  回去的途中在行經麥迪遜廣場北邊時,我們因為塞車耽擱了很長一段時間,馬克漢焦急地看著他的手表。

  “都已經過中午了,”他說,“我想我們得停下來到那家俱樂部吃點午飯。……我猜這

  麽早吃飯可能不太適合你這位講究的溫室花朵。”

  凡斯接受了他的邀請。

  “由於你剝奪了我的早餐,”他說,“我決定讓你請我喝一杯蛋酒。”

  沒一會兒我們進到了幾乎還沒有客人的史杜文生俱樂部,並且選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從窗外向南可以看到麥迪遜廣場上的一片樹海。

  就在我們點完食物後沒多久,一名身穿製服的侍者走了進來,恭敬地向馬克漢行了九十度的鞠躬禮,然後遞給他一封沒有寫上地址、封好的信封,信封是這家俱樂部的。馬克漢好奇地展信閱讀,當他看到最後署名的時候,眼中閃露出驚訝之色。終於他抬起頭向侍者點了點頭,然後他表示得告退一下,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整整二十分鍾後他才回來。

  “事情真絕,”他說,“剛剛那封信箋是昨晚帶歐黛爾外出吃飯和看舞台劇的那名男子寫的。……世界真是小。”他發出喟歎,“他就住在這家俱樂部——是個外地會員,每次他到紐約,都是在這裏落腳。”

  “你認識他?”凡斯不是很有興趣地問。

  “我見過他幾次麵——這位老兄叫史帕斯伍德,”馬克漢似乎有點困惑,“他的家世良好,住在長島的別墅,是個有身份地位的人——也是那種我認為最不可能和歐黛爾有任何瓜葛的人。但是他自己承認,每次他到紐約來,都會和她打得火熱——‘及時行樂趁年輕’,這是他自己形容的說法——而昨晚他帶她到法蘭賽餐廳用餐,之後又去了冬園。”

  “我可不認為這是充實的一晚,”凡斯評論著,“反倒是他倒黴的一天。……我是說,試想想看,打開報紙看到昨晚和你在一起的女人被勒死的新聞,讓人多麽不安呀!對不對?”

  “他的確感到不安,”馬克漢說,“晚報在一個鍾頭前已經出來了。我們來這裏之前,他每隔十分鍾就打一次電話到我辦公室。他擔心和這名女子的關係會曝光,讓他顏麵無光。”

  “不會嗎?”

  “我看沒這必要。沒人知道昨晚她的護花使者是誰;而且,很明顯地,既然他和這個案子無關,又何必把他牽連進來呢?他剛剛告訴了我關於他和她之間所有的事,而且答應隻要我要他留在紐約,他就不會離開。”

  “從你回到這裏時滿臉失望的表情來看,我猜他的故事對你一點幫助也沒有。”

  “是的,沒有。”馬克漢承認。“這女子顯然沒有向他透露任何她的情史,他連一丁點有幫助的線索也提不出來。他陳述昨晚的事情經過和傑梭所描述的完全符合。他七點來找她,大概十一點左右送她回家,在她家逗留了約半個小時,然後才跟她分手。聽到她大聲求救時他嚇了一跳,但是隨後她又告訴他沒事。他當時的想法是她做了個噩夢,而且以為就真的沒事了。他離開後直接坐車回到這家俱樂部,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五十分。看到他從計程車下來的瑞豐法官可以證明。他上了樓,並且和那些在法官房間等他的男士們一起玩撲克牌。他們一直玩到今天淩晨三點。”

  “你這位長島唐璜顯然沒有提供你任何‘雪地上的腳印’。”

  “無論如何,他這時的出現總算消除了一項可疑的線索,不然可能會浪費我們更多的調查時間。”

  “如果更多可疑的線索都沒了,”凡斯諷刺地說,“你將會陷入絕望沮喪的困境中,你知道嗎?”

  “還有足夠多的線索讓我忙的,”馬克漢邊說邊把盤子往前一推,並喊侍者買單。他站起身,看著凡斯,“你真的有興趣加入調查嗎?”

  “呃,什麽?哎呀!當然有興趣,這還用說。不過,行行好,再坐一會等我喝完咖啡。”

  雖然他答應得有點漫不經心,我還是很訝異凡斯這麽爽快就接受了邀請,因為蒙多士美術館今天下午有一項中國古代墨寶展,他原本打算要去參觀的。聽說其中有兩幅畫作,是中國宋代畫史裏的代表之作。而凡斯則非常希望能得到它們,將它們納入他的收藏之中。

  我們和馬克漢一同坐車前往刑事法庭大樓,從法蘭克林街的大門進入,搭乘私人專用電梯到了馬克漢寬大卻髒亂的辦公室。從辦公室正好可以俯瞰墳墓監獄的灰色石牆。凡斯坐在一張皮椅上,旁邊是一張橡木雕飾茶幾,茶幾左邊就是辦公桌。他點燃了一根煙,又開始了他揶揄的本事。

  “我期待著司法之輪碾壓過所帶來的快感。”他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說。

  “你注定聽不到最初碾過的聲音,”馬克漢回應,“接下來的進展將在這間辦公室外,不在辦公室裏。”馬克漢接著消失在通往法官室的自動門後。

  五分鍾後他又回到辦公室,背對著辦公室南麵的四扇長形窄窗,在他的高背旋轉椅上坐了下來。

  “我剛剛去找瑞豐法官,”他解釋著,“剛好是午休時間——他證實了史帕斯伍德所說的有關他們玩撲克牌的事。這位法官在昨晚十一點五十分的時候,曾在那家俱樂部的外麵碰到他,然後便和他在一起,一直到今天淩晨三點。他之所以會記得當時的時間,是因為他曾經向他的賓客保證會在十一點半回到俱樂部,然而他遲到了二十分鍾。”

  “為什麽總是要對不重要的事實陳述進行查證?”凡斯問。

  “這是例行工作,”馬克漢稍有耐心地告訴他,“雖然刑事案件的每個環節有的看起來不是很重要,但是都得查證。”

  “是嗎?馬克漢,你可知道,”凡斯把頭向後靠在椅背上,眼神蒙?地看著天花板,“

  那些被你的法律夥伴們奉為準則、一成不變的例行工作,有時候的確會發揮作用;然而它未必每次都管用。記得《愛麗絲夢遊仙境》裏的紅心皇後——”

  “我現在很忙,沒時間和你閑扯淡,討論例行工作和紅心皇後的啟示。”馬克漢粗魯地打斷凡斯的話,同時按下桌角下的按鈕。

  他那位充滿活力的年輕機要秘書史懷克,出現在介於馬克漢辦公室和接待室間的小房間門前。

  “是的,長官,有什麽吩咐?”大鏡框後麵的眼睛閃露出對指示的期待。

  “叫班立刻派個人過來。”(作者注:班就是班傑明?韓龍隊長,是地檢處調查組指揮官。)

  史懷克走出去穿過長廊,一兩分鍾後,一個圓胖溫和、穿著整齊、戴著眼鏡的人走了進來,他站在馬克漢麵前,臉上帶著討好的微笑。

  “午安,崔西,”馬克漢親切地說。“這裏有一份歐黛爾命案四名證人的名單——兩名接線生、一名女傭和一名大樓管理員,我要你現在馬上把他們帶來這裏。你可以在西七十一街一八四號找到他們,希茲警官正把他們留在那裏。”

  “是的,長官。”崔西一本正經地回答,恭恭敬敬地鞠躬後離開了馬克漢的辦公室。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馬克漢埋頭處理一上午堆積如山的工作,而我對他的精力和效率則是印象深刻。他就像個企業家一樣整天都有著許多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史懷克則是來回地在他的辦公室穿梭;另外,還有其他人員進出受命,像蜜蜂般忙個不停。凡斯則是在一大冊縱火案的卷宗裏找樂子,他不時地翻閱,並且對縱火行為搖頭斥責。

  下午兩點半,史懷克進來報告崔西已經把四名證人帶到。接下來馬克漢巨細靡遺地反複盤問了他們兩個小時,這種精神連我這位律師都自歎弗如。他此刻盤問兩名接線生的態度和稍早非正式詢問時完全不同。如果稍早他們的證詞有任何遺漏的話,現在在馬克漢嚴格仔細的盤問下,一定會再加以補充。然而直到他們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什麽新的發現。他們仍堅定地表示:除了歐黛爾和她的護花使者,以及昨晚九點半出現的不速之客外,沒有人在七點以後從正門進來、穿過大廳進到歐黛爾的公寓;也沒有人從大廳走出去。大樓管理員則一口咬定側門在六點以後就閂上了,即使威脅利誘依然堅持不為所動。女傭艾咪·吉勃遜除了早上的陳述外,一點新加的內容也沒有,馬克漢密集盤問的結果,得到的答案仍然是重複的說詞。

  沒有任何新的可能——新的線索——從這回的盤問中出現。事實上,這兩個小時的問話隻是更加證實了原先的疑點沒有問題。下午四點半,馬克漢疲憊地坐回他的辦公椅,原來可望揭開這宗震驚社會謀殺案神秘麵紗的機會,似乎是比之前更加渺茫了。

  凡斯闔上縱火案的卷宗,同時丟掉了手上的香煙。

  “告訴你吧,馬克漢老兄,”他露齒而笑,“調查這個案子得不按牌理出牌,例行的查案模式是行不通的。為什麽不請埃及女預言師帶著她的水晶球來幫忙?”

  “如果遲遲不能破案的話,”馬克漢沮喪地說,“到時候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就在這時候,史懷克從門外探頭進來說竊盜工具專家布萊納副督察在電話線上。馬克漢拿起聽筒,邊聽邊把聽到的內容記在便條紙上。電話講完後,他轉向凡斯。

  “你似乎對我們在歐黛爾臥室裏發現的首飾盒多慮了。嗯,竊盜工具專家剛剛打來電話,證實了他今天早上的看法。首飾盒是被一把特製的鑿刀撬開的,這種工具隻有慣竊才會隨身攜帶,或知道如何使用。鑿刃部分一又八分之三寸,柄寬一寸,是一種老式的工具,刀刃上有一道特殊的刻痕——跟去年初夏發生在公園大道上區一起搶案所用的鑿刀同類型。……這個讓人高度亢奮的消息有沒有舒緩你的疑慮呢?”

  “我不認為如此,”凡斯再度變得嚴肅而且困惑起來。“事實上,這讓情況仍然相當撲朔迷離。……要不是因為那個首飾盒和鑿刀,我隱約還可以在一片晦暗不明中看到一絲光芒——一絲也許詭異而神秘,但能夠感覺到它存在的曙光。”

  馬克漢還來不及回答,史懷克便再次探頭進來,告訴他希茲警官來了,想要見他。

  希茲現在已經不像早上分手時那麽沮喪了。他接過馬克漢遞給他的雪茄,一屁股坐在辦公桌前的會議桌上,並且拿出一本筆記簿。

  “我們的運氣還不錯,”他開口說,“經過波克和艾莫力初步地調查,得到了有關歐黛爾的一些訊息。就他們所知,她並沒有和許多男人交往——隻周旋在少數活躍人士間,大施交際手腕。……男主角之一、那位最常被看到和她在一起的男子,名叫查爾斯?克萊佛。”

  馬克漢坐直了。

  “我認識克萊佛——不曉得是不是同一個人?”

  “就是他,沒錯,”希茲說,“前布魯克林稅務委員,一直以來他都喜歡到紐澤西市的一家撞球場和人敲杆賭博。他也喜歡流連在史杜文生俱樂部,在那裏他可以和坦曼尼協會的老夥伴交誼敘舊。”

  “那就是他了,”馬克漢點點頭,“他是個調情聖手——人稱老爹。”

  凡斯望著天花板。

  “喲,喲,”他喃喃自語著,“所以克萊佛老爹和我們這位風情萬種的歐黛爾小姐也有一腿?!我敢肯定她不會是因為他那雙‘迷人的眼睛’而愛上他的。”

  “我想,長官,”希茲繼續說道,“既然克萊佛經常出入史杜文生俱樂部,你不妨去問問他關於歐黛爾的事。他應該知道一些事情。”

  “樂意之至,警官,”馬克漢把這事記在便條紙上。“今晚我會試著聯絡他。……還有沒有其他人?”

  “有一個叫路易?曼尼克斯的,他是歐黛爾在法利斯劇團時認識的;但是她已經在一年多前甩掉了他,從那以後兩人就沒再碰過麵;現在和另外一名女子交往。他是曼尼李文公司的老板,從事毛皮進口生意,也是俱樂部的常客之一,一個揮金如土的家夥。我不覺得從他身上能得到什麽有利案情的線索,他和歐黛爾間的風流韻事早已經是過去式了。”

  “言之有理,”馬克漢同意希茲的分析。“我想我們可以把他從調查名單中剔除。”

  “嘿,如果你們繼續這樣剔除的話,”凡斯說,“恐怕到時候什麽都沒有,隻剩下那名女子的屍體而已。”

  “還有,昨晚帶她外出的男子,”希茲接著說,“似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他顯然行事非常小心謹慎。起初我以為他就是克萊佛,但是又和描述不符。……順帶提一句,長官,有件事很奇怪:他昨晚離開歐黛爾後,便搭乘計程車前往史杜文生俱樂部,並且在那裏下車。”

  馬克漢點著頭。“這事我已經全都知道了,警官,而且我知道這名男子是誰——他不是克萊佛。”

  凡斯輕笑了起來。

  “史杜文生俱樂部似乎成了這宗謀殺案的前線地帶了,”他說,“真希望它的命運不會跟紐約運動員俱樂部一樣悲慘。”(作者注:凡斯在這裏所指的是很有名的墨磷事件,這事發生在一八九八年,當時坐落在麥迪遜大道和第四十五街的老紐約運動員俱樂部關門大吉,不過是因為商業利益結束了史杜文生家族的事業。這家位於麥迪遜廣場北邊的俱樂部,在幾年後被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摩天大樓。)

  希茲一心隻想知道那名男子的身份。

  “那男子是誰,馬克漢先生?”

  馬克漢猶豫了一會兒,好像在想該不該把這個秘密告訴另外一個人。然後他說:“我告訴你這個人是誰,但是你得保密。他是肯尼斯?史帕斯伍德。”

  接著他把中午吃飯時被找出去的事向希茲又再說了一遍,並且表示從史帕斯伍德身上,並沒得到任何有幫助的線索。他同時告訴希茲,他已經查證過這名男子所交代的回到俱樂部遇到瑞豐法官之後的行蹤,一切屬實。

  “而且,”馬克漢補充道,“既然他是在那名女子遇害前離開她的,所以沒有必要再去打擾他。事實上,我已向他保證看在他家人的份上,不會讓他牽扯進這個案子裏。”

  “如果你覺得沒問題的話,長官,我也一樣。”希茲闔上並收起他的筆記簿。“還有一件小事。歐黛爾以前住在第一一?街,艾莫力從她前任女房東那裏得知,歐黛爾家女傭口中的那名時髦家夥以前經常去找歐黛爾。”

  “這倒提醒了我,警官,”馬克漢找出布萊納來電時記下的筆記,“這是教授所提供的首飾盒被撬開的一些相關資料。”

  希茲非常急切地閱讀這些資料。“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他滿意地點著頭,“幹淨利落、有職業水準,這家夥經驗老到。”

  凡斯站了起來。

  “然而,果真是這樣的話,”他說,“為什麽這位經驗老到的竊賊一開始使用的是不恰當的鐵鉗呢?還有,為什麽他會忽略了客廳裏的衣櫥呢?”

  “等我逮到他的時候,凡斯先生,這些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希茲眼露冷光、篤定地說。“而我想要好好和他談談的對象,就是那位穿著絲質褶邊襯衫、手戴麂皮手套的家夥。”

  “每個人的嗜好不同,”凡斯歎息著說,“我就不會想去和他交談。總之,我無法想像一名慣竊會嚐試用鐵鉗去撬開一個鋼製的盒子。”

  “別再想鐵鉗了,”希茲厲聲地說,“他是用鑿刀撬開首飾盒的,而且就是去年夏天公園大道竊案所使用的同一把鑿刀。你覺得如何?”

  “噢!這就是讓我頭痛的地方,警官。要不是因為這件煩人的事情,今天我會有一個輕鬆自在、無憂無慮的下午時光,到克萊蒙特好好喝個下午茶。”

  這時貝拉米探員通報求見,希茲從桌上跳了下來。

  “看來那些指紋有新發現了。”他滿懷希望地預言著。

  貝拉米麵無表情地走了進來,直接走到馬克漢的辦公桌前。

  “杜柏士隊長要我過來,”他說,“他認為你可能需要那份歐黛爾公寓中采集到的指紋報告。”他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個小型資料夾,在馬克漢的示意下,交給了希茲。“我們鑒定過了,正如杜柏士隊長說的,都是出自於同一個人,這個人的名字叫做湯尼?史基。”

  “綽號‘公子哥’的史基,是嗎?”希茲的語氣中有種壓抑住的亢奮。“看吧,馬克漢先生,有著落了。史基有過前科,是他那行的高手。”

  他打開資料夾拿出一張長方形卡片和一張藍色的紙,紙上打了七八行的字。他看著這張檔案卡,發出滿意的聲音,然後把它遞給了馬克漢。凡斯和我趨前同看。檔案卡最上麵是那名犯人正麵及側麵的檔案照片,一張年輕的臉,頭發濃密,下巴方正,眼寬而色淡,蓄著修剪整齊的小胡子。照片底下是對他的簡單描述,包括他的名字、綽號、住址、犯人檢測事項,以及他的犯罪事實。最下麵有十個小方格排成兩列,裏麵是他的黑色墨印指紋——上列印的是他的右手指紋,下列是左手指紋。

  “所以這就是那位領導潮流、穿著絲質襯衫搭配晚禮服的審美家?!我的天哪!”凡斯看著這人的檔案卡挖苦地說。“我希望他能帶動無尾晚禮服搭配長統靴的風潮——紐約的劇院到了冬天可是冷得刺骨。”

  希茲把檔案卡放回資料夾中,繼續看另一張上麵打了字的藍紙。

  “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絕對不會錯,馬克漢先生。聽聽這些:‘湯尼?史基,綽號公子哥。一九?二到一九?四年,愛莫諾少年感化院兩年感化教育。一九?六年因為輕微竊盜罪在巴爾的摩州立監獄服刑一年。一九?八到一九一一年,又因為傷害和搶劫罪名在聖昆汀監獄服刑三年。一九一二年在芝加哥因竊盜罪被捕,後來以罪名不成立結案。一九一三年意圖行竊,在艾伯尼被捕,罪名不成立。一九一四到一九一六年,因為竊盜和搶劫罪名,在辛辛監獄服刑兩年八個月。’”他把藍紙折好,連同檔案卡一起放進他胸前的口袋。“可愛的紀錄。”

  “這就是你要的情報嗎?”泰然自若的貝拉米問。

  “沒錯!”希茲幾乎欣喜若狂。

  貝拉米以期待的眼神瞄著馬克漢檢察官;馬克漢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事情,拿出一盒雪茄請大家。

  “多謝了,長官。”貝拉米說著拿了兩枝,小心翼翼地放進背心口袋裏,然後離開了。

  “如果你不介意,電話借用一下,馬克漢先生。”希茲說。

  他打回刑事組。

  “馬上追查湯尼?史基——‘公子哥’史基——的下落,你們一找到他立刻帶他過來。”他在電話中向史尼金交代這件事。“從他的檔案中查出他的地址,帶波克和艾莫力一起去。如果他想逃,先示警再把他抓起來——有些同仁對他相當了解。逮捕他,不用多說什麽,知道嗎?另外,聽好,搜搜看他的住處有沒有作案的工具。或許沒有什麽作案工具在他住的地方,不過我特別要找的是一把長一又八分之三寸的鑿刀,刀麵上有一道刻痕。……半個小時內我會回到警局。”

  他掛上電話,兩手交互地搓揉著。

  “我們正揚帆啟航。”話中充滿愉悅。

  凡斯走到窗戶旁,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站在那俯瞰通往墳墓監獄的“歎息橋”。他緩緩地轉過身來,若有所思地盯著希茲。

  “事情真的沒有這麽簡單,”他說,“你們的這位‘公子哥’朋友或許是撬開首飾盒的家夥,但是昨晚其他部分的演出可不是他那顆腦袋能夠勝任的。”

  希茲態度轉為傲慢。

  “我不是研究腦袋的大師,我隻知道指紋這項證據。”

  “這是刑事學上嚴重的技術錯誤,警官,”凡斯優雅地回答。“這樁謀殺案的犯罪動機可不如你想像的那麽簡單,相對地,它非常的複雜。而這位照片最貼近你胸口的時髦人士,隻會讓整個案子變得更加錯綜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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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強行約談
( 本章字數:5899 更新時間:2007-2-22 14:35:59)


第10章 強行約談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晚上八點

  馬克漢晚上總是習慣在史杜文生俱樂部用餐。在他的邀請下,凡斯和我與他一道共進晚餐。無疑地他認為和我們一道吃飯可以避免在這裏碰到熟人的無謂打擾;因為此刻他根本沒有心情去應付外界對此案的好奇。從下午以後雨就開始下個不停,我們用完晚餐,雨勢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這場雨下到夜裏是免不了的了。晚餐過後,我們三人找了一個隱秘的角落

  ,抽起雪茄來。

  我們坐在那裏不到一刻鍾的時間,一個表情嚴肅、麵色紅潤、頭發稀疏灰白的微胖男子,神神秘秘卻很有自信地朝我們這裏走來,向馬克漢說了句客套話,祝他有個愉快美好的夜晚。雖然我沒見過這名男子,但我知道他就是查爾斯?克萊佛。

  “我在桌上看到你要找我的留言紙條。”他說話出人意料的優雅,完全無法和他的體型聯想在一起;然而,在優雅之外,話中還透露著心機和冷漠。

  馬克漢站起來和他握了手,並且把他介紹給凡斯和我認識,不過凡斯似乎已和他見過一兩次麵。他在馬克漢示意下坐了下來,拿出可樂納雪茄,小心翼翼地用一把拴在表鏈上的金色剪子剪去雪茄頭,然後放進口中用雙唇潤濕,並且把它點燃。

  “很抱歉打擾你,克萊佛先生,”馬克漢說,“不過,你可能已經從報上知道了,一名叫做瑪格麗特·歐黛爾的年輕女子,昨晚在第七十一街她住的公寓中遭人殺害……”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著要如何提出這個敏感的話題,或許他希望克萊佛主動說出認識這名女子的經過。但是這個男人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半點表情。過了一會兒,馬克漢又繼續說了下去。

  “在調查這名女子的交往情形時,我們得知你和她交情不淺。”

  他又停了下來。克萊佛輕挑了一下眉毛,但是仍然沒說什麽。

  “事實是,”馬克漢繼續說道。對於克萊佛過於謹慎的態度,他有點惱火,“我的報告顯示在過去將近兩年的時間裏,你們一同出入了許多場合。事實上,從我所得知的消息中惟一要特別強調的是,你對歐黛爾小姐非常有興趣。”

  “是嗎?”這帶著質疑的否認語氣似乎沒有之前那麽優雅。

  “是的,”馬克漢回答。“而且我特別要說的是,克萊佛先生,現在不是假裝或是掩飾的時候。我今晚找你談這件事,最主要是因為我認為你能幫我理清一些事情。我想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現在有一個嫌疑很大的特定對象,我們希望能盡快抓到他。但是,不管怎麽樣,我們還是需要幫忙,這也是為什麽今晚我找你來這裏談談的原因。”

  “那我要怎麽幫你呢?”克萊佛臉上仍然沒有什麽表情,隻在問這問題時嘴唇動了動。

  “就你對這名年輕女子的認識,”馬克漢耐心地解釋,“無疑地,你知道的一些事情——讓我們這麽說吧,特定的事或是隱私的事——可以幫我們理出些頭緒。”

  克萊佛沉默了一會兒,將目光移向他前方的牆上,但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恐怕我愛莫能助。”終於他開口了。

  “你的態度不像是一個有道德良知的人應該有的。”馬克漢氣憤地說。

  克萊佛對檢察官投以疑問的眼光。

  “我認識這名女子和她被殺有什麽關係?她又沒有向我透露誰是殺她的凶手,也沒有告訴過我誰想要殺她。要是她知道誰要殺她的話,她也就不會遭人毒手了。”

  凡斯向我靠了過來,附在我耳朵旁悄悄地說:

  “馬克漢遭遇到對手了——可憐的家夥!……情況真是一團糟。”

  不過,盡管兩人由剛開始的反唇相譏演變成後來的唇槍舌劍,最後還是克萊佛豎了白旗。馬克漢人雖溫文儒雅,卻是個得理不饒人、足智多謀的對手。沒多久他就迫使克萊佛供出了一些重要的線索。

  麵對克萊佛閃爍其詞的回答,馬克漢馬上改變策略,傾身向前展開反擊。

  “從你的回答來看,你並不是以證人的立場在回答我的問題,克萊佛先生。”他尖銳地說,“不管你多肯定自己是以證人的立場在回答我的問題。”

  克萊佛不發一語地把目光移回原來注視的地方;馬克漢則是打量著這位對手,一心要從對方冷漠以對的沉著中探究出個所以然來。然而克萊佛顯然也一意要讓他的對手什麽都探究不出來。此刻的馬克漢就像在幹旱的沙漠中鑿井般,什麽也挖不出來。最後,馬克漢往後一靠,整個人陷入座位裏。

  “無所謂,”他不在乎地說,“不管今晚在這裏你肯不肯說。如果你喜歡明天早上保安官帶著傳票把你帶到我的辦公室,到時我會很樂意收留你。”

  “隨你高興。”克萊佛敵意甚濃地回敬馬克漢。

  “不過到時候報紙上要寫些什麽,那可就隨那些記者老爺高興了,”馬克漢回道。“我會向他們解說整個情況,而且還會將我們談話的內容一字不漏地告訴他們。”

  “但是我真的無可奉告。”克萊佛的語氣中突然有了妥協的味道。在媒體曝光的這一招,顯然對他有著很強的殺傷力。

  “你之前已經這麽告訴我了,”馬克漢冷冷地說,“因此我要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了。”

  馬克漢臉上彌漫著剛結束一段不愉快對話的神情,轉向凡斯和我。

  然而克萊佛並沒有離去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抽了一兩分鍾的雪茄,然後發出短促的一聲幹笑,臉部表情並沒有因此而牽動。

  “哦,該死!”他想刻意維持自己的修養卻又喃喃地抱怨著。“正如你說的,我是沒有以證人的立場回答問題。……你想知道什麽?”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馬克漢憤怒的語氣消失了,“你知道我想要知道哪些事。歐黛爾過去的生活情形如何?她的親密伴侶有哪些人?誰有可能想要致她於死地?她有樹敵嗎?任何有助於解釋她死亡的事情。……還有,”他犀利不留情地又加了一句,“任何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可以排除你涉案的證明。”

  最後的幾句話讓克萊佛愣住了,他憤怒地想展開反擊。不過,很快地他又改變了策略。他傲慢地微笑著,從皮夾裏拿出一張折疊的小紙張,把它交給了馬克漢。

  “我要排除我的涉案嫌疑太容易了,”他滿懷自信地說,“這是一張在紐澤西波頓開出的超速罰單。上麵載明了日期和時間:九月十號——昨天晚上——十一點半。是我開車前往賀伯岡途中,在剛過波頓、朝山湖去的路段,被一名騎機車的條子開的罰單。明天早上我還得到當地的法院出庭呢。這些煩人該死的事,這個國家該死的警察。”他給了馬克漢一個占了上風的表情。“你無法幫我擺平這件事,是嗎?這是去紐澤西的一趟不愉快之行,明天我還有一堆事要辦。”

  馬克漢隨便地看了一下那張罰單,然後放進了他的口袋。

  “我會幫你處理這張罰單,”他向他保證並親切地笑著。“現在告訴我你知道的事情。”

  克萊佛吐了一口煙,然後往後靠,蹺起了二郎腿,坦白地開了口。

  “我懷疑我所知道的事是否對你有幫助。……我喜歡金絲雀,正如她這麽被大家稱呼——事實上,有一段時間我愛上了她,還做了一些傻事:在去年前往古巴的時候,寫給她一堆驢透了的情書,甚至寄給她在大西洋城的合照留念。”他臉上充滿自責的痛苦表情。“後來她開始對我冷淡、疏遠,好幾次爽了我的約。我和她起過爭執,但是惟一得到的答案竟是給錢了事。……”

  他停頓了一會兒,低頭看著雪茄掉落的煙灰。一股充滿邪惡的恨意從他細窄的眼睛閃出,臉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她握有那些信和東西,並且以此為要挾,向我要了一筆為數不少的錢。……”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克萊佛遲疑地想了一下。“今年六月,”他回答,然後又很急切地說,“馬克漢先生,”——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痛苦——“我不想說死人的壞話,但是這個女人是我這一生當中不幸遇到的最刻薄、最冷血的吸血鬼。我也敢這麽說,我不是惟一被她勒索受騙上當的人,還有其他人掉入她的陷阱。……我剛好知道她曾經從老路易?曼尼克斯那騙過一大筆錢——這是他告訴我的。”

  “你能告訴我其他人的名字嗎?”馬克漢問,言辭中試圖掩飾他迫切想要知道這件事。“我已經知道曼尼克斯的事了。”

  “不,我沒辦法,”克萊佛感到抱歉地說,“我曾經在不同場合看過金絲雀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其中有一個我最近才特別注意到。不過我都不認識他們。”

  “我猜想曼尼克斯的這段戀曲現在應該已經結束了。”

  “是的——是陳年舊事了。你從這方向是得不到什麽線索的。但是還有其他人——他們的故事要比曼尼克斯的來得新——如果你找得到他們的話,他們或許能讓你的調查有所進展。我自己是個好相處的人,大家好聚好散。但是如果她用對待我的方式去對待其他人,有些男人可能就不會善罷甘休了。”

  盡管克萊佛這麽說,但是他一點都不讓我覺得他是個好相處的人,倒讓人覺得他是個冷漠、沉默寡言、沒有感覺的人,在教條體製的約束下處處顯得拘謹呆板。

  馬克漢仔細地端詳著他。

  “你認為她的死可能是由於死心仰慕者的報複?”

  克萊佛謹慎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這麽說似乎是合理的,”他最後說,“她咎由自取。”

  空氣中有著短暫的靜默,然後馬克漢繼續開口問:

  “你知不知道一位她喜歡的年輕男子——英俊、個子不高、留著金黃色的胡子、有著淡藍色眼睛——名字叫做史基的人?”

  克萊佛嗤之以鼻。

  “這不是金絲雀特別喜好的類型——據我所知,她不和年輕男子交往。”

  就在這時候一名侍者走近克萊佛,向他一鞠躬。

  “抱歉打擾你,先生,但是有一通找你弟弟的電話。對方說有重要事,不巧你弟弟現在不在,接線生說你或許知道他去了哪裏。”

  “我怎麽會知道?”克萊佛生氣地說,“不要再拿他的電話來煩我。”

  “你弟弟也在紐約?”馬克漢隨口問起。“幾年前我見過他,他住在舊金山,對不對?”

  “是的,頑固倔強的加州佬。他來紐約幾個禮拜,好讓自己回去後更喜歡舊金山。”

  這讓我覺得他說這話說得不情不願;而且不知為什麽,我感覺到他頗為惱怒。不過,馬克漢顯然太過於專注這個案子的調查而忽略了克萊佛不滿的情緒。因為他很快地又把話題轉回到謀殺案上。

  “我碰巧知道最近有個人對歐黛爾有興趣,或許與你見過和她在一起的是同一個人——高大、年約四十五歲、留著灰色短髭。”(我知道他說的是史帕斯伍德。)

  “就是這個男人,”克萊佛非常肯定地說。“我隻有上星期在茂昆家見過他們一次。”

  馬克漢有些失望。

  “真不巧,他已經從我們的可疑名單中刪除了。……但是一定還有人是她的入幕之賓。努力想想看,還有沒有其他有幫助的線索?”

  克萊佛好像很認真地在思考。

  “如果隻是問誰是她的入幕之賓,”他說,“我想還有一位林格斯特醫師——他的名字好像叫做安柏洛斯,住在第四十幾街靠近萊辛頓大道附近。我不知道他對你是否有任何價值可言,不過有一段時間他和她走得非常近。”

  “你是指這位林格斯特醫師和她不隻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

  “我不想這麽說,”克萊佛抽了一會兒的雪茄,仿佛心中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無論如何,事實是:林格斯特是這個‘專業社會’的專家之一——他自稱是神經學家——而我認為他是一家針對神經兮兮的女人開設的私人療養院院長之流的。他一定很有錢,當然,社會地位對他而言也是一項重要的資產——他是那種金絲雀找來當做金錢供應站的男人。我還知道,他來看她的次數比一般神經科醫師來看病人的次數要頻繁得多。有一天晚上我在她的公寓碰見他,她介紹我們兩人認識的時候,他甚至不是很有禮貌。”

  “這至少是個調查的線索,”馬克漢回答得並不熱中,“還知不知道什麽人或許對這個案子有幫助?”

  克萊佛搖著頭。

  “沒有——沒半個。”

  “她從來都沒有向你提過她害怕什麽人,或是暗示過可能發生什麽麻煩的事?”

  “完全沒有。事實上相關的新聞我都是從報上知道的。我是不大看報的,除了《前鋒報》——當然,晚上我也會看《每日賽馬新聞報》。由於今天早上的報紙沒有謀殺案的新聞,我一直到今天晚飯前才知道這件事。撞球間裏的孩子們一直在討論著,我才出去找了份今天下午的報紙來看。如果不是那些孩子在討論,我恐怕要到明天早上才會知道這件事。”

  馬克漢和他談論這個案子一直到八點半,但是仍然沒有進一步的線索。最後克萊佛起身準備離去。

  “抱歉無法提供更多的幫忙。”他說,紅潤的臉現在終於有了笑容。他非常友善地和馬克漢握手道別。

  “你真的非常聰明,知道如何應付這類難纏的家夥。”凡斯在克萊佛離開後對馬克漢說。 “但是他從某些方麵來看非常奇怪。他從茫然呆滯的眼神轉變到喋喋不休的自信太過突然——事實上,是讓人不能不懷疑的突然。我或許是有點小人之心,但是他無法讓我相信他說的話都是真的。也許是因為我不喜歡他那冷漠的眼神——不知怎的就是和他矯揉做作出來的坦誠不搭調。”

  “或許這是因為他處境尷尬吧,我想這是說的過去的。”馬克漢寬容地說,“承認被美女所騙而且還被勒索,的確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是,如果他六月就已經取回信件,為什麽還要繼續向她獻殷勤?希茲報告說他對她的追求從未停過。”

  “他或許是那種至死不渝的愛慕者吧!”馬克漢微笑著。

  “有點像亞伯娜,對不對?——

  在我呼喚她的名字之前,

  亞伯娜已經準備就緒;

  盡管我呼喚的是另一個人,

  亞伯娜還是來了。

  或許——對了,或許我們可以稱他作現代的凱樂?莊。”

  “無論如何,他提供了我們有關林格斯特醫師的這條可能線索。”

  “的確,”凡斯同意地說,“這也是他今晚所有感情告白中惟一讓我比較相信的部分,因為他在回答這個問題時顯得特別謹慎小心。……我的建議是:不要拖延,馬上約談這位專門治療女性病人的神經科醫師。”

  “我已經筋疲力盡了,”馬克漢對凡斯的建議表示反對。“等到明天再說吧!”

  凡斯看了一下掛在壁爐牆上的大鍾。

  “我承認現在已經很晚了,但是為什麽不掌握時機呢?正如皮塔科斯所寫,

  是誰讓幸運悄悄溜逝,

  她永遠不知:

  機會一旦錯失,

  永無回頭之時。

  而老加圖在他的《格言集》中寫道:時間——”

  “夠了!”馬克漢懇求說,隨即站了起來。“不要再賣弄你的文學素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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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搜集消息
( 本章字數:5675 更新時間:2007-2-22 14:36:14)


第11章 搜集消息

 

  九月十一日,星期二,晚上九點

  十分鍾後,我們在東四十四街一棟富麗堂皇的老式褐石房子前按了門鈴。

  一名衣著光鮮的管家前來開門,馬克漢遞出他的名片。

  “馬上把名片交給貴醫師,告訴他有要緊事。”

  “醫師剛吃完飯。”威儀十足的管家對馬克漢如是說,隨即引導我們進入一間豪華的會客室,裏麵擺放著非常舒適的座椅,垂掛著絲質的簾幔,還彌漫著柔和的燈光。

  “典型的婦科醫生住宅,”凡斯看了看說,“我敢說這位醫生也是位高尚優雅的人士。”

  凡斯的斷言果然沒錯。過了一會兒林格斯特醫師走進會客室,他看著馬克漢的名片,仿佛這張名片上刻的是讓他無法解讀的楔形文。年近五十的他身材高大,有著濃密的頭發和眉毛,還有一張慘白的長臉。雖然五官不太對稱,但還稱得上是英俊。他穿著晚宴服,給人一種嚴謹而身份地位不同於常人的印象。在一張桃心木刻製的蠶豆形桌子旁坐下後,他以帶著疑問卻有禮貌的目光看著馬克漢。

  “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他慎重地請教馬克漢。他的聲調悅耳,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讓人如沐春風。“你們很幸運能見到我,”不待馬克漢回答,他繼續說,“我看病人隻接受預約。”似乎認為我們沒有經過一定的預約程序就闖來,對他而言是種侮辱。

  馬克漢本來就不是那種虛偽矯飾、愛繞圈子說話的人,他直接切入主題。

  “我們來訪不是征詢你的專業輔導,醫生;而是跟你以前的一個病人有關——瑪格麗特·歐黛爾小姐。”

  林格斯特醫師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金色鎮紙。

  “哦,是的,歐黛爾小姐。我才看過她遭人殺害的新聞報導,真是令人難過。……有什麽我可以效勞的嗎?——當然,你們知道醫生和病人的關係,醫生有義務保護病人的隱私——”

  “我非常清楚這點,”馬克漢打斷他的話,“但另一方麵,每位市民也都有義務協助檢警當局把謀殺案凶手繩之以法。如果你所知道的事有助於我們抓到凶手,我非常希望你能告訴我們。”

  林格斯特醫師微微舉起手,禮貌地說:

  “當然,我會盡一切努力幫助你,但你得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麽。”

  “那我就有話直說,醫師,”馬克漢說,“我知道歐黛爾小姐是你的長期病人;而我也相信,在她告訴過你的個人私事中,極有可能找出和她的死有直接關聯的線索。”

  “但是,親愛的——”林格斯特醫師又看了一下馬克漢的名片,“呃——馬克漢先生,我和歐黛爾小姐之間僅止於醫生與病人之間的關係。”

  “然而,根據我的了解,”馬克漢大膽地說,“雖然技術上來講你說的沒錯,不過,讓我這麽說吧,你們之間還有層非專業的關係。或許我這麽說比較恰當些,在處理她的個案時,你的專業態度超越了應有的專業層次。”

  我聽到凡斯在那裏偷笑——而我自己對馬克漢咬文嚼字、拐彎抹角的罵人方式也幾乎忍不住想笑出來。但林格斯特醫師似乎不受他這些話的影響。在有點讓人難堪的氣氛中,他開口說話了。

  “嚴格地說,我承認在我長期治療她的這段時間裏,對這位年輕女子產生了一種——可以說是一種父執輩的喜愛。但是我懷疑她可能根本不曾感受到我的這份情感。”

  凡斯的嘴角微微抽動,他坐在那裏一副想睡的模樣,以好奇又帶點取笑的眼神看著林格斯特醫師。

  “她從來都沒向你說過任何導致她焦慮的私事嗎?”馬克漢問。

  林格斯特醫師把十根手指合成金字塔狀,顯得很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

  “沒有,我想不起她有過這方麵的任何敘述。”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非常慎重而且文雅。“基本上,我對她的生活習慣大致還算清楚;但細節部分就完全不是我這位醫療顧問可能知道的了。根據我的診斷,她神經失調是由於晚睡晚起、亢奮、暴飲暴食,我認為這些都和她放蕩的生活作息有關。這位現代女子,在這個發燒的年代,先生——”

  “請問,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馬克漢沒耐性地打斷林格斯特醫師的話。

  林格斯特醫師顯得很吃驚。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讓我想想。”顯然他得很努力才能回想起來。“大概兩個星期前吧——好長一段時間的事了,我真的記不起來。……需要我查看一下檔案嗎?”

  “那倒沒必要。”馬克漢說。他頓了頓,親切地看著他。“你們最後一次見麵,是‘父愛式’的會麵,還是‘專業式’的看病?”

  “當然是看病。”林格斯特醫師的眼神沉著而冷淡;不過我卻覺得,他的心情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見麵的地點是在這裏還是她的公寓?”

  “我想是她的公寓。”

  “醫師,你時常去看她——有人這麽告訴我——而且沒有固定的時間……這好像和你隻通過預約看病的說法不太一樣?”

  馬克漢的語氣雖然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但我知道他的問題本身隱含了對這位偽善醫生的不滿情緒。我也覺得他有所保留。

  林格斯特醫師正要回答之際,管家出現在門口,指著桌旁矮台上的電話,表示有外線。連聲抱歉後,林格斯特醫師轉身拿起了話筒。

  凡斯趁這個機會在一張紙上寫了不曉得什麽東西,然後偷偷遞給馬克漢。

  接完電話,林格斯特醫師傲慢地站了起來,帶著輕蔑的態度冷峻地看著馬克漢。

  “難道檢察官的作用就是,”他冷冷地問,“拿侮辱人的問題讓備受尊敬的醫生難堪嗎?我倒不知道醫生看病人是非法的事——甚至是原罪。”

  “我現在不是在討論,”——馬克漢特別強調“現在”兩字——“你有沒有違法。不過,既然你自己提起,我倒想問問——昨晚十一點到十二點間 ,你人在哪裏?”

  這個問題產生了震撼的效果。林格斯特醫師突然像是一根緊繃的繩索,慢慢地僵直挺立;他冷冷地看著馬克漢,原本優雅柔和的態度頓時消失,而我也察覺出他壓抑在憤怒之下的另一種情緒:害怕。他的憤怒中透露出某種程度的不確定感。

  “我昨天晚上在哪裏,不關你的事。”他非常吃力地把話說出口,呼吸相當急促。

  馬克漢一動不動、冷靜地盯著眼前這個發抖的人。這樣的冷靜攻勢倒是完全瓦解了對方的防禦,林格斯特醫師顯得有些情緒失控。

  “你在這裏指桑罵槐地羞辱我,究竟是什麽意思?”他大吼著,變得麵目猙獰,臉色鐵青;兩手痙攣,不停地抖動;他全身顫抖不止。“滾出去——你和你的兩名跟班。在我叫人把你們轟出這裏以前,馬上給我滾!”

  馬克漢發火了,就在他準備接腔時,凡斯拉住了他。

  “林格斯特醫師正溫和地暗示要我們離開。”他說,並巧妙地把馬克漢拉到身邊,然後硬拉著他走出林格斯特醫師家。

  我們坐上車,在回到史杜文生俱樂部的路上,凡斯一直愉快地竊笑著。

  “好厲害的家夥!偏執狂一個。或者,更像是精神錯亂的躁鬱病患者——那種大腦有問題的人:時而瘋瘋癲癲,時而神智又很清楚。總之,林格斯特醫師就是屬於精神不正常的那一種——這都是因為性需要無法得到滿足所引起的。而他也正好到了這種年紀。神經衰弱——這位神經科名醫現在就是這個樣子,隨時會突然發動攻擊。……哎呀!還好我及時救了你。這些家夥就跟響尾蛇一樣的‘安全’。”

  他故作沮喪狀地搖著頭。

  “說真的,馬克漢老家夥,”他繼續說下去,“你得好好仔細研究那家夥的臉——所謂相由心生。你有沒有注意到那位紳士寬闊的前額、不規則的眉毛、淡裏透亮的眼睛和上緣薄而突出的耳朵?這人是個聰明的魔鬼,但卻是道德蠢蛋。小心這些梨形臉的人,馬克漢。就讓他們那些古希臘式的挑逗暗示留給那些會上當的女人吧!”

  “不曉得他真正知道哪些事?”馬克漢生氣地埋怨著。

  “噢,他肯定知道一些事——這是毫無疑問的!要是我們也知道的話,我們的調查將會有相當大的進展。從另一方麵來看,他所隱藏的事實,多少和他不愉快的經驗有關。他的優雅作風有點過頭了。禮多必詐,他下逐客令時的暴跳如雷,才是他真正的心情。”

  “沒錯,”馬克漢同意。“問到有關昨晚的事,他像是吃了炸藥一樣。為什麽你要我問他這件事?”

  “有很多理由——他佯稱自己才剛剛看到歐黛爾小姐被殺害的報導,顯然很虛偽;他聲稱保護病人隱私的話過於虛假;他自認對那女人充滿父愛情愫的告白,過於謹慎而且不夠真實;另外,他拚命努力地要想起他最後見她的時間——特別是這點,讓我更加懷疑;還有,他那張臉上發狂的表情。”

  “嗯,”馬克漢承認,“這個問題發揮了作用。……我想我得再見一次這位上流社會的醫師。”

  “你會的,”凡斯說,“我們剛剛隻是出其不意地找他,不過下一次在他有時間思考並且編造說法後,他將會有能力反擊。……反正今晚已經告一段落,到明天之前你有足夠的時間好好思考對策。”

  不過對於大家關心的歐黛爾謀殺案來說,這一晚還不算告一段落。我們回到史杜文生俱樂部的休息室沒多久,一名男子走向我們所坐的角落,很有禮貌地向馬克漢行了個禮。讓我意外的是,馬克漢站起來和他寒暄問好,並且指著位子示意他坐下來。

  “我還有一些事要問你,史帕斯伍德先生,”他說,“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就在聽到他名字的時候,我更加專注地盯著這個男人看,因為,我承認對這位昨天晚上陪死者外出吃飯看戲的神秘護花男子十分好奇。史帕斯伍德是典型的英國貴族,動作一板一眼、慢條斯理而保守,穿著時髦雅致。他的頭發和胡子泛著灰白——無疑地,這更加襯托出他皮膚的白皙。身高六尺的他身材比例勻稱,不過稍顯有點瘦。

  馬克漢介紹他和凡斯與我認識,同時簡單說明了我們和他一起在調查這件案子,要他完全信任我們。

  史帕斯伍德剛開始還懷疑地看著他,不過很快地就決定聽從馬克漢。

  “我把自己交給你了,馬克漢先生,”他回答得相當有教養,不過聲調有點高亢,“你認為任何有幫助的事,我都會配合。”他麵帶歉意地向凡斯微笑。“我的處境不妙,所以有些敏感。”

  “我是主張揚棄道德論的,”凡斯輕鬆地說,“無論如何,我都不是個道德論者;所以我對這件事持有的態度是相當開放的。”

  史帕斯伍德淺淺地笑了笑。

  “我希望我的家人也能有像你這樣的態度;但恐怕他們無法容忍我這狀況。”

  “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史帕斯伍德先生,”馬克漢打岔說,“到時候我很可能會傳喚你出庭作證。”

  這名帶著貴族氣息的男子立刻抬起頭來,滿臉憂鬱,沒有說話。

  “事實是,”馬克漢接著說,“我們即將展開逮捕行動,我們需要你出麵作證說明有關歐黛爾小姐回到公寓的時間,同時證明在你離開後有人在她房裏。你聽到她大聲呼叫求救,或許是將凶手定罪的重要證據。”

  史帕斯伍德似乎對他和死者的關係即將曝光感到相當不安,他兩眼無神地坐在那裏。

  “我了解,”他終於開口,“但是這件不名譽的事一旦公開,我這輩子就毀了。”

  “或許不會傳你出庭作證,”馬克漢安慰他說,“我向你保證,除非必要,你不會被傳喚出庭。……現在,我特別想問的是:你認不認識一位林格斯特醫師?據我所知,他是歐黛爾小姐的私人醫師。”

  史帕斯伍德顯得一頭霧水。“我從來沒聽過這號人物,”他回答。“事實上,歐黛爾小姐從沒向我提起過任何醫生。”

  “那你有沒有聽她提起過史基……或是湯尼這樣的名字?”

  “從來沒有。”他的答案非常肯定。

  馬克漢失望地不發一語。史帕斯伍德也是沉默不語地坐著發呆。

  “你知道嗎,馬克漢先生,”過了幾分鍾後他說,“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很在乎這個女孩。我想你們已經封鎖了她的公寓。……”他欲言又止,眼神裏幾乎充滿了乞求,“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再到她的公寓看看。”

  馬克漢同情地看著他,但還是搖搖頭。

  “不可以。你一定會被接線生認出來——要不然也可能會被記者看到——到時候我就無法保證你不和這件命案扯上關聯了。”

  這人顯得很失望,但沒再表示什麽;接下來的幾分鍾又是一陣沉默,沒人開口說話。這時,窩在椅子裏的凡斯稍微坐直了起來。

  “我說,史帕斯伍德先生,你還記不記得,昨晚你和歐黛爾小姐從劇院回來後和她在一起的半小時裏,有沒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

  “不尋常?”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訝異。“沒有。我們聊了一會兒,沒多久她似乎累了,於是我向她道晚安,並且約她今天中午吃午餐,之後我就離開了。”

  “不過,現在看來可以相當肯定的是,似乎當你還在那裏的時候,就已經有人躲在她的公寓裏了。”

  “你說得很有道理,”史帕斯伍德同意凡斯的說法,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她的尖叫似乎說明了在我離開後沒多久,那個人就從躲藏的地方走出來了。”

  “聽到她喊救命,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和懷疑嗎?”

  “一開始我的確這麽覺得。但後來她告訴我沒什麽,要我回家,所以我以為她隻是做了個噩夢。我知道她已經很累了,我走的時候讓她睡在靠近門邊的一張藤椅上,而呼叫聲似乎也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所以我很自然地以為她已經睡著,隻是因為做了噩夢才驚叫。……要是當時我不這麽認為就好了!”

  “真是讓人痛心。”凡斯沉默一會兒後又問,“你有沒有注意到,當時客廳裏的衣櫥是打開還是關著的?”

  史帕斯伍德皺著眉頭,努力地回憶當時的情景,但不能確定。

  “我想應該是關著的。如果打開著,我應該會注意到。”

  “那麽,你也應該不知道衣櫥上的鑰匙當時是否在鑰匙孔裏??”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衣櫥有沒有鑰匙。”

  這個案子就這樣又討論了半個小時。然後史帕斯伍德起身告辭離去。

  “怪事,”馬克漢說,“這麽一個有教養的男人,怎麽會被一個胸大無腦、水性楊花的女人迷成這樣!”

  “我認為這很平常,”凡斯回說。“你的道德標準太高了,馬克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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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間接證據
( 本章字數:4874 更新時間:2007-2-22 14:36:27)


第12章 間接證據

 

  九月十二日,星期三,上午九點

  到了星期三,歐黛爾命案不但有了重要的而且是決定性的發展,同時凡斯在整件案子中活躍的情形也越發明顯。這個案子心理層次的部分不得不仰賴他的歸納分析,即使調查到了現在這個階段,他還是覺得光靠警方這方麵的線索,根本無法得到最後的答案。馬克漢應他的要求,在將近九點的時候來接他,然後我們直接搭車前往地檢處。

  我們到的時候,希茲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的迫不及待和無法掩飾的得意表情,顯然表示有好消息。

  “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突破性進展,”我們坐定後他如此宣稱。過度的興奮讓他無法放鬆,他站在馬克漢辦公桌前不斷把玩著一根粗黑的雪茄。“我們逮到‘公子哥’了——昨天傍晚六點鍾的時候——把他逮個正著。一名當時正在第六大道三十年代服飾店附近值勤巡邏的警員雷力看見他從電車下來,朝著麥克阿樂尼當鋪走去。雷力立刻向街角的交警打手勢,並且跟著‘公子哥’走進了當鋪。沒多久,那名交警和另一名巡警也走了進去;然後他們三人隨即將正在典當這枚戒指的家夥當場逮捕。”

  他把一枚鑲有方鑽的精致白金戒指丟到檢察官的桌上。

  “他們帶他過來時我正在辦公,我叫史尼金帶著戒指到哈林區那名女傭住的地方,看看她對這枚戒指怎麽說,而她確認這枚戒指是歐黛爾所有。”

  “但是,喂,這位歐黛爾小姐那晚並沒有戴著這枚戒指,是不是,警官?”凡斯不經意地丟出這麽一個問題。

  希茲不悅地看著他。

  “就算沒戴那又如何?它總是從撬開的首飾盒裏拿出來的——不然這戒指從哪來?”

  “當然它是從那裏拿出來的。”凡斯沒精打采地陷在椅子裏。

  “這就是我們幸運的地方,”希茲轉向馬克漢說,“這說明了史基和這件謀殺案有直接關聯。”

  “那史基他怎麽說?”馬克漢身子前傾,非常專注地問著希茲。“我想你們已經盤問過他了。”

  “我們是問過他了,”希茲警官回答,不過他的語調充滿困惑。“我們盤問了他一整夜,他陳述的內容是這樣的:他說這枚戒指是這女人一個星期前送給他的,然後一直到前天下午他才又再見到她。前天下午四到五點之間他到過她的公寓——還記得那名女傭說當時她外出買東西吧——並且都是從側門進出這棟大樓,這段時間側門還沒有閂上。他承認那天晚上九點半又再回來找她,但發現她外出後,就直接回家,而且之後一直待在家裏。他的不在場證明是,他和他的房東太太在家裏玩康康牌、喝啤酒一直到午夜。我今天早上到他住的地方查訪,他那位房東太太證實了這件事。不過這不代表什麽。他住的房子坐落在一個龍蛇混雜的地區,而這位房東太太除了是一名酒鬼外,還喜歡到別人店裏偷東西。”

  “關於指紋一事,史基怎麽說?”

  “他當然說是他下午去她家時留下的。”

  “那留在衣櫥門把上的呢?”

  希茲發出哼的一聲。

  “他也有話說?——說他以為聽到有人進來,所以把自己鎖在衣櫥裏。他不想被人看到,壞了歐黛爾的好事。”

  “他真是設想周到啊,”凡斯拖慢聲調懶洋洋地說,“令人感動的忠誠,是不是?”

  “你不會相信這個下流卑鄙的鼠輩吧,凡斯先生?”希茲義憤填膺地問凡斯。

  “說不上相信。但是我們這位大情聖說得倒也前後連貫、合情合理。”

  “去他的前後連貫、合情合理,鬼才相信。”希茲抱怨著。

  “你從他那裏就隻問到這些?”馬克漢對希茲盤問史基隻得到這些答案,顯然並不是很滿意。

  “就是這些了,長官。他一口咬定就是這樣了。”

  “你在他房間沒有找到鑿刀?”

  希茲承認他沒找到。

  “但你不能期待他還會留著它。”他接著說。

  馬克漢沉思了幾分鍾。

  “我認為這對我們很不利,不管我們多麽相信史基有罪。他的不在場證明或許薄弱,但是結合接線生的證詞,我認為他的不在場證明在法庭上是站得住腳的。”

  “那麽戒指呢,長官?”希茲顯得非常失望。“還有他恐嚇歐黛爾的事、他的指紋,以及他的竊盜紀錄呢?”

  “隻是佐證而已,”馬克漢解釋。“偵破謀殺案所需要的證據,遠比一般表麵上證據確鑿的案件多。就算我提出控訴,一個優秀的律師隻要二十分鍾就能讓他無罪開釋。你也知道,這女人一個星期前送他這枚戒指不是不可能的——你回想看看,那名女傭說大概就在那段時間前後,他曾向她要錢。而且沒有證據顯示那些指紋不是在星期一午後留下的。此外,我們也無法證明他和那把鑿刀有任何關聯,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去年夏天公園大道的竊案究竟是誰幹的。他所說的完全與事實吻合,而我們卻提不出反證。”

  希茲無助地聳了聳肩,突然間他像是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帆船,眼睜睜地看著風就這樣消失了。

  “你打算怎麽處理他?”他不安地問。

  馬克漢想了一下——他也感到相當挫折。

  “在我回答你的問題前,我想先親自問問他。”

  他按鈴叫一名人員填寫借調令。簽過字後,他叫史懷克把它拿給班?韓龍。

  “務必記得要問他有關絲質襯衫的事,”凡斯建議。“如果可以的話,問他是否考慮以白色背心搭配晚禮服。”

  “這裏不是男裝店。”馬克漢厲聲地說。

  “但是,親愛的馬克漢,你從這家夥身上是問不出什麽東西來的。”

  十分鍾後,一名副警長從墳墓監獄帶著一名銬著手銬的嫌犯走了進來。

  史基這天早上的外表有負他“公子哥”的綽號。他容貌憔悴而且臉色蒼白,前一晚的徹夜偵訊已經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他胡子沒刮,頭發沒梳,鬢角幹燥缺乏光澤,領帶也歪歪地扯在一邊。不過,盡管憔悴不堪,他還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他輕蔑地瞄了希茲一眼,更傲慢地沒把馬克漢檢察官放在眼裏。

  對於馬克漢所問的問題,他把告訴過希茲的事重複說了一遍。每個細節一字不漏,精確得就像一個人把課文滾瓜爛熟地默背出來一樣。馬克漢時而好言相勸,時而威脅恫嚇,平時和藹可親的態度逐漸消失了,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部冷酷無情的機器。但史基卻是鐵了心,對於盤問的猛烈炮火毫不退縮。我承認,盡管我對他非常反感,但他這種不屈的死硬態度,倒是讓我暗暗佩服。

  半小時後馬克漢放棄了,試圖引他招認的努力完全失敗。就在馬克漢正要叫人把史基帶走之際,凡斯懶洋洋地起身踱向馬克漢,坐上了辦公桌,以一種不帶個人好惡情緒的好奇看著史基。

  “你很喜歡玩康康牌?”他冷淡地說,“很蠢的遊戲,是不是?過去在倫敦的俱樂部這種遊戲相當普遍。我想,這是來自東印度的玩意兒吧。……我猜,你們仍然用的是兩副牌吧,這可以讓撲克牌配對遊戲能夠進行得更快些。”

  史基不知不覺地皺起了眉頭。他已經習慣了檢警雙方咄咄逼人的盤問模式,但是凡斯這樣的問法,他還是頭一遭碰到。顯然他此刻完全陷入困惑和不安當中。他決定以嘻皮笑臉的方式和這位新對手過招。

  “順便一提,”凡斯繼續以同樣冷淡的語氣說,“躲在歐黛爾客廳的衣櫥裏,從鑰匙孔中看得到沙發嗎?”

  突然間這名男子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不見了。

  “還有,”凡斯緊接著說,眼睛牢牢地盯著史基,“你當時為什麽不發出警告呢?”

  我在近距離內看著史基,雖然他臉上的表情沒變,但我發現他的瞳孔變大了。我想馬克漢也注意到了這個現象。

  “不用費神回答這問題啦。”就在這名男子開口準備要說話的時候,凡斯繼續追擊。“不過請告訴我,當時的情景有沒有嚇到你?”

  “我不曉得你在說些什麽?”史基不高興地回答。然而,盡管他強自鎮定,還是可以感覺到他的惴惴不安。他努力想在言談間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那種情景肯定讓人覺得不舒服,”凡斯並沒有理會他的回答。“當你蜷縮在黑暗中,卻突然有人轉動門把想打開衣櫥,當時的感覺如何?”他的眼睛看著史基。

  史基寒著一張臉,不過他並沒有開口。

  “還好你事先把自己鎖在衣櫥裏了,是不是?”凡斯繼續說道。“萬一他把門打開了——天哪!那又會是什麽光景呢?……”

  他打住了話,溫柔地笑著,笑容讓人不寒而栗。

  “喂,你是不是打算用你的鑿刀對付他?也許他的身手比你敏捷、身體比你強壯——也許在你能夠反擊之前,你就被他掐住脖子喘不過氣來——對不對?……在黑暗的衣櫥中你有沒有想到這些?那情景,別說是讓人不舒服,簡直就是令人毛骨悚然吧。”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史基粗魯地大叫,“你這人很奇怪。”此時的他不再神氣活現,倒是一抹驚懼掠過了他的臉龐。不過,這種受挫的氣勢並沒有持續下去,馬上他的嘻皮笑臉又回來了,而且還輕蔑地直搖頭。

  凡斯走回他的座位坐了下來,無精打采地伸了個懶腰,仿佛他對這樁謀殺案的濃厚興趣再度蒸發了。

  馬克漢非常專注地看著這一出短劇,然而希茲卻是難掩煩惱地坐在那裏悶著頭抽煙。這時史基開口打破了沉寂。

  “看來,我會在你們急著結案了事的情況下草草被判刑。這一切都是你們算計好的,對不對?那就試試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能耐定我的罪!”他的笑聲刺耳,“我的律師是阿比?羅賓,請你們打電話給他,告訴他我要見他。”(作者注:阿比?羅賓在當時是紐約最富機智,但也最狂妄的律師。自從兩年前他被褫奪律師資格後,就很少人知道他的下落。)

  馬克漢一臉苦惱,揮手招來副警長把史基帶回墳墓監獄。

  “你剛剛想要幹嘛?”等史基被帶走後,他問凡斯。

  “隻是在我內心深處苦思破案之道時的靈光一閃,”凡斯靜靜地抽著他的煙。“我以為史基先生或許會被說服而向我們吐露真相,所以才說了那些話。”

  “帥呆了,”希茲話中帶刺,“我隨時都等著你問他玩不玩躲貓貓,或是問他的祖母是不是有趣的人。”

  “警官,親愛的希茲警官,”凡斯懇求道,“別這麽不友善嘛,我真的無法忍受你這樣。……而且,說正格的,難道我和史基先生的對話對你一點參考的價值都沒有?”

  “當然有,”希茲說,“——歐黛爾被殺的時候,他正躲在衣櫥裏。然而這對我們有什麽幫助?這種說法反而讓他脫了罪——盡管這案子是職業手法幹下的,盡管他人贓俱獲在當鋪被逮捕。”

  他厭煩地轉向馬克漢。

  “現在怎麽辦,長官?”

  “我一點也不喜歡事情現在的發展,”馬克漢抱怨道。“如果史基找阿比?羅賓幫他辯護,我們將一點勝算也沒有。我個人相信他和這樁命案脫不了關係,不過法官不會拿我的感覺當證據的。”

  “我們不妨來個欲擒故縱,先把這位‘公子哥’放了,然後再尾隨監控。”希茲不懷好意地建議。“等他自露馬腳時,我們就可以逮捕他了。”

  馬克漢想了一會兒。

  “這或許是個好方法,”他說,“如果一直關著他,肯定從他身上找不出什麽證據。”

  “看來這是我們惟一的機會了,長官。”

  “好吧,”馬克漢同意地說,“讓他以為我們對他沒轍了,或許會露出破綻。這件事我就交給你全權處理了。找一些好手日夜盯著他,總是會逮到狐狸尾巴的。”

  希茲很不快樂地站了起來。

  “好的,長官,我會處理這件事。”

  “我還想多知道一些有關查爾斯?克萊佛的事,”馬克漢又說。“盡你們所能查出他和歐黛爾那女人的關係。——另外,給我一些安柏洛斯?林格斯特醫師的資料,比如說他的來曆如何?他有什麽嗜好?……諸如此類的訊息。他替那個女人治療不可告人、讓人好奇的疾病,我認為他自己暗藏一手。但是暫時別太靠近他。”

  希茲不是很熱中地把這人的名字記在他的筆記簿上。

  “在你釋放你們這位時髦的俘虜前,”凡斯打著嗬欠說,“或許可以看看他是不是也有一把能夠打開歐黛爾公寓大門的鑰匙。”

  希茲突然露齒一笑。

  “嗯,這話還算有道理。……奇怪我怎麽沒想到。”說完他向大家揮揮手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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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老情人
( 本章字數:5366 更新時間:2007-2-22 14:36:40)


第13章 老情人

 

  九月十二日,星期三,上午十點三十分

  史懷克顯然在等機會插進來報告,因為希茲警官前腳才邁出大門,他後腳就走了進來。

  “記者都在門外,長官,”他皺著眉頭說,“你說十點半會見他們。”

  在看到他的長官點頭後,史懷克把門打開,一打以上的報社記者一擁而進。

  “拜托,今天早上不要問問題,”馬克漢心情愉快地告訴記者。“現在還不是時候,隻能就我所知道的事談談。……我同意希茲警官的說法,歐黛爾命案是職業凶手幹的——凶手和去年夏天公園大道竊案的竊賊是同一個人。”

  他簡單說明了布萊納副督察有關鑿刀的發現。

  “我們還沒展開逮捕行動,不過目前正鎖定一名嫌犯。事實上,警方已經掌控整個命案的發展,但是得避免打草驚蛇,不能讓對方有任何脫逃的機會。我們已經找到某件遺失的珠寶。……”

  他和記者談了五分鍾左右,不過並未提及歐黛爾家女傭和接線生的證詞,並且很小心地避免提到任何人的名字。

  記者離開後,又隻剩下我們幾個,凡斯讚歎地笑了出來。

  “你應付記者的功夫真是一流,我親愛的馬克漢!法律訓練還是有它的用處——這種訓練真不是蓋的。……‘我們已經找到某件遺失的珠寶!’說得好!每個字都是事實——但這簡直是欺騙社會!真的,我得多花些時間來研究虛偽暗示和隱瞞事實這兩種藝術的差異。你應該得個最佳口才獎。”

  “先別扯這些了,”馬克漢不耐煩地回應,“現在希茲離開了,該告訴我你剛剛跟史基胡扯一通,心裏到底打什麽主意。你提到黑暗的衣櫥、警告、掐住脖子、從鑰匙孔偷看等,究竟內藏什麽玄機?”

  “嗯,我不認為我和史基的談話有這麽神秘,”凡斯回答,“無疑地,在那個致命夜晚的某個時刻,優秀的湯尼正躲在衣櫥裏;而我隻是試圖以外行人的方式,確認他躲在衣櫥裏的正確時間。”

  “能確認嗎?”

  “沒辦法,”凡斯沮喪地搖著頭。“你知道,馬克漢,我有個想法——它模糊曖昧,充滿想像空間,讓人完全無法理解。就算能證明些什麽,我現在也看不出它對我們有什麽幫助,因為它會讓原本就已經複雜難解的情況變得更難捉摸。……我甚至希望剛剛沒問過史基,他攪亂了我先前的想法。”

  “就我所理解的,你似乎認為史基可能目睹了這起謀殺案。莫非這就是你所謂的想法?”

  “這隻是一部分。”

  “親愛的凡斯,你真的嚇到我了!”馬克漢毫不掩飾地大笑。“所以,根據你的想法,史基是無罪的嘍!但他卻把知道的事都藏在心中,捏造了不在場證明,甚至在他被捕時不吭一聲。……你這說法不是漏洞百出嗎?”

  “我知道,”凡斯歎著氣,“的確是有漏洞。然而,這種想法迷惑著我——就像被惡靈附身一樣——它恣意吞噬著我的五髒六腑。”

  “你知道你這個瘋狂的想法意味著當史帕斯伍德和歐黛爾小姐從劇院回來的時候,歐黛爾的閨房中已經躲藏了兩個人——這兩個人彼此不認識——其中一位就是史基,還有一位是你虛擬出來的凶手?”

  “我當然知道,而且這個想法正在腐蝕我的理智。”

  “而且,他們勢必各自進到房內,而且各自躲藏起來。……請問,他們是怎麽進入,又是怎麽出去的呢?是誰在史帕斯伍德離開後讓歐黛爾這女人驚聲尖叫?在那時候另外一個家夥又在幹嘛?如果史基是受到驚嚇、不敢出聲的目擊者,你又怎麽解釋他撬開首飾盒,拿走那枚戒指?……”

  “夠了!夠了!不要再折磨我了,”凡斯懇求著馬克漢,“我知道我很瘋狂,打從生下來我就愛幻想;但是——可憐可憐我吧,老天爺!我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麽瘋狂過。”

  “就這點來說,親愛的凡斯,至少我們的看法完全一致。”馬克漢微笑地說。

  就在這時候史懷克走了進來,遞給馬克漢一封信。

  “信差送來的,上麵寫著‘急件’。”他解釋說。

  這封正式而講究的信是林格斯特醫師寫的,說明他星期一晚上十一點到淩晨一點之間,和他的一名病人在一起,地點就在他的診療室。他也為他被問及行蹤時的態度道歉,並且洋洋灑灑地替自己的行為作解釋,不過他的解釋很難讓人相信。他說他那天特別累,似乎是——神經科方麵的診治是非常累人的工作,反正就是這意思——加上我們突然造訪,還有馬克漢明顯來意不善的質問態度,讓當時的他非常反感。他為他的失控深表歉意,並表示會盡其所能地協助檢方辦案。他還說,他當時不該發脾氣,因為要他說明星期一晚上的行蹤,根本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他非常冷靜地思考過整個情況,”凡斯說,“然後丟給你一個巧妙的不在場證明,這又會讓你在辦案上變得相當棘手。……狡猾的家夥——人就像所有不老實的蒙古大夫一樣。注意到沒?他和一個病人在一起。跟真的一樣!什麽病人?唷,有人太累了,所以不能被質詢。……你瞧,他在一籌莫展的情況下編出一個不在場證明,滿行的,是不是?”

  “我一點也不在乎,”馬克漢隨手把信收了起來。“那個自大傲慢的渾球絕不可能在進歐黛爾公寓的時候,會沒有半個人看見;我無法想像他鬼鬼祟祟潛入的模樣。”他伸手拿起一些文件。“現在,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要努力工作來賺我的一萬五千元的薪水了。”

  然而凡斯並沒有離開的打算,反而走到桌子旁翻開一本電話簿。

  “容我向你建議,馬克漢,”在翻了一會兒電話簿後他說,“暫時擱下手邊的例行工作,和路易?曼尼克斯先生好好地談談。你知道,就目前所提到的瑪格麗特男友中,他是惟一還沒被傳喚的人。我很想看看他長得什麽樣子,然後聽聽他的故事。找到他,可以說整個故事的主角就都到齊了。……就我所知,他現在還住在處女街,帶他過來不會花太久的時間。”

  就在凡斯提到曼尼克斯的名字時,坐在辦公椅上的馬克漢轉過身來。他起初反對凡斯的提議,不過從過去的經驗來看,他知道凡斯一定別有用意,不單單隻是一時的興致而已。他沉默了一會兒,審慎地考慮著這件事。事實上,因為目前無法從其他人身上問出什麽,我想盤問曼尼克斯的點子此刻比較能打動他。

  “好吧,”他同意了,隨即按鈴叫史懷克進來。“雖然我看不出他能有什麽幫助。根據希茲的說法,歐黛爾這女人一年前就把他從情人名單中除名了。”

  “也許他還跟她藕斷絲連,要不然,就是在那喝悶酒、發脾氣。你無法知道。”凡斯坐回椅子上。“但是就因為這個名字,他就得接受一定的調查。”

  馬克漢叫史懷克找崔西過來。等溫和有禮的崔西過來後,馬克漢要他開他的車去把曼尼克斯帶來。

  “帶張傳票去,”馬克漢說,“必要時再用。”

  大概半個小時後崔西回來了。

  “帶曼尼克斯先生過來一點都不難,”他回報說,“事實上他相當配合。他現在就在接待室。”

  崔西退下後,曼尼克斯被帶了進來。

  他的塊頭很大,拖著沉重的步伐,這正是麵對中年開始發福且隻能無聲掙紮的寫照——一方麵不承認歲月無情地流逝,一方麵又對年輕的容顏眷戀不舍。他手持一根雕工精細的細長手杖,穿的是格子花紋的西裝,織錦背心,珍珠灰的長統靴,還有一頂飾著緞帶的小禮帽;這樣的裝扮讓他顯得有些矯揉造作。不過在大家注意到他的五官後,這些可笑的裝扮很快就被忽略了。他的小眼睛狡黠明亮,鼻子也小,搭配他的厚唇及漏鬥下巴似乎顯得不太對稱。而他逢迎諂媚的態度惹人注目,卻也令人討厭。

  在馬克漢的招呼下他坐了下來,屁股隻貼在椅麵邊緣,短胖的手放在膝蓋上,一副戒備謹慎的模樣。

  “曼尼克斯先生,”馬克漢語帶歉意,“很抱歉打擾你,不過這件事非常嚴重迫切。……有一位瑪格麗特·歐黛爾小姐前天晚上被人殺了,在我們查訪的過程中,得知你有一段時間和她來往非常密切。或許你所知道的一些事會有助於我們的調查。”

  一抹奉承的微笑從他厚實的雙唇中綻放出來。

  “沒錯,我認識金絲雀歐黛爾——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你是知道的,”他輕歎了一口氣。“如果要我說的話,她是一位不錯、有品味的女子,長得漂亮,也懂得打扮。真是他媽的可惜,她沒有繼續她的演藝事業。但是我已經,”——他比出一個否認的手勢——“有一年多沒有見到她——更別說其他的了,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

  曼尼克斯自我防衛得厲害,他那如豆的目光不曾稍稍離開過馬克漢的臉。

  “或許你和她有過爭吵?”馬克漢不經意地丟出這個問題。

  “嗯,我不覺得我們有過爭吵,沒有。”曼尼克斯停頓了一下,想用正確的字眼來說明。“你或許可以說我們意見不合——兩人都厭倦了這樣的關係,於是決定分手——那種各分東西互不相欠的分手。分手前我最後告訴她的是,如果她需要朋友,她知道哪裏可以找到我。”

  “你非常體貼,”馬克漢喃喃地說,“難道你們之間的戀情沒有死灰複燃?”

  “沒有——從來沒有。我不記得從那天以後到目前為止還有跟她聯係說過話。”

  “就我所知道的一些事,曼尼克斯先生,”——馬克漢的聲調中充滿抱歉——“我必須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她是否曾經想要敲詐你?”

  曼尼克斯猶豫起來,此刻他的眼睛似乎變得更小了,就像那些陷入思考的人一樣。

  “當然沒有!”他強調,不過回答的時間顯然久了點。“一次也沒有,根本沒這回事。”他揮著雙手抗議這種說法,然後偷偷地問道,“你怎麽會這樣想?”

  “有人告訴我,”馬克漢解釋說,“她曾經向她的一兩位愛慕者敲詐過錢。”

  曼尼克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訝表情。

  “哇!你不是開我玩笑吧!這怎麽可能?”他不懷好意地望著馬克漢。“也許她敲詐的對象是查爾斯?克萊佛——是嗎?”

  馬克漢緊接著問。

  “為什麽你說是克萊佛?”

  曼尼克斯再一次揮著他那肥胖的手,這回可不是抗議,而是帶著輕視的意味。

  “沒有特別的理由,隻是認為可能是他。……沒有特別的意思。”

  “克萊佛曾告訴過你他被歐黛爾敲詐嗎?”

  “克萊佛告訴我?我問你,馬克漢先生:為什麽克萊佛要告訴我這樣的事——為什麽他要這麽做?”

  “那你從來都沒有告訴他歐黛爾那女人敲詐過你?”

  “絕對沒有!”曼尼克斯發出輕蔑的笑聲,他笑得過於誇張而顯得不自然。“我告訴克萊佛我被敲詐?哼,可笑,真是可笑。”

  “那你剛剛為什麽會提到克萊佛?”

  “就像我剛剛跟你說的——沒有什麽理由。……他認識金絲雀,不過那也不是秘密。”

  馬克漢結束了這個話題。

  “你對歐黛爾小姐和一名叫做安柏洛斯?林格斯特醫師之間的關係知道多少?”

  曼尼克斯愣住了。

  “從來都沒聽過這個人——沒有,從來沒有。我和她交往期間,她還不認識他。”

  “當時除了克萊佛之外,還有誰和她特別要好?”

  曼尼克斯沉重地搖著頭。

  “嗯,我不太清楚——我真的不太清楚。大家都知道,她一下跟這個男人好,一下又跟那個男人打得火熱;但是要說這些人是誰,我不知道——絕對沒騙你。”

  “有沒有聽過湯尼?史基這個人?”馬克漢身子坐直,帶著詢問的眼光看著曼尼克斯。

  曼尼克斯再一次猶豫起來,眼珠子左右轉動著。

  “嗯,你現在問我的這個人,我好像聽過。但是我不能向你保證。……是什麽讓你認為我聽過湯尼?史基這個人?”

  “你能想一想有沒有人怨恨過歐黛爾小姐,或是害怕她的?”

  他說來說去都是在強調他沒注意到是不是有這樣的人。在接下來的幾個問題都得到否定的答案後,馬克漢讓他離開了。

  “還不壞,對不對,老兄?”凡斯似乎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想不透他幹嘛一副怯生生的樣子。這個曼尼克斯,不是個好東西。他深怕人家發現他知道些什麽事情。我在想,他為什麽處處這麽小心?”

  “他的確非常小心,什麽也沒透露。”馬克漢跟著說。

  “或許我不該那麽說,”凡斯靠在椅子上,平靜地抽著煙。“這次線索倒是不少。我們這位大情聖否認他被敲詐過——顯然不是事實;而且試圖要我們相信他和歐黛爾之間的親密戀情已經隨風而逝——簡直就是胡說!……接下來提到克萊佛時一點也不自然——哎呀!真的不自然。曼尼克斯老兄和真情流露二者簡直就是南轅北轍。他把克萊佛拖下水是有原因的,如果你知道原因的話,可能就會雀躍如盛放的玫瑰。為什麽提到克萊佛?他顧左右而言他的解釋愈發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們兩人一定有某種程度的交集。就這點而言,曼尼克斯至少在無意間反倒給了我們一些啟示。……此外,很明顯,他並不認識我們那位好色的林格斯特醫師。但是,在另外一方麵,他卻知道有史基這麽一號人物,不過似乎不想承認自己認識他。……所以,情況有些複雜。線索不少,但是——天啊!——該從何下手?”

  “我放棄了。”馬克漢無望地對凡斯說。

  “我知道,這是一個非常悲慘的世界,”凡斯同情地對他說,“不過你得用你的睿智來麵對這紛亂的一切。該是午餐時間了,來一客馬葛黎魚排會讓你振奮起來的。”

  馬克漢看了一下鍾,是該吃午飯的時候了,於是大家起身前往司法俱樂部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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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凡斯的看法
( 本章字數:5164 更新時間:2007-2-22 14:36:52)


第14章 凡斯的看法

 

  九月十二日,星期三,傍晚

  凡斯和我用完午餐後,並沒有回到馬克漢的辦公室,因為馬克漢下午還有一些事要忙,至於歐黛爾命案,在希茲警官調查克萊佛和林格斯特的報告出來前,似乎也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凡斯有兩張喬丹諾的《聖?賽奈夫人》歌劇票,下午兩點我們出現在大都會劇院。雖然歌劇精彩絕倫,凡斯卻是心不在焉,歌劇一結束,他就立刻指示司機載我們到史杜文生俱樂

  部。我知道他原本有個下午茶約會,而且稍後還計劃驅車赴龍福餐廳餐敘;但他卻為了和馬克漢在一起,取消了這些社交應酬,可見他對歐黛爾命案的高度關切。

  六點過後馬克漢來了,他看起來顯得煩惱而疲憊。用餐時他對命案的事隻字未提,隻約略提到希茲已經把有關克萊佛、林格斯特醫師和曼尼克斯的調查報告交給了他(看來他是在用完午餐後,就馬上打電話給希茲警官,在調查名單中加入曼尼克斯的名字)。直到我們吃完晚飯,移往俱樂部交誼廳那個我們偏愛的角落後,才又談起歐黛爾命案。

  這次的討論開啟了一個全新的調查方向——朝著這個方向,希望最終能找到凶手。

  馬克漢累得癱在椅子上,這兩天排山倒海而來的壓力和焦慮,此刻在他身上開始顯現出來。他的眼皮有些沉重,但嘴角卻露出不屈不撓的剛毅。他不疾不徐地點燃了一根雪茄,深深吸了幾口。

  “該死的報紙!”他抱怨著。“為什麽老愛幹擾檢方辦案?……你們看過今天的晚報沒?全在找凶手,好像是我把他藏了起來似的。”

  “老家夥,”凡斯露齒一笑,“你別忘了這是民主的社會,人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批評別人的。”

  馬克漢哼了一聲。

  “我不是指這些批評,而是這些聰明年輕的記者可怕的想像力。他們正努力把這樁肮髒下流的謀殺案,變成家喻戶曉的充滿了激情和懸疑的通俗連續劇。……即使是小學生也知道,這隻是宗普通的搶劫殺人案。”

  凡斯原本要點煙的動作停了下來,眉毛向上挑動了一下,轉身看著馬克漢。

  “喂!你敢說自己放給媒體的消息都是如假包換的嗎?”

  馬克漢驚訝地看著他。

  “那當然。……你說‘如假包換’是什麽意思?”

  凡斯悠閑地笑著。

  “我倒覺得你在耍詐。因為如此一來就可以讓真正的凶手誤以為自己很安全,好讓你能從容不迫地進行調查。”

  馬克漢注視了凡斯一會兒。

  “凡斯,”他不悅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真的,老家夥,”凡斯友善而親切地回答馬克漢。“我知道希茲非常死腦筋地咬定史基就是凶手,但是我從來都沒想到,你真的會認為這起命案是一名慣竊所為。我之前還天真地以為今天早上你放走史基,是希望他能引出凶手;甚至猜想你其實是在虛應那位容易相信別人的希茲警官,假裝同意他的看法。”

  “哦,我明白了!又是你那荒謬的想法,兩名歹徒分別藏在不同的地方。”馬克漢擺明要諷刺凡斯。“真是高明,果然比希茲高明許多!”

  “我知道這想法是有些荒謬,但是你那竊賊單獨作案的看法,也好不到哪裏去。”

  “請問,”馬克漢激動地說,“這看法哪裏不好?”

  “很簡單,這件命案根本不是慣竊所為,而是有人花了好幾個星期計劃和準備,才布下的殺局。”

  馬克漢邊往後靠邊放聲大笑。

  “凡斯,你真是點燃了我心中的一盞明燈。”

  凡斯故意彎腰鞠躬。

  “很榮幸,”他說,“能在你們愁雲慘霧的這時候,帶來一點小小的光芒。”

  接下來大家一陣沉默,之後馬克漢又開口了。

  “你說歐黛爾謀殺案的凶手絕頂聰明,難道又是根據你最新的推論而來?”聲音中充滿了嘲諷。

  “我之所以這麽說,”凡斯依舊用他悅耳的聲音向馬克漢解釋,“跟我推論艾文·班森謀殺案凶手犯案過程的邏輯是一樣的。”

  馬克漢微笑以對。

  “說得好!……別以為我忘恩負義,輕視你對那起命案的貢獻,不過這次恐怕你真的錯了。眼前的這件命案就像警方說的,不過是普通的謀財害命。”

  “尤其是害命,”凡斯淡淡地補了一句。“而你和警方正被動地等待懷疑的人現身。”

  “我承認目前的情況不是大家期望見到的,”馬克漢無奈地說,“但是即使如此,我仍看不出你那深奧複雜的想法在這件命案上能有什麽機會發揮作用。案情太單純了——問題就在這裏。我們此刻需要的是證據,不是天馬行空的幻想。要不是那些記者渲染煽情的報導,社會大眾對這件命案的興趣早就消失殆盡了。”

  “馬克漢,”凡斯語氣平和但認真地說,“如果你真這麽認為,那麽你現在就可以放棄這個案子別管了;因為你一定會在這個案子上栽跟頭。你認為這案子很單純,但我說這是一樁高明的犯罪,它運用智慧的程度和它複雜的程度不分軒輊。這不是一般凶手能夠犯下的案子——相信我,這是絕頂聰明的人幹的。”

  凡斯堅定、就事論事的平淡語氣,充滿了讓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而之前稍微克製住自己嘲諷衝動的馬克漢,這回忍不住又開始不留情麵地譏諷起來。

  “告訴我,”他說,“你到底是怎樣獲得這麽稀奇古怪的結論的?”

  “樂意之至,”凡斯抽了幾口煙,吐出一圈一圈的煙,並且懶洋洋地看著煙圈向空中飄飛 (作者注:下麵的幾段文字我拿給凡斯校閱,他做了一些修改和更正;因此,現在文章中所呈現的,正是凡斯用自己的文字語言所表達出來的見解)。

  “知道嗎,馬克漢,”他用他一貫的冷淡態度開了口,“任何藝術真跡都有它的特質,鑒賞家稱之為‘原創力’——換句話說,指的就是狂熱與自發的創造力。模仿出來的作品就明顯缺少這種特質,它太完美、太雕琢、太匠氣。即使是一般人都能看出意大利畫家波特西裏的畫有缺點,法蘭德斯畫家魯木斯的畫比例不勻稱,對不對?在原始創作當中,這些瑕疵都算不了什麽。但是模仿者就不會讓這些瑕疵在他們模仿的作品中出現——因為他不敢。他一心一意要把所有細節製作得精確無誤。模仿者刻意且小心翼翼地製作作品,這是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永遠不會發生的現象。而重點是!也沒有人能夠模仿出這種狂熱和自發的創造力——原創力——這是原始畫作才有的特質。一件仿製品無論模仿得再怎麽像,和真跡之間的心理差異、永遠是天壤之別。仿製品中透著虛假不真、完美過度、刻意雕鑿的氣息。……你懂我的意思嗎?”

  “非常受教育,大評論家。”

  凡斯謙虛地鞠躬致意,然後愉快地繼續說下去。

  “現在,讓我們回過頭來看歐黛爾命案。你和希茲都認為這是一樁普通、殘暴、下流、無趣的刑事案。但和兩位大偵探不同的是,我不太關心命案的表麵跡象,卻仔細分析了引發殺機的各種因素——也就是說,我從心理角度來看這個命案是怎麽發生的。我發現這不是一件真正的命案——也就是說,不是原創形態——而是一件複雜、刻意而聰明的模仿案件,凶手是一名技術純熟的模仿高手,每個細節都非常正確而標準,不過這也正是它的敗筆。凶手的作案手法太厲害了,完美得幾乎沒有瑕疵。但是命案的組裝似乎並不完整——它缺少了原創力。說得好聽一點,它具備了一件精心傑作所應有的特征;說得難聽一點,它是件贗品。”他停了下來,向馬克漢拋出一個迷人的微笑。“相信這樣的斷言不會讓你感到枯燥乏味。”

  “請繼續說下去。”馬克漢異常客氣地敦促凡斯。他的態度有點滑稽,不過他的語氣讓我覺得他對凡斯的這番話非常有興趣。

  “生命就和藝術一樣,”凡斯繼續他平靜的說教。“人類的一切活動非真即偽——不是真摯就是算計。舉例來說,兩個人同樣坐在桌前吃東西,一樣地拿著刀叉,顯然做的是相同的事。敏感的觀察者雖然無法說出他們之間的差異,不過隨即還是能感覺出誰的教養是發自本能的真實,而誰又是在刻意模仿。”他朝著天花板吐了一口煙,身體縮回椅子裏。

  “現在,馬克漢,對一件齷齪下流的搶劫殺人案,一般認知的特征是什麽?……殘暴、紊亂、倉促、翻箱倒櫃、淩亂不堪的桌子、遭到破壞的首飾盒、被害人手上的戒指不翼而飛、扯斷的項鏈、撕破的衣服、四腳朝天的椅子、翻倒的台燈、破碎的花瓶、纏繞打結的窗簾、撒了一地東西的地板等等。這些都是大家印象所及、數得出來的狀況——對不對?但是——稍微想一想,老家夥,除了小說和戲劇會有這樣的情節外,有多少案子這些狀況會全部出現——全部一個不少井然有序地出現,不會有任何一個狀況沒出現而破壞了人們的一般印象?也就是說,有多少的刑事案件場景都是如此的分毫不差?……沒有!為什麽呢?很簡單,因為在真實的生活中,不會有任何一件事把所有細節按照約定俗成的形式一成不變地上演。機會法則和無法避免的錯誤總是會發生的。”

  他輕輕地比畫著。

  “但是注意這件特別的命案:仔細看看你發現了什麽?你會發現它的布局和所有情節中的大小環節都已經安排好了——就像法國小說家左拉的小說一樣。它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無缺,連其最後的結局,都是預謀算計好的。用藝術的術語來說,它是精雕細琢過的犯罪。因此,這件命案並不是自然發生的。……而且,我真的無法挑剔出任何瑕疵。我親愛的朋友,沒有任何完美無瑕的東西是自然和真實的。”

  馬克漢沉默了一會兒。

  “你還是不認為這名女子是被普通竊賊所殺?”他問。不過這次馬克漢的聲音裏聽不出有任何諷刺的味道。

  “如果是普通竊賊所為,”凡斯回答,“這世界上就不會有所謂的心理學、真理與藝術法則了。同樣的,如果它純粹隻是一樁搶案,大師之作和複製品間也就沒有差別了。”

  “我明白了,你完全排除了搶劫的動機。”

  “搶劫,”凡斯肯定地說,“隻是故布疑陣而已。從這位絕頂狡猾聰明的凶手所幹下的命案來看,充分顯示出命案背後潛藏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動機。這名凶手顯然受過高等教育且想像力豐富;而且除非麵臨令他害怕的毀滅性災難,否則他不會輕易甘冒這樣大的危險去殺一個女人——除非她的存在會導致他精神崩潰,置他於萬劫不複當中,甚至後果的嚴重程度遠大於犯下殺人罪本身。兩害相權取其輕,所以他選擇殺了這個女人。”

  馬克漢並沒有馬上搭腔,他仿佛失去了反應能力。不過沒多久他回過神來,懷疑地盯著凡斯,並且開口說:

  “那個被撬開的首飾盒又怎麽說?經驗老到的慣竊所用的專門工具並不符合你動人的假設——事實上,它反而完全與你的看法相抵觸。”

  “我知道,”凡斯慢慢地點著頭。“打從知道鑿刀一事以來,我就一直為它所苦。……馬克漢,在刻意安排的命案現場中,那把鑿刀是惟一的意外。這就好像模仿者在完成一幅複製畫後,真正的原創畫家又伴隨出現一樣,而且還在這幅複製畫上添了一小道神來之筆。”

  “這樣一來,不是無可避免地又讓我們把矛頭指向史基身上?”

  “史基——呃,是的。可以這麽解釋,但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史基撬開了那個首飾盒——對此我不表示懷疑;但那是他惟一確實做過的一件事:惟一最後留下讓他做的事。那也是為什麽他隻拿到一枚死者當晚沒戴在手上的戒指,而其他所有的廉價貨——配戴在她身上的——全都被剝了下來不翼而飛的原因。”

  “為什麽你這麽肯定?”

  “那把火鉗,老兄——就是那把火鉗!你不明白嗎?在首飾盒被撬開之後,根本不可能再用一把生鐵製的火鉗在首飾盒上敲打什麽的——除非在首飾盒被打開前才有這可能。而那看起來似乎有點瘋狂、企圖拿生鐵撬開鋼盒的動作,就是凶手故布疑陣的其中一環。真正的那位凶手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能打開首飾盒,他隻想讓它看起來好像曾被人很費力地想要撬開,於是他用那把火鉗當工具,並且刻意把它棄置在扭曲變形的首飾盒旁。”

  “我懂了。”這個觀點比凡斯之前提出的任何看法都要讓馬克漢印象深刻;因為化妝台上出現的火鉗,就連希茲和布萊納都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就是為什麽你質問史基是否看到另一名殺手的原因?!”

  “沒錯。由首飾盒的證據顯示,我認為有兩種可能情況:一種是當凶手正將現場布局偽裝成搶案時,史基也在公寓裏;另一種可能是,凶手行凶、布局完畢,離開現場後,史基才闖入撞見這副景象……從他對我的問題的反應來看,我覺得他當時在場。”

  “躲在衣櫥裏?”

  “是的。這也可以說明何以衣櫥沒有被搜刮。理由很簡單,也可以說很怪異:因為史基反鎖在裏麵,否則怎麽躲得過那假竊賊的搜索?他不可能故意忽略這衣櫥,而以他這麽徹底的手法來看,更不可能是不小心遺漏。——於是衣櫥把手上就留下了史基的指紋……”

  凡斯輕敲著椅子扶手。

  “告訴你吧,親愛的馬克漢。你必須根據這個前提來思考和偵辦這件案子,否則,你隻會白費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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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四名可能涉案人士
( 本章字數:5054 更新時間:2007-2-22 14:37:07)


第15章 四名可能涉案人士

 

  九月十二日,星期三,晚上

  凡斯語畢,空氣中彌漫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沉寂,馬克漢陷入沉思。他的看法動搖了;必須承認的是,在史基的指紋獲得證實後就堅信史基是凶手的看法,此刻已經完全無法滿足馬克漢了,盡管他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現在凡斯擺明了不認為史基是凶手,而且還提出另外一種看法,雖然整個命案仍曖昧不明,看不出凶手的影子,不過表麵上看得到的情況都解

  釋得過去。起初也反對這種看法的馬克漢忽然發現自己和自己唱起反調來,開始變得愈來愈讚同這樣的新見解。

  “該死,凡斯!”他說,“我一點也不會被你那誇張的看法所說服。不過,我對你那看似有理的分析還是很好奇。……我想知道——”

  他猛地轉過身來,盯著對方仔細打量了一會兒。

  “這出戲的男主角是誰你心中有沒有譜?”

  “說真的,誰殺了那名女子我完全沒頭緒,”凡斯對馬克漢說,“但你要找的那名殺人凶手,一定是個機靈、優越、勇氣十足的人,而且正處於被這名女子徹底毀滅的迫切危機中——他天性殘忍且有仇必報,是個完全自我中心主義的實踐者,搞不好還是個宿命論者;而且我還相信——他是個狂人。”

  “瘋子?”

  “哦,不是瘋子——隻是個瘋狂的人,一個完全正常、思維有邏輯、精於算計的瘋狂家夥——就像你、我,還有範一樣。隻是,我們這方麵的嗜好無傷大雅,而這位老兄的瘋狂程度卻是超越了你的法律容忍的範圍,這也就是為什麽你要抓他的原因了。如果他的嗜好是集郵或是打高爾夫球,你根本不會考慮他涉案的可能。但是他冷靜理智地解決這女子的嗜好,卻讓你厭惡不已,因為這不是你的嗜好。於是,你非把他揪出來不可。”

  “我承認,”馬克漢冷淡地回答,“在我的想法裏,瘋狂殺人就是瘋子的行為。”

  “但是他並不是殺人狂,老兄。你忽略了所有心理學上的微妙特質。這個人被某人激怒,也就是因為被激怒,他設下天衣無縫的殺人布局。這個案子展現了他過人的聰明。可以確定的是,他的行為固然有點駭人,但一旦你抓到他,你會驚訝地發現他是多麽正常,而且是多麽有本事——哦,有本事到讓人歎為觀止。”

  馬克漢再度陷入沉思,最後他開了口。

  “你這番精妙推論的惟一問題是,它和已知的命案狀況並不符合。而且,我親愛的凡斯,對我們這些學法的人來說,事實還是最重要的。”

  “幹嘛無端承認自己的缺點呢?”凡斯有點挑釁地說。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了,“我的推論和哪些事實不符?”

  “嗯,照你所說的特征,隻有四個人和歐黛爾謀殺案扯得上關係。希茲對於歐黛爾這女人的過去調查得非常徹底,過去兩年中——也就是打從她自法利斯露臉以來——她的入幕之賓就隻有曼尼克斯、林格斯特醫師、克萊佛老爹,當然另外一位就是史帕斯伍德了。這位金絲雀看來似乎還蠻挑的,再也沒有其他夠親近而有嫌疑的人了。”

  “看來你好像已經勾勒出一份四人幫名單,”凡斯語氣冷淡地說,“你腦袋裏究竟在想什麽?——殺人集團嗎?”

  “不是,”馬克漢很有耐心地回答。“我想要的隻是一個合理的可能情況。但是,曼尼克斯一年多前就和這個女人分手了;克萊佛和史帕斯伍德兩人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最後剩下的就隻有林格斯特醫師了。但是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他和殺人犯或竊賊聯想在一起,雖然他的脾氣非常暴躁。再說,他也提出了不在場證明,而這證明看來也像是真的。”

  凡斯搖搖頭。

  “一位具有法學素養的人士居然有這樣幼稚的想法,真可憐。”

  “有時候這也合乎理性,不是嗎?”馬克漢說。

  “我親愛的朋友!”凡斯斥責他,“那樣的推論是非常不周密謹慎的。如果你能分辨出理性和非理性之間的差別,你現在就不會是執法者而是神了。……你正一步一步走進錯誤的岔路裏。這樁命案的關鍵不在你所謂的已知情況上,而是你口中四人幫那些先生們不為人知的事情——換句話說,藏鏡人鏡子背後真實的一麵——還有他們的個性,或是本性。”

  他點了一根煙,靠在椅子上閉起了眼睛。

  “告訴我你對這四位殷勤的紳士知道多少——你說希茲已經提出了他的調查報告。他們的媽媽是誰?他們早餐吃些什麽?他們會對野葛這種植物過敏嗎?讓我們先從史帕斯伍德的檔案開始,你對他知道多少?”

  “大體上來說,”馬克漢回答,“他來自舊式的清教徒家族,曆代家族成員做過州長、市長,還有一些是成功的商人。祖宗八代都是純粹的新英格蘭人。事實上,史帕斯伍德是新英格蘭上流社會的典型代表人物——盡管我猜想這所謂的‘清教徒之酒’如今已經摻進了相當多的水。他和歐黛爾這女人的緋聞已經違背了老清教徒堅持的禁欲規定。”

  “這倒完全符合一味遵循禁欲規定背後的心理反應,”凡斯說,“但是他的工作是什麽?他的錢從哪裏來?”

  “他的父親生產汽車裝飾配件,也因此而致富,隨後把這事業留給了他。他不太情願,但我相信他也設計過一些裝飾配件。”

  “希望那種裝著芳香紙片的玻璃瓶不是他們設計的產品之一。不過,設計汽車裝飾配件的人,也有殺人的可能。”

  “不可能是史帕斯伍德,”馬克漢耐著性子說,“因為他不符合你所說的條件。我們都知道,在他離開那名女子時她還沒死,而在她被殺害的那段時間,他正和瑞豐法官在一起。……你總不能篡改這些事實吧。”

  “這點我也同意,”凡斯說,“你對那位紳士的所知就這麽多?”

  “我想就是這些了,另外他還娶了個有錢的老婆,好像是南方一位參議員的女兒。”

  “無濟於事。……現在我們來談談曼尼克斯。”

  馬克漢看了看一張打字的報告。

  “父母親是移民——坐最便宜的三等艙過來的。本名是曼尼克維茲,大概是這樣發音的。出生於東岸。曾在海司特街他父親開的零售店裏學做毛皮生意,後來到聖佛斯哥公司工作,並且當到工廠領班。攢了一筆錢後,靠著炒地皮大撈了一票。之後他自己經營起毛皮生意,一帆風順地到今天的飛黃騰達。公立商業專科學校夜間部畢業。一九??年結婚,婚姻隻維持了一年。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是俱樂部的火山孝子,不過從來沒有酩酊大醉過。我猜來這裏付錢和開酒的大頭都是他。他在音樂喜劇上投資了一筆錢,所以總是有美女環侍在側。特別偏愛金發美女。”

  “沒什麽有幫助的資料,”凡斯歎氣,“這個城市到處都是這樣的曼尼克斯。……對於我們那位風格獨特的醫師,你有什麽關於他的資料?”

  “林格斯特醫師家族恐怕也是移民來到美國的。他在中西部的一個小鎮長大——是法匈混血。俄亥俄州立大學醫學博士,在芝加哥執業——在那裏他從事一些黑市交易,不過從來沒被判過刑。來到艾伯尼後一頭栽進X光儀器的瘋狂研究。發明了一種豐胸儀器,並且成立了上市公司——這讓他賺了一筆錢。然後去了維也納兩年——”

  “呃,相當弗洛伊德!”

  “——之後回到紐約開了一家私人療養院,這家療養院收費高得離譜,也因此讓他列入暴發戶之林。自那以後他一直暴富至今。幾年前他因為一件毀約案被告,不過官司最後是以庭外和解收場。他至今未婚。”

  “他不會結婚的,”凡斯說,“像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有意思的報告,嗯——的確,真的很有意思。我現在巴不得自己是一名神經病,然後讓安柏洛斯來治療我。我真想進一步地認識他。在我們這倒黴女人死亡的時候,這位卓越的醫師究竟人在何處?誰能告訴我,馬克漢,誰知道——誰知道呢?”

  “無論如何,我不認為他殺人。”

  “你的偏見很深!”凡斯說,“不過我們還是再繼續。——克萊佛呢?他那眾人周知的老爹綽號是一個有助益的起點。就像貝多芬的綽號是‘矮冬瓜’,或者人人稱呼俾斯麥是‘瘋狂的容克’一樣。”

  “克萊佛這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從政——是民主黨紐約坦曼尼協會的忠貞黨員,二十五歲的時候在黨內就赫赫有名。有段時間他在布魯克林區經營了一家提供民主黨人士聚會的俱樂部。擔任過兩任的市議員,並且掛牌當律師。曾被任命為稅務委員。離開政壇後,經營了一個小型訓練賽馬中心,後來取得在薩拉托加的非法賭場特準狀;現在則在紐澤西經營了一家撞球場。算是個職業賭徒,而且酷愛杯中物。”

  “沒結婚?”

  “沒有婚姻紀錄。——但是請注意:克萊佛當時不在場。那晚十一點半他在波頓被開了張超速罰單。”

  “那是不是就是你剛才所說的充分不在場證明?”

  “就法律的角度來看,我是這麽認為。”馬克漢回答凡斯。“罰單是在十一點半交到他手上的,時間、日期都在上麵。而波頓離這裏有五十英裏——人開車要花上兩個小時。因此,克萊佛應該是九點半左右離開紐約,而且就算他朝著紐約的方向過來,也無法在法醫宣布的歐黛爾死亡時間之前趕到。我查過那張罰單,而且還親自打了通電話給那位開單的交通警察。我當然知道那張罰單如假包換——是我叫人注銷那張罰單的。”

  “這位波頓的交警是當麵指認克萊佛的嗎?”

  “不是,但他向我描述的這個人正是克萊佛沒錯,而且他也記下了車牌號碼。”

  凡斯張大眼睛憐憫地望著馬克漢。

  “我親愛的馬克漢——我最最親愛的馬克漢——難道你沒發現,你所提供的資料中,那位鄉下小地方的交警開出的超速罰單,隻是交給一位那晚十一點半發生命案時,在波頓附近開著克萊佛座車的細皮嫩肉、中年肥胖的男子?……而且,唉!如果他有意在午夜時分解決那名女子生命的話,那種不在場證明,難道他不會事先安排好嗎?”

  “拜托,拜托!”馬克漢大笑,“你那樣說有點太牽強了。照你這麽說,每一位犯法的人都有精心編造不在場證明的本事??你也太抬舉他們這方麵的能力了。”

  “的確,”凡斯漠然承認。“就我認為,如果有人身處絕境、正計劃著一樁謀殺案,勢必想得出這樣的安排。真正讓我吃驚的是,你們這群調查人員竟會這麽天真地認為,謀殺案凶手在犯案前後會笨到不去考慮自身的安全。真是悲哀!”

  馬克漢發出不滿的反駁。

  “嗯,我敢向你保證,就是克萊佛本人從交警手中拿到那張罰單的。”

  “我相信你是對的,”凡斯承認,“我隻是提出設計不在場證明的可能性而已,真的。我惟一堅持的是,那位迷人的歐黛爾小姐是被一位心思縝密、絕頂聰明的人所殺。”

  “而我的堅持是,”馬克漢發火地說,“隻有那種和她關係非常親密的人才有理由做出這樣的事來,而能親近她的隻有曼尼克斯、克萊佛、林格斯特和史帕斯伍德;不過我更加堅持他們四人之中沒半個人有殺她的可能。”

  “恐怕我要和你唱反調了,親愛的老家夥,”凡斯麵無表情平靜地說,“他們四人都有涉案可能——而且凶手就是其中的一個。”

  馬克漢輕蔑地看著他。

  “好啊,好啊!所以案子真相大白了!現在,隻要你指出凶手是誰,我馬上將他逮捕,也好讓我回去忙別的案子。”

  “你總是那麽急,”凡斯歎了幾口氣。“幹嘛毛毛躁躁的?全世界所有的智者都不會這樣。所謂‘欲速則不達’,勞弗士也有相同的論調。而《可蘭經》說得更直截了當:毛躁就是魔鬼的化身。莎士比亞的著作中經常可以見到對急躁、求速的鄙視論調:

  他厭倦了飛快馳騁,

  還有,

  聰明點,慢慢來!摔倒的總是跑得快的人。

  另外,莫裏哀也說過,‘急則有損,忙則出錯。’英國詩人喬叟也有相同的觀點。‘急忙,’他說,‘得不到好處。’就算是上帝的子民們,也不忘在無數的諺語中銘記這樣的告誡:‘完美與匆忙老死不相往來。’還有,‘急躁的人永遠不缺煩惱——’”

  馬克漢不耐煩地站了起來。

  “他媽的!沒空聽你說床邊故事,我要回家了。”他喃喃抱怨著。

  諷刺的是,他說出這話後,還真讓凡斯在那晚說了一個“床邊故事”。不過聽這床邊故事的對象隻有我,地點在他幽靜的書房中。這故事的大意是這樣子:

  “希茲完完全全認為史基就是凶手。而馬克漢呢?他則被官僚的法律形式給勒住了,就像可憐的金絲雀被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勒死一樣。範,今天我不受重視,明天我將成為引領破案的指揮,看看能夠為高貴的正義做些什麽。我會忽略掉希茲和馬克漢的存在,一躍成為荒地上的鵜鶘、沙漠裏的貓頭鷹、屋頂上形單影隻的麻雀。……真的,你知道,我對團隊沒有敵意,隻是我討厭問題不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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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重大發現
( 本章字數:6115 更新時間:2007-2-22 14:37:19)


第16章 重大發現

 

  九月十三日,星期四,上午

  老管家柯瑞昨晚驚訝不已,凡斯竟然要他隔天早上九點鍾叫醒他。今天上午十點,我們已經沐浴在九月中旬的和煦陽光中,坐在屋頂小花園裏吃著早餐。

  “範,”他開口對我說,這時候我們的第二杯咖啡端來了,“不論一個女人再怎麽會保

  守秘密,總會有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對象。心腹朋友是女性的一項重要資產,這個人或許是母親、愛人、牧師、醫生,或者,比較常見的,是閨中密友。在金絲雀的命案中,母親和牧師這兩個角色不存在。她的愛人——那位有品味的史基——是一名潛在的敵人;而她的那位醫生我們大可把他排除在這名單之外——她太聰明機靈,所以不會把她的心事和秘密透露給林格斯特這樣的人。僅剩的惟一人選,就是閨中密友了。今天我們要把她找出來。”他點燃一根煙,站了起來。“不過,首先,我們得去拜訪住在第七大道的班哲明?布朗先生。”

  班哲明?布朗是一位有名的舞台名人攝影師,在紐約市中心開了家攝影工作室。那天上午,當我們進到他豪華氣派的工作室時,我的好奇心就像我們這次造訪的目的一樣,讓我亢奮到了極點。凡斯直接走到桌旁,桌子後麵坐著一名年輕女子,她有著一頭火紅色的頭發和一雙眼線畫得很濃的眼睛。凡斯非常優雅地向她行了個禮,然後從他口袋中拿出一張不大的照片,放在她的麵前。

  “我正在製作一出音樂喜劇,小姐,”他說,“我希望能和留給我這張照片的年輕女子聯絡。但是不幸地,我把她的名片弄丟了。還好她的照片上有你們布朗攝影工作室的標誌,我想你或許會好心地幫我查一下你們的檔案資料,告訴我哪裏能找到她。”

  他塞了一張五元鈔票在一本記事簿下麵,然後若無其事地等待著。

  這名年輕女子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看著他,看得出她那塗著鮮豔口紅的雙唇揚起的一抹微笑代表著什麽意義。沒一會兒,她不發一語地拿起照片消失在後門。十分鍾後她回到桌前,並且把照片還給凡斯。在照片背麵有她寫下的姓名和地址。

  “這名年輕女子是愛麗絲?拉佛司小姐,住在貝拉田旅館。”微笑再度浮現在她的嘴角。“你真不該那麽大意地把應征者的地址給弄丟了——搞不好哪個倒黴的女孩就因此失去了一次演出的機會。”原本微笑的她突然笑出聲來。

  “小姐,”凡斯故作嚴肅地回應,“我會把你的話謹記在心。”他又很優雅地行了個禮,然後離開了。

  “天啊!”當我們又出現在第七大道的時候,他說,“早知道我就偽裝成劇團老板,手持一根鑲金拐杖,頭戴一頂黑禮帽,身穿一件紫色襯衫。那個年輕女人肯定會相信我正打算製作一出舞台劇。……這該是多麽有趣的偽裝啊!”

  他轉進街角的一家花店,挑選了一打紅薔薇,送往的對象是“班哲明?布朗攝影工作室的接待小姐”。

  “現在,”他說,“我們就到貝拉田旅館,拜訪一下這位愛麗絲。”

  就在我們穿過市區的時候,凡斯解釋說:

  “發現命案的那個早上,在我們檢視金絲雀的房間時,我就相信,光靠警方的笨方法,這樁謀殺案根本破不了。這是一件精心策劃過的犯罪,盡管現場看起來並非如此。光是一般的例行調查是不夠的,還得有更內幕的情報才行。因此,當我看到愛麗絲的這張照片半藏在寫字桌上混亂的紙堆裏時,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啊!她是死者的女友。’所以,趁希茲警官轉過身時,我馬上把這張照片放進口袋。後來並未發現第二張照片,而這一張照片上寫有這樣充滿感情的文字:‘永遠屬於你’,署名是‘愛麗絲’。因此我的結論是:愛麗絲就是金絲雀的閨中密友。當然,在把照片遞給布朗攝影工作室那位敏銳的小姐前,我已經先把這些字都擦掉了。……貝拉田到了,希望能有所收獲。”

  貝拉田是東三十街上一家規模雖小卻收費昂貴的公寓式旅館,有著美國化的安女王式大廳。從大廳裏的客人來看,顯然是有錢人出入的地方。凡斯托人把名片遞給拉佛司小姐,得到的回訊是幾分鍾後可以會麵。然而,這幾分鍾一等就是三刻鍾。近午時分,一名衣著光鮮的服務生前來帶我們去那位女士的公寓。

  上帝非常眷顧拉佛司小姐,賦予她許多完美的條件,而那些上帝所遺忘的部分,拉佛司小姐則是自己彌補了起來。她身材苗條,金發碧眼,眼睛很大且睫毛長而濃密。然而盡管她注視人的時候眼睛總是睜得大大的,仍無法掩飾她在睫毛上所下的功夫。她非常注意自己的裝扮,看著她,我忍不住想說像她這麽棒的模特兒架子,活脫是謝瑞海報裏的女子化身。

  “你就是凡斯先生,”她說,“我經常在《城市話題》雜誌上看見你的大名。”

  凡斯聳了聳肩。

  “這位是範達因先生,”他親切地向她介紹我,“——隻是一個律師,目前為止還沒受到那本流行雜誌的青睞。”

  “何不坐下來談呢?”(我確定拉佛司小姐說的這句話是一出舞台劇裏的台詞,這句邀請說得真是優雅。)“我真的不曉得為什麽要接見你,不過我猜想你一定是為公事而來,也許你希望我參加一項義賣會,或類似的活動。但我真的很忙,凡斯先生。你無法想像我工作繁忙的程度。……我真的很愛我的工作。”她用力歎了口氣。

  “我相信也有很多人喜歡你的工作,”凡斯客套地回應。“不過,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沒有義賣會要舉行,否則你的出現一定會讓義賣會增色不少。我來找你是為了一件比義賣會還重要的事。……你是瑪格麗特·歐黛爾小姐非常親密的朋友——”

  一提到金絲雀的名字,拉佛司小姐突然站了起來,她那迷人的高貴氣質瞬間消失無蹤。她的雙眼閃爍著光芒,接著輕蔑地眯了起來;一抹冷笑扭曲了她那弓形嘴唇的線條。她很生

  氣地把頭一揚。

  “喂,聽好!你以為你是誰?我什麽都不知道,也沒什麽好說的。所以,請馬上離開——你,還有你的律師朋友。”

  不過聽到逐客令的凡斯並沒有移動半步。他拿出煙盒,小心翼翼地挑出一根瑞奇牌香煙。

  “我可以抽根煙嗎?你要不要也來一根?這是我從君士坦丁堡(譯注:現今土耳其伊斯坦布爾)代理商那裏直接進口的,是上等的好貨。”

  這女子冷哼了一聲,不屑地看著他。洋娃娃一下變成了潑婦。

  “你們給我滾出去,否則我要叫旅館警衛了。”她轉向身旁掛在牆上的電話。

  凡斯等她拿起話筒。

  “如果你這麽做的話,拉佛司小姐,我保證你會被帶到紐約地檢處接受盤問。”他若無其事地說,並且點燃他的煙,靠在椅子上吞雲吐霧起來。

  她慢慢放回了話筒,然後轉過身來。

  “你到底想幹嘛?……就算我認識瑪姬又怎樣?這又關你什麽事?”

  “的確,根本不關我的事,”凡斯愉快地笑著。“不過,就這點而言,看來也不關任何人的事。事實上,他們即將動手逮捕的可憐家夥,也不關他的事。我剛好有位當檢察官的朋友,因此我非常清楚整個情況。警方目前正展開地毯式的調查與搜索,很難說下一步會調查誰或做什麽。我認為,你若和我好好地聊一聊,真的能讓你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當然,”他接著又強調,“如果你比較喜歡我把你的名字交給警方,我會這麽做的,讓他們用粗暴的方式來盤問你。我要說的是,無論如何,到目前為止他們還不曉得你和歐黛爾之間的關係,而且,如果你夠理智的話,我想我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這名女子站著仔細地端詳凡斯,手還停留在話筒上。他漫不經心地繼續說著,表情親切和藹,而她最後終於回到了她的位子上。

  “現在,要不要來根煙?”他親切地問。

  她麵無表情地接過煙,兩隻眼睛還是一直盯著他看,仿佛在掙紮著是否要信任他。

  “他們想要逮捕的人是誰?”她問,身體動也不動。

  “一位叫做史基的男子。——很蠢,不是嗎?”

  “他!”她的聲音裏混雜著鄙視和厭惡。“那個痞子?他連吊死一隻貓都不敢。”

  “完全沒錯!不過這不構成送他去坐電椅的理由吧,是不是?”凡斯坐直了,笑著說。“拉佛司小姐,如果你願意和我談個五分鍾,忘記我是個陌生人,我用我的名譽向你保證,我絕不會讓警方和檢方知道有關你的任何事。我和官方沒有任何關係,我隻是不喜歡看到無辜的人受到處罰。而且對於你好心提供給我的任何消息,我保證會忘掉它們的來源出處。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保證你最後一定安然無恙。”

  這名女子好一會兒都沒有答腔,我看得出來,她一直在努力地打量凡斯。很明顯地,她決定了。和這位向她保證免於日後受煩擾的男士談談,無論如何,對她來說都不會有任何損失——眼前她和金絲雀之間的關係已被人發現了。

  “我想你說得沒錯,”她的語氣裏還保留著幾許懷疑。“不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她停了一會兒又說,“可是,聽好了;你保證我不會被牽扯進來。如果我被牽扯進來,我會反擊的,像我這樣年輕甜美的女子,到時候也會把人啃噬得屍骨無存——我說到做到,我的朋友!”

  “我保證,這種事絕不會發生,”凡斯非常誠摯地向她保證。“是誰叫你不要插手這件事的?”

  “我的——未婚夫,”語氣裏充滿了女性迷人的魅力。“他非常有名,擔心如果我以證人身份卷進這個案子,會爆出醜聞來,或是諸如此類不名譽的事。”

  “我可以充分理解他的想法,”凡斯同情地點著頭。“順便問問,這位天下最幸運的男士是誰?”

  “你真是厲害,”她有點嬌羞地稱讚他。“不過,我還沒宣布訂婚的消息呢!”

  “別這樣,”凡斯懇求著。“你應該很清楚,我隻要多打聽打聽,就會知道他是誰。你如果和我兜圈子或誤導我,到時候我保守你秘密的承諾可能就不存在了。”

  拉佛司小姐想了想說:

  “我猜你會查得出他是誰……好吧,我還是告訴你——現在我隻能相信你的承諾了。”她張大了眼睛,送給凡斯一個甜美的笑容。“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我親愛的拉佛司小姐!”他的語氣中帶著無奈。

  “嗯,我的未婚夫是曼尼克斯先生,他是一家規模不小的毛皮進口公司老板。……你知道——”她貼近凡斯低聲說,“路易——也就是曼尼克斯先生——過去曾和瑪姬交往過。那也就是為什麽他不願我卷進這件事的緣故。他說警方或許會不斷地盤問他,他的名字可能因此而上報。這樣一來會對他的生意產生負麵的影響。”

  “我相當了解,”凡斯喃喃地說,“你知道曼尼克斯先生星期一晚上人在哪裏嗎?”

  這女子愣在那裏。

  “當然知道。那天晚上十點半到隔天淩晨兩點鍾都一直在我這裏。我們當時在討論一出他很喜歡的音樂劇,他要我擔綱演出女主角。”

  “我相信演出一定會很成功,”凡斯說,“星期一晚上,你一直都待在家裏嗎?”

  “不是。”她似乎對這問題很感興趣。“我去看音樂劇《醜聞》——但我提早回來,因為路易——曼尼克斯先生——要來。”

  “我深信他當時一定為你的提早回來而感動。”我在想,凡斯對於曼尼克斯這個出乎意料的不在場證明一定感到很失望。的確,質問到最後似乎是沒什麽指望了。過了一會兒,他換了個話題。

  “告訴我,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查爾斯?克萊佛的人?他是歐黛爾小姐的朋友。”

  “哦,老爹嗎?還好啦!”這回從她的回答中可以感覺出她平靜多了。“好人一個。他過去也和瑪姬交往過,即使瑪姬為了史帕斯伍德先生把他甩了,他對她依舊戀戀情深,緊跟在她後麵,送她鮮花和禮物。有些男人就是這樣,可憐的老爹!他星期一晚上甚至還撥了通電話給我,要我幫他打電話給瑪姬,他想要和大家聚一聚。——或許當時我該安排的,她現在也就不會死了。……這真是個奇怪的世界,對不對?”

  “哦,一點也不奇怪,”凡斯平靜地抽著煙,我不得不佩服他那麽沉得住氣。“你還記得克萊佛先生星期一晚上是幾點打電話給你的嗎?”從他說話的語氣聽來,一般人一定以為這個問題無關緊要。

  “讓我想想……”她優美地緊抿著雙唇。“在十一點五十分的時候。我記得壁爐牆上的掛鍾敲響了十二聲,一開始我幾乎聽不清楚老爹在講什麽。你看,我總是把我的鍾撥快十分鍾,這樣一來約會就不會遲到了。”

  凡斯看了看牆上的鍾,接著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的確,是快了十分鍾。——那麽,聚會的事又如何呢?”

  “哦,我當時正忙著討論那出戲,所以拒絕了。事實上,曼尼克斯先生那晚也不想有聚會。……這不是我的錯,對不對?”

  “當然,”凡斯安慰她。“工作優先嘛!——更何況這工作對你是這麽的重要。……現在,還有另外一個人我要向你打聽,問完這個人後我就不再打擾你了。——歐黛爾小姐和林格斯特醫師之間交往的情況如何?”

  拉佛司小姐這回真的顯得慌張不安起來。

  “我就是擔心你會問起他,”她的眼神裏充滿了焦慮。“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他瘋狂地愛著瑪姬,而她也沒有拒絕。但是後來她反悔了,因為他的醋勁特別重——吃起醋來就像瘋子一樣。他過去還威脅過要她的命。你知道嗎!有一次他還威脅要開槍殺她,結果後來開槍打了自己。我告訴過瑪姬要防著他點,可是她看起來好像不怕似的。不管怎麽樣,我覺得她像在玩火。難道,你認為有可能……你真的認為——?”

  “還有沒有別人,”凡斯打岔,“也同樣醋勁很大?——同樣讓歐黛爾小姐害怕?”

  “沒有,”拉佛司小姐搖著頭。“瑪姬認識的親密男人不多,她不是花癡,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話。除了你提到的這幾個人,就沒有其他人了,除了……當然,還有史帕斯伍德先生。就在幾個月以前,他讓老爹三擊出局。星期一晚上她還跟他一道出去吃晚餐,本來我要找她跟我一起去看《醜聞》的。我所知道的就這些了。”

  凡斯起身,伸出了他的手。

  “謝謝你的幫助。你不必擔心,沒有人會知道我們今天上午找過你。”

  “你認為是誰殺了瑪姬?”她的聲音充滿了真摯的情感。“路易說可能是想要偷她珠寶的竊賊幹下的。”

  “我不至於笨到借質疑曼尼克斯先生的觀點而引發不必要的爭議,”凡斯半開玩笑地說, “沒人知道誰犯下了這件案子,不過警方的想法和曼尼克斯先生一樣。”

  沒多久,這女子又起了疑心,她的眼睛打量著凡斯。

  “為什麽你對這起命案這麽有興趣?你不認識瑪姬,是不是?她從來都沒有提起過你。”

  凡斯大笑。

  “孩子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對這個事件特別關心。說真的,我沒辦法給你一個清楚的解釋。……是的,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歐黛爾小姐;但如果史基先生受到處罰,真正的凶手卻逍遙法外,我的良心將受到譴責。也許我太感情用事了。很悲哀,是不是?”

  “我想我也一樣,”她點點頭,依舊目不斜視地看著凡斯。“我冒著一生的幸福告訴你這些事,多少是因為我相信你。……喂,你無論如何都不會害我,是不是?”

  凡斯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表情嚴肅了起來。

  “我親愛的拉佛司小姐,等我離開這裏的時候,就當我從來都沒進來過一樣。我和範達因先生將永遠從你心中消失。”

  他的態度化解了她的疑慮,她溫柔地向我們道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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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查證不在場證明
( 本章字數:5318 更新時間:2007-2-22 14:37:32)


第17章 查證不在場證明

 

  九月十三日,星期四,下午

  “我的調查還算順利,”當我們又走在街上的時候凡斯這麽說。“美麗的愛麗絲是一座真正的線索寶藏呢,對不對?隻不過在她提到心上人名字的時候,你得稍微克製一下自己——真的,你必須這麽做,親愛的範。我看見你嚇了一跳,而且聽到你的歎息聲。優秀的律師是不會有這樣的情緒反應的。”

  在貝拉田旅館附近一家百貨店裏,他撥了電話給馬克漢。“中午一道吃飯,我有一堆秘密要告訴你。”兩人在電話裏又開始辯論起來,不過最後凡斯占了上風。過了一會兒,一輛計程車載著我們往市中心開去。

  “愛麗絲很聰明——她是個有大腦的女人,”他想了想說,“她比希茲還聰明,馬上就知道史基沒罪。雖然她把那位無辜的湯尼描述得那麽粗鄙,但卻是那樣的正確——真的很傳神!你當然也發現到,她是那樣地信任我。很感人,不是嗎?……這是個棘手問題,範,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抽著煙,好一陣子沒再說話。

  “曼尼克斯……他怎麽會在這時候冒出來,而且還要愛麗絲閉嘴,不要插手這件事?為什麽呢?也許他的理由是真的,誰曉得呢?——另外,他和這位金發新歡,真的從十點半到隔日淩晨都一直在一起嗎?嗯,天知道。那個討論新劇演出的理由也有點奇怪。……接著是克萊佛。他打電話過去時離午夜隻差十分鍾,但是在高速行進的車子上他如何打電話呢?不可能。或許他真的想要和他那女人聚聚,但為什麽要弄個不在場證明出來呢?害怕?也許吧!但是為什麽要如此迂回呢?——為什麽他不直接打電話給她呢?呃,或許他打過!有人的確在那晚十一點四十分的時候打電話給她,我們必須調查這件事,範。……對,他可能打過電話給她,是一個男人接的電話——那男人又會是誰?——所以他才求助於愛麗絲,的確相當合理。無論如何,他當時不在波頓。——可憐的馬克漢,如果讓他發現這件事,不知道會有多麽沮喪。……但真正讓我擔心的是林格斯特醫師。這醋勁很重的瘋子和安柏洛斯的性格完全符合,是那種控製不住自己的人。他那父愛雲雲的說詞隻是在轉移我們的注意力,沒想到林格斯特醫師竟然拿槍威脅過她。不,不妙,我有點擔心。這種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偏執狂,有被迫害妄想症,絕對敢真的扣下扳機。他大概以為歐黛爾和老爹——或是歐黛爾和史帕斯伍德——正在合謀陷害他或嘲笑他。這種人最難捉摸,他們城府很深,而且很危險。聰明的愛麗絲看穿他,警告金絲雀要提防他。……總之,這是非常可怕的糾纏。無論如何,我覺得精神好多了,事情有了眉目——雖然我還沒辦法理清頭緒。真是惱煞人也!”

  馬克漢已經在銀行家俱樂部等我們了,他沒好氣地和凡斯打著招呼。

  “到底什麽鳥事那麽重要?”

  “稍安勿躁,”凡斯倒是笑逐顏開地回應馬克漢。“你的獵物史基還好吧?”

  “除了加入‘基督教奉獻團’,到目前為止他乖得很。”

  “就快到星期天了,他將會有時間……所以你才不高興,是不是?”

  “我放下手上另一件重要的事,並不是來向你報告我高不高興的!”

  “根本不需要報告,你的不高興全寫在臉上。……高興點,我給你帶來一些線索讓你琢磨琢磨。”

  “他媽的!我現在已經有一大堆想不完的事情了。”

  “喂,來點奶油蛋卷。”凡斯沒征詢我們的意見,就直接點了午餐。“現在來談談我的發現。首先,克萊佛老爹星期一晚上並不在波頓,當時他就在我們這個罪惡之都的某個地方,打算安排一個午夜聚會。”

  “好啊,”馬克漢諷刺地說,“真是受益匪淺,這麽說來,在往賀伯岡路上的是他的分身?!”

  “隨便你怎麽說,克萊佛星期一晚上人的確在紐約。”

  “超速罰單的事怎麽解釋?”

  “靠你來解釋了。但是如果你采納我建議的話,就派人去把那位交通警察找來,讓他指認一下老爹;如果他說克萊佛就是他開罰單的那個人,我會很識趣地在你麵前自動消失。”

  “好!這倒值得一試。今天下午我會把那位交警帶到史杜文生俱樂部,讓他指認克萊佛。……還有什麽驚人的內幕?”

  “曼尼克斯值得調查。”

  馬克漢放下他的刀叉,往後靠在椅子上。

  “我被打敗了!這還用你說,要是有不利於他的證據,他早就被逮捕了。……凡斯老友,可以拜托你恢複正常嗎?”

  “還有,林格斯特醫師瘋狂迷戀著金絲雀,而且嫉妒心重到讓你無法想像。前一陣子他還拿槍威脅她,最後在他自己身上開了一槍。”

  “這還像話,”馬克漢坐直了,“你從哪裏得到這個消息的?”

  “呃,這是我的秘密。”

  馬克漢覺得有點煩。

  “幹嘛那麽神秘?”

  “沒辦法,我向對方保證過。而我是那種遵守承諾的人。”他說得輕鬆,但馬克漢太了解他,因此並沒有追問下去。

  我們回到馬克漢辦公室後不到五分鍾,希茲也進來了。

  “在曼尼克斯身上又有新的線索了,長官,可能得把它加進我昨天送來的報告中。波克找到一張他的照片,並且拿著它給歐黛爾公寓大樓的兩名接線生指認。他們兩人都認得照片裏的人。他來過這裏七次,不過找的人並不是金絲雀,而是住在二號公寓的女人。她的名字叫芙麗斯比,曾經當過曼尼克斯毛皮大衣的模特兒。過去半年他來看過她好幾次,也帶她出去過一兩次,不過,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來找她了。你覺得這線索有沒有幫助?”

  “難說,”馬克漢向凡斯露出要追問什麽的表情,“不過謝謝你提供的消息,警官。”

  “順便一提,”凡斯語調優美地說,希茲警官這時候已經離開了馬克漢的辦公室,“我覺得自己現在正常得很。”

  “好極了。不過,我也不能因為某人去找過他的毛皮大衣模特兒,就告人家謀殺吧?”

  “你太心急了,為什麽要指控他謀殺?”凡斯站起身打了個嗬欠。“嘿,範,我下午想去大都會博物館看看古埃及裴納墓碑,你要一道去嗎?”走到門口他停下腳步,“馬克漢,那位開罰單的波頓交警找來了嗎?”

  馬克漢按鈴叫史懷克進來。

  “我馬上來查查看。如果方便,大概五點左右到史杜文生俱樂部來。到時候我會讓那位警察留在那裏,克萊佛也會在晚餐前過來。”

  那天下午當凡斯和我來到史杜文生俱樂部時,馬克漢麵對著圓形大廳的大門,早已在聊天室裏等候。他身邊則是坐了一名高大粗獷、古銅色皮膚、年約四十歲的男人,他顯得拘謹而緊張。

  “費普斯交通警官剛剛從波頓過來,”馬克漢邊說邊介紹。“克萊佛隨時都會到,我們和他約五點半在這裏碰頭。”

  凡斯拉過一張椅子。

  “我倒真希望他能準時!”

  “我也是,”馬克漢說,“接下來看你的了。”

  “我們已經失掉了先機,我們的希望渺茫得可憐。”凡斯喃喃地說。

  不到十分鍾,克萊佛從街上進入了圓形大廳,在櫃台旁停下腳步,然後信步朝馬克漢指定的地點走來,並走到我們身邊向我們打了招呼。馬克漢再問了他一會兒問題後,克萊佛就離開了。

  “他是你開罰單的那個人嗎,警官?”馬克漢轉過身問費普斯。

  費普斯顯得很為難。

  “有點像他,長官。隻是一點點,但不是他。”他搖著頭。“不是,長官,不是他。被我開罰單的家夥比這位先生要胖一些,而且沒他高。”

  “你確定?”

  “是的,長官,我很確定。被我開罰單的家夥當時想跟我理論,後來還試圖用五塊錢收買我,我便用燈照著他。”

  費普斯拿了一筆不少的小費離開了。

  “唉!”凡斯歎了一口氣,“看樣子我不用自動消失了。這結果令人難過,但還是得麵對。……我說,馬克漢,克萊佛的弟弟長什麽樣?”

  “就是他說的那個樣子,”馬克漢點著頭。“我見過他的弟弟,比較矮也比較胖。……這件事真是叫我難以理解。我要去問問克萊佛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剛起身凡斯就硬把他拉回他的位子。

  “別急,學著耐住性子,克萊佛跑不掉的。而且還有一兩件事急需理清。曼尼克斯和林格斯特仍然讓我好奇。”

  馬克漢坐回椅子上。

  “曼尼克斯和林格斯特現在都不在這裏,克萊佛也離開了。我要知道為什麽克萊佛對我說謊。”

  “我可以告訴你,”凡斯說,“答案很簡單:他要你以為星期一午夜時他人在紐澤西。”

  “這還用你說!但是,我希望你不會真的認為克萊佛犯下這件案子。他可能知道一些內情,不過我真的無法想像他會殺人。”

  “為什麽?”

  “他不是那種人。即使有證據對他不利,也很難讓人相信他是凶手。”

  “哦!這是主觀判斷!你排除克萊佛涉案的可能,因為你認為他的本性和殺人這檔事連不到一塊兒。這豈不是危險的假設?或者是一種形而上不具體的推斷?……我不完全認同你的說法,那賭徒絕對有犯罪的可能。不過,理論本身我完全同意。馬克漢,你自己把主觀意識加在這樣無知的暗示上,卻認為我那會讓案子有進一步發展的推論荒誕無稽。前後一致或許真的是小小心靈中的妖怪,但它仍然是無價之寶。……要不要去喝杯茶?”

  我們走進棕櫚廳,選了張靠近入口的桌子坐了下來。凡斯點了烏龍茶,馬克漢和我則點了咖啡。一組非常棒的四人管弦樂團正在演奏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而我們則是全身放鬆地坐在舒適的椅子上,不發一語。馬克漢一臉疲憊,沒什麽精神,而凡斯則是專注思考星期二早上以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問題。我以前從來沒見他想事情想得如此出神過。

  我們坐在那裏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史帕斯伍德走了過來。他停下來和我們打招呼,馬克漢邀他坐下。他看起來也是相當沮喪,眼光中透露著焦慮不安。

  “我幾乎不太敢問你,馬克漢先生,”他點了一杯薑汁汽水後怯生生地說,“我會不會被傳去當目擊證人?”

  “跟我上次同你說的一樣,”馬克漢回答,“事實上,這段期間來狀況沒什麽改變。”

  “你監視的那個人現在情況如何?”

  “仍在監視中,但是沒有任何逮捕行動。無論如何,我們希望不久就能有所突破。”

  “你還是要我留在紐約?”

  “如果你可以打理自己一切的話——我想是的。”

  史帕斯伍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開口了:“我不想逃避任何責任——或許我這麽說顯得非常自私——但是,無論如何,能不能在那位接線生作證說明歐黛爾小姐曾經求救時,不要把我扯進來?”

  “我當然想到過這件事。如果在進入訴訟程序後,可以不讓你出庭作證,我保證不會讓你曝光。那時我想你也沒有必要以證人的身份出庭。但是沒有人知道事情會變成怎麽樣。如果被告辯稱關鍵時間不在場,而那位接線生的證詞受到質疑或是不被接受的話,你可能就非得出麵不可了。”

  史帕斯伍德吸了一口薑汁汽水,他的不安與沮喪似乎稍稍紓解了些。

  “謝謝你,馬克漢先生,”他抬起頭猶豫不決地看著馬克漢。“我想你仍然反對我去歐黛爾小姐的公寓。……我知道你覺得我無知而且濫情,但是她在我生命中已經占有重要的位置,我很難把她從我生命中排除。我不指望你會了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我認為很容易了解,真的,”凡斯臉上露出同情的表情,我從沒見他這樣過。“你不需要為此道歉。曆史和神話裏處處可看到和你同樣的情感。最能代表你的,當然是和仙女卡呂普索一起住在奧巨吉亞島上的奧德修斯了。自從紅發夜妖莉莉絲設計報複她那容易受別人(譯注:此指夏娃)影響的亞當以來,那媚惑人的柔軟雙臂就不斷如蛇般纏繞在男人的頸間。我們全都是那淫亂男子的後代子孫。”

  史帕斯伍德微笑著。

  “至少你提供了我一些背景。”他說著轉向馬克漢,“歐黛爾小姐的身後遺物要如何處理——她的家具等等?”

  “希茲警官聽她住在西雅圖的一位姨媽說,”馬克漢告訴他,“她將前來紐約,我想應該是來處理她的遺物。”

  “每樣東西將原封不動保留到那時候?”

  “如果有意想不到的發展,時間可能還要長些。無論如何,至少要等她姨媽來了再說。”

  “那裏有一兩件小東西我想要留作紀念。”史帕斯伍德說著臉紅了起來。

  在隨便聊了幾分鍾後,他起身告訴我們他還有個約會,然後向我們道別。

  “我希望能把他的名字從這命案中消除掉。”在他離開後馬克漢這麽表示。

  “的確,他的處境讓人同情,”凡斯附和馬克漢,“發生這樣的事總是讓人感到悲傷,然而壞人最後一定會有報應的。”

  “在這種情況下,機會最後一定是站在正義的這一邊。如果星期一晚上他沒選擇去冬園,他此刻應該正和家人團聚在一起,也就不會有現在這麽多的麻煩了。”

  “看來真是這樣,”凡斯看了看他的表,“你提到冬園倒是提醒了我。你介意我們提早吃晚餐嗎?今晚我有事,要去看《醜聞》。”

  我和馬克漢訝異地看著他,好像看到他神智失常一樣。

  “別那麽驚訝,馬克漢。為什麽我不能有這樣的興致?對了,我希望明天一塊兒吃午餐時能帶給你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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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陷阱
( 本章字數:5106 更新時間:2007-2-22 14:37:46)


第18章 陷阱

 

  九月十四日,星期五,中午

  第二天凡斯睡到很晚才起床。前一晚我陪他去看了《醜聞》這出舞台劇,簡直無法想像他究竟打著什麽主意,要去看這出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歡的表演。中午他叫司機備好車,載我們到貝拉田旅館。

  “我們要再去拜訪一次那位迷人的愛麗絲,”他說,“我想帶束花去,但是我怕親愛的曼尼克斯會過度反應,質問她花的來處。”

  拉佛司小姐沮喪怨恨地出來接待我們。

  “我就知道會這樣!”她點著頭冷笑,一副好像知道什麽事的樣子。“我猜你是來告訴我警方即使沒有你的協助,也已經發現我的事了。”她的輕蔑態度幾乎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你告訴他們的嗎?……你可真是個紳士啊!——不過是我自己笨,怨不得人。”

  凡斯動也不動地聽她抱怨完,然後才親切愉快地向她彎腰致意。

  “哎呀,我隻是經過這裏順便過來向你致意,同時告訴你警方已經提出對歐黛爾小姐熟識朋友的調查報告,而你的名字並不在其中。昨天你似乎為這件事有點擔心,因此我想如果告訴你調查報告的事,也許可以讓你安心。”

  她的警戒狀態終於解除。

  “你說的是真的嗎?……我的老天!我不知道如果路易發現我那麽多嘴,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我肯定他不會知道,除非你自己告訴他。……現在可不可以請我進去坐一會兒?”

  “當然,真是對不起。我正在喝咖啡,請進來一起享用。”她按服務鈴又點了兩杯咖啡。

  凡斯不到半個小時前才喝過兩杯咖啡,我很訝異他對這種難喝的旅館咖啡也有興趣。

  “我拖到昨晚才去看了《醜聞》,”他以一種隨便閑聊的態度說著,“這出諷刺喜劇首演的時候我錯過了。——你為什麽也拖到那麽晚才去看?”

  “我一直都很忙,”她說,“我在彩排《兩個皇後》這出舞台劇;不過這出劇延期推出了,路易一直訂不到他要的劇院。”

  “你喜歡諷刺喜劇嗎?”凡斯問她。“我想,對主角來說,諷刺喜劇的挑戰性要比一般音樂喜劇來得高些。”

  “的確,”拉佛司小姐的口吻非常專業。“諷刺喜劇非常不好拿捏,演員會迷失在其中,有天分的演員也得不到真正的發揮空間。它們讓人透不過氣來,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話。”

  “可以想像,”凡斯勇敢地啜了口咖啡。“不過,《醜聞》裏麵有幾個角色你一定能發揮得淋漓盡致,這些角色好像是特別為你設計的一樣。我當時一直幻想是你在演這些角色,而且——你知道嗎?——這種幻想讓我沒法好好欣賞演出那個角色的女孩表演。”

  “你太抬舉我了,凡斯先生。不過,我真的有副好嗓子,對此我也下過很多功夫,而我的舞蹈則是師承馬可夫教授。”

  “真的!”(我確定凡斯從沒聽過這號人物,但是他的驚歎聲仿佛意味著,他認為馬可夫教授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芭蕾舞大師。)“那麽你真的應該在《醜聞》裏擔綱演出。印象中那名女子的歌聲毫無感情,舞蹈也非常不純熟。除此以外,她的個人特質和魅力簡直無法和你相比。……老實說,這個星期一晚上你是不是有點想演唱《中國搖籃曲》?”

  “哦,我不知道,”拉佛司小姐謹慎地應對著,“他們把燈光打得很低,而且我穿粉紅色戲服並不好看。不過那些戲服都很可愛,對不對?”

  “穿在你身上的話會更可愛。……你偏愛什麽顏色?”

  “我喜歡淡紫色,”她很認真地告訴凡斯。“雖然我穿藍綠色也不難看,不過有位藝術家曾經對我說我應該多穿白色。他想要為我畫幅畫,但是和我正在交往的那位紳士不喜歡他。”

  凡斯仔細端詳著她。

  “我覺得你那位藝術家朋友的看法是對的。而且,知道嗎?《醜聞》中聖默立茲那場戲就非常適合你。那位個子不大的黑發美人,一身雪白唱著《雪之歌》,真是可愛迷人。不過說真的,她應該留著一頭金黃色的頭發。黑美人屬於南方,她讓我覺得如同身處隆冬時節,缺少了火花和生命力的瑞士度假勝地。你就可以彌補這樣的缺憾。”

  “的確,我想我喜歡這個角色遠勝於唱《中國搖籃曲》的角色。雪白狐狸毛也是我最喜歡的毛皮。但是,即使如此,在諷刺喜劇中,你一扮演戲裏的角色,現實人生中你自己的角色就不再存在。等到曲終人散,誰也不會記得你是誰。”她不快樂地歎著氣。

  凡斯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用一種帶著責備似的異樣眼光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道:

  “親愛的,為什麽這個星期一晚上曼尼克斯到你這來的時間你要對我說謊?這樣的行為有點不符合你高尚的氣質。”

  “你是什麽意思!”拉佛司小姐高傲地坐直了身,既驚又怒地大叫著。

  “你瞧,”凡斯解釋,“《醜聞》中聖默立茲那場戲直到將近十一點才上場,而且也不再賣票,所以你不可能看到這一幕的同時,又在十點半的時候接待曼尼克斯。——好啦,星期一晚上他究竟是什麽時候來你這裏的?”

  這女子氣得漲紅了臉。

  “你相當狡猾,對不對?你應該去當警察的。……好,就算我看完戲才回家,那又怎樣?犯法嗎?”

  “不怎麽樣,”凡斯口氣溫和地回答,“隻是讓我對你所說的很早就回家的信任破滅而已。”他誠摯地屈身向前,“我不是來這裏找麻煩的,相反地,我是來保護你不要受到騷擾的。想想看,如果警方循線搜索追查,他們很有可能找到你這裏。但是如果我能提供檢察官有關星期一晚上特定事件的正確消息,那麽你就沒有被警方追查到的危險了。”

  拉佛司小姐的眼神突然變得深沉起來,眉頭深鎖。

  “聽著!我沒有隱瞞什麽,路易也沒有。但是隻有在路易要我說他十點半人在哪裏的情況下,我才會這麽做——你懂嗎?我認為這就是友誼。路易這麽要求一定有他的理由,否則他不會這麽做。不過,因為你是這樣的聰明,而且責備我不誠實,所以我告訴你,那天午夜過後他才來我這裏。但如果別人問起我這件事的話,除了十點半的答案外,我什麽也不會多說的。聽清楚了嗎?”

  凡斯頷首致意。

  “我聽清楚了,你的誠實讓我更加喜歡你了。”

  “但是你別想錯了,”她急切地說,眼睛裏閃爍出熱情的光芒。“路易也許是午夜過後才來我這裏的,但是如果你認為他知道任何有關瑪姬死亡的事,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他在一年前就和瑪姬分手了。哼!他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如果哪個笨蛋警察認為路易和這件命案有關,我一定會出麵證明他當時不在場——上帝啊!請幫助我!——那是我這一輩子最不願意做的事。”

  “我越來越喜歡你了。”凡斯說。互道再見時她向凡斯伸出手,凡斯則是把她的手輕舉到他的唇邊。

  就在我們往下城方向疾駛而去的路上,凡斯陷入沉思,一直快到刑事法庭大樓前他才開口說話。

  “這位單純的愛麗絲相當吸引我,”他說,“那位油嘴滑舌的曼尼克斯根本配不上她,就像鮮花插在牛糞上一樣。……女人很機靈——卻也很容易受騙。一個女人能夠很神奇地看穿男人心裏在想什麽;不過,在另外一方麵,她對於她的男人卻是百分之百的盲目。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就是這位甜美的愛麗絲對曼尼克斯的盲從。他可能對她說星期一晚上他正在辦公室裏賣命地工作,而她當然不會相信;但是,她卻很清楚——請注意了,是“清楚”——她的路易千萬不能卷進金絲雀的謀殺事件裏。總之,但願她是對的,也希望曼尼克斯不會被捕——至少別在他出錢捧她前被捕。……天啊!如果我是警方人員,陷入這樣的情節裏,肯定得辭職。不過呢,總之,這位小姐星期一晚上沒有去劇院!”

  等我們抵達馬克漢的辦公室時,希茲和馬克漢正在商量事情。馬克漢麵前有一本活頁紙,其中有幾頁已經密密麻麻地填滿了表格和注記。雪茄濃濃的煙霧籠罩著他。希茲坐在他正對麵,胳膊肘撐在茶幾上,雙手托腮,看起來充滿鬥性,但是卻落落寡歡。

  “我正和希茲警官檢討這件案子,”他看了我們一眼解釋著。“我們試著把所有明顯的線索整理出頭緒來,看看這些線索間有沒有任何我們忽略掉的關聯性。我已經告訴希茲警官關於林格斯特醫師迷戀金絲雀以及威脅她的事,還有交通警察費普斯指認克萊佛的事。但是我們知道的越多,顯然地,對案情的理清就越困難。”

  他順手拿起一疊文件,並用回形針把它們固定在一起。

  “事實是,我們沒有任何真正的證據可以起訴任何人。雖然有一些涉及史基、林格斯特醫師和克萊佛等人的可疑狀況,與曼尼克斯談過後,也無法完全排除他涉案的可能;但是我們一路調查下來,結果又如何呢?——我們找到的史基指紋,可能是他在星期一下午留下的。——我們要林格斯特醫師交代星期一晚上的行蹤,他卻像發了瘋一樣的生氣,接著提出一個薄弱的不在場證明。他承認他對金絲雀充滿了父愛的關懷,但事實卻是他和她墜入情網——真是天大的謊話。——克萊佛把車子借給他弟弟,卻沒對我們說實話,讓我一直誤以為他星期一午夜人在波頓。——至於曼尼克斯,在我們問到他和金絲雀的關係時,卻一再拐彎抹角,不肯正麵回答。……真是糗大了。”

  “我不認為你的線索沒有用,”凡斯說著在希茲旁邊坐了下來。“隻要你把它們適當的整理後,你會發現它們非常有用。對我來說,瓶頸在於這件謀殺案中某個特定的要件依舊下落不明。找到它們,我敢保證所有的答案就會水落石出——就像拚圖一樣,找到失落的缺塊,填上後就知道是什麽圖案了。”

  “‘找到它們’說來容易,”馬克漢口中喃喃地抱怨,“問題是到哪去找。”

  希茲把熄掉的雪茄重新點燃了,並且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你無法幫史基開脫罪名的,就是他幹下的這起命案;而且如果不是阿比?羅賓的話,我肯定會逼他說出實情。——而且,凡斯先生,他有進出歐黛爾公寓的鑰匙,沒錯吧。”他遲疑地看了一下馬克漢,“我不想讓你認為我在挑剔抱怨什麽,長官,但是我覺得花工夫去追查歐黛爾的這些男性朋友——像是克萊佛、曼尼克斯,還有那位醫生,簡直就是浪費時間。”

  “或許你是對的,”馬克漢似乎頗同意他的說法。“但是我想知道林格斯特為什麽要這麽做。”

  “也對,那或許有幫助,”希茲退讓一步改了口,“如果林格斯特醫師迷戀歐黛爾到威脅要開槍殺她的地步,並且在你要他提出不在場證明時突然情緒失控,或許從他那裏可以知道什麽。為什麽不嚇嚇他?他的紀錄說實在的並不太好。”

  “好主意。”凡斯同意地說。

  馬克漢突然抬起了頭,然後開始查閱起他的行事曆。

  “今天下午我沒事,所以你把他帶來這裏,警官。有必要的話,申請一張傳票帶去——就看他來不來了。用完午餐後盡快去辦這件事。”他煩躁地敲著桌麵。“如果我有時間,我

  會想辦法一一過濾這些把案情搞得複雜混亂的人渣。就從林格斯特開始吧。我要讓這些可疑的間接證據變成有力的定罪證據,其他的則排除嫌疑,到時候再看著辦吧!”

  希茲一臉悲觀地揮揮手離開恕?br>
  “可憐不幸的家夥!”凡斯看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所有絕望帶來的痛苦和憤怒都得一肩承擔下來。”

  “換成是你也一樣,”馬克漢大聲說,“如果你被一堆記者追著跑的話。——對了,你昨天不是說今天中午會帶來好消息什麽的嗎?”

  “我相信我的確帶來一些希望。”凡斯坐了下來,眼睛對著窗外看了一會兒。“馬克漢,曼尼克斯這家夥像塊磁鐵一樣把我吸了過去。他讓我傷透腦筋,讓我不安於眠,簡直就是我的夢魘。他就像個惡魔一樣啃噬著我。”

  “難不成這樣的抱怨是你帶來消息的序幕?”

  “如果不知道星期一晚上十一點半到午夜之間,那個毛皮商路易人在哪裏的話,”凡斯停了一會兒後繼續說,“我睡不安穩。他去了他不該去的地方。而你,馬克漢,必須查出他究竟去了哪。請把曼尼克斯列為你下一個過濾的對象。在一定的壓力下,他會屈服和你展開談判的。狠一點,親愛的老家夥,讓他覺得你懷疑他就是凶手。問他有關毛皮大衣模特兒——叫什麽名字來著?——芙麗斯比——”他戛然而止,皺了皺眉頭。“天哪——哦,天哪!我懷疑……沒錯,沒錯!馬克漢你一定得問他有關那位模特兒的事。問他上一次看見她是在什麽時候;而且你在問的時候,一定要看起來好像你什麽事都知道,透著故弄玄虛的味道。”

  “聽好,凡斯,”——馬克漢有些惱火——“你一直對曼尼克斯意有所指地嘮叨了三天,你到底嗅到了什麽?”

  “直覺——就是直覺而已,真的,心中一直有這種莫名的感覺。”

  “我得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已經認識你有十五年了,”馬克漢眼神銳利地看著凡斯,之後聳了聳他的肩膀。“等我忙完林格斯特的部分,再來考慮曼尼克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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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醫生的說法
( 本章字數:5196 更新時間:2007-2-22 14:37:59)


第19章 醫生的說法

 

  九月十四日,星期五,下午兩點

  我們中午在檢察官辦公室的私人房間用餐。兩點鍾的時候,林格斯特醫師被找了來。希茲警官陪著他,而從警官臉上的表情來看,顯然他一點也不喜歡身邊的這個人。

  在馬克漢的示意下,林格斯特醫師麵對馬克漢辦公桌坐了下來。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他冷冷地問,“難道所謂的公權力,就是強迫市民放下手邊的工作,來這裏被你們羞辱?”

  “讓殺人犯伏法是我的職責,”馬克漢也冷冷地回答,“市民如果把協助司法單位辦案當做是侮辱,那是他的失職。如果你害怕回答我的問題,醫生,你有權請你的律師到場。你要打電話叫他過來嗎?”

  林格斯特醫師遲疑了一會兒。“不需要,檢察官。不過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把我帶來這裏的原因嗎?”

  “當然可以。我們發現一些有關你和歐黛爾小姐關係的疑點,希望你來解釋一下,而且要請你說清楚——如果可以的話——為什麽上次問到你們的關係時你要騙我?”

  “我覺得你們一直不當地在窺視我的隱私。聽說這樣的行為有一陣子在俄國很常見……”

  “如果窺視行為是不當的,林格斯特醫師,你可以用回答剛才的問題來輕易地說服我,那麽或許我們可以馬上忘掉有關你的任何事情。——你對歐黛爾小姐的愛,已經超過父親般的關愛,是不是?”

  “難道這個國家的警察連別人的感情問題都不懂得尊重?”林格斯特醫師語調中充滿了無奈和不滿。

  “在某些情況下的確如此;在其他情況下則未必。”馬克漢強忍怒氣,“當然,你可以不用回答我。不過,要是你選擇坦白,可以省去法庭上麵對公開審問可能帶來的侮辱。”

  林格斯特醫師答不上來,思索了很久。

  “如果我承認對歐黛爾小姐的愛不同於父愛——那又如何?”

  馬克漢從他的問題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你的醋勁很大,是不是?”

  “醋勁,”林格斯特醫師以一種諷刺的專業口吻說,“是愛戀中很正常的產物。大師們諸如克拉夫特—埃濱、莫爾、弗洛伊德、法蘭茲,還有阿德勒,都視醋勁為相互吸引的愛戀下所產生的一種親密心理。”

  “領教了。”馬克漢感謝地點著頭。“那麽,我猜你迷戀著歐黛爾小姐——或者說你深深被她所吸引,而且偶爾會顯露出愛戀下所產生的那種吃醋的親密心理嘍?”

  “隨便你愛怎麽想,但是我搞不懂我的感情關你什麽事?”

  “要不是你的感情讓你的行為產生高度嫌疑,我也不會想知道。我已經知道,感情衝昏了你的理智,使得你威脅要殺了歐黛爾小姐和你自己。而從這位年輕女子已遭殺害的事實來看,法律上對你的懷疑是自然而合理的。”

  林格斯特醫師原本就慘白的臉似乎更沒了血色,修長的手指頭用力緊握在座椅的扶把上,坐在那裏動也不動,雙眼盯著馬克漢。

  “我相信,”馬克漢接著又說,“你不會試圖否認這一切來增加我對你的懷疑吧。”

  凡斯很近地看著林格斯特醫師,他的身體向前傾,問道:

  “我說,醫生,你是用什麽方式威脅歐黛爾小姐的?”

  林格斯特醫師突然一陣抽搐,頭猛然轉向凡斯,呼吸急促而刺耳,整個身體僵直緊繃。他漲紅了臉,嘴角痙攣扭曲,脖子上青筋浮現。一度我還擔心他會無法克製自己,但沒一會他就讓自己鎮定了下來。

  “你認為我威脅要勒死她?”在憤怒和激動中,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明顯在顫抖。“你想把我對她的威脅拿來當做送我赴刑場的理由?——呸!”他停頓了片刻,等他再開口時語氣已經恢複平靜。“是可以這麽說,我一度想拿殺她和自殺的話嚇唬她。但是如果你的消息真的如你所說般正確,你應該很清楚我威脅她時手上拿的是一把左輪手槍。通常拿那種手槍的人,都隻是說說而已,我並沒有真的動手,雖然我當時真的想。”

  “沒錯,”凡斯點頭,“而且你的解釋的確相當有道理。”

  林格斯特醫師顯然受到凡斯這句話的鼓舞,他轉頭對馬克漢繼續說。

  “我想你知道,威脅很少是暴力行為的前兆。即使是簡單的人類心理研究也指出,威脅隻是表麵證據。通常威脅出於憤怒,而且扮演的是安全閥的角色。”他說,“我是一個沒有結婚的男人,感情生活尚未穩定,而我經常接觸的又都是些高度敏感、神經兮兮的人士。有一段期間,我迷戀上這位年輕的女人,她的回報當然不能和我付出的愛戀相比。我深受折磨,而她卻沒有撫慰我受傷心靈的任何表示。的確,我不止一次懷疑她故意和其他男人有染來折磨我,盡管她掩飾對我的不忠一點也不費力。我承認有一兩次我幾乎為此發狂,為了讓她因為害怕而改變對我的態度,我威脅她。——我相信你有足夠判斷人類本性的敏銳能力,相信我所說的話。”

  “暫時不說這些,”馬克漢不作任何承諾,“你能否更明確地交代你星期一晚上的行蹤?”

  再一次我又發現這個男人的臉上毫無血色,身體僵硬。不過他開口時卻依舊保持一貫溫文儒雅的語氣。

  “我以為上次的回答已經讓你很滿意了,難道我還遺漏了什麽嗎?”

  “那晚你看診的那名病人叫什麽名字?”

  “安娜?布裏頓夫人。她是紐澤西朗布藍崎區布裏頓國家銀行已故總裁阿瑪斯?布裏頓的遺孀。”

  “你上次說,從深夜十一點到翌日淩晨一點你都和她在一起?”

  “沒錯。”

  “而在那段時間裏,布裏頓夫人是惟一能證明你當時在療養院的人?”

  “恐怕是的。晚上十點以後我習慣不按門鈴,用自己的鑰匙開門進去。”

  “我想我應該可以去問問布裏頓夫人,是嗎?”

  林格斯特醫師顯然不讚成。

  “布裏頓夫人病情不輕,去年夏天她先生的過世對她打擊很大,從那以後她一直處在神智不清的狀態。就是因為她的緣故,有時候連我都覺得害怕,任何一點點幹擾或刺激,都可能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

  他從一個鑲金邊的皮夾中拿出一張剪報,遞給馬克漢。

  “從剪報中你會看到關於她悲傷過度被送往一家私人療養院治療的報導。我擔任她的主治醫師已經好幾年了。”

  看過剪報後,馬克漢把它還給了林格斯特醫師。屋內一陣短暫的沉寂,但隨即被凡斯的問題打破。

  “順便問問,醫生,那天晚上在你療養院的值班護土叫什麽名字?”

  林格斯特醫師的眼睛轉而注視著凡斯。

  “值夜護士?為什麽問她——她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星期一晚上她忙得不得了……好吧,如果你要知道她的名字,她叫芬葛——阿美妮雅?芬葛小姐。”

  凡斯記下名字後站了起來,並且把記下名字的紙條交給了希茲。

  “警官,明天上午十一點請把芬葛小姐帶來這裏。”他說,並向希茲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我會的,長官。好主意。”他一副仿佛芬葛小姐要倒黴了的表情。

  林格斯特醫師這時滿臉疑慮。

  “抱歉,我已經無法再招架你們鍥而不舍的追問了,”他語氣裏的傲慢不見了,“你們可以到此為止嗎?”

  “我想就到此為止了,醫生,”馬克漢禮貌地回答,“要不要我幫你叫輛計程車?”

  “非常感謝你的體貼,不過我的車子就在樓下。”林格斯特醫師高傲地離開了。

  馬克漢隨即叫史懷克去找崔西。崔西警探立刻趕來,他擦了擦眼鏡,然後殷勤地鞠了個躬。別人一定會誤認他是演員,而看不出他是一名警探,但是他處事細心的能力在局裏早已有口皆碑。

  “我要你再去把路易?曼尼克斯先生帶來這裏,”馬克漢對他說,“立刻帶他來,我等著見他。”

  崔西殷勤地又鞠了個躬,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然後離開,執行他的任務去了。

  “現在,”馬克漢說,帶著責備的眼神盯著凡斯,“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讓林格斯特對那名值夜護士產生戒心。你是不是腦筋壞了,以為我沒有想到那名護士?如今反而打草驚蛇。明天上午十一點以前他會不斷教那名護士怎麽回答問題。凡斯,我們要查證他的不在場證明,這下卻被你泄了密。”

  “我的確讓他有所警覺,”凡斯得意地露齒微笑,“當你的對手誇張地表示他精神不濟無法承受你的問題時,他的焦躁不安已經消除了。但是,馬克漢,別真的以為我腦筋壞了。如果你我都想到那護士,難道你認為那位老奸巨猾的醫師會想不到?如果這位芬葛小姐是那種會被收買作偽證的人,早在兩天前就已經被收買了。而且上次他就會在提起布裏頓夫人時主動提到她,來證明他星期一晚上人在療養院裏。從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那名護士來看,這顯示她並沒有被收買來作偽證。馬克漢,我是故意讓他提高警覺。我問你,在我們詢問芬葛小姐前,他一定會做些什麽?我此刻已經腦袋空空,想不出他會做什麽。”

  “讓我確定一下,”希茲打岔說,“明天上午我到底是要,還是不要,把芬葛那個女人帶來這裏?”

  “不需要,”凡斯說,“我們不找這位南丁格爾了,讓她和我們碰麵是林格斯特醫師最不願見到的事。”

  “這倒是真的,”馬克漢深表同意。“但是他有可能在星期一晚上做了某件見不得人的事,但卻和命案完全無關。”

  “的確。而且,幾乎每一個認識金絲雀的家夥似乎都在星期一晚上做了見不得人的事,真是讓人受不了,是不是?史基想盡辦法要我們相信當時他正忙於打牌。克萊佛——如果你相信他的話——在紐澤西大湖附近郊區遊蕩。林格斯特要我們相信他當時正在安撫一名身心受創的病人。而曼尼克斯為防我們窮追不舍,不辭辛苦地弄了一個不在場證明出來。事實上,他們當時都正在做某件不願讓我們知道的事。嗯,究竟是什麽事?為什麽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在謀殺夜這晚做這些神秘的事而不敢聲張?連說出來可以洗刷嫌疑,他們都不願意講。難道那晚有惡靈入侵這座城市?難道是受人詛咒,要讓男人去做淫穢黑暗的事?是外來的邪術嗎?我想不出為什麽。”

  “一定是史基幹的,”希茲頑固地宣稱,“打我第一眼看到這起命案,我就知道這是慣竊所為。而且那些指紋就擺在眼前,加上還有布萊納有關鑿刀的鑒定報告。”

  馬克漢則是完全被弄糊塗了。他原本認為史基涉案,但已經被凡斯說服,相信這起命案是極聰明、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有計劃的預謀。不過,現在他好像又開始認同希茲的看法。

  “我得承認,”他說,“林格斯特、克萊佛還有曼尼克斯很可疑,不過因為他們同樣都有不在場證明,所以涉案嫌疑愈來愈小。畢竟,史基才是惟一合乎邏輯推理的殺人犯人選。他是惟一有行凶動機,而且是惟一有著不利證據指向他的人。”

  凡斯疲憊地歎了口氣。

  “的確,指紋及鑿刀。既然你這麽相信證據,那麽史基的指紋在歐黛爾的公寓裏被發現,所以史基殺了那個女人。就是這麽簡單,何必再大費周章呢?把史基送去坐電椅,一了百了。……非常有效率,但是,這樣就夠了嗎?”

  “你一直對我們認為史基涉案非常不以為然。”馬克漢沒好氣地回應凡斯。

  “哦,我承認你們認為史基涉案是合情合理的,如此合情合理的推論讓我打心裏無法反駁。但是大部分習以為常的真理也僅止於合情合理而已——那也是為什麽它常常出錯的原因。你的推論或許可以說服一般人,然而,馬克漢,它並不是事實。”

  希茲動也不動地坐在桌子旁皺著眉頭,我甚至懷疑他沒聽到馬克漢和凡斯的對話。

  “馬克漢先生,”他沒頭沒腦地冒出話來,“如果我們能證明史基是怎麽進出歐黛爾公寓的,到時候我們更能認定他涉案。我一直想不通這點——這讓我們一籌莫展。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找個建築師來看看這些房間。這房子是棟老建築——天曉得它是什麽時候建造的——這裏可能有些進出的地方是我們沒有發現到的。”

  “饒了我吧!”凡斯看著他,以一種諷刺的懷疑語調對他說。“你真是太天真了!秘密通道——暗藏在牆壁之間的機關門?哦,我的天哪!……警官,小心別看太多電影,它腐化了很多人。有時不妨看看歌劇,它雖然很無聊,但是不會讓你腐化。”

  “就當我沒說,凡斯先生。”顯然希茲也不是很喜歡自己的想法。“但如果我們不知道史基是怎麽進來的,我們也就沒辦法證實他進來過。”

  “我同意你的看法,警官,”馬克漢說,“我馬上叫人找個建築師過來。”他按鈴叫了史懷克進來,交代他這項工作。

  凡斯伸直腿打了個嗬欠。

  “這麽說,我們現在可以輕鬆一下,找些人來扇扇風,享受享受曼妙的音樂? 。”

  “你真愛說笑,凡斯先生。”希茲點燃一根新的雪茄。“就算建築師看不出什麽名堂,史基還是涉案嫌疑最重的人。”

  “我倒認為是曼尼克斯,”凡斯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認為。不過,他絕不是好人,而且他在隱藏些什麽事。——馬克漢,你敢不敢等他交代星期一晚上的行蹤後再放他走?而且別忘了故作神秘地暗示他有關那名毛皮大衣模特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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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午夜證人
( 本章字數:5651 更新時間:2007-2-22 14:38:11)


第20章 午夜證人

 

  九月十四日,星期五,下午三點三十分

  大約不到三十分鍾,曼尼克斯就來了。希茲將座位讓給這位剛到的人,轉而坐在靠近窗戶的大椅子上。凡斯則坐在馬克漢右邊的小桌子上,正好可以斜斜地看到曼尼克斯。

  很明顯地,曼尼克斯並不喜歡這次的晤談。他那雙小眼睛很快地巡視了整個辦公室,然

  後目光在希茲身上狐疑地停留了一會兒,最後視線落在馬克漢檢察官身上。他比第一次來的時候更為小心,而他對馬克漢有點諂媚的問候則語帶顫抖。馬克漢讓他覺得相當不自在,不過還是這位令人生畏的檢察官請他坐下來的。曼尼克斯把帽子和手杖放在桌上,然後隻坐在椅子的邊緣,背部挺直得像根旗杆。

  “我對你星期三向我所說的一切一點也不滿意,曼尼克斯先生,”馬克漢先開了口,“而且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我采取激烈的手段,逼問你所知道有關歐黛爾小姐命案的一切。”

  “我知道什麽呀!”曼尼克斯努力擠出一絲微笑以消除敵意,“馬克漢先生——馬克漢先生!”他無望地將兩手一攤,看來比平常還要滑頭。“如果我知道什麽的話,相信我,我會告訴你——百分之百一定會告訴你的。”

  “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你的合作會讓我的工作輕鬆些。首先,請你告訴我星期一午夜你人在哪裏。”

  曼尼克斯一動也不動,雙眼越眯越小。就在短暫的寧靜後,他說話了。

  “我應該告訴你星期一晚上的行蹤嗎?為什麽我得那麽做?……或許我被懷疑是凶手,是嗎?”

  “你現在還沒被懷疑。但是,你明顯地不願回答問題的態度是絕對可疑的。為什麽你這麽在意讓我知道你的行蹤?”

  “我沒有理由不讓你知道,你了解的,”曼尼克斯聳聳肩膀,“我也沒什麽好覺得丟臉的——絕對沒有!……那晚我在辦公室裏有一堆的賬目要處理,因此一直到十點鍾才離開辦公室——或者更晚一點,然後在十點三十分……”

  “行了!”凡斯的聲音直接打斷,“沒必要把其他人扯進這件事情。”

  他的話語帶著一點令人好奇的暗示意味,曼尼克斯機靈地揣摩著他的話,企圖解讀其中隱藏的涵義。雖然他並未從凡斯的言語中得到啟發,不過這也夠讓他心生猶豫的了。

  “你不想知道十點三十分時我人在哪裏?”

  “沒必要,”凡斯回答,“我們要知道的是你午夜的去處,所以根本不需要去提及那時候誰見過你。我們會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實話。”他開始營造出一種充滿智慧而又神秘的氣氛,那是稍早時他要求馬克漢所做的。不需要破壞愛麗絲?拉佛司小姐對他的信任,他就已經在曼尼克斯的心裏種下疑惑的種子。

  就在曼尼克斯準備回答前,凡斯起身斜倚在檢察官的桌旁。

  “你認識一位芙麗斯比小姐,她住在第七十一街,正確一點地說——是在一百八十四號;更明確地說——就是歐黛爾小姐所住的那棟公寓大樓;說得再仔細點——公寓門號是二號。芙麗斯比小姐是你以前的一名模特兒,很友善的一位女孩,仍然對她的前任雇主——也就是你本人——充滿了關愛。你上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麽時候,曼尼克斯先生?……不急著回答,你或許需要好好地想想。”

  曼尼克斯思考了起來。一分鍾後他開口,丟出了一個問題。

  “難道我沒有拜訪小姐的權利嗎?”

  “當然有。不過,為什麽一個如此明確而且不難回答的問題,卻讓你如此的不安?”

  “我不安?”曼尼克斯勉強地露齒一笑,“我隻是在想,你們探問我的個人隱私究竟想幹嘛!”

  “讓我告訴你,歐黛爾小姐大約是在星期一的午夜時分被殺害的,沒人從大樓的前門進出過,而側門也是鎖著的,惟一進出她公寓的途徑就是二號公寓。除了你之外,沒有其他認識歐黛爾小姐的人造訪過二號公寓。”

  一聽到這話,曼尼克斯傾身向前,兩手緊握著桌緣,睜大了眼睛,多肉的雙唇微張著,神情看起來不像是害怕,而是驚訝。他目瞪口呆地坐在那看著凡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你們就是這麽認為的,是不是?除了二號公寓以外沒有其他地方可以進出歐黛爾的房間,隻因為側門是鎖著的?”他發出簡短的冷笑聲。“如果星期一晚上側門剛好沒鎖,我現在會在這裏嗎——啊?我會在這裏嗎?”

  “我還是認為你會和我們在一起——和馬克漢檢察官在一起。”凡斯像隻貓似的看著他。

  “當然我會!”曼尼克斯脫口而出,“而且,讓我告訴你,我的朋友,那絕對會是我所在的地方!”他猛然轉向馬克漢,“我是好人,你知道的,但是我已經忍了很久了。……星期一晚上那個側門並沒有鎖,而且我還知道是誰在十一點五十五分時偷偷溜出歐黛爾的房間。”

  “請繼續!”凡斯喃喃地說,他又坐了下來並且靜靜地點上一根煙。

  馬克漢一度驚訝得說不出話,希茲則動也不動地坐著,雪茄半叼在嘴上。

  終於,馬克漢靠向椅背,兩臂交叉在胸前。

  “我想你最好告訴我們整個故事,曼尼克斯先生。”語氣中透露著強迫的意味。

  曼尼克斯也往後靠在椅背上。

  “噢,我會說的——相信我。……你說得沒錯,我整晚都和芙麗斯比小姐在一起。這沒什麽大不了的,真的。”

  “你是幾點到那裏的?”

  “下班時間五點半以後,大約五點四十五分左右。我先搭地鐵,在第七十二街下車,然

  後再走過去。”

  “你是從前門進去的嗎?”

  “不!我像平常一樣,走大樓旁邊的巷子,從側門進去的。我找誰不關別人的事,而且前廳的接線生不知道也就沒事。”

  “到目前為止都沒問題,”希茲聽了後說,“在六點以前,管理員還沒有閂上側門。”

  “你整晚都待在那裏嗎,曼尼克斯先生?”馬克漢問道。

  “是的——一直待到午夜以前。芙麗斯比小姐煮了晚餐,我則帶了一瓶酒。有點像個小型的聯誼會——隻有我們兩個人。在十一點五十五分前我都沒有離開過那間公寓,你可以把那位小姐找來問她。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她,叫她過來說明星期一晚上的實際情形。我可沒要你相信我的話——絕對沒有。”

  馬克漢以手示意拒絕了這個建議。

  “十一點五十五分發生了什麽事?”

  曼尼克斯猶豫了一下,仿佛不太情願說到這點。

  “我是個好人,你知道的。朋友就是朋友。但是,請問,我為什麽無緣無故要被扯進和自己絕對無關的事情裏?”

  他等待著答案,不過沒有得到回應,隻好繼續說下去。

  “當然,你是對的。——反正,就是有事發生了。如同我說的,我當時正在那位小姐家。但是,在午夜之後我還有另一個約會,所以大約在午夜前的幾分鍾我向她道別,並且準備離去。當我打開門時,看見有人正偷偷地走出金絲雀的寓所,從那後廳通道走到側門。那時廳中有盞燈,而且二號公寓的門正對著側門。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家夥,就像我現在看見你一樣的清楚。”

  “他是誰?”

  “好吧,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他就是克萊佛老爹。”

  馬克漢的頭突然微微地動了一下。

  “然後你做了什麽?”

  “沒什麽,馬克漢先生——什麽也沒做。我根本沒多想。我曉得老爹在追求金絲雀小姐,因此隻想到他是來找她的。但是我不希望老爹看到我——我在哪兒消磨時間不關他的事。所以我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直到他離開——”

  “從側門嗎?”

  “當然。——然後我從相同的地方離去。其實我原本想由前門離開的,因為我知道側門在午夜時總是會上鎖。但是,當我看見老爹從那裏出去時,我就告訴自己跟著做。因為如果沒什麽必要,又何必打擾接線生?——真的沒有半點必要。所以我從進來的地方離開。在百老匯大道叫了輛計程車,然後去——”

  “夠了!”凡斯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噢,好吧——好吧,”曼尼克斯似乎也打算就此結束他的陳述,“隻是,你知道,我不希望你們認為——”

  “我們不會。”

  馬克漢對凡斯打斷談話滿是疑惑,但是他沒吭聲。

  “當你知道歐黛爾小姐的死訊,”他說,“為什麽不來告訴警方這麽重要的線索?”

  “我為什麽要?這渾水!”曼尼克斯驚訝地叫著,“我不去碰它麻煩就已經夠多了——多得不得了。”

  “了不起的考量!”馬克漢擺明了厭惡這樣的說法,“但是,就在你知道這件謀殺案後,你曾經告訴我克萊佛被歐黛爾小姐勒索過。”

  “沒錯。這不剛好證明我做對了一件事情——提供你寶貴的線索嗎?”

  “那晚你還看到其他人在大廳或是旁邊的巷子出現嗎?”

  “沒有——絕對沒有。”

  “你可聽見歐黛爾小姐的寓所裏,有任何人說話或是走動?”

  “沒聽到任何聲音。”曼尼克斯堅定地搖著頭。

  “你確定你看見克萊佛離開的時間是——十一點五十五分?”

  “絕對是。我看了我的表,然後對芙麗斯比說:‘我要在我來的這一天離開,雖然還有五分鍾就是明天了。’”

  馬克漢小心地逐一檢視他所說的每一個細節,企圖用盡各種方法讓他說出更多的事來。但是,曼尼克斯既沒有再多說些什麽,也沒有修改任何的細節。大約經過半小時的交叉盤問後,他獲準離開。

  “無論如何,我們已經發現拚圖中遺失的一塊,”凡斯說,“我不知道它能否剛好填進這圖缺的部分,但是多少有些幫助與提示。而且我要說,我對曼尼克斯的直覺已經獲得證實了,真是太棒了!”

  “是的,當然——你那絲毫不差的直覺,”馬克漢懷疑地看著他,“當他試著告訴我些什麽事的時候,你為什麽打斷了他兩次?”

  “我真的不能告訴你,親愛的老家夥,真是萬分地抱歉。”凡斯說。

  他的態度不尋常,但是,馬克漢知道多半在這個時候,凡斯是認真的,於是他也就不再追問下去了。我不禁要想,拉佛司小姐是否能感覺出她對凡斯真誠的信任是多麽的安全無虞。

  希茲對曼尼克斯所說的事感到相當震驚。

  “我不知道側門並沒有鎖上,”他抱怨著。“那在曼尼克斯離開後,到底它又是如何再度鎖上的呢?六點以後又是誰打開門閂的?”

  “時機一到,我的警官,所有的疑問都會水落石出。”凡斯說。

  “或許——但也未必。但是如果我們真的發現什麽,你可以相信我說的話,答案就在史基身上。他就是那個我們握有證據的家夥。克萊佛不是撬開鐵盒的專家,曼尼克斯也不是。”

  “同樣地,那晚還有個專家在場,而且不是你那位綽號‘公子哥’的史基,盡管他雕鑿首飾盒的技術可能可以媲美雕刻大師唐那太羅。”

  “有兩個人在那裏?那是你的看法,不是嗎,凡斯先生?你之前也說過,不過我可沒說你的看法不對。但如果我們能緊緊扣住任何史基涉案的依據,我們就可以找出誰是他的同黨。”

  “不是同黨,警官。他比較像是個陌生人。”

  馬克漢坐在那凝視著辦公室某處。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起命案到了克萊佛身上就告結束,”他說,“從星期一開始他就一直他媽的不對勁。”

  “我說,”凡斯開口,“那位紳士不實的不在場證明現在不正好顯示出特別可疑嗎?我想你現在了解昨晚在俱樂部我為什麽非要你問他這件事了。我的想法是,如果你能讓曼尼克斯向你傾吐真話,屆時站在強有力的立場,你自然而然就更能讓克萊佛招供。你瞧!直覺又贏了!以你現在對他的了解,可以在不知不覺中讓他陷入困境——呃,是不是?”

  “那的確正是我要做的,”馬克漢按鈴叫史懷克進來。“去把查爾斯?克萊佛抓來,”他急躁地命令著,“打電話到史杜文生俱樂部和他家給他——他住在西二十七街轉角的那家俱樂部。告訴他我要他半小時內到我這裏,否則我將派幾名幹員用手銬把他帶來。”

  馬克漢站在窗前心浮氣躁地抽了五分鍾的雪茄,而凡斯則是帶著愉快的微笑埋頭閱讀《華爾街日報》。希茲替自己倒了杯水,並且環顧著房間四周。沒多久,史懷克又再開門進來。

  “抱歉,長官,沒找到。克萊佛不曉得去哪裏了,要到今天深夜以後才會回來。”

  “該死!……好吧——晚上再說,”馬克漢轉身向希茲,“你今晚就逮捕克萊佛,警官,明天早上九點再把他帶到這裏。”

  “明天我會帶他來這裏,長官!”希茲遲疑地對馬克漢說,“我一直在想件事,長官。這件事,可以這麽說,已經在我心裏盤旋好一陣子了。你記得那個擺在客廳桌上的黑色文件盒嗎?它是空的。而女人一般會用那樣的盒子裝信或類似的東西。嗯,困擾我的是:那盒子不是被撬開的——而是用盒上插著的鑰匙打開的。無論如何,一個慣竊是不會拿信或文件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長官?”

  “我崇拜的警官!”凡斯大叫,“在你麵前我真是汗顏!我真是佩服你!……文件盒——那個毫發無損被打開、空無一物的文件盒!當然!不是史基打開的——絕對不是!那是另一個家夥的傑作。”

  “你對那個盒子有什麽看法,警官?”馬克漢問。

  “就這樣了,長官。正如同凡斯先生一直堅持的,那晚除了史基,可能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屋裏。而你告訴過我,克萊佛向你承認他在六月時曾付給歐黛爾一大筆錢拿回他的信。但是,假設他沒有付那些錢,假設他星期一晚上到那裏取回那些信。他不是告訴過你花錢買回這些信的事嗎?或許那就是為什麽曼尼克斯看見他在那裏的原因了。”

  “這也不是沒有道理,”馬克漢承認,“但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走呢?”

  “長官,如果克萊佛確實在星期一晚上拿走它們,他可能還保存著。如果有任何一封信的日期是在他說拿回信件的六月以後,那我們就握有他的證據了。”

  “然後呢?”

  “就像我說的,長官,我在想……克萊佛今天出城,如果我們能取得那些信的話……”

  “當然,它可能會有幫助,”馬克漢冷靜地說,並直視著希茲警官,“但是這種事你想都別想。”

  “可是,長官,”希茲喃喃地說,“這樣可以讓克萊佛透露出許多事情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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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時間上的矛盾
( 本章字數:6062 更新時間:2007-2-22 14:38:27)


第21章 時間上的矛盾

 

  九月十五日,星期六,上午九點

  翌日早晨,馬克漢、凡斯和我在喬治王子俱樂部共進早餐,並在九點左右來到馬克漢的辦公室。這時候希茲陪同克萊佛正在接待室等著。

  從克萊佛進辦公室時的態度來看,希茲警官顯然剛才對他沒有好臉色。他來勢洶洶地走

  到馬克漢的桌前,忿忿不平地看著馬克漢。

  “我算是被捕了嗎?”和緩的語氣中帶著壓抑的不安與憤怒。

  “還不算,”馬克漢答得簡單。“但如果你被逮捕,那也隻能怪你自己了。——請坐!”

  克萊佛猶豫了一下,然後挑了張最近的椅子坐下。

  “為什麽一大早七點半你的這位警官就硬把我從床上拉起來?”他的拇指朝希茲一比,“還用囚車、拘捕令威脅,就因為我抗議這種高壓不合法的方式?”

  “如果你拒絕接受我的邀請,你隻會受到合法程序的威脅。今天我隻有半天班,所以我希望馬上聽聽你的解釋。”

  “要我在這種情形下解釋,門都沒有!”相對之前的鎮定,克萊佛此刻已經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不管你是來軟的還是來硬的,你從我這都得不到什麽。”

  “正合我意,”馬克漢不懷好意地說,“既然身為自由之身公民的你拒絕作任何解釋,我隻好改變你現在的身份了。”他轉向希茲,“警官,去大廳那裏叫班申請一張查爾斯?克萊佛的拘捕令,然後把這位先生關起來。”

  克萊佛大吃一驚,倒抽一口冷氣。

  “什麽名義?”他問。

  “瑪格麗特·歐黛爾謀殺案。”

  克萊佛一躍而起,臉色大變,下巴的肌肉也開始痙攣。

  “等等!你是在進行一項不公平的交易,不過你也會輸得一幹二淨的。你永遠不可能將這指控賴在我身上。”

  “或許吧。但如果你不想在這裏說的話,我隻好讓你上法庭說了。”

  “我在這兒說就是了,”克萊佛又再坐下,“你想知道什麽?”

  馬克漢拿出一根雪茄,從容地點燃了。

  “首先,你為什麽告訴我星期一晚上你人在波頓?”

  克萊佛顯然已經預期到這個問題。

  “當我聽到金絲雀的死訊時,我覺得需要個不在場證明,而我弟弟正好給了我他在波頓被開的罰單,剛好可以派上用場,所以我就拿來當做我的不在場證明。”

  “為什麽你需要不在場證明?”

  “我並不需要,但是我想它可以省掉我的一些麻煩。很多人都知道我在追求歐黛爾小姐,他們之中也有人知道她一直在勒索我——是我告訴他們的,我真是夠笨的。舉例來說,我就告訴過曼尼克斯。我們兩人都被她勒索過。”

  “這是你編造不在場證明的惟一理由嗎?”馬克漢眼神銳利地看著他。

  “這理由還不夠嗎?勒索是可以構成動機的,不是嗎?”

  “光有動機並不一定會讓一個人有嫌疑。”

  “也許吧。我隻是不希望被牽扯進去。——你不能因為想破案就說我和命案有關。”

  馬克漢傾身向前,臉上帶著威脅的笑容。

  “事實是,歐黛爾小姐勒索的事並不是你撒謊的惟一理由。它甚至不是你主要的理由。”

  要不是克萊佛眯起了眼睛,看起來還真像座雕像。

  “你顯然知道得比我還要多。”他刻意把話說得很輕鬆。

  “沒你多,克萊佛先生,”馬克漢糾正他,“但也不算少。——你星期一晚上十一點到午夜之間在哪裏?”

  “或許,你已經知道了。”

  “沒錯。——你在歐黛爾小姐的公寓裏。”

  克萊佛的冷笑中掩飾不住馬克漢的指控所帶來的驚嚇。

  “如果你是這麽想的,那麽顯然你還是一無所知。我已經有兩個星期沒踏進她的公寓半步了。”

  “我有可靠的證人可以駁斥你的說詞。”

  “證人!”這字眼似乎是從克萊佛嘴裏強迸出來似的。

  馬克漢點頭。“有人看見你星期一晚上十一點五十五分從歐黛爾小姐的公寓裏出來,並且從側門離開。”

  克萊佛驚訝地微張著嘴,呼吸沉重得似乎可以聽見。

  “而就在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馬克漢無情的聲音繼續著,“歐黛爾小姐被勒死、房子遭到洗劫。——對此你有什麽話說?”

  辦公室裏沉寂了好長一段時間。接著克萊佛開口說話了。

  “這我得好好想想。”

  馬克漢耐心地等著。幾分鍾後,克萊佛坐正並且挺直肩膀。

  “我會告訴你那晚我做了什麽事,相不相信都隨你。”他又回複到那個冷靜自信的賭徒模樣。“我不在乎你有多少證人,這是你從我這裏聽到的惟一事情。我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的,但是在沒人推我下水前,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值得讓我?這渾水。你可能在這星期二還相信我,但現在你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而且你也希望能逮捕凶手好封住媒體的嘴……”

  “說你自己的事,”馬克漢命令,“如果它是真的,你就不需要擔心報紙。”

  克萊佛心裏清楚這是事實。就算是最尖刻的政敵,也不曾抨擊過馬克漢用不恰當的手段沽名釣譽,不管這手段多麽不起眼。

  “事實上,要說的不多,”克萊佛開始敘述。“我在午夜之前抵達歐黛爾小姐所住的公寓大樓,但我沒有進她的公寓,我甚至連她家的門鈴都沒按。”

  “這是你慣有的拜訪方式嗎?”

  “聽起來很可疑,是不是?但是,無論如何,它是事實。我原本是想見她,但當我到她

  門口時,卻改變了主意……”

  “等等。——你是如何進入那大樓的?”

  “從側門——就是巷子旁的那個側門。它開著沒鎖的時候,我總是從那裏進去。歐黛爾小姐也要我從側門進去,這樣接線生就不會常常看見我來找她。”

  “星期一晚上那麽晚了側門都沒鎖?”

  “不然我還能從哪裏進去?就算我有鑰匙也沒用,因為門是從裏麵閂上的。不過,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發現側門在晚上沒鎖。”

  “好吧,你從側門進入,然後呢?”

  “我順著後廳走過去,在歐黛爾小姐公寓的門前駐足聽了大約一分鍾。我想可能有別人和她在一起,而除非她是一個人在家,否則我是不會按門鈴的……”

  “原諒我打岔,克萊佛先生,”凡斯中斷了克萊佛的敘述,“為什麽你認為裏麵有其他人在?”

  克萊佛猶豫起來。

  “是不是因為,”凡斯提示他,“你稍早之前打過電話給歐黛爾小姐,但卻是個男人接的?”

  克萊佛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沒有其他特別的理由可以否認……的確,就是這原因。”

  “這個男人在電話裏對你說了什麽?”

  “就一點點,他說‘喂’之後,我說我要找歐黛爾小姐,他告訴我她不在,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凡斯轉向馬克漢。

  “我想,這解釋了傑梭所說,在十一點四十分時有通電話打到歐黛爾家。”

  “可能。”馬克漢毫無興趣地回答。他急著想從克萊佛口中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於是他從被凡斯打斷的部分繼續問下去。

  “你說你站在公寓門口,那是什麽原因讓你沒按門鈴呢?”

  “我聽到屋內有個男人的聲音。”

  馬克漢整個人振奮起來。

  “男人的聲音?你確定?”

  “確定。”克萊佛肯定地回答,“一個男人的聲音。否則我會按門鈴的。”

  “你能認出那聲音嗎?”

  “很難。它非常模糊,而且聽起來有點沙啞。那不是我所認識的聲音,但我想這聲音和接我電話的聲音是來自同一人。”

  “你分辨得出他說的是什麽嗎?”

  克萊佛皺著眉頭,視線從馬克漢後方打開的窗戶望了出去。

  “我記得聽到的那些話,”他慢慢地說,“當時我並不在意,但是等我第二天看到報紙,那些話才又浮現在我的腦海——”

  “是些什麽話?”馬克漢沒耐心地打斷他的話。

  “嗯,我聽到的是:‘哦,我的天!哦,我的天!’——這聲音大約重複了兩三次。”

  他的描述讓這間陳舊的辦公室籠罩在一股恐怖的氣氛中——一種震懾人心的恐怖氣氛,充斥在克萊佛不經意、冷漠、一再重複的痛苦尖叫聲中。片刻沉寂後,馬克漢問道:

  “在聽到這男子的聲音後,接下來你怎麽做?”

  “我輕輕地走回後廳,然後從進來的側門離去,之後我就回家了。”

  又是片刻沉寂。克萊佛的供述讓人驚訝,但是它完全吻合曼尼克斯的說詞。

  就在這時候凡斯從深陷的椅子裏坐直了起來。

  “我說,克萊佛先生,從十一點四十分你打電話給歐黛爾小姐,到十一點五十五分你走出她所住的公寓大樓側門——這段時間你在做什麽呢?”

  “我從第二十三街搭地鐵到上城。”他停頓片刻後才回答。

  “奇怪——非常奇怪,”凡斯看著正在燃燒的煙頭,“在那十五分鍾內你不太可能打電話給任何人吧?”

  我突然想起愛麗絲?拉佛司小姐說的,克萊佛曾在星期一晚上十一點五十分打電話給她。凡斯並沒有透露他所知道的部分,光是這個問題就讓對方心裏七上八下的。克萊佛擔心情況變得對他不利而開始閃爍其詞。

  “如果我在第七十二街下地鐵,並且在走到歐黛爾小姐住處之前打電話給別人,這是有可能的,不是嗎?”

  “的確,”凡斯喃喃地說,“然而,嚴格來說,如果你在十一點四十分打電話給歐黛爾小姐,然後進入地鐵,坐到第七十二街,然後走到第七十一街,再走進那棟建築物,在她門口駐足片刻,最後在十一點五十五分離開——全部隻花了十五分鍾——你恐怕很難有時間停下來打電話給別人。不過,我不會再逼問你這件事,但是我真的想知道,從十一點到十一點四十分你打電話給歐黛爾小姐的這段時間裏,你在幹什麽。”

  “老實告訴你,那晚我很沮喪。我知道歐黛爾小姐和另一個男人出去——她原本是要和我約會的。我氣急敗壞地在街上閑蕩了大約一個小時,也許更久。”

  “在街上閑蕩?”凡斯皺著眉頭。

  “沒錯,”克萊佛話中充滿敵意。然後他轉過身來,仔細打量著馬克漢。“你記得我曾建議你最好從一位林格斯特醫師下手,……你從他那裏追查到什麽嗎?”

  “哦!對了!林格斯特醫師!當然!……所以,克萊佛先生,你在街上閑蕩?‘街上’,請你特別注意!——你陳述這件事,我強調‘街上’這字眼,而你——出乎意料之外地——提到林格斯特醫師。為什麽是林格斯特醫師?可沒人提起他。但是那個字眼‘街上’——卻讓人產生聯想。說到街上讓人想到林格斯特醫師——就像提到巴黎讓人想到春天是一樣的。很好,非常好。……現在我已經得到另一塊拚圖了。”

  馬克漢和希茲看著他就像他突然瘋了一樣。他靜靜地從煙盒中挑出一枝瑞奇煙點燃,然後對克萊佛報以消遣的微笑。

  “我親愛的朋友,接下來該是你告訴我們,當你星期一晚上漫步街頭時,在何時以及在哪裏遇見林格斯特醫師的時候了。如果你不說的話,那麽我就要代你說了。”

  克萊佛有整整一分鍾的時間沒開口,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馬克漢檢察官的臉上。

  “我已經告訴你們大部分的事了。好吧,現在告訴你們剩下的事。”他苦笑了出來。“我在將近十一點半左右前往歐黛爾小姐那裏——我想她那時可能在家。我在巷子口碰見站在那裏的林格斯特醫師。他和我打了招呼,並且告訴我有人正和歐黛爾小姐在一起,於是我走到街角的安索尼雅旅館。大約十分鍾後我打電話給歐黛爾小姐,就像我之前說的,是一個男人接的電話。十分鍾後我打電話給歐黛爾小姐的朋友,希望她安排一個聚會,但是沒成,於是我又回到她的公寓。回去時醫師已經不在了,我順著巷子走去,然後從側門進去。之後我駐足她家門前一分鍾,就像我告訴你們的,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接著我就離開回家了。……這就是所有的經過。”

  就在這時候史懷克進來向希茲附耳說了些事情。希茲立刻站了起來,尾隨這位機要秘書走了出去。沒一會兒他又回到辦公室,帶著一包鼓鼓的呂宋紙袋。他將它交給了馬克漢,並以低得讓我們無法聽見的聲音向馬克漢報告著什麽。馬克漢顯得驚訝而且不高興。在揮手要希茲坐回他的位子後,他轉向克萊佛。

  “我得讓你在接待室等個幾分鍾,我現在另外有件緊急的事。”

  克萊佛不吭一聲地離開了,接著馬克漢打開了紙袋。

  “我不喜歡這樣,警官。我在昨天你建議時就告訴過你了。”

  “我知道,長官,”感覺上,希茲並非如他說話的語氣那樣,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如果這些信件沒有問題,而克萊佛又沒對我們撒謊,我會派人將它們放回去,那麽就不會有人知道它們被動過了。但是如果它們證實克萊佛是個騙子,那我們就有很好的借口取得它們。”

  馬克漢並未爭執這點。他嫌惡地開始檢查這些信件,並特別留意日期。有兩張照片瞄了一眼就放了回去,並厭煩地撕掉一張好像畫有鋼筆素描之類的紙張,扔進垃圾桶裏。我注意到其中有三封信他放到一邊。花了五分鍾看完其他信件後,他把它們又放回了紙袋裏。然後他向希茲點頭。

  “帶克萊佛進來。”他站起來,轉身看著窗外。

  等克萊佛又坐回桌前的位子時,馬克漢頭也不回地說:

  “你告訴我你在六月時從歐黛爾小姐那裏買回了你的信。你記得日期嗎?”

  “不確定,”克萊佛輕鬆地回答,“但我想是在六月初吧——大約第一個禮拜的時候。”

  馬克漢指著他放在一旁的三封信問道:

  “那麽,你又怎麽剛好會有你在七月下旬從阿第倫達克山寫給歐黛爾小姐的和解信?”

  克萊佛自我克製得非常好。一陣相當冷靜的沉默後,他隻溫和平靜地說:

  “想必你是合法取得這些信件的。”

  馬克漢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但是同時他也被克萊佛一再的欺騙給激怒。

  “我很抱歉地承認,”他說,“它們都是從你住的地方拿來的——我向你保證這不是我的指示。但是由於它們已經意外地落到我手裏,聰明的話,你最好能提出你的解釋。在歐黛爾小姐屍體被發現的那個早上,她的公寓裏有個空的文件盒,而且,從種種跡象判斷,它在星期一晚上曾經被打開過。”

  “我了解了,”克萊佛刺耳地笑著,“很好。事實是——雖然我並不期待你會相信我——我一直到八月中,也就是三個星期前,才付勒索費給歐黛爾小姐,那也是我拿回所有信件的時候。我對你說是六月,是為了把日期盡可能往前推。事情發生的時間離命案愈久,我想,你就愈不會懷疑到我身上。”

  馬克漢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地摸著那些信件。倒是凡斯解決了他的難題。

  “我真的認為,”他說,“你可以相信克萊佛先生的解釋,並且將這些情書還他。”

  馬克漢猶豫了一會兒後,拿起那個呂宋紙袋,放回三封信,並且交給了克萊佛。

  “我希望你能了解,我並不讚同這種竊取信件的行為,你最好把它帶回家銷毀。——我不會再拘留你了,但是請你留在我可以找得到你的地方,以應不時之需。”

  “我不會逃走的。”克萊佛說。之後希茲帶著他去搭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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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通電話
( 本章字數:6629 更新時間:2007-2-22 14:38:44)


第22章 一通電話

 

  九月十五日,星期六,上午十點

  希茲回到馬克漢辦公室,無望地搖著頭。

  “星期一歐黛爾死亡之夜應該有一定的跡象可循。”

  “的確,”凡斯同意。“歐黛爾小姐愛慕者的午夜秘密聚會。毫無疑問地,曼尼克斯在那裏。他看見克萊佛,克萊佛又看到林格斯特,而林格斯特則看見了史帕斯伍德——”

  “哼!但是沒人看見史基。”

  “問題是,”馬克漢說,“我們不知道克萊佛說的話有幾分真實性。——對了,凡斯,你相信他真的在八月把信買回來嗎?”

  “但願我們知道!真是讓人一頭霧水,不是嗎?”

  “無論如何,”希茲說,“克萊佛供稱在十一點四十分打電話給歐黛爾,而且是個男人接的這件事,傑梭的陳述可以證明。我認為克萊佛在那晚看見林格斯特這點也沒問題,因為就是他首先暗示我們要注意這位醫生的。他是先發製人,因為林格斯特醫師可能會告訴我們他見過克萊佛。”

  “但是如果克萊佛真有不在場證明的話,”凡斯說,“他可以幹脆就說醫生在撒謊。然而,不論你相不相信克萊佛所供稱的,你可以相信我的說法,那晚除了史基以外,還有另一位訪客在歐黛爾的公寓裏。”

  “也對啦,”希茲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但是,即使如此,這個家夥也可能隻是對史基不利的一項有力證據而已。”

  “或許吧,警官。”馬克漢眉頭緊鎖,“現在我惟一想知道的是,側門是怎麽被打開的,後來又是如何從裏麵鎖上的。我們知道它在午夜左右是開著的,而且曼尼克斯和克萊佛都曾進出過。”

  “你太過於煩惱這些瑣事了,”凡斯態度冷淡地說,“隻要我們找出是誰和史基一塊待在金絲雀金碧輝煌的籠子裏,門的問題自然就會迎刃而解。”

  “我想應該是曼尼克斯、克萊佛以及林格斯特三人其中的一個吧。目前他們三人嫌疑最大。如果我們相信克萊佛所說的,那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在十一點三十分到午夜之間進入歐黛爾的公寓。”

  “沒錯。但是你隻從克萊佛那兒知道林格斯特當時在附近,而這個還無法證實的說法不能讓人完全采信。”

  希茲突然大叫,眼睛看著牆上的鍾。

  “喂,你昨天說十一點要找那個護士過來,究竟要不要?”

  “我已經為她的事煩了一個小時了,”凡斯顯得相當困擾,“真的,我一點也不想見她。我真希望有奇跡出現。就讓我們先等林格斯特醫師到十點半再說吧,警官。”

  話還沒說完,史懷克就向馬克漢報告說林格斯特醫生緊急地趕了過來。這情形真是有趣,馬克漢當場笑了出來,而希茲則是以不可思議的表情驚訝地看著凡斯。

  “我可不是通靈的人,警官。”凡斯笑著說,“林格斯特醫師昨天意識到我們將逮到他說謊的把柄,所以他決定先一步親自來向我們解釋。很簡單,對不對?”

  “是啊。”希茲驚訝好奇的表情消失了。

  當林格斯特醫生走進辦公室時,我注意到他那慣有的高尚優雅氣質盡失。他的臉上同時流露出歉意與焦慮。過度緊張帶給他的煩惱顯而易見。

  “長官,我來就是要,”他說著,並在馬克漢示意下坐了下來,“告訴你星期一晚上的真相。”

  “真相永遠受歡迎,醫生。”馬克漢鼓勵他說。

  林格斯特醫師點頭同意。

  “我很遺憾在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沒有說出真相,不過當時我並沒有好好衡量過這件事的嚴重性;而一旦我作了不實的敘述,我覺得我除了選擇欺騙下去外別無他法。然而,經過深思熟慮後,我得到的結論是:坦白是通往智慧之路的途徑。——事情是這樣的,長官,星期一晚上我提到的那幾個小時裏,我並沒有和布裏頓夫人在一起。十點半之前我都待在家裏,然後我去了歐黛爾小姐住的那棟大樓,將近十一點的時候到達那裏。十一點半之前我一直站在大樓外的街上,之後我就回家了。”

  “如此簡單的敘述還需要更詳細的解釋。”

  “我了解,長官。我正準備解釋。”林格斯特醫師吞吞吐吐地說,白皙的臉上泛著緊張的神情,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我知道歐黛爾小姐要和一位名叫史帕斯伍德的男人一起吃晚飯、去劇院,這讓我覺得很痛心。就是史帕斯伍德讓歐黛爾小姐對我愈來愈冷淡,都是因為他的介入才讓我開始威脅這個年輕女人。那晚我坐在家裏,腦海裏不斷想著這情形,突然有股衝動要展開報複行動。我問我自己,為何不馬上結束這讓人無法忍受的情形?為什麽不讓史帕斯伍德也跟著一起玉石俱焚?”

  他愈說愈激動,眼睛的神經開始抽動,肩膀痙攣得就像是那些抵擋不住酷寒的人一樣。

  “別忘了,長官,我正飽受著痛苦的煎熬,而我對史帕斯伍德的恨似乎讓我失去了理智,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且在無法克製的情況下,我把手槍放進口袋,飛奔出家門。我當時認為歐黛爾小姐和史帕斯伍德可能就快從劇院回家了,我打算強行進入她的公寓,並且執行我計劃好的行動……從對街我看到他們進入大樓——那時大約是十一點——但是,當我正準備麵對麵攤牌的時候,我猶豫了。我沒有馬上執行報複行動;我——我把報複念頭擱在一邊,正享受著一種讓我瘋狂滿足的快感——他們的生死現在正操控在我的手中。……”

  他的手因害怕而抖得非常厲害,眼睛抽動的次數也愈來愈多。

  “我心中暗自高興地在那裏等了半個小時。然後,正當我要進去作個了斷時,一個叫克萊佛的男子走了過來並且看到了我。他停下來和我打招呼,我想他可能也是來找歐黛爾小姐的,所以我告訴他她已經有了客人,隨後他朝百老匯大道走去。等他轉進街角,這時候史帕斯伍德從大樓出來,跳上一輛來載他的計程車……我的計劃終於宣告失敗,因為我拖得太久

  了。突然間我似乎從一場可怕的夢魘中驚醒,幾乎處於崩潰的狀態,但是我還是設法回到了家。……這就是事情的經過——我對天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全身無力地陷進椅子裏。在他陳述時煎熬著他的那股被壓抑的緊張與激動消失了,此刻的他顯得無精打采且冷漠。他坐在那裏喘了一會兒氣,並且兩次搓揉著他的前額。顯然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適合再問下去,最後馬克漢叫崔西送林格斯特醫師回家。

  “歇斯底裏後的短暫虛脫,”凡斯淡淡地說,“所有這些偏執狂的家夥都會過度神經衰弱。明年他就會進精神病院。”

  “或許吧,凡斯先生。”希茲對這病態心理學的話題毫無興趣且不耐煩,“我現在關心的是如何把這些家夥的事情連在一起。”

  “的確,”馬克漢點頭,“不可否認,在他們的敘述中有著事實的根據。”

  “但是請注意,”凡斯指出,“他們所說的並未排除他們任何一個人是凶手的可能。正如你說的,時間上都非常吻合;然而,不管時間上再怎麽吻合,他們三個其中一人都有可能在那晚進入歐黛爾的公寓。舉例來說:曼尼克斯可能在克萊佛進入大樓、駐足她家門口前,從二號公寓進入歐黛爾公寓,而他在離開時可能正好目睹克萊佛離去。——克萊佛可能在十一點半時和醫生說過話,走到安索尼雅旅館,然後在十二點前回來,進入歐黛爾小姐的公寓,而在他出來的時候正好曼尼克斯打開芙麗斯比小姐的門。——再來,那位激動的醫生可能在十一點半史帕斯伍德離開後進去,待了約莫二十分鍾,在克萊佛從安索尼雅旅館回來前離開。……不!他們敘述吻合的這件事一點也不會讓其中任何一人免於殺人的嫌疑。”

  “而且,”馬克漢補充,“那句‘哦,我的天!’的叫聲,可能是曼尼克斯或林格斯特發出的——如果克萊佛真的聽到的話。”

  “無疑地他聽到了,”凡斯說,“午夜時分的確有人在歐黛爾公寓裏發出如此的叫聲。克萊佛還不至於有那麽豐富的想像力去捏造這讓人毛骨悚然的情境。”

  “但如果克萊佛真的聽到那聲音,”馬克漢說,“那他就自動被排除在嫌疑犯之外了。”

  “不盡然,親愛的老友,他有可能是在離開公寓後聽到的,然後這才發現,原來在他造訪歐黛爾的時候,早已有人躲在裏麵了。”

  “我想你要說的是,有人躲在衣櫥裏。”

  “沒錯——就是這樣。……你知道的,馬克漢,這人有可能是受到驚嚇的史基,他從躲藏的地方出來,看到這慘不忍睹的景象,然後發出這樣的叫聲。”

  “但是,”馬克漢諷刺地說,“史基並不讓我覺得他有什麽特別的宗教信仰。”

  “哦,真的嗎?”凡斯聳聳肩,“事實證明,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呼喊老天(譯注:

  即God,指上帝)的次數,總是比基督徒要來得多。你難道不知道,那些真正而且言行一致的神學家都是無神論者。”

  坐在一旁陷入沉思的希茲,把叼在嘴裏的雪茄拿了下來,然後歎了一大口氣。

  “好吧,”他喃喃地說,“我願意承認除了史基以外,還有別人進入歐黛爾的公寓,而史基就躲在衣櫥裏。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另外一個家夥就沒看見史基,就算我們找到他,對我們也沒有什麽多大的幫助。”

  “別那麽擔心,警官,”凡斯愉悅地開導他,“當你找到這個神秘訪客時,保證你會驚覺所有的憂慮都一掃而空,整個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口中哼著小調。”

  “我他媽一定會的。”希茲說。

  史懷克拿著一張打了字的便箋進來,放在馬克漢檢察官的桌上。

  “那位建築師剛打電話來,報告就打在這裏。”

  馬克漢瀏覽了一下,報告非常簡短。

  “沒什麽幫助,”他說,“牆是實心的,沒有其他空間,沒有暗門。”

  “真不幸,警官,”凡斯歎氣,“你得放棄那電影情節帶給你的想法了。……真悲哀。”

  希茲哼了一聲,看起來有點鬱悶。

  “就算除了側門外沒有其他通路可以進出,”他對馬克漢說,“現在我們知道側門在星期一晚上沒鎖,難道也不能起訴史基?”

  “也許可以,警官。但是我們主要的障礙在於如何證明側門之前沒鎖,而在史基離開後又是如何閂上的。而且,阿比?羅賓也會注意到這一點。——我看,我們最好再等一等,看看會有什麽進展。”

  事情馬上就有了進展。史懷克進來告訴警官,史尼金警探希望馬上見他。

  史尼金進來了,看得出他一臉興奮,後麵跟隨著一個衣衫襤褸、年約六十的小老頭,卻是一臉的驚嚇惶恐。史尼金探員的手裏拿著一個用報紙包著的小包裹,他一副勝利的模樣把包裹放在檢察官的桌上。

  “金絲雀的珠寶首飾,”他說,“我對照過女傭給我的遺失首飾清單,它們全在這裏。”

  希茲向前跳了起來,而馬克漢早已迫不及待地打開包裹。當報紙打開時,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堆璀璨奪目的首飾——幾枚手工精致的戒指、三個華麗的手鐲、一條鑲有鑽石閃閃發光的項鏈,和一副製作精巧的有柄望遠鏡。寶石都很大而且切割得不落俗套。

  馬克漢疑惑地抬起頭來,而史尼金不待馬克漢開口就已經提出說明。

  “是這位帕司先生發現的。他是一名清道夫,他說他是在第二十三街費廷洛大廈附近一個垃圾桶裏發現的。根據他的說法,發現時間在昨天下午,然後他把它們帶回家。他回家後覺得很害怕,於是今天早上把它們送到市警局來。”

  看得出來這位帕司先生正在發抖。

  “是,是的,長官——是,是的,”他非常害怕地對馬克漢這麽說。“我總是會翻翻我撿到的包裹之類的東西。我不是指把它們帶回家沒有關係,長官。我不要留著它們,它們讓我擔心得整晚睡不著覺。今天早上我一逮到機會,就趕快把它們送交給警察。”他抖得好厲害,我真擔心他整個人會崩潰。

  “知道了,帕司。”馬克漢親切地對他說。然後他對史尼金說:“可以讓他走了——隻要留下他的姓名和地址就行了。”

  凡斯一直在研究包裹那些珠寶的報紙。

  “我說,喂,”他問,“你發現珠寶時這就是原來包著它們的報紙嗎?”

  “是的,長官——同一張,我沒有動任何東西。”

  “好!”

  帕司先生如釋重負地踏著蹣跚的腳步,隨史尼金離開了。

  “費廷洛大廈正好隔著麥迪遜廣場麵對史杜文生俱樂部。”馬克漢皺著眉頭說。

  “的確,”凡斯指著那張報紙的左側邊緣,“這張昨天的《前鋒報》上有三個明顯的孔,這些孔是木頭報夾造成的,通常這種報夾隻會出現在俱樂部的閱覽室裏。”

  “你真是眼尖,凡斯先生。”希茲看著那張報紙點著頭。

  “我知道了,”馬克漢猛按著鈴,“史杜文生俱樂部會存檔一個星期的報紙。”

  當史懷克出現時,他要他馬上電話聯絡俱樂部的經理。沒一會兒電話接通了。大約講了五分鍾後,馬克漢掛上話筒,困惑地看著希茲。

  “史杜文生有兩份《前鋒報》,而昨天的兩份都在報架上。”

  “克萊佛不是曾告訴我們他隻看《前鋒報》——和晚上看個什麽賽馬新聞報之類的嗎?”凡斯隨即提出這個問題。

  “他的確這麽說過,”馬克漢思考著這個問題,“但是,俱樂部裏的兩份報紙說明了一切。”他轉向希茲,“你在調查曼尼克斯的時候,可曾發現他是哪些俱樂部的會員嗎?”

  “當然,”希茲警官拿出他的記事簿,翻了約一兩分鍾。“他是佛伊兒和大世界兩家俱樂部的會員。”

  馬克漢把電話推給他。

  “看你能發現什麽。”

  希茲花了十五分鍾查詢。

  “一無所獲,”最後他說,“佛伊兒不用報夾,而大世界沒有留任何過期報紙。”

  “史基先生是俱樂部的會員嗎,警官?”凡斯微笑地問。

  “哦,我知道這些珠寶會推翻之前我對史基的看法,”希茲顯然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是何苦一再挖苦我呢?不過,如果你認為隻因為歐黛爾的珠寶首飾在垃圾桶裏找到,我就會認為史基無罪,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別忘了我們一直相當密切地監視這家夥的一舉一動,他很機靈,可能已經察覺到,而且警告了某位幫他保管贓物的朋友。”

  “我倒認為經驗老到的史基會把他的戰利品賣給專門銷贓的人。但是就算他把贓物交給了朋友,難道他那位朋友會因為史基擔心就把它們扔掉?”

  “或許不會。但是這些被找到的珠寶一定有內情,隻要找到真正的原因,就不會排除史基的涉案嫌疑。”

  “是的,這事是不會排除史基的嫌疑,”凡斯說,“但是——哎呀!——它會改變他的處境。”

  希茲眼神銳利地打量著凡斯。凡斯的話顯然激起他的好奇並讓他感到詫異。由於凡斯在分析人和事時經常都很準,這讓希茲警官無法完全忽視他的意見。

  就在他準備回應時,史懷克匆匆走進辦公室,雙眼炯炯發亮。

  “湯尼?史基在線上,長官,他希望和您說話。”

  盡管馬克漢平時個性沉穩,他還是嚇了一跳。

  “喂,警官,”他脫口而出,“拿起桌上的那個分機一起聽。”他向出去把電話轉進來的史懷克點頭示意,隨即拿起了自己的話筒和史基說話。

  他聆聽了大約一分鍾左右,在短暫的爭論後,最後他們在電話裏達成一些協議,對話隨即結束。

  “我猜史基急著想透露些什麽,”凡斯說,“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他這麽做。”

  “是的,他會在明天早上十點來這裏。”

  “而且他暗示他知道誰殺了金絲雀——是嗎?”

  “沒錯。他答應明天早上告訴我所有的經過。”

  “他絕對可以。”凡斯喃喃自語。

  “但是,馬克漢先生,”希茲的手仍然放在話筒上,雙眼充滿困惑,“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在今天就派人帶他過來。”

  “正如你聽到的,警官,史基堅持要在明天,而且威脅如果我強迫他的話,他就什麽都不說。現在最好順著他。如果我強迫施壓要他今天過來,恐怕我們會錯失得到破案線索的良機。而且明天我時間上可以,到時候這裏也會很安靜。再說,你的手下正在監視史基,他不會逃走的。”

  “我想你是對的,長官。史基是個棘手的家夥,他覺得不爽搞不好就什麽都不說了。”

  希茲體諒地說。

  “明天我會叫史懷克記下他的口供,”馬克漢繼續說,“電梯操作員星期日不上班,你最好在電梯旁安排個人手。還有,安置個人手在大廳外,另外安排一個在史懷克的辦公室裏。”

  凡斯很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然後站了起來。

  “這一刻真是讓人無比振奮。今天下午我本來很想去杜蘭諾美術館看莫奈的畫展,又擔心這件迷人的案子會讓我抽不出身。現在關鍵時刻安排到明天,我終於有時間可以讓自己沉浸在印象派裏……保重,馬克漢!再見,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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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十點之約
( 本章字數:4660 更新時間:2007-2-22 14:38:55)


第23章 十點之約

 

  九月十六日,星期日,上午十點

  第二天早晨我們起床時,天空正飄著毛毛雨。空氣裏彌漫著料峭寒意——冬天的腳步漸漸近了。八點半我們在凡斯的書房用了早餐,九點鍾凡斯的座車——昨晚交代好的——前來接我們。我們沿著第五大道開去,街上幾乎籠罩在一片黃蒙蒙的薄霧裏,然後我們開到西十二街馬克漢家接他。他正在門口等我們,幾乎沒打什麽招呼他就徑自坐上了車。從他焦急嚴

  肅的表情來看,我知道他正期待著史基的說法。

  在車子轉進高架鐵路下方的西百老匯大道前,一直沒人開口,之後馬克漢說話了,聲音裏明顯透露出他的疑慮。

  “我懷疑史基這家夥真的能提供我們什麽重要的消息。他昨天的那通電話很奇怪,然而他說得又是那麽有自信。沒有拐彎抹角,沒有要求免刑——直截了當就說他知道誰殺了歐黛爾小姐,而且決定前來說明一切。”

  “可以肯定的是,他沒有殺害那名女子。”凡斯說,“你知道,我一直認為命案發生的時候,他正躲在衣櫥裏,而且我也一直相信他是目睹整個命案過程的秘密證人。那衣櫥的鑰匙孔剛好和那名女子陳屍的沙發成一直線。如果對方就在他躲的時候殺害歐黛爾,他從鑰匙孔窺視應該是合理的推論——你說是不是?你還記得我問過他這問題,而他有點排斥嗎?”

  “但是,假使那樣的話——”

  “我知道,各式各樣的反駁又會一擁而來——為什麽他不預先示警?為什麽之前他不告訴我們?為什麽這樣?又為什麽那樣?……我又不是神,什麽都知道。我甚至沒有刻意為我的想法找合理的解釋。我隻是像以往一樣地把想法提出來。但無論如何我相信,這家夥知道誰是凶手,誰把公寓搜刮一空。”

  “但是,可能在那晚進入歐黛爾公寓的三個人當中——曼尼克斯、克萊佛以及林格斯特,史基顯然隻認識一個人——曼尼克斯。”

  “的確。而且曼尼克斯看來似乎是三人當中惟一認識史基的。……這點很有意思。”

  希茲和我們在刑事法庭大樓的法蘭克林街入口處碰麵。他也顯得非常心急,匆匆地和我們握了手,少了平日的熱情。

  “我讓史尼金負責操作電梯,”簡短的問候後他說,“波克在樓上大廳,艾莫力和他在一起,等候指示到史懷克的辦公室。”

  我們進入那棟寂靜無人的大樓,然後到了四樓。馬克漢拿鑰匙打開他的辦公室,我們跟著進去。

  “跟蹤史基的高佛爾,”等我們坐下後,希茲說,“隻要史基一離開家,他就會打電話向刑事組報告。”

  現在是九點四十分。五分鍾後史懷克抵達,他拿出速記本,置身馬克漢辦公室的旋轉門後,在那裏他可以聽見大夥談話,但大夥兒卻看不到他。馬克漢點燃雪茄,希茲也跟著點了根。凡斯早已在那裏靜靜地抽了起來,他是辦公室裏最平靜的一個,而且舒服地靠在一張大皮椅上,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似的。但是從他彈煙灰到煙灰缸過於小心的樣子,我可以感覺得出他也並不輕鬆。

  在沉寂中又過了五六分鍾,希茲警官不耐煩地開口說話了。

  “不,長官,”他好像說出了剛才馬克漢沒說出口的問題,“這件事我還是有些不明了。找到的珠寶包裹得好好的……然後這家夥表示要全盤托出當時的情形……實在沒道理。”

  “我知道這很怪,警官,但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凡斯懶洋洋地看著天花板。“搜刮這些珠寶的家夥並不需要它們,他不想把它們留在身邊。事實上,這些珠寶反而讓他非常不安。”

  這一點對希茲來說似乎太過複雜而難於理解。前一天的發展已經動搖了他所有的觀點,這回他再次陷入沉思。

  十點整,他沒耐性地起身,並且走到大廳門口向外看。回來後,他把自己的表和辦公室的鍾對了一下,焦躁地在辦公室裏踱步。馬克漢原本打算整理桌上的報告,後來卻不耐煩地把它們推到一旁。

  “他現在應該來了。”他強顏歡笑地說。

  “他非來不可,”希茲咆哮著,“否則我就請八人大轎抬他來。”他繼續踱著步。

  過了幾分鍾,他突然轉身走到大廳。我們可以聽見他叫喚站在電梯旁的史尼金,不過等他回到辦公室,他的表情告訴我們,仍然沒有史基的消息。

  “我要打電話回警局,”他決定,“看看高佛爾回報了什麽。至少我們會知道史基什麽時候離開他家的。”

  但是希茲警官打電話回警局後,卻獲知高佛爾還沒有回報。

  “真是他媽的奇怪!”他掛掉電話說。

  已經是十點二十分了,馬克漢開始煩躁起來。之前金絲雀命案遲遲找不到破案關鍵,讓他挫折不已,他此刻非常冀望借由今天早上和史基會麵來解開謎團,或是至少提供消息讓他能展開行動。現在,隨著史基在這極為重要的約會中遲到,氣氛也變得緊張起來。

  他焦急地把椅子推回去,然後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灰蒙蒙一片的毛毛細雨。等他轉身回到桌子前,依舊麵無表情。

  “我隻等到十點半,”他冷冷地說,“如果到時他還沒現身,警官,你最好通知當地分局,叫他們派警車去接他過來。”

  接下來又是幾分鍾的沉寂。凡斯半閉著眼靠在椅上,但我注意到,雖然他手上仍拿著煙,但卻沒有抽。他皺著眉頭,整個人非常安靜。我知道他正在思考某個非比尋常的問題。他的安靜正表示他專心一致、集中精神地在想問題。

  就在我看著他時,他突然坐直了起來,睜大的眼睛裏閃爍著光芒。從他把已經熄掉的煙丟進煙灰缸的動作裏,可以看出他內心的激動。

  “哎呀!”他叫著,“真的不可能,但是,”——他的臉一沉——“該死,就是這樣!我真是個笨蛋——不折不扣的笨蛋一個!……噢!”

  他一躍而起,然後站在那低頭看著地板,好像很害怕自己剛才想到的事。

  “馬克漢,我不喜歡這樣——一點也不喜歡,”他說話的樣子就好像受到驚嚇一樣,“我告訴你,有件可怕的事發生了——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我一想到這件事就毛骨悚然。……我一定是老了,才會變得多愁善感。”他故作輕鬆地說,但是他的眼神和說話的聲調卻不一致,“為什麽昨天我沒想到這件事?……我竟然讓它發生了。……”

  我們都很驚訝地看著他,之前我從未見他如此過。平常的他總是那樣的憤世嫉俗和冷漠,那樣的冷酷無情,對外界事物那樣的無動於衷,導致他的言行舉止總是咄咄逼人而且讓人印象深刻。

  過了一會兒,他好像要把恐懼扔掉似的輕輕抖動了一下身體,然後走到馬克漢的桌前,兩隻手撐在桌麵上。

  “你還不明白嗎?”他問,“史基不會來了。等也沒用——我們來這裏是沒用的。我們必須去他那兒,他正在等我們。……快!拿你的帽子。”

  馬克漢站了起來,凡斯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臂。

  “你不用和我辯,”凡斯說,“你早晚要去他那裏的。你最好現在就去。……唉!怎麽會這樣!”

  他一手拉著驚訝而且有點不情願的馬克漢,另一隻手則召喚希茲過來。

  “你也一塊來,警官。抱歉給你添了麻煩,這是我的錯。我早應該想到的,真是汗顏!昨天下午我整個心都沉浸在莫奈的畫裏。……你知道史基住在哪裏嗎?”

  希茲僵硬地點點頭,他已經被凡斯奇怪的要求所吸引。

  “那就別等了。還有,警官,你最好帶著波克或史尼金一道去,他們不需要留在這裏——今天這裏不需要有人。”

  希茲疑惑地看著馬克漢等待指示,滿臉為難的他已經完全不知下步該怎麽辦。馬克漢點頭讚成凡斯的意見,二話不說地穿上了雨衣。幾分鍾後,我們四個人加上史尼金上了凡斯的車,車子吃重地駛往上城。史懷克回家,辦公室上鎖,而波克和艾莫力則回到刑事組等候進一步的指示。

  史基住在離東河很近的、第三十五街一棟曾經風光過的灰暗公寓。這房子以前曾住過一些上流社會的古老家族。房子四周透著荒廢頹敗的氣息,街道上到處都是垃圾,偌大的出租告示張貼在一樓的窗戶上。

  車子停在那棟公寓前,希茲跳下車,四下留意張望。不久他向對麵雜貨店門口一名邋遢的男子揮了揮手,那人鬼鬼祟祟地蹣跚走過來。

  “沒事了,高佛爾。”希茲對他說,“我們來找這家夥。——有什麽麻煩嗎?為什麽你沒報告?”

  高佛爾吃驚地看著他。

  “我得到的指示是等他離開後才打電話回報,長官,但是他還沒有出家門。莫勒裏昨晚十點左右跟蹤他回家,而我今天早上九點接他的班。那家夥還在裏麵。”

  “他當然還在裏麵,警官。”凡斯有點不耐煩地說。

  “他的房間在哪?”希茲問道。

  “二樓,在後麵。”

  “好,我們要進去了——你在這待命。”

  “小心點,”高佛爾警告說,“他手中有槍。”

  希茲一馬當先地走上通往玄關的破損階梯。沒按門鈴,他用力轉動門把。門沒鎖,他踏進了矮得讓人有壓迫感的玄關。

  一名年約四十歲、看來髒兮兮的中年婦人,穿著寬大破爛的衣服,披頭散發地突然從後門出現,步伐不穩地朝我們走過來。她眼光遲鈍,帶著惡意與不滿地盯著我們看。

  “喂!”她發出刺耳的聲音,“你們就這樣進來是什麽意思?”之後她罵了一連串髒話。

  最靠近她的希茲把他的大手放在她臉上,輕輕地往後一推。

  “沒你的事,太太!”他說完走上樓梯。

  點著一盞小煤氣燈的二樓走道顯得有些昏暗,不過在後方我們還是可以分辨出牆上有扇門的輪廓。

  “那應該就是史基住的地方了。”希茲說。

  他走向那扇門,一隻手放進外套右邊口袋,然後轉動門把,但門是鎖住的。隨後他用力敲門,並把耳朵貼在門上聽房裏的動靜。史尼金站在他的正後方,一隻手同樣也放在口袋裏。我們則站在他們兩人後方不遠處。

  就在希茲第二次敲門時,凡斯的聲音劃過幽暗而出。

  “我說,警官,你這是在浪費時間。”

  “我想你是對的。”一陣讓人透不過氣的沉寂後,迸出了希茲的回答。

  希茲彎身看了看鎖,然後從口袋裏拿出工具插進鑰匙孔中。

  “你說得沒錯,”他重複著,“打不開。”

  他向後退,兩腳做出像是短跑選手準備起跑的樣子,然後用自己的肩膀朝門板猛力撞去。但是門還是沒開。

  “來吧,史尼金。”他命令著。

  兩名警探繼續向門撞去。就在第三次撞擊後,門板被撞裂,門閂部分也裂了開來,整個門朝內搖搖欲墜。

  房間裏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在門口裹足不前,而史尼金則是小心地推開一扇窗戶,窗戶嘎嘎作響。昏黃的燈光滲透進來,也讓我們看清了房間內的物品。一張老式大床的影子投射在牆的右邊。

  “你們看!”史尼金指著一樣東西大叫了出來,他的聲音讓我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我們向前推進。就在朝門的床腳邊,史基扭曲的屍體蜷伏在那裏。和金絲雀一樣,被人勒死。他的頭向後垂掛在床腳邊,臉則是扭曲得讓人不忍卒睹,兩臂伸直,一隻腳靠在床墊邊緣,垂到地板上。

  “謀殺,”凡斯喃喃地說,“太詭異了!”

  希茲眼睛盯著屍體,聳著肩,平時紅潤的臉色消失了,看來就像個被催眠的人。

  “聖母瑪麗亞!”他深深吸了口氣,不自主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馬克漢也被嚇到,下巴變得僵硬。

  “你是對的,凡斯。”他的聲音緊張而不自然。“這裏發生了可怕的事……這城裏出現了惡魔。”

  “我不這麽認為,老家夥,”凡斯看著被殺害的史基,“不,不是惡魔,隻是一個狗急跳牆的人,一個極端分子——相當理智且思路清晰——哦,思路非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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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逮捕行動
( 本章字數:6108 更新時間:2007-2-22 14:39:10)


第24章 逮捕行動

 

  九月十六至十七日,星期日下午至星期一淩晨

  史基死亡的調查工作在檢警聯手下全麵展開。德瑞摩斯法醫迅速抵達命案現場後,宣布這起命案發生在晚上十點到午夜之間。凡斯隨即要求立刻約談所有認識歐黛爾的相關人士——曼尼克斯、林格斯特、克萊佛以及史帕斯伍德——要他們說明昨晚在那兩小時的行蹤。馬克漢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並向希茲下達指令,希茲立刻派遣四名探員執行這項指令。

  莫勒裏,這位昨晚負責監視史基的探員,也被詢及可能的訪客。然而和史基住在同一棟房子裏的住戶至少有二十人,他們經常進進出出這棟房子,所以從這個方向也問不出什麽線索。惟一可以確定的是,史基大約在十點回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因為這宗慘劇而心情沉重的房東太太,則表示她對這起命案一無所知。她說昨天晚餐後她就感到不舒服,一直待在房內,直到今天早上被我們打擾。前門似乎是從來都不鎖的,因為她的房客認為會造成不便而反對鎖門。房客們也都被盤問過,但是沒有結果,他們不像是那種會向警察打小報告的人,就算他們真的知道什麽。

  指紋專家仔細檢查了房間,但是除了史基的指紋外,什麽也沒發現。在死者家裏徹底搜查了幾個小時,任何線索都沒發現,隻在枕頭下找到一把上膛的點三八柯爾特式自動手槍,以及銅製空心窗簾杆中的十一張百元大鈔。另外,那把撬開歐黛爾首飾盒後不見的鑿刀,也在大廳一塊鬆動的木板下找到了,刀刃部分有些裂痕。但是這些對於解開史基的死亡之謎毫無幫助。下午四點鍾房間被封鎖,並派駐警力看守。

  馬克漢、凡斯和我在發現屍體後,已經待在那裏好幾個小時。馬克漢立刻接手這個案子,並且對房客展開調查。凡斯以罕有的專注神情看著警察進行例行的調查工作,他甚至也參與搜查。他似乎對史基的晚禮服特別有興趣,正一件一件地檢查著。希茲不時地看著他,不過這回警官的眼中既看不到輕蔑的眼神,也不再有取笑的意思。

  二點三十分,馬克漢離開,並告訴希茲他會在史杜文生俱樂部,凡斯和我隨他一起離去。我們吃了頓頗晚的午餐,餐台上已幾乎沒什麽東西可吃。

  “史基的死,毀了所有破案線索。”咖啡端來的時候,馬克漢沮喪地說。

  “哦,不,不會。”凡斯搭腔。“我倒覺得是在我的推論中,增加了一條線索。”

  “你的推論,現在我們也隻剩下你的推論了,”馬克漢歎了口氣,“今天早上這推論的確獲得強有力的證明。……早上史基沒出現,多虧你帶著我們過來。”

  “你誇大了我的先見之明,馬克漢。我猜想,殺死歐黛爾的凶手知道史基會向你告密,而史基可能是以此來威脅對方,否則他就不會提前一天和他碰麵。無疑地,他希望多揩點油水。藏在窗簾杆裏的錢顯示出他在勒索殺死金絲雀的凶手,而在昨天打給你之前,他進一步的勒索被對方拒絕。這也正可以說明為什麽他一直到現在都沒供出真相。”

  “或許你說得對。不過我們現在的情況比先前還糟,因為我們少了史基的協助。”

  “至少我們迫使這位尚未現身的凶手,為了掩飾第一次的罪行而再度犯罪,不是嗎?等我們知道這幾個人昨晚十點到十二點在做什麽後,或許就能得到更多建設性的破案線索。——順便一提,我們何時可以拿到史基命案的調查報告?”

  “那要看希茲手下的運氣了。如果一切進行順利的話,可能在今晚吧!”

  事實上,大約是晚上八點半左右,希茲打電話來報告調查的結果。但是似乎令馬克漢再一次失望了,看來這份調查報告讓他很不滿意。林格斯特醫師昨天下午因為中風被送到艾波索卡醫院,目前還在住院接受治療,兩位主治醫生證實了這點,而且他至少還要住院一個禮拜才能出院。這份報告隻查出四人中的一人昨晚的行蹤,這已將林格斯特醫師摒除在昨晚犯罪之列。

  巧合的是,曼尼克斯、克萊佛、史帕斯伍德三人都提不出讓人滿意的不在場證明。根據他們的供述,三人前一晚都待在家裏。昨天天氣惡劣,盡管曼尼克斯和史帕斯伍德都承認傍晚時曾外出,不過卻表示在十點以前就回到住的地方。曼尼克斯住在一家公寓式旅館,由於是星期六晚上,大廳到處都是人,所以沒有人會注意到他進來。克萊佛住在一棟不大的私人公寓,沒有警衛或門僮可以替他作證。史帕斯伍德住在史杜文生俱樂部,由於他的房間在三樓,所以很少搭乘電梯。此外,昨天晚上俱樂部裏有一個政治餐會和舞會,他在裏麵進出多少次也不會有人注意。

  “看來沒什麽幫助。”凡斯從馬克漢那裏得知這些資料後說。

  “無論如何,它排除了林格斯特。”

  “的確,自然也排除了他殺害金絲雀的嫌疑,因為這兩起命案是一體的——是同一問題的兩麵,兩者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事實上,是合理的演變。”

  馬克漢點頭。

  “言之有理。總之,我已筋疲力盡,我想就照你的推論,看看會如何發展。”

  “讓我不安的是,除非我們主動出擊,否則命案不會有進展。主導這兩起命案的家夥還真是厲害。”

  說著說著,史帕斯伍德走了進來,四下張望好像正在找人。看到馬克漢時,他滿臉困惑地快步向前。

  “抱歉打擾你了,長官,”他邊道歉邊向凡斯和我點頭致意,“有位警官今天下午到我這兒詢問我昨晚的行蹤,剛開始我覺得奇怪,但不以為意,後來我看到湯尼?史基的名字出現在晚報焦點頭條新聞上,讀完他被勒死的消息後,我才恍然大悟。我記得你向我提起過這位和歐黛爾小姐有關聯的男人,我在想,這兩起命案之間或許有關聯,而且我懷疑自己可能也被牽扯進來。”

  “不,我不認為。”馬克漢說,“看起來這兩起命案是有所關聯;然而,警方隻是例行調查,盤問所有歐黛爾親近的朋友,希望從中找到一些具有建設性的線索。你不用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我相信,”他又說,“那警官不會對你糾纏不休的。”

  “倒是沒有。”史帕斯伍德焦慮的神情消失了,“他非常有禮貌,隻是有點神秘兮兮的。——史基究竟是什麽人?”

  “一個無拘無束的家夥,有竊盜前科。他握有歐黛爾的把柄,而且向她勒索過錢。”

  憤怒與厭惡顯露在史帕斯伍德的臉上。

  “這種人真是罪有應得。”

  我們天南地北地一直聊到十點鍾,這時凡斯站了起來,對馬克漢使了個不悅的臉色。

  “我要去補眠了,我還真不適合過警察的生活。”

  盡管這樣抱怨,隔天早上九點他還是出現在檢察官辦公室。他帶來幾份報紙,興致勃勃地讀著史基被殺害的報導。星期一對馬克漢來說通常是忙碌的,他在八點三十分以前就到了辦公室,為的是在繼續偵查歐黛爾命案前,能夠先處理掉一些積壓的例行工作。希茲則會在十點鍾來這裏開會。此刻凡斯除了看報之外無事可做,而我也一樣。

  希茲在十點整準時到達,從他的神情可以明顯看出,一定有什麽事情發生才讓他如此興奮。他和凡斯打招呼時的正式和得意揚揚的態度,就像是個征服者麵對被擊敗的對手一樣。他和馬克漢握手也得意忘形地逾越了應有的規矩。

  “我們的麻煩結束了,長官,”他說著點燃一根雪茄,“我抓到傑梭了。”

  就在這項讓人驚訝的宣告後,凡斯首先打破了凝滯的沉默。

  “我的老天爺——為什麽?”

  希茲優雅地轉過身來,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凡斯。

  “因為他殺了瑪格麗特·歐黛爾以及湯尼?史基。”

  “哦,老天爺!哦,我的老天爺!”凡斯坐直了,驚訝地看著他。

  希茲依舊自鳴得意。

  “當你聽完我是怎麽發現這家夥的,你就不需要老天爺了。我已經把他五花大綁,正準備送他到陪審團麵前。”

  馬克漢的驚訝情緒已經緩和下來。

  “讓我們聽聽是怎麽回事,警官。”

  希茲坐下來,花了點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

  “事情是這樣的,長官。昨天下午我在想,史基在答應要對我們說出真相後就被殺害了,死法和歐黛爾一樣,看來顯然就是同一個家夥勒死了他們兩人。因此,我的結論是,星期一晚上一定有兩個人在歐黛爾的公寓裏——那位公子哥和凶手——正如同凡斯先生之前說的一樣。然後,我想他們應該彼此熟識,因為凶手不僅知道公子哥住在哪裏,也知道他昨天會向我們告密。這讓我想到,是他們兩人聯手殺害歐黛爾的——那也是為什麽史基一開始不向我們吐露實情的原因。但是就在另一個家夥開始害怕而把珠寶丟棄後,史基為求自保決定說出真相,所以他打了電話給你。”

  希茲警官吸了一口雪茄。

  “我從不認為曼尼克斯、克萊佛和林格斯特醫師會是凶手。他們不像會去做這種事的人,也不像是會和史基那種累犯打交道的人。所以我把他們三人排除在外,並且開始追查那個壞蛋——那位可能是史基共犯的家夥。但是首先我拚命想破解全案中你所謂的實際障礙——也就是阻撓我們理清案情的障礙。”

  他又停頓了一下。

  “現在,最困擾我們的就是那扇側門。六點以後它是怎麽打開的?命案過後又是誰鎖上它?史基一定是在十一點以前從這扇側門進去的,因為在史帕斯伍德和歐黛爾從劇院回去的時候,他已經在公寓裏了。而他可能在克萊佛午夜左右來到公寓後從側門離開。但是這無法解釋側門後來是怎麽鎖上的。嗯,長官,我昨天花了很久的時間思前想後,然後我到那棟公寓,再度檢視了那扇側門。當時年輕的史比佛利正忙著他總機的工作,我問他傑梭在哪,因為我想問他一些問題。而史比佛利告訴我他前天,也就是星期六下午就辭職了!”

  希茲等了一下,繼續說道。

  “就在我前往下城的路上,有個想法突然浮現腦海,整個案子豁然開朗。——馬克漢先生,除了傑梭外,沒有人能打開側門後又鎖上它。你自己想一想,長官——我猜你早已經想到了。史基不可能,其他人也不可能。”

  馬克漢變得興趣盎然,並且傾身向前。

  “想到這點,”希茲繼續說,“我決定碰碰運氣。所以我在賓恩地鐵站下車,然後打電話向史比佛利要了傑梭的地址。我得到的第一個好消息是:傑梭住在第二大道,就在史基住的地方附近!我從分局調了一些人手,然後前往他的住處。到了之後我們發現他正在打包行李,準備動身前往底特律。我們逮捕他,並且采集他的指紋,然後送給指紋專家杜柏士隊長。我想或許可以從他身上得到一些線索。”

  說到這,希茲感到非常滿意。

  “嗯,長官,杜柏士有了重大發現!他根本不姓傑梭。名字是威廉沒錯,但他真實的姓氏是班頓。一九?九年在奧克蘭因為傷害罪被判刑,並在聖昆汀監獄服刑一年,史基當時也在那服刑。一九一四年因為在布魯克林的一起銀行搶劫案中負責把風而被捕,不過無罪開釋——這也是為什麽市警局會有他的指紋紀錄的原因。昨晚我們嚴刑拷問,他說他是在布魯克林

  銀行搶劫案後改的名字,並以此名字進入軍隊服役。這是我們從他那裏所問到的全部經過,其實我們也無須多問了。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傑梭曾為傷害罪服刑;曾卷入銀行搶案;史基曾和他一起服刑;星期六晚上史基被殺時,他提不出不在場證明,而且他就住在命案現場附近;星期六下午他突然辭掉了工作;他體格魁梧強壯,幹下這起命案輕而易舉;我們逮到他時他正準備逃逸;而且——他是惟一能在星期一晚上打開並鎖上側門的人。……你覺得事情是不是這樣,馬克漢先生?”

  馬克漢坐著想了幾分鍾。

  “就目前來看,你的說法和做法都沒問題,”他不疾不徐地說,“但是他殺死歐黛爾的動機是什麽?”

  “簡單,凡斯先生在發現命案當天就說過了。他問傑梭對歐黛爾的感覺,當時傑梭不但臉紅了起來,而且變得有點緊張。”

  “哦,天啊!”凡斯叫了出來,“我是否要為所有毫無價值的愚蠢行為負責?沒錯,我當時是刺探過這家夥對歐黛爾的感覺,但當時案情完全沒有眉目,我隻是想試探任何會引發命案的可能。”

  “就算是這樣,不過也沒啥差別。”希茲轉向馬克漢,“就我所了解:傑梭非常迷戀歐黛爾,而她卻無動於衷。他忍受屈辱,夜複一夜坐在總機旁,看著那些家夥來找她。後來史基過來認出了他,並且提議搶奪歐黛爾的公寓。史基無法獨力幹下這件事,因為他必須從接線生麵前進進出出;但是他曾來過這裏,這樣做會被認出來。傑梭終於找到了報複歐黛爾的機會,而且還有了代罪羔羊。於是兩人就在星期一晚上幹下了這起竊盜殺人案。當天歐黛爾外出後,傑梭打開了側門,而史基便用他自己的鑰匙開門進入歐黛爾公寓。後來歐黛爾和史帕斯伍德突然回來,於是史基躲進了衣櫥裏。而在史帕斯伍德離開後,他不小心弄出聲音,導致歐黛爾大叫。他從衣櫥走出來,在看清楚是誰後,她對聞聲前來的史帕斯伍德表示沒事。傑梭此刻知道史基已經被發現,於是決定將計就計。等到史帕斯伍德一離開,便用備份鑰匙進入歐黛爾公寓。以為又有人來的史基再次藏進了衣櫥裏。之後傑梭抓住歐黛爾並將她勒死,企圖讓史基頂罪。但是史基從衣櫥出來後,他們達成協議,照原訂計劃把公寓搜刮一空。傑梭試著想用火鉗打開首飾盒,而史基最後則是用鑿刀撬開了它。完事後他們從公寓出來,史基由側門離開,然後傑梭再把它鎖上。第二天史基把贓物交給傑梭保管,想等到風平浪靜後再說;可是傑梭後來開始害怕,於是把贓物丟掉,兩人為此反目。史基決定說出一切,如些一來他也可以此為條件脫罪。而傑梭懷疑他會告密,於是在星期六晚上到史基的住處,像勒死歐黛爾一樣把他殺了。”

  希茲做了個完結的手勢,身體往後靠向椅背。

  “高明,非常高明,”凡斯喃喃說道,“警官,我為我之前的小小牢騷道歉。你的推論沒有可議之處,你把犯罪現場重建得相當漂亮,不過你還是錯了。”

  “絕對沒錯,而且足以把傑梭先生送上電椅。”

  “這是推論最可怕的地方,”凡斯說,“它經常讓人作出避免不了的錯誤結論。”

  他站起來走出房間,然後又走了回來,兩隻手插在外套口袋裏。走到希茲身邊時他停了下來。

  “我說,警官,如果有別人可以打開側門,然後在犯罪後又把它鎖上,那麽你的推論便不見得成立了,是不是?”

  希茲沒有特別的表情。

  “當然。那告訴我誰能這麽做,我就會承認或許我錯了。”

  “史基可以,警官。而且他的確神不知鬼不覺地這麽做了。”

  “史基?別鬧了,凡斯先生。”

  凡斯轉過身麵對著馬克漢。

  “聽著!我在告訴你傑梭是無辜的。”他說話認真的樣子連我也很訝異。“我會用某種方式向你證明,我的推論架構已經相當完整,現在隻差一兩個小小的關鍵點。我承認,我還不能指出誰是凶手。但是,這樣的看法絕對沒錯,馬克漢。而且它和希茲警官的看法正好相反。因此,在你起訴傑梭之前,你一定得給我個機會實地證明給你看。在這裏我無法證明,所以,你和希茲必須和我到歐黛爾住的地方走一趟,最多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如果再拖上一個星期,到頭來你還是得去。”

  他走近桌子。

  “我知道在命案前打開側門,並在之後又把它鎖上的人是史基,不是傑梭。”

  馬克漢深為所動。

  “你這麽肯定?”

  “是的!而且我還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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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凡斯的實證
( 本章字數:4579 更新時間:2007-2-22 14:39:23)


第25章 凡斯的實證

 

  九月十七日,星期一,上午十一點三十分

  半小時後我們來到第七十一街的公寓。盡管希茲對傑梭的不利推斷合乎邏輯,但是馬克漢對逮捕傑梭的行動並不是十分滿意;而凡斯剛才的態度在他心中撒下了更多讓他疑惑的種子。對傑梭最不利的一點,就是側門鎖與未鎖的問題;當凡斯聲稱他能實地證明史基是如何進出這棟公寓時,雖然馬克漢隻是半信半疑,但他還是同意跟凡斯一道前來。至於希茲,雖

  然自以為是,卻也深感興趣,願意隨同前往。

  穿著咖啡色製服、精神奕奕的史比佛利站在電話總機旁,臨深履薄地看著我們。但是在凡斯和顏悅色建議他到外麵走動走動個十分鍾後,他像是得到解脫一樣,毫不遲疑地離開了。

  在歐黛爾公寓外警戒的警員走上前來行禮致敬。

  “一切如何?”希茲問道,“有沒有人來訪?”

  “隻有一個——一名紳士打扮的人前來,說他認識金絲雀並且希望看看這公寓。我告訴他得有你或檢察官的命令才可以。”

  “做得很好,警官。”馬克漢說著轉向凡斯,“可能是史帕斯伍德,可憐的家夥。”

  “的確,”凡斯喃喃地說,“真是執著!真讓人感動!”

  希茲要那警員到外麵巡邏半小時,現場隻剩下我們四人。

  “現在,警官,”凡斯神情愉快地說,“我相信你知道如何操作這電話總機。接下來的幾分鍾請務必表現得像史比佛利一樣——請你委曲一下。首先,請把側門閂上——要確定閂好,就和那個致命的晚上一樣。”

  希茲露齒一笑。

  “沒問題!”他把食指神秘兮兮地放在嘴唇上,半彎著腰、躡手躡腳地穿過大廳,動作就像鬧劇裏的滑稽探長。幾分鍾之後,他又躡手躡腳地回到總機這裏,食指仍放在嘴唇上。接著,他把嘴靠近凡斯的耳朵,一雙骨碌碌的眼睛看來賊頭賊腦的。

  “噓!”他低聲地說,“門已經閂上了……”他坐到總機的座位上,“好戲什麽時候上演,凡斯先生?”

  “就要上演了,警官,”凡斯也順著希茲的滑稽情緒,“注意!時間是星期一晚上九點三十分。你演史比佛利——雖然氣質差遠了,而且忘了戴胡子——不過你還是演他吧。而我演那位打扮得俗裏俗氣的史基。為了真實起見,請努力想像我戴著麂皮手套、身穿絲質襯衫的樣子吧。馬克漢先生和範達因先生在這裏就當是觀眾,對了,警官,請把歐黛爾公寓的鑰匙給我:史基手上真的有一副。”

  希茲拿出鑰匙交給凡斯,仍然在那笑著。

  “先說好,”凡斯繼續說,“待會兒當我從前門離開後,你等個三分鍾,然後再去敲歐黛爾小姐的門。”

  他信步走到前門,然後轉身走向總機。馬克漢和我站在希茲後麵,我們三人都在總機所在的凹槽裏,麵向這棟大樓正門的位置。

  “史基出場!”凡斯宣布,“記住,時間是九點三十分。”然後,當他走到總機旁邊時, “你忘了你的台詞了,警官。你應該告訴我歐黛爾小姐外出不在。不過算了。……史基先生繼續走向那位小姐的門口……像這樣。”

  他經過我們身邊,我們聽到他按了門鈴。在停頓片刻後,他敲了門,然後朝大廳往回走。

  “我想你說得沒錯。”他正根據史比佛利的陳述,模擬史基當時所說的話。他繼續走向前門,跨出大門來到街上,朝百老匯大道走去。

  我們足足等了三分鍾,沒人說話。希茲變得正經起來,他加速吞吐著雪茄正說明了他的期待。馬克漢則是非常冷靜地皺著眉頭。三分鍾一過,希茲站起來,急忙走到歐黛爾門口,馬克漢和我跟在後麵。他敲門後,門從裏麵打開了。凡斯就站在玄關上。

  “第一幕結束,”他愉快地和我們打著招呼,“這就是史基先生星期一晚上如何在側門鎖上而且接線生沒看到他的情形下,進入了這位小姐的房間的做法。”

  希茲眯起了眼睛,不發一言。之後他突然轉身,瞧了瞧後廳通道和那扇橡木門。門閂的把手呈垂直狀,顯示環扣已被轉開而且門打開了。希茲端詳了好一會兒,然後把眼睛轉向總機。這時候他發出了欣喜的讚歎。

  “非常好,凡斯先生——非常好!”他邊說邊點頭,“讓人一目了然,嗯,不需要解釋。——在你按了公寓門鈴後,先順著後廳通道跑到側門將門打開,然後再跑回來敲門。之後你從前門離去,轉向百老匯大道,再繞一圈掉轉頭走進大樓旁的窄巷,接著從側門進來,然後背著我們靜悄悄地潛入公寓。”

  “很簡單,不是嗎?”凡斯說。

  “是呀,”希茲警官不以為然地說,“不過這也沒什麽幫助,如果這就是與星期一晚上發生命案惟一有關的問題,那誰都想得出來。但是,問題是側門在史基離開後又被鎖上,那才是困擾我的地方。史基可能——隻是‘可能’,請你注意——像你剛剛那樣進入,但是他不可能那樣離開,因為隔天早上側門是鎖著的。如果有人在史基離開後把門鎖上,這個人同樣可以在他進來前替他打開門,那他也就不需要在九點半的時候,自己從後廳通道跑去打開側門。所以,我不認為你這有趣的實驗能替傑梭開脫。”

  “哦,但是戲還沒結束,”凡斯回答,“下一幕即將開始。”

  希茲睜大了眼。

  “是嗎?”他的聲調幾乎是在揶揄凡斯,但表情卻寫著好奇與懷疑。“你接下來要讓我們看看史基在沒有傑梭的幫助下,是如何離開而且從裏麵鎖上側門的?”

  “正是,警官。”

  希茲張開嘴想說什麽,但是又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他聳了聳肩,拋給馬克漢一個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讓我們回到大廳。”凡斯繼續說,並且引領我們走進總機斜對角的小會客室。如同我之前已經解釋過的,這間會客室就在上樓樓梯的旁邊,左麵的牆緊臨著通往側門的後廳通道(請參考附圖)。

  凡斯很客氣地帶我們走到椅子邊,並向希茲警官瞄了一眼。

  “你大可在這裏休息一會兒,直到你聽到我敲側門的聲音,再過來替我開門。”他走到會客室門口,“再一次,我扮演那已經離去的史基先生。……戲幕拉起。”

  他鞠個躬,步出會客室來到大廳,走向後廳通道,在會客室轉角消失。

  希茲不安地改變了坐姿,並向馬克漢投以困惑的表情。

  “長官,您認為他辦得到嗎?”他的語氣盡是嘲弄。

  “不知道,”馬克漢皺著眉頭,“如果他做到,就粉碎你認為傑梭有罪的推斷了。”

  “我倒不擔心,”希茲說,“凡斯先生雖然學富五車,滿腦子都是點子,但他媽的要如何——?”

  他的話被一陣側門的敲門聲打斷。我們三人同時跳起來,很快地跑向大廳轉角,後廳通道已經沒人。那裏沒有其他的門可以出去,通道兩邊是牆,就隻有盡頭處那扇通到後麵空地的橡木門。凡斯隻能從那扇橡木門出去。而我們立刻注意到——我們一下就看到了——門閂把手已呈水平位置,這代表門是鎖上的。

  希茲不但大吃一驚,而且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馬克漢一動也不動,站在那好像見到鬼似的瞪著空無一人的通道。經過一陣躊躇後,希茲快步走到門邊,但他並沒有馬上打開它。他蹲了下來,仔細地檢查著門閂。之後他拿出萬能隨身刀,把刀刃插進門和門框之間的縫隙。由於門鎖卡榫的阻擋,刀刃隻能在圓形卡榫處上下摩擦。毫無疑問地,那厚重的橡木門框和門鎖是結實地密合在一起的,而門閂的確是從裏麵轉成水平位置的。然而,希茲仍然相當懷疑,並且用力拉著門把,但是門還是牢牢地關著。最後,他才將門閂把手轉到垂直的位置打開了門。凡斯站在空地上,正悠閑地抽著煙,觀察窄巷的磚牆。

  “我說,馬克漢,”他說,“這麵牆應該年代非常久遠了,不是最近才趕工砌好的。采用的是法蘭德斯式砌牆法,而不是用我們這年代的直砌法——或是橫砌法。看看那裏!”他指著空地後方。“是屬於棋盤式的砌法。非常整齊美觀,比目前十分普遍的英格蘭式十字砌牆法還要賞心悅目。而磚縫間都是采用V形糊法。……真不錯!”

  馬克漢一肚子火。

  “該死,凡斯!我又不是在蓋磚牆。我要知道的是你如何能站在外麵,卻讓門從裏麵反鎖的。”

  “哦,那個呀!”凡斯把煙熄了,走進屋內。“我隻是用了一點犯罪的手法,非常簡單,就像所有效率一流的工具一樣——再簡單不過了。就是因為簡單,我還不好意思說呢。……看好了!”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枝鑷子,尾端綁著約四尺長的紫色麻線。他把鑷子夾在垂直的門閂把手上,將門閂把手向左略微轉動後,再將綁在鑷子上的麻線順門而下穿出門檻,大約有一尺的麻線在門外。走到外頭,他把門關上。鑷子像虎頭鉗一樣仍然緊夾在門閂把手上,長長的麻線則是繞過門下出現在外頭。我們三人站在那專注地看著門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凡斯輕輕地從門外拉動麻線,麻線慢慢被拉緊,然後向下的拉力也慢慢地扭動了門閂。當門被閂上後,門閂把手也成了水平的位置。突然,麻線被猛地一扯,鑷子從門閂把手上鬆開,無聲無息地掉到鋪著地毯的地板上。當麻線再被拉動時,鑷子就從門底的縫隙中消失不見了。

  “很可笑,是不是?”當希茲開門讓凡斯進來時,凡斯說,“有點蠢,不是嗎?但是,我親愛的警官,這就是那位已死的湯尼在星期一晚上離開房子的手法。讓我們一起進去歐黛爾的房間,我再詳細告訴你們。我想史比佛利先生也該散步回來了,所以就讓他回到他的工作崗位,換我們休息一下。”

  “你什麽時候想到用鑷子和麻線的把戲?”我們在歐黛爾的客廳坐下時,馬克漢迫不及待地提出這個問題。

  “我真的記不起來了,”凡斯漫不經心地回答,接著從煙盒裏挑了根煙。“這是史基的把戲。很天才,是不是?”

  “好了啦!”馬克漢的鎮定終於被瓦解了,“你怎麽知道史基用這種方法讓自己出去後反鎖這扇門?”

  “我是昨天早上在他的晚禮服中發現這些小道具的。”

  “什麽?”希茲挑釁地叫了起來,“昨天搜查史基的房間,你不說一聲就把這些東西帶出來?”

  “哦,是在你手下搜查過後。事實上,我是一直到你那些經驗豐富的探員們檢查過他的衣服並且鎖上衣櫥門之後才去看的。你看,警官,這個玩意是在史基的背心口袋中找到的,壓在銀色煙盒底下。我承認還檢查了他的晚禮服,就是歐黛爾香消玉殞那晚他穿的那套,希望能再多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當我發現這枝拔眉夾時,我一點都沒想到它的重要性。但是纏在上麵的紫色麻線卻困擾著我。我知道史基不會拔眉毛;就算他有這樣的癖好,幹嘛還要纏著麻線?這鑷子是枝精致的金飾玩意——那位美麗的瑪格麗特或許會用它。上星期二早上我注意到,在她化妝台靠近首飾盒旁有個小漆盤,裏麵裝著類似的化妝用品。——不過並不齊全。”

  他指著寫字桌旁的皮麵字紙簍,裏麵裝著揉成一團的紙。

  “我也注意到這被丟棄的包裝紙,上麵印著一家在第五大道非常有名的精品商店店名。今天早上在我到下城的路上,我下車來到這家店,才知道他們是用紫色麻線來包裝捆綁商品的。因此,我認為史基在那出事的晚上,從這裏拿了這枝鑷子和麻線。問題是:他為什麽要花時間把這些線綁在拔眉夾上呢?我得慚愧地承認,當時我想不出答案。但是今天早上當你

  說你逮捕了傑梭,並強調他在史基離開後鎖上側門的事時,霧散光現,鳥兒高歌,一切都豁然開朗。我突然擁有了神奇的力量。整個事情對我而言——就像一般人說的——靈光乍現。我告訴你,馬克漢,說不定就是這股靈異力量幫忙破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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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命案重建
( 本章字數:6368 更新時間:2007-2-22 14:39:36)


第26章 命案重建

 

  九月十七日,星期一,中午

  凡斯說完後,屋內沉寂了片刻。馬克漢陷在椅子裏,眼睛凝視著前方。希茲則是勉強帶著讚歎的眼神看著凡斯。他堅持傑梭涉案的論調基礎已經被粉碎,而且他所建立的破案架構顯然也搖搖欲墜。馬克漢相當清楚這點,他的希望也破滅了。

  “我希望你的靈感能幫上大忙,”他喃喃說著,目光移到凡斯的身上,“你的最新發現幾乎要把我們拉回原點重新開始。”

  “哦,別這麽悲觀。讓我們用睿智一起麵對接下來的挑戰。……要聽我的看法嗎?……它充滿了各種可能。”他改變坐姿讓自己更舒服些。“史基需要錢——毫無疑問,他的絲質襯衫都不夠換著穿——而且在歐黛爾死前一星期他向她勒索不成後,他在上星期一晚上來到這裏。他知道她會外出,而且打算等她回來;因為從一般情況判斷她可能會拒絕見他。他知道側門晚上都會上鎖,而他又不希望被看到進入她的公寓,所以他借著九點半探訪未遇作掩護,偷偷地打開了側門。側門打開了,他接著從窄巷轉回,並在十一點前溜進了歐黛爾的公寓。當那女子和護花男子回家時,他很快地躲進衣櫥,一直待在裏麵直到那名男子離開。然後他走了出來,那名女子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嚇得驚聲尖叫。但是,等她認出是史基後,她告訴敲門的史帕斯伍德沒事。於是史帕斯伍德便離開回去找人打橋牌了。史基和歐黛爾開始為錢的事爭執——可能還爭執得非常厲害。在爭吵過程中電話響了,史基拿起話筒說金絲雀外出了。兩人繼續爭執不下,但是此時另一名追求者出現了。他是按鈴或是自己拿鑰匙開門進來,這我無法確定——可能是後者,因為接線生沒注意到他的來訪。史基再次躲進了衣櫥,而且好像預知到會發生什麽似的,把自己幸運地鎖在裏麵。很自然地,他把眼睛貼近鑰匙孔,看看誰是這第二個訪客。”

  凡斯指著衣櫥的門。

  “你們看,這鑰匙孔和沙發成一直線。當史基透過鑰匙孔向外看時,他看到讓他血液凝結的可怕景象。這名新來的訪客扼住歐黛爾小姐的喉嚨打算勒死她。……試想一下史基當時的情緒,我親愛的馬克漢。他蜷縮在一個黑暗密閉的衣櫥裏,就在離他咫尺的距離,凶手正在殺害一名女子!多麽慘不忍睹!我相信他當時一定被嚇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他看到這名凶手眼中閃爍出發了狂的憤怒,而凶手也一定非常孔武有力,然而,史基卻是那麽瘦小。……唉!可憐。史基什麽也不能做,隻能一動也不動地在衣櫥裏等待著。我也沒什麽好再責備這家夥的了,是不是?”

  他作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這名凶手接下來又做了什麽呢?唉!我們可能無從得知了,史基這位飽受驚嚇的目擊證人,已經去見天父了。但是我可以想像,凶手當時找到了那個黑色文件盒,並從歐黛爾的手提包中找出鑰匙打開了它,然後拿走一大疊可能是罪證的文件。接下來,我想,精彩好戲開始了。這位紳士開始破壞公寓內部,好讓它看起來像是慣竊所為。他撕破歐黛爾睡衣上的蕾絲,並且扯斷肩帶;扯下她身上淡紫色的緞帶花飾,然後丟到她的腿上;接著拔下她的戒指和手鐲,項鏈上的墜子也被扯走。之後他弄倒台燈,搜刮寫字桌,翻亂古希臘式櫥櫃,打破鏡子,踢翻椅子,撕破帷幔。……而史基則始終飽受驚嚇,眼睛像是黏在鑰匙孔上,一動也不敢動,深怕被發現而成為第二個受害者。因為此刻,毫無疑問地,他完全相信外麵的這名男子是個發狂的瘋子。——對於史基所處的困境,我沒什麽好說的。它很棘手,你知道。相當棘手!——破壞行動還在持續,就算他從鑰匙孔看不到,也能夠聽得清清楚楚。而他自己就像一隻掉進陷阱被逮到的老鼠,無處可逃。這是多可怕的處境,唉!”

  凡斯抽了幾口煙,稍微改變了坐姿。

  “你知道,馬克漢,我可以想像史基在曆盡滄桑的一生中最糟的一刻,就是在這名凶手企圖打開他蜷縮躲藏的衣櫥門時。想想看!他進退不得,而離他咫尺站在外麵的那個殺人瘋子,顯然地,正一步一步向他走來,白鬆薄木地板被踩得嘎嘎作響。……你能夠想像凶手最後鬆開門把轉身離去時,那個家夥如釋重負的樣子嗎?或許有人會認為他經此一嚇,整個人一定癱瘓崩潰了,不過他沒有。他像是被催眠一樣驚惶地窺視和聆聽著,直到他聽到這名不速之客離開了公寓,才拖著嚇軟的雙腿,一身冷汗地走了出來,仔細注視著這個殺戮戰場。”

  凡斯環顧一下四周。

  “場麵不是很好看——對不對?沙發上橫躺著那名被勒死的女子的屍體。那屍體讓史基不寒而栗。他畏畏縮縮地來到桌邊看著那具屍體,並且用右手撐著桌麵好讓自己站穩——這也是為什麽你能采集到他指紋的原因,警官。然後,他突然為自己目前的處境所苦。在這裏,他和一個被殺害的人共處一室,別人都知道他和這名女子關係親密,而他又是有前科的竊賊。誰會相信他是清白的?雖然他或許能指認是誰幹下這起勾當的,但他又如何交代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每一件事都對他不利——他溜進公寓、九點半出現在這棟公寓大樓、他和這女子的關係、他的慣竊身份、他的聲譽,沒有一樣對他有利。……我說,馬克漢,你會相信他的故事嗎?”

  “先別管這個,”馬克漢回答,“繼續你的推論。”他和希茲聽得興致盎然。

  “從現在開始,”凡斯繼續,“我的推論進入了你們所謂的自我發展期,也就是隨機應變。——史基接下來麵臨的迫切問題是逃離現場,並且不能讓人看到。在這個緊急時刻,他的頭腦變得靈活起來:這次如果不成功便成仁。他開始拚命地思索:他可以馬上從側門離去而不被發現,不過到時候,這門會被發現有人打開了,而這和那晚稍早之前他來訪的事一聯

  想,很可能會讓人推測到這門是他打開的。……不,這樣逃走行不通——絕對行不通。他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洗脫自己的嫌疑,特別因為他和她的曖昧關係,以及他現實生活中的角色。動機、地點、時機、方法、行為和他的紀錄——都對他不利。他真的非得在離開時不被人發現才行,否則就得背著殺人犯的罪名四處逃竄,直到被捕。真是進退兩難!當然,他知道隻要他能從側門離去並且把它反鎖,他就絕對地安全沒事了,到時候沒人能夠指出他是如何進來或出去的。對他來說,這是惟一可能成立的不在場證明——雖然很明顯地不太站得住腳,但是,如果有位厲害的律師,他可能就勝券在握了。無疑地,他也想過其他逃走的方法,但都是險阻重重。側門是他惟一的希望,但是要怎麽做呢?”

  凡斯站起來,打了個嗬欠。

  “那是我個人的推論。史基人在陷阱裏,用著他那機靈聰明的腦袋想著如何逃出去。在想出方法前的幾個小時裏,他可能在這兩個房間裏走來走去,這也或許是他偶爾向老天爺求救時發出‘哦,我的天!’的原因。至於使用鑷子,我覺得這點子是他突然想到的。——你知道,警官,從裏麵反鎖門是個老把戲,在歐洲的犯罪文獻中有不少這樣的記載。在漢斯?葛羅斯教授的犯罪學手冊中,就有一整章是在討論竊賊非法進出別人家的方法(作者注:凡斯這裏提到的論述引自《犯罪手法檢定大全》此一著作)。不過討論的都是鎖門——而非閂門——的方法。當然,原理是一樣的,隻是技巧不同而已。從裏麵鎖門,隻要把針或是大頭針插進鑰匙孔中,用線向下一拉即可。但是這房子的側門沒有鎖,甚至在門閂把手上也沒有孔。——這位機靈的史基在房裏緊張地來回踱步的同時,也在尋找對他有幫助的東西,或許就在這時候看到歐黛爾化妝台上的小鑷子——不騙你,當今的女人可不能沒有這種小眉毛夾呢——而他的問題也立刻獲得了解決,接下來就隻有試試行不行得通了。就在他離開前,他撬開了那個凶手隻磨損卻打不開的首飾盒,並且發現那枚鑲有鑽石、後來他拿去典當的戒指。然後他記起要擦掉首飾盒上的指紋,但卻忘了擦掉衣櫥門內把手上的指紋和留在桌麵上的手印。最後,他靜悄悄地離開,像我剛剛示範的閂上側門,再把鑷子放進背心口袋,而且後來忘了它們還在口袋裏。”

  希茲麵無表情,嚴肅地點著頭。

  “再聰明的竊賊,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為什麽你隻單挑竊賊批評呢,警官?”凡斯無精打采地說,“你知道在這個不完美的世界,有誰做事不會百密一疏的呢?”他邪惡地嘲笑希茲,“沒騙你,即使是警察,在搜索時也忽略了這枝鑷子。”

  希茲嘴裏發出不滿的咕噥聲。他的雪茄熄了,他又仔細地慢慢點燃它。

  “你認為呢,馬克漢先生?”

  “情況並沒有變得更明朗。”馬克漢消沉地回答。

  “我可不是憑空臆測,”凡斯說,“我不認為它讓情況變得渾沌不明,而且我的推論中已經有很明確的訊息。請注意:

  史基肯定認識或知道這個凶手。一旦他順利地從這公寓逃走後,又重拾了一點自信,毫無疑問地,他勒索了這名殺人凶手。他的死對我們來說,隻顯示他惹惱了對方而後被幹掉了。此外,我的推論也清楚解釋了那個被撬開的首飾盒、那些指紋、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衣櫥、在垃圾桶找到的珠寶——那個拿走它們的人根本就不想要它們——還有史基的沉默。我的推論也說明了側門是怎麽打開和閂上的。”

  “的確,”馬克漢歎了口氣,“它似乎理清了每一件事,除了最重要的一點——不知道凶手是誰。”

  “沒錯,”凡斯說,“我們去吃午餐吧!”

  困惑的希茲愁眉苦臉地回市警局去了。而馬克漢、凡斯和我則是前往黛夢尼卡餐廳,那裏的燒烤很不錯。

  “案情發展現在似乎指向克萊佛和曼尼克斯,”我們用完午餐後馬克漢開口說,“如果你那同一個人殺了史基和金絲雀的推論正確無誤,那麽林格斯特就排除了嫌疑,因為星期六晚上他確實人在艾波索卡醫院。”

  “的確,”凡斯同意,“林格斯特醫師毫無疑問被排除在外了。……沒錯,克萊佛和曼尼克斯——他們是最可疑的嫌犯‘雙胞胎’了。除了他們兩人外,也看不出其他的可能了。”他皺著眉頭啜飲著咖啡,“我最初懷疑的‘嫌犯四人幫’中又少了一人,真不喜歡這樣。涉案範圍已經縮小了很多——能想的已經不多,可以說,就隻剩兩個選擇。如果我們最後把克萊佛和曼尼克斯的嫌疑也排除了,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我們到時候怎麽辦——呃,怎麽辦呢?涼拌!隻有涼拌。然而,他們四人當中有一人是凶手,這個事實真是差堪告慰。凶手不可能是史帕斯伍德,不可能是林格斯特。那麽剩下的就隻有克萊佛和曼尼克斯了:四減二等於二。簡單的算術,是不是?惟一的麻煩是,這命案沒那麽簡單。天啊,真的不簡單!——我說,如果我們用代數、球麵三角學,或是微積分學解題,等號後麵又會出現什麽樣的答案?讓我們把它放進第四次元——或是第五、第六次元……”他用手指揉著太陽穴,“哦,答應我,馬克漢——答應我,你會為我請一位善良仁慈的看護。”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這個星期以來也飽受同樣的折磨。”

  “就是這個‘嫌犯四人幫’的看法讓我快要發狂了,”凡斯抱怨,“它困擾著我就像要對我施加砍斷四肢的酷刑一樣。原先鎖定的四名可能涉案嫌犯,如今隻剩下兩個。我的感覺和精神都已錯亂。……我要我的‘嫌犯四人幫’。”

  “恐怕你得為還保有其中兩人感到滿足了。”馬克漢有氣無力地回答,“他們其中一人條件不符,另一人目前躺在病床上。也許你可以送些花到醫院,如果這樣能使你振奮的話。”

  “一人臥病在床——一人臥病在床,”凡斯重複著,“的確,的確——可不是嗎!四減一等於三。精確來說,還有三個人!……從另一方麵看,沒有任何一條線是直的。所有的線都是彎曲的,它們可以在空間裏繞成圓圈。它們看起來是直的,其實不然。外表是會騙人的!……讓我們安靜一下,好好地想一想。”

  凡斯從大玻璃窗向外看著第五大道,若有所思地抽著煙。當他再度開口時,語氣鎮定而從容。

  “馬克漢,如果以你的名義邀請曼尼克斯、克萊佛和史帕斯伍德到你家聚一晚——就在今天晚上——會有困難嗎?”

  馬克漢喀啦一聲放下杯子,眯起眼睛看著凡斯。

  “這又是什麽新的餘興節目?”

  “去你的!回答我的問題。”

  “好——當然——我可以安排。”馬克漢遲疑地回答,“他們現在多少都還在我的管轄範圍內。”

  “所以這項邀請會以和命案有關的名義發出去——呃,是不是?而且他們不太可能拒絕你,親愛的老家夥——對不對?”

  “對,我認為他們不會拒絕。……”

  “等他們來到你家,如果你建議玩幾把撲克牌,他們應該會接受而不會覺得奇怪吧?”

  “或許吧,”馬克漢雖這麽說,卻對凡斯奇怪的要求感到迷惑,“我知道克萊佛和史帕斯伍德都會玩撲克牌,而曼尼克斯應該也會。但為什麽是玩撲克牌?你是認真的,還是你已經被弄得癡呆而神智不清了?”

  “哦,我絕對是認真的。”凡斯的語氣讓人對他所說的事毫無置疑的餘地,“等著瞧吧!玩撲克牌,會是破案的關鍵。我知道克萊佛是玩牌的個中老手;至於史帕斯伍德,當然,上星期一晚上曾和瑞豐法官玩過。這讓我有了一個想法。而曼尼克斯,我們先假設他也會玩。”

  他身子前傾,認真地說著他的計劃。

  “馬克漢,撲克牌遊戲十之八九是項心智活動。一個玩撲克牌的好手可以在一個小時內從牌桌上看出對方的本性,遠勝過相處一年對他的了解。當我說可以借由犯罪本身的成因引導你找出任何命案的凶手時,你曾經挖苦過我。但是基本上我得先了解這位我要引導你找到的人,否則我無法把犯罪的心理因素和凶手的本性連結在一起。在這個案子裏,我知道是什麽樣的人犯罪,不過我對嫌犯們卻因了解不夠而無法指出誰才是真正的凶手。無論如何,在我們玩完撲克牌後,我希望能告訴你是誰計劃並且殺害了金絲雀。”(作者注:最近我無意間看到一篇喬治?陶熙博士寫的文章,他是芝加哥大學人類學教授,並且著有《為什麽我們像個人》一書。我看到的那篇文章,非常貼切地佐證了凡斯精確無比的看法。在這篇文章中陶熙博士說:“撲克牌是現實生活的橫切麵。一個人牌桌上的牌品如何,現實生活中他的人品就如何。……他的成功或失敗,從他打牌時的行為反應就可以看得出來。……我窮極一生之力從人類學和心理學的觀點研究人類行為,然而我發現一種更好的實驗就是,觀察一個人在看到我加注後也跟著加注的反應。……心理學家所闡述、深信和掌控的行為,會在玩撲克牌時一覽無遺。……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說,我從撲克牌上了解了人類的行為。”)

  馬克漢非常驚訝地看著凡斯。他知道凡斯是個撲克牌精,也知道他在玩牌時能出人意表地讀出對方心中的盤算;不過他對凡斯借此方式能夠破案的說法還是存疑。然而凡斯說得如此認真,這讓馬克漢印象深刻。他不用開口我也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他正在回想前一個謀殺案,凡斯便是借由類似的心理推論讓凶手伏法的。他也告訴自己,盡管凡斯的要求讓人無法理解,而且看來毫無道理可言,不過要求的背後總是會有他的道理。

  “該死!”他終於抱怨起來,“整個計劃看起來愚蠢極了。……不過,如果你真想和這些人玩牌的話,我不會特別反對。醜話先說在前頭——它不會有任何幫助的。想用這個可笑的方法找出凶手,這個想法真是荒謬極了。”

  “好了,”凡斯歎氣,“小小消遣嘛,無傷大雅啦。”

  “但是你為什麽也要找史帕斯伍德呢?”

  “我沒有別的意思,真的——當然,除了他是我‘嫌犯四人幫’成員之一外,我們還需要多個人手。”

  “好啦,不過可別事後要我以謀殺的罪名把他關起來。我有我的原則。有些人可能不這麽認為,但如果我知道一個人實際上不可能犯罪,我是絕對不會去起訴他的。”

  “說到這點,”凡斯拉長了聲音,“惟一讓你覺得他不可能犯罪的理由是‘具體事實’,而具體事實是可以瞞天過海的。真的,你知道嗎?如果你們可以徹底地忘記它,你們這些學法律的會幹得更好。”

  馬克漢沒有再回應什麽,隻是相當深沉地看著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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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牌局
( 本章字數:5813 更新時間:2007-2-22 14:39:49)


第27章 牌局

 

  九月十七日,星期一,晚上九點

  凡斯和我在午餐後回到了家。四點左右,馬克漢打電話來,說他已經邀約好史帕斯伍德、曼尼克斯和克萊佛晚上前來一聚。一得到這個消息後,凡斯隨即出門,直到晚上快八點才回來。雖然我對他這不尋常的舉動感到好奇,但他拒絕透露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八點四十五分我們下樓走向等在那的車子時,已經有位我不認識的男人坐在後座。我馬上聯想到他和

  凡斯神秘的行蹤有關。

  “我邀艾倫先生參加我們今晚的聚會,”凡斯介紹我們認識時說,“你不玩撲克牌,而我們真的需要加入一位讓牌局變得刺激有趣的人。艾倫先生可說是我以前牌桌上的敵手呢。”

  我很驚訝凡斯未經同意就帶個沒被邀請的客人到馬克漢家,同樣讓人吃驚的是這人的外表。艾倫先生五短身材,外表精明幹練;而且我注意到在他時髦帽子下的頭發黑亮柔順,很像畫報上畫的日本娃娃頭發。另外,我還注意到他的領帶是那種綴飾勿忘我小白花的活潑款式,襯衫前緣則是一排鑽石鈕扣。

  他和喜歡素淨精致品味的凡斯正好成了強烈對比,我懷疑他們倆是怎麽湊在一起的。顯然,既不是來自社交場合,也不是因為品味相投的緣故。

  我們被帶進馬克漢的客廳時,克萊佛和曼尼克斯已經到了,沒過幾分鍾,史帕斯伍德也來了。在禮貌性的介紹後,我們舒適地坐在壁爐前,大夥兒抽著煙,並且啜飲著上好的威士忌。當然,馬克漢也非常熱情地招呼著未在邀請之列的艾倫先生,不過他不經意地看著艾倫先生的眼神,卻告訴我他不知道凡斯為什麽要帶這個人來。

  在這個刻意營造友善的聚會裏,暗藏著一股緊張的氣氛。的確,目前的情況一點也無法讓人感到自在。這裏有三個男人,彼此都知道對方,而且心知肚明大家都對同一個女人有興趣;三人之所以會聚在一起,就是因為這女人被殺了。無論如何,馬克漢非常技巧地掌控全局,好讓每個人都相信自己隻是以關係人的身份,被傳喚來此討論一個難以理清的問題。他一開始便解釋這個聚會純粹是他個人為了想找出謀殺案疑點而發起的,希望借由這擺脫模式和強迫性的非正式討論,能夠為這命案找出一些值得參考的建議。他的態度友善而誠懇,因此在他說完後,原來緊張的氣氛頓時得到紓解。

  在接下來的討論中,我對這三個和命案有關聯的家夥的態度極感興趣。克萊佛痛苦地陳述他的戀情,自責多過於建議。曼尼克斯則是口若懸河而且相當坦率,但言談中多半是深感抱歉之類的話。與曼尼克斯不同,史帕斯伍德似乎不願意談論這件事,經常保持著沉默。雖然他禮貌地回答馬克漢的問題,卻無法完全掩飾他對討論這件事的不滿。凡斯話說得不多,偶爾開口,對象也僅限於馬克漢。艾倫則是一語不發地坐在那裏,帶著一種玩味的眼神看著其他人。

  整個討論讓我感覺完全沒有幫助。如果馬克漢真希望從中得到什麽線索,勢必要大失所望。但我知道他隻是在努力扮演好這不尋常的角色,並為凡斯所要求的牌局鋪路。不過,要他提出這項建議似乎也不是件難事。

  十一點整,他提出玩牌的建議。他語調親切客氣,不過他暗示邀大家上桌完全出於他個人的意思,這樣的暗示自然讓人不好拒絕。但我覺得他這麽說有點多此一舉。克萊佛和史帕斯伍德兩人看來都相當高興能借玩牌轉移那讓人不愉快的話題,而凡斯和艾倫自然是表示讚同。惟獨曼尼克斯拒絕。他解釋說他隻懂一點點,而且也不喜歡玩,不過他倒是有興趣在旁邊看大家玩。凡斯向他勸進,不過沒成功。最後馬克漢要他的下人安排一張五人座的桌子。

  我注意到凡斯等艾倫坐定後,才選在他右手邊的位子坐下來。克萊佛坐在艾倫左手邊,史帕斯伍德坐在凡斯的右邊,接著是馬克漢,曼尼克斯則坐在馬克漢和克萊佛中間的後方位置(請參考附圖)。

  克萊佛首先指定賭注大小限製,但是史帕斯伍德隨即建議提高賭注上限,凡斯接著要求再提高,馬克漢和艾倫兩人則是表示同意。最後大家接受了凡斯提出的賭注數字。籌碼的金額讓我有點吃驚,就連曼尼克斯也在那竊竊私語。

  牌局才進行了十分鍾,就可以明顯地看出桌上的這五個人都是個中好手。這晚一開始,凡斯的朋友艾倫似乎是如魚得水,牌打得非常順手。

  艾倫贏了前兩把牌,凡斯則贏了第三、四把。史帕斯伍德跟著也小贏一些;接著則是由拿到好牌的馬克漢稍稍領先。幾把下來克萊佛是惟一的輸家。不過接下來的半個小時他卻烏龜翻身,贏回了原先輸掉的大部分籌碼。之後凡斯緩緩超前,僅次於艾倫。過了一會兒,牌桌上幾乎呈現不輸不贏的局麵。不過後來克萊佛和史帕斯伍德又變成了最大輸家。十二點半的時候,牌桌上的氣氛愈來愈凝重;因為賭金如此之高,牌桌中央賭注堆成小山的速度如此之快,即使對有錢人來說——他們這些人毫無疑問絕對是——這不斷轉手的賭資數額仍然相當可觀。

  就在淩晨一點前,牌桌上的氣氛到達了最高點。我看見凡斯瞄了一眼艾倫,並且拿起手帕擦他的前額。對別人而言,這個動作再自然不過了,但是對熟悉凡斯的我來說,馬上就能知道這動作是故意的。在這同時我注意到輪到坐莊的艾倫正在洗牌準備發牌。他雪茄冒出的煙顯然是跑進了他的眼睛,所以他眨了眨眼睛,而其中一張牌則是掉到地上。他馬上把牌撿起來,重新再洗一次,然後把牌放在凡斯麵前讓他切牌。

  這是一把“累積賭注”的牌(譯注:“累積賭注”的牌,打牌者手中至少得拿到一對以上的牌才能開牌下注,否則就得放棄開牌權),桌麵上已經堆了一堆籌碼。克萊佛、馬克漢和史帕斯伍德都放棄開牌權,於是輪到了凡斯。他開牌下注的金額非常大,艾倫跟著倒牌,不過克萊佛跟進。接著馬克漢和史帕斯伍德也倒牌不跟,剩下凡斯和克萊佛兩人對壘。克萊佛抽換了一張牌,開牌的凡斯抽換了兩張,然後象征性地再下了些注,而克萊佛馬上提高賭注額度。凡斯接著又提高賭注,不過數目並不大;克萊佛則是再一次提高賭注——這一次加注

  額度比之前更高。凡斯猶豫後表示跟進,並叫對方攤牌。克萊佛得意揚揚地攤開手上的牌。

  “同花順——7、8、9、10、J,”他宣布,“你能贏嗎?”

  “抽換了兩張牌也沒用。”凡斯無奈地說。他把手上的牌放下攤開,他有四張K。

  大約半小時過後,凡斯再次拿出手帕擦他的額頭。和之前一樣,我注意到艾倫又輪到坐莊發牌。這一把牌同樣是“累積賭注”的牌局,累積的籌碼已是前次的兩倍之多。艾倫停下來端起酒杯喝了口威士忌,並且點燃雪茄。接著,在凡斯切完牌後,艾倫開始發牌。

  克萊佛、馬克漢和史帕斯伍德放棄開牌後,又輪到凡斯開牌下注。桌麵中央滿是籌碼,除了史帕斯伍德,沒有人跟進。這一次隻剩下他和凡斯單挑。史帕斯伍德抽換了一張牌,凡斯則是相當篤定沒有換牌。接下來是一陣屏氣以待的寂靜。對我來說,這氣氛就像充電達到飽和一樣,我想其他人也都有相同的感覺,因為他們都既好奇又緊張地看著這把牌。然而,凡斯和史帕斯伍德兩人卻是異常的冷靜。我非常仔細地觀察著他們,不過兩人都沒露出絲毫的情緒。

  抽換牌後凡斯再次下注。他不發一語地把一疊黃色籌碼推向桌子中央——這是今晚到目前為止最大的一把賭注。史帕斯伍德也馬上推出相同額度的籌碼放在旁邊,然後他冷靜熟練地數了數自己剩下的籌碼,將它們全部推出去,不動聲色地說:

  “提高至賭注上限。”

  凡斯不知不覺地聳了聳肩。

  “這把的賭注,先生,是你的了。”他對史帕斯伍德親切地笑著,並且亮出了他手上的牌。他有四張A!

  “哎呀!打牌就是這樣!”艾倫叫了出來,並且吃吃地笑了起來。

  “就這樣?”馬克漢回應,“賭注這麽多而手持四張A卻倒牌,這叫打牌?”

  克萊佛也驚訝地喃喃自語,而曼尼克斯則厭惡地噘著嘴。

  “我無意冒犯,凡斯先生,”他說,“但是嚴格地從交易的觀點來看這把牌,我認為你收手得太早了。”

  史帕斯伍德眼睛往上一瞥。

  “你們幾位錯看凡斯先生了,”他說,“他這一手牌打得可真是漂亮極了。雖然拿到四個A,但他退出這一戰就技巧來說絕對是正確的決定。”

  “的確如此。”艾倫同意地說,“唉!真是一場激戰!”

  史帕斯伍德點頭,然後轉向凡斯說:

  “由於這樣的情況日後不可能再發生,為了表達我對你優異判斷能力的欣賞,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滿足你的好奇心——我沒拿到我要的牌。”

  史帕斯伍德放下手中的牌,用手指優雅地把牌翻開。亮出的牌是梅花5、6、7、8,和一張紅心J。

  “我不太明白你剛才說的,史帕斯伍德先生,”馬克漢說,“凡斯先生的牌贏了你——而他卻不跟了。”

  “想想看,”史帕斯伍德溫和平靜地回答,“在克萊佛和你放棄開牌後,如果我手上的牌足以讓我開牌的話,我一定會在這把高額賭注的牌局裏開牌的。但是因為我是在凡斯先生開牌下大注後跟進,不用說我手上拿的牌不是四張順子就是四張同花,或是四張同花順。我想我可以毫不客氣地說,正因為我是個中高手,深知此中之道,所以我才會跟進。……”

  “我告訴你,馬克漢,”凡斯打斷史帕斯伍德的話,“史帕斯伍德先生確實深知此中之道,要不是他手中真的握有四張同花順的牌,他是不會跟進的。這是讓他有二分之一獲勝機率的一把好牌。——你看,我剛剛開牌下注後,史帕斯伍德先生為了跟進也必須下注——這樣才可能產生二分之一獲勝的機會。能拿到這種牌的機率並不高,而跳過開牌的人手上的牌如果小於四張同花順,是不會甘冒這樣的危險的。但事實上,他抽換了一張牌,有四十七分之二的機會促成同花順,四十七分之九的機會是同花,四十七分之八的機會是順子。因此他將有四十七分之十九的機會——也就是超過三分之一的機會——讓他手上的牌變成同花順、同花或順子。”

  “沒錯,”史帕斯伍德接著說,“然而,在我抽換一張牌後,凡斯先生心裏惟一可能想的就是我手中的牌是否已經成了同花順。因為他認為如果我沒拿到——或者我隻拿到順子或同花,就不會在他下了巨額賭注後,還繼續提高賭注到最上限。在這種情況下這麽做有點不按牌理,一千人之中沒半個打牌的人會這樣冒險唬人。因此,如果在我提高賭注後,凡斯先生沒有放下他手中的四張A倒牌,那他絕對是冒死硬拚了。沒錯,我是在唬人;但無疑地凡斯先生倒牌的考量是合乎邏輯而且正確的。”

  “沒錯,”凡斯同意,“正如同史帕斯伍德先生說的,在對方沒有換牌的情形下,手中沒拿到同花順卻還將賭注提高到最上限的,一千個人當中是沒幾個。的確,你可以這麽說,史帕斯伍德先生在這局的做法,充分地將心理學運用到了極致。因為正如同你們看到的,他先分析了我的判斷,然後再進一步作出他的判斷。”

  史帕斯伍德對這樣的恭維微微頷首致意,而克萊佛則把所有的牌整理後開始洗牌。但是

  緊張的僵局打破後,牌局卻沒有繼續下去。

  凡斯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對勁。好一陣子他坐在那皺著眉頭抽煙,啜飲著威士忌,整個人想事情想得出神。後來他站起來走到壁爐旁,欣賞著多年前送給馬克漢的一幅塞尚的水彩畫。他的一舉一動充分顯示了他內心的疑惑。

  就在大夥交談停下來的時候,他突然轉身看著曼尼克斯。

  “我說,曼尼克斯先生,”——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隨性的好奇——“為什麽你對玩撲克牌毫無興趣呢?所有厲害的生意人基本上都是賭徒啊。”

  “他們當然是。”曼尼克斯非常謹慎地回答,“但是我不認為玩撲克牌是賭博——絕對不是。它有太多的學問在裏麵,而且對我來說它給人的快感不夠——不夠刺激,如果你了解我的意思。輪盤賭就符合我的快感需要。去年夏天我到蒙特卡洛的時候,十分鍾內砸下去的錢可要比各位今天整晚輸的錢還要多,但是我砸錢砸得很有快感。”

  “了解。所以,你一點也不喜歡玩牌?”

  “不玩這種。”曼尼克斯說,“舉例來說,我不在乎賭那種一翻兩瞪眼的牌,但不是抽牌換牌後才論輸贏的那種,你懂我的意思嗎?能帶給我樂趣的是那種速戰速決的。”他那粗短的手指頭連續快速彈出啪啪的響聲,借此顯示速度快感帶給他的樂趣。

  凡斯信步走向桌子,隨手拿起一副牌。

  “一千元賭切牌比大小,如何?”

  曼尼克斯立即站起身。

  “你真上道!”

  凡斯把牌交給曼尼克斯洗牌,放下牌後接著切牌,他切的是10。輪到凡斯,他切出一張老K。

  “我欠你一千元。”曼尼克斯毫不在乎地說,好像輸的隻是十分錢而已。

  凡斯不發一語地等著對方接下來的反應,而曼尼克斯的眼睛則是狡猾地看著他。

  “我和你再賭一次——這次兩千元,如何?”

  凡斯挑動著眉毛。“一倍?……沒問題。”他洗了牌,然後切出一張7。

  曼尼克斯的手迅速向下,翻出了一張5。

  “好吧,我欠你三千元。”他說。這時他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牙齒緊咬著雪茄。

  “似乎又要加倍了——呃,是不是?”凡斯問他。“這把賭四千元?”

  馬克漢吃驚地看著凡斯,而艾倫的臉上則是顯露出近乎滑稽的驚訝表情。我相信在場的每一個人對這樣的賭法都感到非常訝異,因為凡斯明知道這樣不斷加倍的賭下去,曼尼克斯總會有獲勝的機會,到最後他勢必會輸。不過我相信到時候如果曼尼克斯贏了就不玩了,馬克漢是會抗議的。

  “就四千元!”他順手將牌放下、切牌,他切出了方塊Q。“你不可能贏這位皇後女士的——百分之百不可能!”他突然變得高興起來。

  “我想你說得對。”凡斯喃喃地說,然後切出一張小3。

  “還要再來嗎?”曼尼克斯積極地問。

  “夠了!”凡斯似乎覺得無趣,“太刺激了,我的心髒可沒你那麽強。”

  他走到桌子前,開了張一千元的支票給曼尼克斯,然後轉身向馬克漢,握住他的手。

  “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還有,別忘了,明天一道午餐。一點鍾史杜文生俱樂部見,如何?”

  馬克漢想了一下,“如果沒什麽事的話。”

  “我是說真的,你一定要來,”凡斯堅持,“你鐵定想不到你會多麽想見我。”

  在回家的路上他看起來心事重重,沉默得有些不尋常。我也無法從他身上探知到什麽。但是他向我道晚安時說道:

  “最重要的一塊拚圖還是沒有下落,除非找到它,否則一切都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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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凶手
( 本章字數:6096 更新時間:2007-2-22 14:40:00)


第28章 凶手

 

  九月十八日,星期二,下午一點

  凡斯第二天早上起得晚,在午餐前他花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檢視第二天要在安德森藝廊拍賣的陶藝品目錄。一點鍾的時候我們走進史杜文生俱樂部,和馬克漢一起用餐。

  “這頓午飯你請客,老家夥。”凡斯說,“不過我不為難你,我隻想吃一片英式培根、

  一杯咖啡和一個牛角麵包。”

  馬克漢對他嘲弄地笑笑。

  “你昨晚手氣那麽背,要節衣縮食是理所當然的。”

  凡斯揚起了他的眉毛。

  “我倒認為我的運氣好得不得了呢。”

  “你拿到兩次四條,可是兩把牌都輸了。”

  “但你要知道,”凡斯坦白地承認,“我兩次都剛好知道我對手拿的是什麽牌。”

  馬克漢驚訝地看著他。

  “沒錯,”凡斯強調,“在牌局之前我預先做了安排,所以你們才會看到那幾把特別的牌。”他親切地微笑著。“老兄,我真的非常感謝你的體貼,因為我沒事先告知要帶我那位特別的朋友艾倫先生來,那麽倉促無禮地介紹你們認識,是我不對,我必須跟你道歉並且解釋清楚。艾倫先生不是所謂的和諧的朋友,他沒有貴族般的優雅氣質,甚至珠光寶氣得有點粗俗——不過我倒挺喜歡他那鑽石鈕扣搭配著花領帶的形象。可是艾倫先生這麽穿著有他的道理——絕對有他的道理。他和安迪?布雷克裏、坎菲爾德以及安立斯特?約翰?凱利同屬富豪級人士。事實上,我們的艾倫先生就是帶給你愉快回憶的威利?艾倫博士。”

  “艾倫博士!不會是經營艾多拉多俱樂部那個惡名昭彰的老惡棍吧?”

  “就是他,而且巧的是,他是這個有暴利可圖的黑暗行業中,最聰明的發牌高手之一。”

  “你是說這個叫艾倫的家夥昨晚做牌?”馬克漢憤怒地說。

  “隻有那兩把你剛剛提到的牌。如果你記得的話,那兩把牌都是艾倫發的牌。故意坐在他右邊的我小心翼翼地依照他的指示切牌。不過你得承認你沒辦法苛責我詐賭,因為從做牌中得到好處的隻有克萊佛和史帕斯伍德。雖然艾倫發給我的兩把牌都是四條,但是我兩把都輸得很慘。”

  馬克漢困惑地看著凡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著說:

  “你昨晚還真是慷慨大方。每賭一次你就讓曼尼克斯加上一倍的賭注,最後讓他贏了一千元。我得說,相當愣哦!”

  “其實,這要看你從哪個角度來想。雖然我損失了金錢——對了,我蠻想算在你的公賬上——但這場牌局卻十分成功。……瞧,從昨晚的娛樂中我達到了我的目的。”

  “哦,我想起來了!”馬克漢淡淡地說,仿佛這件事不怎麽重要,他隻是臨時想起。“你本來是要確定誰殺了歐黛爾的。”

  “了不起的記憶力!……沒錯,我還少一項重要的線索,或許今天就能讓真相大白。”

  “那我要逮捕的是誰?”

  凡斯喝了口咖啡,並且慢條斯理地點了根煙。

  “我已經相當有把握了,不過你不會相信我的,”他用一種冷靜而認真的聲調答道。“是史帕斯伍德殺了那女人!”

  “你不會是說真的吧!”馬克漢用一種毫不掩飾的懷疑聲調諷刺說,“就是史帕斯伍德!我親愛的凡斯,你真的打敗我了。我要立刻打電話給希茲,讓他擦亮手銬。不過,不幸的是,‘隔山打牛’這種奇跡,在這個年頭似乎不太可能發生。……讓我再幫你點一客牛角麵包。”

  凡斯伸出雙手做了一個誇張的手勢,表示他極度的失望。

  “對一個受過教育的文明人來說,馬克漢,你對視覺幻象的判斷實在是處於相當幼稚的階段。我是說,你就像兒童那樣深信魔術師真的從禮帽中抓出一隻兔子,隻因為那是他親眼見到的。”

  “你在人身攻擊。”

  “可以這麽說。”凡斯愉快地表示同意。“不過為了讓你不再被所謂‘依法認定事實’所蒙蔽,我必須采取一些激烈的手段。你太缺乏想像力了,老家夥。”

  “難道你要我閉著眼睛,想像史帕斯伍德坐在史杜文生俱樂部樓上,然後把手伸到第七十一街去?這我可辦不到,我隻是個普通人,這樣的景象會讓我覺得非常荒唐,有點像荒誕的夢。……你不吸印度大麻吧?”

  “這麽說吧,這個想法聽起來的確有些不可思議。不過,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我蠻喜歡這句話的。你可知道,對這個案子來說,不可能的事就是真相。哦,史帕斯伍德是凶手——這點是無庸置疑的。現在我不但堅持那個顯然會被認為是幻覺的推論,而且還要想辦法讓你加入我的陣線,因為你自己的——恕我唐突——好名聲已經岌岌可危,而剛好在這時候你又讓真凶逍遙法外。”

  凡斯輕鬆自信的說法並未引發爭執;從馬克漢起了變化的表情來看,我知道他被打動了。

  “告訴我,”他說,“你是怎麽得到這異想天開的結論的,認為史帕斯伍德是凶手?”

  凡斯撚熄了他的煙,手臂交叉撐在桌上。

  “從我認為的‘嫌犯四人幫’開始說起——曼尼克斯、克萊佛、林格斯特和史帕斯伍德。依我之前說的,這是一樁精心設計的謀殺案,我知道隻有深深迷戀這位女士到無法自拔,卻又陷入絕望的人才會幹下這檔事。就我們所知,除了這四個人之外,沒有其他人更符合這樣的條件。因此,凶手就是這四個人其中之一。現在,林格斯特首先被排除嫌疑,因為史基被殺的時候,他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我們都清楚地知道這兩起凶殺案是同一個人幹的——”

  “但是,”馬克漢打斷凡斯,“在金絲雀被殺害的當晚,史帕斯伍德同樣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為什麽一個人被排除嫌疑而另一個卻不能?”

  “抱歉,你的問題我難以苟同。一個是躺在大家都知道的醫院裏,周圍都是不會被收買的公正證人,在事件發生之前和當時都能為他作證,這是一回事;但是在案發當晚史帕斯伍德卻在現場,出現的時間與那名女子被殺的時間相差不過幾分鍾,之後又獨自一人坐了十五

  分鍾左右的計程車,這又是另外一回事。就我所知,沒有任何一個人親眼見到史帕斯伍德離開後,那位女子還是活著的。”

  “但是她活著跟他講話這件事是無庸置疑的吧。”

  “沒錯。我承認一個死掉的女人不會尖聲大叫救命,還跟殺她的人講話。”

  “我知道了,”馬克漢諷刺地說,“你認為是史基,是他模仿的聲音。”

  “老天,不是!真是沒營養的話!史基根本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在那兒,他為什麽還要自導自演這樣的一場白癡大戲?答案當然不是那樣。等答案揭曉的時候,你會發現它既合理又簡單。”

  “真令人振奮,”馬克漢微笑著。“繼續說下去,為什麽你認為史帕斯伍德是凶手。”

  “排除林格斯特後,另外三人都有嫌疑,”凡斯繼續說道,“於是,我要求安排一個輕鬆的聚會,好讓我仔細地觀察他們的心理狀態。盡管史帕斯伍德的表現顯示他就是凶手,但是,老實說,之前我卻認為是克萊佛或曼尼克斯殺了人;因為,根據他們的供述,沒一個人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明,兩人都有可能幹下那檔事。因此,在曼尼克斯昨晚婉拒玩牌時,我決定先試試克萊佛。我向艾倫先生打了個暗號,要他展開第一次的詐賭手法。”凡斯暫時打住,抬眼看著馬克漢。

  “你也許想起來當時的情況了吧?那一把正是‘累積賭注’的牌局。艾倫發給克萊佛四張同花順,我的則是三張老K。其他人則是拿到一手爛牌,不得不倒牌。我開牌下注,克萊佛跟進。抽換牌時,艾倫發給我另一張老K,發給克萊佛他要的牌,讓他拿到了同花順。兩次我下的注都不大,而每一次他都提高賭注。最後我跟進叫他亮牌的時候,當然,他贏了。他贏得沒話說,真的!他隻賭他有把握的事。因為我開牌下注而且抽換兩張牌,了不起就是拿到四條。克萊佛深知此點,在他提高賭注之前,他就知道他拿的同花順可以輕鬆地贏我。當時我馬上知道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基於什麽理由?”

  “馬克漢,一名撲克牌玩家如果隻賭有把握的牌,那麽他就缺乏真正厲害狡猾的賭徒所具有的那種任性的自信。他不是那種會冒險犯難的人,因為就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有心理分析家所謂的自卑情結,因此本能地他會抓緊每一個可以保護他、有利於他的機會。簡單地說,他不是那種真正的賭博高手。而殺害歐黛爾的人卻是一名超級賭徒,他會在一把賭局中押下他所有的賭注孤注一擲——殺掉她正符合這樣的賭徒性格。這種目空一切的自信,會讓賭徒高手不屑於隻賭有把握的事,也就是這種人才會幹下這樣的命案——因此,克萊佛應該沒有嫌疑。”

  馬克漢非常專注地聽著凡斯的說明。

  “稍後我對史帕斯伍德進行的測試,”凡斯繼續說道,“本來是要用在曼尼克斯身上的,但是他不玩牌。不過沒關係,如果我排除了克萊佛和史帕斯伍德的涉案嫌疑,那麽,曼尼克斯毫無疑問地就是那名凶手了。當然,我會再想別的方法來證明他的罪;可是,事實上現在已無此必要了。……我在史帕斯伍德身上的測試已經由他自己充分地說明清楚了。正如他所說,一千個賭徒中沒有半個人會在什麽牌都沒拿到的情況下,押下所有的賭注和對方的一手好牌對賭。真是了不起——超凡入聖!這可能是所有的撲克牌牌局中最唬人的一把牌了。在他冷靜地把他的籌碼全推到牌桌中央時,我不得不佩服他,尤其是在我事先已經知道他什麽牌也沒有的情況下。你瞧,他把全部的賭注押下去,隻因為他堅信自己可以逐步地掌握我的判斷,然後透過他自己的分析,在最後勝過我。這需要勇氣和膽量,也需要某種程度的自信,而這自信絕不會容許他去賭一件非常有把握的事。那一把牌的心理學原理和歐黛爾命案一模一樣。我以一手好牌的優勢威脅史帕斯伍德——無疑地,就像這女孩曾威脅他一樣;他非但不妥協——既不叫我亮牌也不倒牌——還提高賭注到最高限額。他使出致命的絕招,盡管這意味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危險處境。……唉,馬克漢!難道你看不出來他在這把牌顯露出來的個性,與犯罪心理學所描述的是多麽吻合?”

  馬克漢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想這整件事。

  “但是你自己在當時卻不滿意,”終於他又開了口,“事實上,你當時看起來仍然相當迷惑,而且有些焦慮。”

  “沒錯,親愛的老家夥,我憂慮得不得了。史帕斯伍德犯罪心理驗證的結果實在讓人措手不及——這樣的結果真的不在我的意料之內。在排除克萊佛的嫌疑後我有了定見,換句話說,我認為曼尼克斯是凶手。因為所有的實證處處顯示史帕斯伍德是無辜的——也就是說,表麵上看來他不可能殺害金絲雀——坦白說,我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我真的不夠完美。身為一個人,很不幸地,我還是很容易受到物證和事物外觀的影響,這些物證和事物外觀就是你們這些法律專家在地球上製造散發的玩意兒,像是惡臭般令人窒息。甚至在我發現史帕斯伍德的心理特質完全符合犯罪的要素時,我對曼尼克斯仍然抱有懷疑的態度。他或許也會像史帕斯伍德一樣打這樣的心理戰牌,這不是沒可能的。這就是為什麽在牌局結束後,我拿賭博的話題釣他的緣故。我想測出他的心理反應。”

  “可是,在你和他賭的時候,他也是孤注一擲。”

  “哦!這種感覺和史帕斯伍德給人的感覺不一樣。和史帕斯伍德比起來,曼尼克斯是一名謹慎小心而且膽小怯懦的賭徒。首先,他有輸贏各半的機會,而史帕斯伍德卻是毫無贏麵可言——他什麽牌都沒有拿到。然而史帕斯伍德工於心計,把賭注叫到最上限,這已經是賭博的最高境界。再者,曼尼克斯隻是丟出有一半機會輸贏的賭注而已,根本不必花任何的心

  思,沒有計劃,沒有算計,也沒有膽識。然而就如我一開始告訴你的,歐黛爾謀殺案是經過縝密計劃、精確算計過的,而且凶手的膽識一流。……什麽樣的賭徒會在輸了後要求對手加倍賭注,再玩一次一翻兩瞪眼的遊戲,接著再度失利後第三次又加倍賭下去?我是故意那樣測試曼尼克斯的,為的就是排除任何發生錯誤的可能。就這樣,我不但把他排除在嫌犯名單之外,而且我是徹徹底底把他的嫌疑消除殆盡。這花了我一千元的代價,但是它完全消除了我心中徘徊不去的疑問。最後我終於知道,是史帕斯伍德殺害了那名女子,盡管表麵的物證都顯示對他有利。”

  “理論上你的分析看來好像有那麽一回事,不過,實際上,我恐怕無法苟同。”我覺得馬克漢是心有所感,隻是嘴巴上不承認而已。“他媽的!”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發作,“你的結論打翻了所有好不容易建構起來合乎邏輯理智的線索基礎。——你好好想想,”他向凡斯提出他的疑問。“你說史帕斯伍德是凶手,然而根據無法反駁的證據我們知道,在他離開歐黛爾公寓的五分鍾後,她驚聲尖叫大喊救命。當時他正站在總機旁,而且在傑梭跟隨下,他走到門邊和她有段簡短的對話。那時她肯定還活著。之後他走出大廳正門,坐進一輛計程車,計程車隨即開走。十五分鍾後他在這家俱樂部大門前下車遇到瑞豐法官——這裏距離那棟公寓大樓可有四十個街口那麽遠!他絕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往返。此外,我們也拿到了那位司機的記錄。史帕斯伍德根本既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在十一點半到十一點五十分之間幹下這起殺人案。而且,記不記得,他後來在這家俱樂部玩撲克牌一直玩到淩晨三點——就是命案發生之後的那幾個小時。”

  馬克漢搖頭強調他的說法。

  “凡斯,這些事實是不會騙人的。它們的的確確就擺在眼前,而且它們也排除了史帕斯伍德的涉案嫌疑,他那晚就像人在北極一樣絕對不可能幹下這檔事。”

  凡斯不動聲色。

  “我同意你所說的每件事,”他回道,“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說的,當物證和心理證據衝突的時候,那物證就是錯誤的。在這件命案裏,這些物證或許不全然是錯誤的,但是它們蒙騙了大家。”

  “很好,了不起!”凡斯的這番說詞讓馬克漢幾乎快發狂了。“告訴我史帕斯伍德是怎麽殺死那女人,並在她房裏翻箱倒櫃的,說出來後我就下令希茲去逮捕他。”

  “唉,我辦不到,”凡斯告訴馬克漢。“萬能的神沒跟我說。不過——該死的畜生!——我相信我一定能揪出這名凶手。我本來就沒答應要說明他是怎麽幹下這些事的,真是的。”

  “好了!你一向引以為傲的洞察力也不過如此嘛,是不是?好吧!此時此刻我成了高等心理科學的教授,而且我鄭重地宣布是克理本教授殺了歐黛爾的。沒錯,克理本早已入土了,但是這和我剛采用的心理論證方法並不衝突。克理本的本性,你瞧,完全符合這起命案中所有神秘難解的特征。明天我會申請一張屍體挖掘令。”

  凡斯用滑稽的表情嘲諷地看著他,並且歎氣說:

  “要認可我那卓絕的聰明才智,我知道,注定得等到蓋棺後才能定論。在這之前我會以一顆堅毅的心忍受侮辱與譏諷。即使被打得頭破血流,也絕不低頭。”

  他看了看表,似乎若有所思。

  “馬克漢,”幾分鍾後他說,“我三點鍾要去聽場音樂會,但是離音樂會開始還有一個小時。我想再到歐黛爾的公寓四處看看。史帕斯伍德的把戲——我相信不過是個把戲——曾在那裏排演過。如果我們要找到答案的話,我們就得重回現場將這把戲找出來。”

  我覺得盡管馬克漢一直強調史帕斯伍德不可能涉案,但他也並非完全不相信凡斯的說法。因此,雖然他起初有點反對,不過後來還是同意凡斯的提議,到歐黛爾的公寓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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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貝多芬的“行板”
( 本章字數:6650 更新時間:2007-2-22 14:40:14)


第29章 貝多芬的“行板”

 

  九月十八日,星期二,下午兩點

  不到半個小時,我們再度走進坐落在第七十一街那棟公寓大樓的大廳。史比佛利一如往常地在總機前值班。會客室裏,值勤的警員斜靠在一張舒適的椅子上,嘴裏含著一枝雪茄。看到馬克漢檢察官,他連忙站了起來。

  “什麽時候才會水落石出,長官?”他問。“整天守在這裏,快把我悶出病來了。”

  “快了,我希望,”馬克漢告訴他。“有其他訪客來嗎?”

  “沒有,長官。”這名警員想打嗬欠,但是忍了下來。

  “請你給我那間公寓的鑰匙。你進去過嗎?”

  “沒有,長官。我奉命隻能留在外麵。”

  我們走進這名已逝女子的客廳。屋子裏彌漫著死亡的陰影,午後的陽光從窗戶透灑進來。房間顯然沒人動過,即使是翻倒的椅子也沒有扶正過來。馬克漢停在窗戶邊,雙手放在背後,靜靜地檢視著命案現場。他深受日益增加的不確定感所困擾,正以嘲諷的眼神看著凡斯。

  點燃一枝煙後,凡斯開始檢查歐黛爾的兩個房間,他的眼睛像探照燈似的搜尋著各個遭到破壞的地方。他走進浴室,在裏麵停留了幾分鍾。等他出來的時候,手上拿了一條沾有黑色汙漬的毛巾。

  “這是史基拿來擦拭指紋的毛巾。”說著便把毛巾丟在床上。

  “了不起!”馬克漢挖苦他說,“難道有了這條毛巾,就能給史帕斯伍德定罪?”

  “當然不是!不過這條毛巾證明了我對這起命案的判斷。”他走到化妝台邊,聞了聞一隻銀色小香水瓶。“這位女士用的是慧蒂牌‘塞浦路斯’香水,”他喃喃說道,“為什麽女人都用這牌子?”

  “這又能證明什麽?”

  “親愛的馬克漢,我正沉浸在這香氣中,調整自己的靈魂,讓它融入這間公寓。拜托別打擾我,我隨時都有可能獲得啟發。”

  他繼續搜查,最後他走出公寓來到大樓大廳,一隻腳頂住歐黛爾公寓的門,非常專注地看了一會。接著他再走進客廳,坐在紫檀木桌子的邊緣,整個人陷入沉思。幾分鍾後,他對著馬克漢露齒冷笑。

  “果然棘手。他媽的,真是狡猾!”

  “我覺得,”馬克漢嘲笑地說,“遲早你會修正你對史帕斯伍德的判斷。”

  凡斯懶洋洋地看著天花板。

  “你真的非常頑固。我在這裏努力要把你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而你卻隻會極盡挖苦之能事,一味地打壓我滿腔的熱情。”

  馬克漢離開窗戶邊,麵對著凡斯坐到沙發的扶手上,眼神充滿了焦慮。

  “凡斯,不要誤會我。史帕斯伍德對我而言一點也不重要,我隻是希望知道究竟是不是他幹的。這件命案一天不破,我就得被媒體窮追猛打。對我而言,打壓任何破案機會並沒有好處。但是,你對史帕斯伍德所下的推論不可能成立,太多有利於他的事實擺在那裏。”

  “的確,這些有利於他的情況真是太不妙了。它們配合得太完美,完美得幾乎就像米開朗基羅的雕像一樣。它們結合得過於謹慎小心,你瞧,以至於看來不像是出於偶然。它們意味著刻意的設計。”

  馬克漢站起來,慢慢地走回窗戶旁,眼睛注視著窗外的後院。

  “如果我能同意你所提的史帕斯伍德殺害了那名女子的推論,”他說,“我自然就會逮捕他。但是,所有有利的證據都站在他那一邊,我真的無法去定他的罪。”

  “馬克漢,我們所需要的,是靈感,光憑猜想是不夠的。”凡斯再次巡視屋內。“真正讓我生氣的,是我一直被誤導,而且是被一名汽車飾品商人欺騙!……這對我是莫大的侮辱。”

  他坐在鋼琴前,開始彈奏布拉姆斯的《隨想曲》第一樂章第一小節。

  “需要調音,”凡斯喃喃地說,然後信步走向古希臘式櫥櫃,手指頭觸摸著櫥櫃的鑲嵌精工。“鑲嵌得好極了,”他說,“裝飾多了些,但無論如何還是高檔貨。從西雅圖來的死者的姨媽應該可以賣個非常好的價錢。”他注視著倒在一邊的裝飾燭台。“相當精致漂亮,如果燭台上原來的蠟燭沒有被冷酷的現代燈泡取代的話。”他走到壁爐牆上掛著的小瓷鍾前駐足欣賞。“好看是好看,不過是便宜貨。我相信這口鍾保存了最殘酷可怕的那一刻。”經過寫字桌旁時,他挑剔地檢視這張桌子。“法國文藝複興時期的仿製品,不過相當高雅,是不是?”接著他的目光投注到字紙簍上,並且隨手把它拿了起來。“真是蠢,”他評論說,“用高級的皮紙作為材料。我敢打賭,這一定是某位女性室內設計師附庸風雅的手筆。這些皮紙足夠拿來裝訂一套愛比克泰德的言論集。為什麽要糟蹋手寫言論集的感覺呢?美學的本能目前為止顯然還沒有傳到這美麗的國度。”

  把字紙簍放下後,他又默默地注視著它好一會兒,然後彎下腰從字紙簍中拿出已經皺成一團、前一天他提到過的那張包裝紙。

  “這張包裝紙顯然包的是這名女子生前最後買的一樣東西,”他感慨地說,“真讓人不勝欷覷。你會對這樣的小事感傷嗎,馬克漢?無論如何,那條綁著它的紫色麻線對史基而言,可說是天賜的寶貝,否則還有什麽玩意能幫湯尼順利逃脫?”

  他打開包裝紙團,露出一塊上麵有波紋狀的物體碎片和一個深褐色的方正大信封。

  “呃,是唱片。”他的眼睛搜尋著公寓四處,“但是,唱機在哪裏呢?”

  “在玄關那裏。”馬克漢說。他知道凡斯的喃喃自語表示他腦筋在轉,很嚴肅地在思考問題,而他則耐著性子等待凡斯的進一步動作。

  凡斯緩緩晃出那扇玻璃門來到玄關,站在那裏專注地看著靠在牆邊的一台齊本德耳式唱

  機櫃。櫃子上蓋著一塊跪墊,跪墊上放著一隻擦亮的青銅花盆。

  “怎麽看都看不出是唱機櫃,”他說,“為什麽要鋪一塊祈禱用的跪墊在上麵?”他隨便地看了看這塊跪墊。“產自土耳其的安那托利亞——或許是以皇室物品的名義賣出的,沒什麽價值——這樣的東西比比皆是。……我在想,這名女子會鍾愛何人的作品?應該是赫伯特之流。”他掀開跪墊,並且撐起唱機櫃的蓋子,唱盤上已經有一張唱片在上麵,他彎下腰看著那張唱片。

  “哎呀!是貝多芬《C小調交響曲》中的行板!”他欣喜地叫著。“馬克漢,你一定知道這一樂章,這是所有行板中最無懈可擊的一首。”他準備啟動唱機,“來點好聽的音樂,或許可以一掃這裏陰霾的氣氛,並且去除我們心中的混亂不安,對不對?”

  馬克漢對他的戲謔並不在意,依舊是無精打采地看著窗外。

  凡斯啟動唱機後,輕輕地把唱針置於唱片上,然後回到客廳。他站在那注視著沙發,專心想著正在調查的問題,我則坐在門旁的藤椅上等待音樂的揚起。這情況讓我感到忐忑,我開始坐立不安起來。一兩分鍾過去了,但是從唱機裏傳來的隻是微弱的雜音而已。凡斯覺得有些奇怪,又走回唱機旁檢查,接著他又重把唱針置於唱片之上。但是他等了幾分鍾,依然沒有音樂出來。

  “真是怪了。”在他更換唱針,並且重新啟動唱機的時候,他嘴裏這麽念著。

  馬克漢此時離開窗邊,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唱盤正在轉動,唱針順著唱片軌跡繞行,但是唱機就是沒有聲音出來。凡斯身體前傾,兩隻手撐在唱機櫃上,一雙眼睛盯著無聲轉動的唱片,一臉狐疑。

  “可能是音箱壞了,”他說,“反正是爛機器一個。”

  “或許,”馬克漢揶揄他,“隻是你搞不來這種廉價的音箱——讓我來幫你。”

  他移到凡斯旁邊,我則是好奇地從他肩膀後麵張望著。一切都顯得好像沒問題,唱針幾乎快走到了唱片軌跡的末端,然而還是隻聽到微弱的雜音而已。

  馬克漢伸手準備拿起音箱檢查,不過這個動作來不及進行,就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就在那一刻,音箱裏突然傳出了幾聲可怕的尖叫聲,接下來又是兩聲讓人不寒而栗的求救聲。我的身體打了一個寒顫,整個頭皮都麻了。

  就在我們三人沉默以對的短暫寂靜後,又出現相同女子明亮清楚的聲音:“不,沒事。我很抱歉。……一切都很好。……請回去吧,不用擔心。”

  唱針已經走到唱片的盡頭,輕輕“哢”的一聲,接著自動停止。緊接下來近乎驚心動魄的沉寂,卻被凡斯吃吃的冷笑聲打破了。

  “好了,老家夥,”他走回客廳後懶洋洋地開口說,“足夠推翻你那所謂無法駁斥的證據了吧!”

  門外這時候傳來用力的敲門聲,那名在外麵值勤的警員探頭進來,一臉的驚惶。

  “沒事,”馬克漢聲音嘶啞地對他說,“需要時我會叫你。”

  凡斯靠在沙發上並拿出另一枝煙,點燃後向上伸直雙手,兩腳同時伸展,就像一個人的身體在強大的壓力解除後突然放鬆那樣。

  “馬克漢,我們一直都像迷途羔羊,”他慢吞吞地說,“好一個不在場證明——唉!如果法律隻有這種能耐,那法律還真是個笨蛋、白癡——好一個不在場證明。馬克漢,我羞於承認,但你我的確都是笨蛋。”

  馬克漢還是一臉茫然地站在唱機旁,他的眼睛像被催眠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泄漏內幕的唱片。他慢慢走進客廳,疲憊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看看你的寶貴證據!”凡斯繼續,“揭開他們的假象後,真相又是如何呢?原來是史帕斯伍德製作的唱片——再容易不過的事了。現今每個人都有能力製作——”

  “的確,他告訴過我,他在長島家中有一個工作室,他經常在那裏製作一些東西。”

  “其實,他不需要那麽大費周章。不過,他的工作室的確可以讓事情進行得更順利。唱片上的聲音隻是他自己的假音——效果可能比真正女人的聲音還要來得好,因為聲音強度夠而且尖銳。至於唱片上的簽條,他隻需要把一般的唱片浸濕撕下即可,然後再把簽條貼在自己製作的那張唱片上。那晚他帶了幾張唱片送給歐黛爾,而這一張就混在其中。等他們從劇院回來後,他就開始導演這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戲,然後小心翼翼地故布疑陣,好讓警方認為隻是典型的竊賊所為。等這一切都結束後,他把唱片放進唱機,啟動後再從容走出她的公寓。他把跪墊和青銅花盆放在唱機櫃上,好讓人以為這唱機很少使用。而這樣的防範也發揮了作用,因為沒有人想到要察看它。接著他要傑梭幫他叫計程車——你看,一切都那麽自然。就在他等車的時候,唱針走到了尖叫聲的部分。他們都清楚地聽到了:由於是深夜,所以聲音格外地清晰。加上隔了一道木頭門,從唱機傳出來的聲音也就不太容易辨識。而且,如果你注意的話,唱機喇叭放在正對門不到三尺的地方。”

  “但是,他的問題是如何和唱片上的回答配合得剛剛好?”

  “再簡單不過了。你記得傑梭告訴我們說,當他們聽到尖叫聲的時候,史帕斯伍德正站在他前麵,一隻手撐在總機上。他隻要看著手表,聽到叫聲後開始計算唱片上的間隔時間,再在唱片上虛擬女人開口回答前適時發問就行了。這一切都在他事先謹慎的算計中。無疑地,他在自己的工作室裏已經排演過了。其實非常簡單,而且絕對不會出差錯。這是一張大尺

  寸的唱片——直徑十二寸——大約需要五分鍾的時間讓唱針走完。這樣一來,在唱片發出尖叫聲之前,他有充分的時間走出去並叫輛計程車。當車子來了之後,他便直赴史杜文生俱樂部,在那兒他遇見了瑞豐法官,並且玩牌一直到淩晨三點。就算沒有遇到瑞豐法官,你放心,他也會找個人來證明他當晚曾在該處現身。”

  馬克漢嚴肅地搖頭。

  “天哪,難怪他一有機會就要我讓他再來看看這間公寓。像這張唱片這麽要命的證據,一定讓他在晚上輾轉難眠。”

  “我相信如果我沒發現這張唱片,他有可能在你一撤駐守警衛後就立刻前來取走。他萬萬沒想到你不讓他再進到公寓。對他而言這的確有點麻煩,但是我想他也不會太擔心,因為他可能還是會在她姨媽前來處理遺物時拿到這張唱片,而且相對地還會更容易些。當然這張唱片是個危機,不過史帕斯伍德不是那種會因為形勢不利而心虛的人。這整件事計劃得夠縝密周詳了,他純粹是敗於意外。”

  “史基呢?”

  “他是另一個不幸的家夥。當史帕斯伍德和金絲雀十一點進來的時候,他躲進了衣櫥裏,眼睜睜看著史帕斯伍德勒死他的愛人,還把公寓翻箱倒櫃弄得亂七八糟。在唱機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淒厲叫聲時,他可能正低頭看著死者。唉!試想,眼睛看著一具被殺害女子的屍體,身後傳來刺耳的慘叫聲,多麽恐怖而讓人心驚呀!即使對這位硬漢湯尼來說,也夠他受的了。他會大意地將手撐在桌上來穩住情緒,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然後史帕斯伍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接著唱片回答了。這種情形一定讓史基滿頭霧水。我猜他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不過很快地就明了這是怎麽一回事。可以想像他當時一定得意地笑了出來。很明顯,他知道誰是凶手——對他來說此刻真是鴻運當頭,就像甘露從天而降一樣,這可是個狠狠敲一筆的大好機會。毫無疑問,他陷入未來過著有錢人生活的幸福幻想中,而且對於史帕斯伍德付出的代價他也認為理所當然。當後來克萊佛打電話進來時,他隻說她外出了,然後設法讓自己離開這裏。”

  “但是我不了解的是,他為什麽不把唱片帶走?”

  “拿走犯罪現場重要的證據?這麽做並不聰明,馬克漢。如果他自己後來拿出這張唱片,史帕斯伍德將會否認這件事,並且反告他陰謀勒索。所以史基決定不管它,並且立刻著手進行勒索史帕斯伍德的計劃。史帕斯伍德無疑地暫時先付了他一部分的勒索金額,並且答應稍後再補足其他的部分,同時取回他的唱片。在他拒絕支付餘款後,史基打電話給你,而且威脅說要把所有事情抖出來,以為這樣可以逼史帕斯伍德付清餘款。嗯,逼是逼了——不過結果卻不如他的預期。史帕斯伍德可能是在上星期六晚上依約和他見麵,假裝要把餘款付給他,但是,卻利用這次見麵勒死了這家夥。真是太符合他的性格了。……史帕斯伍德,一個強悍的家夥。”

  “這整件事情……真是太讓人驚訝了。”

  “現在,我得這麽說。史帕斯伍德做了件令人厭惡的事,而且他做得冷酷、有計劃、不拖泥帶水,典型的商人作風。他知道隻有讓金絲雀死,才能讓他的心靈獲得平靜,她可能做了些令人厭惡的事,所以他安排了這個約會——就像法官作出判決送犯人入獄一樣——然後著手進行捏造一個不在場證明。他的工作和機械一類的東西有些關聯,因此他設計一個和機械有關的不在場證明。而他製造不在場證明的手法再簡單明顯不過——不拐彎抹角,也不複雜。要不是發生所謂不可抗拒的意外,他的安排會成功的。馬克漢,如果這個人嚴密防範的話,意外是不可能發生的。不過史帕斯伍德顯然已經盡他最大可能地做好一切的安排。他想也沒想到,他千方百計地想要再回到這裏卻遭到你的阻止,並且被你扣留了這張唱片;而他也沒料到我喜好音樂,也沒想到我會在這裏借著音樂來找尋心靈的慰藉。此外,當一個人拜訪一位女士的時候,也不會想到還有另外一個家夥躲在衣櫥裏。總之,可憐的肯尼斯實在很倒黴。”

  “別忘了這是一宗極為凶殘的命案。”馬克漢厲聲斥責他。

  “別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老家夥。每個人心靈深處都有個殺人凶手。隻有沒感情的人,才會沒有殺人的渴望。一般人不會殺人,是由於道德因素還是宗教因素?都不是!是因為沒有勇氣——害怕被人發現,或是自己心裏有鬼,或是良心受到譴責。想像一下殺手的心情——把別人弄死,然後從報上讀著相關報導。一國向另一國宣戰常是為了雞毛蒜皮的事,這一來他們才可以毫無顧慮地盡情屠殺。至於史帕斯伍德,不過是有勇氣犯罪的理性動物罷了。”

  “很不幸地,我們的社會還無法接受你的這種論調,”馬克漢說,“人命還是得受到保護的。”

  他站起來走到電話旁,打了電話給希茲。

  “警官,”他下令說,“申請一張逮捕令,然後立刻到史杜文生俱樂部來見我。帶一名你的手下過來——我們將展開逮捕行動。”

  “終於找到有法律效力的證據了,”凡斯興高采烈地說,他穿上外套並拿起帽子和手杖

  。“你的調查過程真是曲折,馬克漢!合乎科學精神的學問對你們這些博學多聞的人來說是一文不值,但一張唱片——哈,完全不同!現在,總算找到不容置疑的證據了吧,是不是?”

  我們走出公寓的時候,馬克漢向那位值勤的警員招手,叫他過來。

  “在我回來之前,”他說,“任何人都不準進入這間公寓——就算有通行令也不行。”

  等我們鑽進了計程車裏,他指示司機載我們到史杜文生俱樂部。

  “那些媒體不是要檢警雙方有進展嗎?好了,他們就要有東西可以報導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老朋友。”

  他說話時看著凡斯,眼神中露出深深感謝,尤勝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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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劇終
( 本章字數:5682 更新時間:2007-2-22 14:40:26)


第30章 劇終

 

  九月十八日,星期二,下午三點三十分

  我們走進史杜文生俱樂部圓形大廳的時候,正好是下午三點半。馬克漢馬上找人叫來俱樂部的經理,然後私下交代了他一些事情。事情一交代完,那位經理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大約五分鍾後又回來了。

  “史帕斯伍德在他的房裏,”他回來後告訴馬克漢。“我叫電工上去測試電燈泡有沒有問題,電工跟我報告說那位先生獨自一人待在房間正在寫東西。”

  “房間號碼?”

  “三四一。”這位經理顯得有些不安。“不會幹擾到其他房客吧,馬克漢先生?”

  “我希望不會。”馬克漢的語氣冷淡。“無論如何,眼前的事遠比你的俱樂部還重要。”

  “太誇張了吧,”經理離開後,凡斯歎氣說,“逮捕史帕斯伍德,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他不是犯人,他和意大利犯罪學家龍布羅索在《犯罪者論》中所謂的天生的罪犯不同。他是理智型的行動主義者。”

  馬克漢低聲嘮叨,不過沒再搭腔。他開始煩躁地在那裏來回踱步,眼睛有所期待地一直盯著俱樂部的大門口。凡斯找了一張舒適的椅子,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

  十分鍾後希茲和史尼金到了,馬克漢立刻帶他們進到一間小包廂,簡單向他們說明找他們來的原因。

  “史帕斯伍德人在樓上,”他說,“我希望逮捕行動盡可能地不要吵到其他房客。”

  “史帕斯伍德!”希茲驚訝地重複著這個名字。“我不了解——”

  “你還不需要了解——”馬克漢打斷他的話,“所有逮捕的責任我負。你獲得授權——如果你需要的話。這樣你滿意了嗎?”

  希茲聳了聳肩。

  “我沒有問題……你說了就算,長官。”他不解地搖著頭,“但是傑梭呢?”

  “繼續關著,他是個重要人證。”

  我們搭電梯來到三樓。史帕斯伍德的房間在這層樓盡頭,正對著麥迪遜廣場。馬克漢繃著一張臉走在最前頭。

  史帕斯伍德在馬克漢敲門後應聲打開了房門,他愉悅地向我們打招呼,並且側身讓我們進去。

  “案子有什麽進展嗎?”他邊問邊把一張椅子推向前來。

  就在這時候,他在燈光下清楚看到了馬克漢的那張臉,隨即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雖然他的表情依舊,不過我發現他的身體突然間緊繃起來。他那冷峻、難以捉摸的眼神慢慢地從馬克漢的臉上移向希茲和史尼金,之後又看向站在後麵的凡斯和我。他僵硬地和我們點著頭。

  沒人開口說話,我感覺到一出悲劇似乎正在上演,而每位演員也都清楚知道自己的台詞是什麽。

  馬克漢仍舊站在那裏,仿佛不願意再前進一步。在他執行的所有任務中,我知道逮捕眼前的犯人是令他最不愉快的一次。他是常人,不會無視於壞人的不幸遭遇。希茲和史尼金則是站了出來,等候著這位檢察官下達命令,好展開他們的逮捕行動。

  史帕斯伍德的目光這回又再落到馬克漢的身上。

  “有什麽事嗎,長官?”他的語氣平靜,連一點顫抖都沒有。

  “你得跟這兩位警官走,史帕斯伍德先生,”馬克漢語氣平和地對他說,他的頭微微傾斜,點著身邊的兩位警官。“因為你謀殺了瑪格麗特·歐黛爾。”

  “哦!”史帕斯伍德的眉毛微微揚起。“難道你已經——發現了什麽?”

  “貝多芬的‘行板’。”

  史帕斯伍德麵無表情。停頓片刻後,他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說得倒是平靜,嘴角泛起的微笑帶著些許悲劇味道。“特別是在我千方百計想要拿到那張唱片卻被你阻擋後。但賭博的輸贏總是無人能預測。”他收起了他的笑容,開始變得嚴肅起來。“你對我已經夠仁慈的了,馬克漢先生,一直都不認為我會是凶手。為了感謝你對我的仁慈,我應該原原本本告訴你,我其實是別無選擇。”

  “你的動機再怎麽強而有力,也不能赦免你的罪。”

  “你認為我是為了尋求減輕罪刑?”史帕斯伍德以一種輕蔑的態度回應馬克漢,“我可不是小學生。我早已知道這麽做背後的代價,但是在衡量輕重後,還是決定冒險一試。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賭博,但我從來不會因為自己孤注一擲的失敗而有所抱怨。再說,除了這麽做我別無選擇。假如我不賭一把碰碰運氣,我注定會輸得更慘。”

  他的表情顯得痛苦不堪。

  “馬克漢先生,這個女人對我提出我根本不可能辦到的要求。她非但在金錢上壓榨我,還要法律的保障、地位、社會名望——這些必須冠了我的姓氏才有可能得到的東西。她要我和我的妻子離婚,然後娶她過門。我不曉得你是否能了解這是多麽過分的要求,你知道嗎?馬克漢先生,我愛我的妻子,也愛我的孩子們。盡管我罪無可恕,但我不會借著解釋這樣的事情來侮辱你的聰明才智。然而這樣的要求會毀了我的一生,徹底粉碎我所擁有的一切,而這完全是為了滿足她的欲望!我拒絕她,她威脅要告訴我妻子我們之間的關係,把我寫給她的信送交到我妻子手上,並且公諸於世——總之,就是要製造我的醜聞;這樣一來,我的一生非毀在她的手上不可,家庭也必定因此破碎,一切就這麽完了。”

  他停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從來就不喜歡和人討價還價,”他平靜地繼續說下去,“我也沒有談判的本事,或許我生來就注定要當個受害者。但我的個性是,要賭就賭到最後一塊錢為止——不管麵對的是什麽樣的危險威脅。在一個星期前的某個五分鍾裏,我終於明白以前那些狂熱分子,是如何在平靜的心情和正義的驅使下,折磨那些威脅著他們的敵人。……我不得不選擇這樣做,

  隻有這樣才能挽救那些我所愛的人免於遭到羞辱和折磨。這意味著我非得冒致命的危險不可。不過我體內澎湃的血液讓我義無反顧,而且無以名之的仇恨所帶給我的痛苦,讓我再也無法忍受。我要用我的一生去賭它一次,我不要再當活死人,盡管機會是如此的渺茫。而我終於還是輸了。”

  他的臉上再次泛起一絲笑容。

  “的確——賭博非贏即輸。……但是千萬別以為我是在抱怨或是尋求同情。我或許對別人說了謊,但是不會對自己不誠實。我厭惡發牢騷的人——那種找借口原諒自己的人——我要你知道這一點。”

  他走到桌子前,拿起一本軟皮封麵的薄書。

  “昨晚,我一直在讀王爾德所寫的《獄中書》。如果我有寫作的天賦,我或許也會寫出同樣的告白。我念一段給你聽,好讓你明白我的意思,至少,不致讓你把‘懦弱’的帽子安在我頭上。”

  他翻開書,開始用一種非常真摯的聲音朗讀其中一段,我們都靜默下來。

  “‘我自甘墮落、自取滅亡。沒有人——不管身份貴賤——需要假他人之手來摧毀自己。我說起來輕鬆容易,不過一定有很多人,至少在這個時候,會相當質疑我這樣的告白。盡管我是如此無情地責備自己,但是記住,我沒有給自己找任何借口。可怕的是世間加諸於我的懲罰,更可怕的是我對自己的毀滅。……一生下來,我就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我盡情享受著一個備受尊崇的姓氏,一個傑出風光的社會地位。……然後人生轉折點出現了。我變得厭倦身在豪門貴族——我寧願降格為社會中最底層的人。……我滿足於任何符合我期望的事情,而且樂此不疲。我忘記了日常生活中的一舉一動會改變一個人的個性,也不在乎發生在周遭的事,是不是有一天會被公開宣揚。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我不再受到支配。我變成了快樂的奴隸。……到最後,我剩下的隻有恥辱。’”

  他把書丟在一旁。

  “你現在知道了嗎,馬克漢先生?”

  馬克漢則是好一陣子都沒說話。

  “你願意談談關於史基的死嗎?”他終於開口問道。

  “那隻豬!”史帕斯伍德極其厭惡地說。“我可以每天都把這樣的人渣殺了,而且把自己當做是這社會的恩人。……沒錯,我殺了他!而且我早該把他殺了,隻是時機一直不對。在我從劇院回到公寓時,躲在衣櫥裏的那個家夥正是史基,而他一定親眼看到我殺了那女人。如果當時我知道他躲在衣櫥裏,我會打破衣櫥當場就把他解決掉。但是我當時怎麽會知道?關上門的衣櫥看來是很自然的事——我想都沒有想過會有人躲在裏麵。而在第二天晚上,他打電話到俱樂部找我。他第一通電話打到我長島的家,得知我留在這裏。在這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他——根本不知道有這號人物的存在。不過,看來他似乎知道我的身份,而且是有備而來——或許我給那女人的錢有一部分跑到他那兒去了。我氣炸了!……他打電話來的時候提到了那張唱片,我知道他想說什麽。我和他約在渥道夫俱樂部大廳碰麵,他告訴我他看到的整個過程:他說的都是事實。他見我相信他說的話後,向我勒索了一大筆錢,數目大到讓我都瞠目結舌。”

  史帕斯伍德不疾不徐、非常沉穩地點燃一根煙。

  “馬克漢先生,我現在已不再是有錢人;事實上,我已經瀕臨破產邊緣。父親留給我的事業在一年前已經被人收購。我在長島的房地產,產權屬於我妻子。很少人知道這些事,但都是事實。縱使我的確已經打算屈從他的威脅,但是叫我拿出史基勒索的價碼是絕對不可能的。無論如何,我還是付了一小筆費用先封他的嘴,並且答應隻要我把錢湊出來,就會把他所要的數目給他。我原本希望進到公寓裏取走那張唱片,這樣一來他就拿我沒轍了。但是我失敗了!所以,當他威脅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時,我隻好答應在上星期六深夜把錢送到他住的地方。我帶著殺他的目的赴約,並且小心翼翼地進入他住的地方。他之前告訴過我在什麽時間、怎麽進去才不會被人發現。一到他房間我立刻動手,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在他來不及防範的第一時間裏我勒住他——讓他一命歸西。然後,鎖上門拿著鑰匙,直截了當地走出那棟房子,接著就回到了這家俱樂部。——我想,經過就是這樣了。”

  凡斯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所以,昨晚當你玩牌加注時,”他說,“這筆數目自是對你非常重要嘍!”

  史帕斯伍德微微笑著。

  “實際上我所有的財產都在桌上了。”

  “不可思議!你為什麽會選擇貝多芬的‘行板’作為那張唱片的簽條?”

  “人算不如天算,”這男人疲憊地說,“我當時認為,如果在我取回和摧毀它之前,萬一有人打開唱機蓋子,這人一定不會想要聽古典音樂,可能會比較喜歡聽流行音樂。”

  “結果卻是不喜歡流行音樂的人發現了它!史帕斯伍德先生,你的手氣注定不好。”

  “是的。如果我有宗教信仰的話,我或許會口中念念有詞要求應得的報應和神的懲罰。”

  “關於珠寶方麵,”馬克漢說,“這不是光明磊落的人會做的事。我並不是在暗示什麽

  ,除非你承認這事情也是你做的。”

  “對於你想問的任何問題我都無話可說,長官。”史帕斯伍德回答。“在文件盒裏找到我寫給她的信後,我把房間翻箱倒櫃弄得淩亂不堪,讓人以為是竊賊幹的——當然,我小心地戴了手套。我拿走那女人的珠寶首飾也是為了同樣的理由。容我插句話,這裏大部分的珠寶首飾都是我給她的。我原先是要把珠寶首飾拿來賄賂史基,但是他不敢接受,最後我決定把這些珠寶首飾丟掉。我把它們包在一張俱樂部的報紙裏,然後丟到費廷洛大廈附近的垃圾桶裏。”

  “你把它們包在《前鋒報》裏,”希茲跟著說,“莫非你知道克萊佛老爹隻看《前鋒報》?”

  “警官!”凡斯斥責說,“史帕斯伍德先生當然不知道這件事——否則他就不會挑《前鋒報》來包了。”

  史帕斯伍德輕蔑卻又同情地朝希茲一笑,接著對凡斯投以感激的眼神後,他轉向馬克漢。

  “在我丟掉珠寶約莫一個小時後,我心生畏懼,擔心那包東西被發現,然後你們會循著那張報紙查到我身上來。於是我買了另一份《前鋒報》,並且把它放回架上。”他停頓片刻。“還有其他要問的嗎?”

  馬克漢點點頭。

  “謝謝你——就這些了。現在我得請你跟這兩位警官走一趟警局。”

  “不過,”史帕斯伍德平靜地說,“我有一個小小的不情之請,馬克漢先生。現在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我希望能寫封信向我妻子交代。但是我希望寫信時旁人不要在這裏打擾。我想你一定很清楚這樣的渴望。這隻會耽擱一會兒的時間。你的人可以站在門邊——我無處可逃的。……勝利者的胸襟在某種程度上是夠寬大的。”

  馬克漢還來不及回答,凡斯已經走向前拍著他的手臂。

  “我相信,”他說,“你不會拒絕史帕斯伍德的要求吧?”

  馬克漢猶豫不決地看著他。

  “那就照凡斯的意思吧。”他默許了史帕斯伍德的要求。

  隨即他要希茲和史尼金到門外等著,而他、凡斯和我則走到隔壁的房間。馬克漢站在門邊宛如守衛般,凡斯則是詭異地笑著走到窗邊,向外看著麥迪遜廣場。

  “唉,馬克漢!”他開了口,“這家夥有點異於常人,你真的不能不佩服他。他是如此思路清晰而且條理分明。”

  馬克漢沒有回應。窗外這座城市午後喧囂的噪音,反倒凸顯了小房間裏的寧靜,寧靜得讓人有一股不祥的感覺。

  就在這時候,隔壁房間傳來一聲震耳的槍聲。

  馬克漢動作很快地推開門。希茲和史尼金這時候已經衝到倒下的史帕斯伍德屍體旁,馬克漢進來時他們正跪在屍體旁。隨即馬克漢掉轉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凡斯。

  “他開槍自殺了!”

  “想也知道。”凡斯說。

  “你——你早知道他會這麽做?”馬克漢氣急敗壞地說。

  “這是相當明顯的事,真的。”

  馬克漢的眼睛閃出怒光。

  “要不是你為他說情——怎麽會給他這個機會?”

  “嘿,嘿,我親愛的朋友!”凡斯教訓他說,“別因為傳統道德而發脾氣。盡管就理論上來說,奪取別人性命是件不道德的事,但是一個人有權決定自己的生與死。自殺是別人從他身上奪不走的權利。在我們現代民主體製裏的父權專製下,我寧可認為這是他惟一擁有的權利,不是嗎?”

  他看了看表,皺皺眉頭。

  “知道嗎?我已經錯過我的音樂會了,都是你這討厭的案子害的。”他說,並且對馬克漢投以迷人的微笑,“現在你反倒來責怪我了。唉,老家夥,你真是忘恩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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