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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朋路雜文詩歌集(四)

(2011-07-22 21:15:33) 下一個

茹朋路雜文詩歌集(四)

我和狗都愛吃罐頭


我愛吃豆豉鯪魚罐頭,鐵道東邊的一家商店賣的價錢比別處便宜幾毛錢,所以我常去那家商店買。最近一天我又去了,依經驗徑直到貨架前取下四罐。這時我看到旁邊有一種以前未見過的罐頭,商標圖案呈花花綠綠的肉丁、果丁、土豆丁狀,頗似源於北歐的廉價食品什錦炒飯。我很吃驚,這種炒飯十分油膩,因含幹酪牛油味很濃,是不能涼吃的。但出於好奇,我順手取了一罐,準備回家嚐嚐,看看是不是我又保守了。


交款時我才發現罐頭上有兩個字:狗食。“對不起,我去換一罐豆豉鯪魚。”我對收銀員說。


我是個愛狗的人,但不養狗,自然無須買狗食罐頭。朋友的狗再可愛我也不會喂它罐頭,否則萬一把狗味饞了,對不起朋友。因為在許多方麵狗有點像兒童。


由於差點吃了狗食,我就有資格談談養狗了。


近代狗文化(相應的還有馬文化等)始於上世紀工業經濟中期的歐美。那裏初期資本積累已經完成,相對穩定的中產階級也以形成,較為廣泛的近代文化科學教育取代了狹隘的小市民思想。這時狗的地位已不僅是人類在生產(狩獵、放牧等),工作(偵察、通訊等)及生活(看家、拉撬、導盲等)方麵的工具,更不是封建貴族的象征,而是家庭的一員(不一定是為了擺脫主人的孤獨),也是社會有序生活的參與者。狗也要有戶籍,也要進行免疫、也要納稅,並且不能亂叫,不侵犯他人,還要參與救護等公益活動。這些都體現了近代家庭的文明程度,也出現了From a dog one can see his home(見狗知主)這句話。


如今這些地區已經進入了工業經濟後期,狗的生活又變了,不但吃罐頭,還有禮服、專用廁所,還要進行美容、見人禮儀訓練,還可以參加運動會、雜技表演,甚至還可以主演電影。這種狗主演的電影沒有人的表演,情節幽默,絕無色情、暴力的場麵。


至於軍犬、警犬、極地雪橇犬及高智慧表演犬則是犬中的精英,不但體質好,長得精神,還要能吃苦耐勞,肯學習。這裏著重談談軍犬。軍犬在軍事上的重要作用是眾所周知的,在軍事史上早就有為立功軍犬樹碑的記載。


上世紀70年代初,我國北部邊境形勢緊張。我聽一位戍邊軍官對我講,為了避免對方破譯我們的無線電信號,當時在邊防線上傳遞信息就靠軍犬。我方的一條能向5個哨所傳遞信息的軍犬被對方全方位連發擊斃了,戰士們非常傷心,揮淚掩埋了它,並向那個小墳頭敬禮。這是我們人類高度文明的表現——應該尊重的就要尊重,不論被尊重的是人還是狗,雖然後者的成就並不在於它發揮了優良的獸性。


抱拳禮暢想曲


春節放假期間,我獨自一人到廠區散步。當我從辦公樓東側的藤蘿架下轉出來時,廣寬兄正好出樓門口,此時我倆相距十來米,但不約而同地抱拳致禮,並遙相問候。


事後我對他說:“廣寬,今天你我抱拳行禮一事突然激發了我,打算寫篇小文,不過文中要點你的名字,如何?”“可以啊!”


我與廣寬經常見麵,不僅每次必打招呼,而且有時還談點“正經事”,但打個哈哈,開個玩笑是一次都不會少的。不過,今天我在此文中是一本正經的,絕不開玩笑。


我嚴肅地指出:應當廢除國際通行的握手禮,以我國的抱拳禮取而代之。


握手禮的來源是大多數人都公認的。中世紀的歐洲騎馬成風,那些戴著手套,握著利劍,一身戎裝的騎士威風了好幾個世紀,形成了一個高級社會階層。不過,這些人並不是見人便殺的。當他們遇到並不打算兵戎相見的人時,則先將劍插入鞘內,以示不動武。但還怕誠意不夠,於是脫下手套(手套必不可少的,一則防磨手,二則防手滑),表示我即使拔劍也還有個再戴手套的準備時間。但還恐怕對方不相信我的友好誠意,幹脆伸手相握,這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出劍了。


其實,天下有識之士早就看出這種禮節的毛病了。


手是人體接觸雜物最多的部位,尤其是右手。醫學告訴我們,您拿了一張肮髒的鈔票,馬上就要沾上千萬個細菌。所以,從衛生角度看,握手前應當先洗手,而且應當握一次,洗一次,握一次,洗一次,如此循環下去才對。


另外,如上所述,握手源於“我不殺你”。這道理本身就講不通。為什麽不互相打殺才算友好呢?難道不友好的人就該刺他一劍嗎?


還有,隻有在很近的距離內才握得到手,二米之外行使不通,這就不能廣示友好。


握手禮的這三大弊端,抱拳禮完全沒有。


比如,在見到廣寬之前,我在藤蘿樹下玩過土,但土中的細菌絕對傳不到他手上,我關心朋友的健康。


其次,我與廣寬從來不存在互刺一劍的念頭(除非我變成野蠻人,視友為敵,但他也不會置我於死地)。而且彼此從不警惕,何必一定握手?


第三,我們相距十幾米,我又行動遲緩,但這一抱拳就全消除了時間、空間距離。


於是,我今天突然大徹大悟,我非提倡抱拳禮不可。我希望大家推舉我出席聯合國大會,在會上我隻提一條建議:以聯合國名義,在全世界廢除握手禮,實行抱拳禮。


由於聯合國是文明人的組織,我相信這議案是會通過的。不過,鑒於人們改變數百年積習之艱難,我打算先辦個抱拳訓練班,不,幹脆叫“抱拳禮大學”,請廣寬為專職教授,他很內行,他告訴我,拳位應達鼻尖。我回家一想,這點很重要,如果隻在肚子部位抱拳,那麽,拜的次數越多,越像兔爺搗蒜,雖然您是極為友好的。至於校址,先設在北區,等以後前來習禮的各國人士多時,再建分校。


在這裏有必要申明,我提倡抱拳禮並不是由於我是文明古國禮儀之邦的中國人,而是由於我認為,哪種禮節最科學,沒有副作用,我就提倡它。


不過,人是不可一日無禮的,所以,在抱拳禮成為全球法定禮節之前,還是請施行握手禮。


我愛唱歌


我愛唱歌,愛了60多年,今後還會愛下去。如今每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還活著時,便會躺在床上哼上幾句。妻子、女兒見多不怪,知道我是在報喜:我又看到了白天!


記得上大學不久,一天我去吃午飯,走到食堂門口,正趕上擴音器裏播放《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我立即站住了。聽,聽,我現在是在什麽地方?這裏是清華園麽?不,眼前是一片大草原。“茹朋路,你發什麽愣?吃飯啦!”一個同學喚醒了我。“等一等,最後結尾應該是高八度拖長,輕聲。”這位同學也愛好音樂,但隻搞器樂。聽我一說,他也駐足聽了起來。


我榮獲“右派”封號後,要幹重體力勞動。即使在幹活時,我也沒忘記唱歌。當我邊幹活邊唱《桑塔露琪婭》時,心中真有隨微波起伏,隨清風蕩漾的感覺,而那些“左”君們則把臉繃的緊緊的,量他們也沒有膽量與我合唱。


兩年後,我從“正牌右派”降格為“副牌右派”(官方語言叫“摘帽右派”),我工作的單位是中央部屬科技部門。這時,我參加了合唱團,還對外演出過。由於當時全國鬧饑荒,人吃不飽,革命幹勁就差了,這時需要的是鼓舞士氣,我們唱的都是那些鬥誌昂揚的歌曲。在鼓舞別人之前首先鼓舞了我自己。


“文革”中我有幸未被劃入什麽“敵矛”(敵我矛盾)或“人矛”(人民內部矛盾)之列,所以還是可以自由歌唱的。那時在食堂吃飯前要對著某人肖像唱革命歌曲。由於我當時的嗓音比現在高,而且唱得很認真,大家都認為我唱得不錯,後來還讓我教大家唱。


80年代中期,當黨支部召開黨員大會討論我的入黨轉正問題時,當時的黨委杜書記批評我:“你怎麽能在辦公室內想唱就唱!聲音還那麽大,人家其他同誌有意見。”開始我還有點接受不了:“黨章裏也沒規定不許唱歌,誰有意見也沒用!”後來又一想,人家說的有道理,共產黨員要替別人著想,別說我這個“二把刀”唱歌的,就算是國家一級歌唱家如果總是冷不丁地在您耳邊來上一嗓子,您煩不煩?更何況人家正在計算結構受力條件。所以,我就忍了一段時間,其難受程度如戒煙差不多。後來又犯癮了,直到今天,隻不過不在辦公室裏唱了,有時也擾民,所以今後還要注意時間地點。


後來,中外交流越來越民間化,在一次在某學院舉辦的聖誕節晚會上,我用英語與七八個國家級的老師們合唱《友誼地久天長》,歌畢,一位與我並肩拉手唱歌的洋老太太地我說:“請問先生尊姓大名”(Excuse me, but could tell me your name?)這在現代英語中是非常客氣的問句。由此可見,歌唱可以引發共鳴,可以引起互相之間的好感。


北新總部的內部環境非常好,有草有樹,我經常在草坪前、綠樹下唱歌。前兩年有一天,我正在北新中路的樹下唱歌,一位前來求職的小夥子路過我身旁,駐足聽了起來,一直聽我唱完。我們隨便交談了幾句,過後我就把這事忘了。後來他又見到了我:“您還認識我麽?去年您在這裏唱歌••••••”哦,這一下想了起來。這時他已經是北新人了。


這倒引起了我的遐想:如果唱歌能使人駐足北新的話,那麽我們北新的同仁倒不妨都學學唱歌,利用唱歌宣傳我們的文化理念,吸引更多的人才投入北新的事業,擴大北新的影響。


當然,唱歌不一定能有像我所說的那麽大作用,但它畢竟對人類社會隻有好處,而沒有一點壞處,我們何樂而不為呢?人要學會能歌善舞,世界上的發達民族都是敢唱敢跳的。這是人體資源的文明利用。目前許多青年人還是很喜歡唱歌跳舞的,但還不夠普及。我真希望未來的年輕人都是唱歌跳舞的能手,那時我們的國家將是一個歡樂的海洋。


關於初期現象


22年前,我國開始了改革開放,人們的思想從極“左”思潮的羈絆中解放出來,金錢從此不再被看成罪惡之源,於是,人們便開始努力追求了。首先獲得的人,自然覺得光彩些。這就好比賽跑一樣,跑在前麵的人感覺到後麵有人追就要更快地跑,而後麵的人眼看自己被甩在了後麵也不甘心,就拚命去追,於是人們就都動了起來,最後,連不想跑的人也不得不跑。所以說,先行者有功。


當時北京昌平有個小夥子,他有個親戚在縣裏當個什麽官,手中有點權。那時我國正對中東某個非常有錢但國際上沒有人認為它是發達社會的國家進行援建,需要勞務,這個小夥子便走了親戚的後門,出國做勞務去了。


兩年後他回來了。有一天我偶然去他家,他把從國外帶回來的“八大件”展示給我看,有電視機、錄音機、洗衣機,可能還有個電熨鬥。他興致勃勃地對我說:“四姐夫(這是鄉親們對我的稱呼,隻因為我妻子在家中排行老四,其實我們並沒有親戚關係),你們當工程師的有麽?”當然,我知道他指的是“八大件”。“沒有,我祝賀你!”我這樣講並非出於應付,而是一片真心,因為我既沒有自卑感,也不嫉妒人家,這點可指天為誓。我為他高興的理由是:第一,這是人家血汗錢換來的;第二,他所去的國家氣候十分惡劣,他有膽量去那裏賺外國人的錢,而且自己拿的是小頭,大頭外匯歸國家所有;第三,他是農民中的先進分子,思想上不保守;第四,他坦率,不隱藏自己的感情;第五,他沒有拿我當外人,一言擊中我的不足之處,這才叫朋友。我自愧的是,他這幾條我都不具備。


下麵所敘述的這件事也是改革開放初期筆者親身經曆。有一位女士是南京人,長得很漂亮,嫁給了一位印尼歸僑。此歸僑畢業於國內某音樂學院。當時,夫婦二人工資總計90餘元,外加演出補貼十幾元,上有退休的老工人父親和沒有工作的母親,下有一正在上學的女兒。一開放,這位歸僑便去了香港,專教富家子女彈鋼琴,很快就致了富,把妻女接到香港去住了。這一天,是她回來探親後又返回香港,許多親朋好友都到車站為她送行。當然筆者也在場。當女士進入軟臥車廂後,她的妹妹急急忙忙地跑到車窗口:“阿姐!阿姐!娘怕你路上餓,叫你帶上這包點心。”“誰要這東西!這裏有餐車,拿回去!”妹妹不知所措,看著旁邊的S君:“這••••••”“你回去告訴伯母,就說火車經開走了。”


回家的路上S告訴我,這對夫婦還是很孝敬二老的,女士之所以這樣說可能是由於當時在場的人很多••••••


以上所講述的兩個故事,本人把它們統稱為“初期現象”。


我這個人從來不嫉妒,也不羨慕任何人(但景仰偉人,敬佩英雄及致力於事業的人),相反,我希望別人有點成功自豪感,甚至對我示傲,因為這比一個社會中人人自輕自賤強多了。我尊重別人的生活方式,因為社會生活本來就應該是豐富多彩的,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按照一種方式生活,整個社會將變得多麽枯燥乏味!不過,我以為人生的目的之一是要追求物質與精神的高水平統一。我也從來不相信人類的物質發達與素質提高會自然地統一。“衣食足而後君子。”這句話當然是唯物的,不過,“君子”是教育出來的,不是吃出來的。其實,自我教育並不一定要花錢。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難道看見三個人走路就要付款麽?大約在6年前,一位英國女教師在北京講授歐洲史課程時說,她認為孔子這句話很有道理,還補充了一句:Learn the positive from the negative part of history (從反麵中學習正麵的東西。這是曆史的一部分)。現在我也要補充一句:“Not the reverse (不是相反)。出於禮貌,我當時沒有對她說。


在本文中我談的都是別人的“初期現象”,並沒有談及我自己的初期現象,我是故意這麽做的,也沒有人規定,寫文章必須談論自己。難道讀者會不寬容我麽?其實,隻要有新事物出現就不可避免地會有初期現象,誰也擺脫不掉。也正因為如此,人生才豐富多彩,值得一活,盡管曲折。


聚餐


本人已經進入垂暮之年,當年的同窗自然也都老了,但值得欣慰的是,現在還活著的與我相識60年的老同學大都身體健康,行動自如,這倒使我這個行動不便的同學占了許多便宜。我占的便宜是多方麵的,有的不便公開講,但今天談的是可以公開的——聚餐上的便宜。


上次同學們在我這寒舍聚會時,我對女同學S說:“我想吃俄式家常飯。”“這好辦。”她說。我當時的想法是,由我備好材料,由她擔任廚師,我給她打下手,同時也向她學學如何做俄餐。


今年春節她打來電話:“茹朋路,通知你,初五上午10點,我們兩口子(S和L)以及F、Z、Q三位同學到你那裏聚餐。”“需要我準備什麽?”“不用,我一切都準備好了。”


為了進一步落實,我又分別給F、Z、Q打了電話:“你知道麽?S叫你初五來我這裏吃俄餐。”“知道了,我們先商量好了才通知你的。”“你們不要帶任何禮物來。”F及Z答應不帶,但Q說:“我本人什麽也不給你帶,不過,幾個月前貴州的Y同學來京時給你帶來了幹牛肉,並叮囑餐一定交到你手裏。”“那當然可以。”


幸好我家還能湊出幾副刀叉,吃西餐嘛,還是不宜用筷子的。不過,飲料總是要準備的。我立即想到了格瓦斯(俄羅斯特有的一種傳統汽水)。我到天客隆去買,不料售貨小姐根本不知道格瓦斯是什麽。“俄國汽水?沒聽說過。”我當然知道,城裏大的洋雜貨店裏肯定能夠買到,無奈我沒有這份體力,隻得買了沒有任何民族風味的雪碧。我的這些同學沒有一個喝酒的,甚至連可口可樂都不喝。上次聚會準備的可樂就沒有人動,最後這些玩意全都便宜了我女兒。


初五那天,S及L夫婦提著兩個大兜子來了,進門後一件一件地打開,有素沙拉、羅鬆湯、土豆泥、洋火腿(bacon)、酸黃瓜、奶酪、黑麵包,還有幾樣小吃。S把我妻子叫到廚房,告訴她煮羅鬆湯時先下紫蘿卜,依次是土豆片、洋白菜及洋蔥,最後將番茄醬炒一下放進去。S還指點她如何煎火腿。操作過程中S還不時到廚房進行質量監督,以保證完全按照程序操作。


不一會兒,菜齊了,各自舉刀叉。


妻子負責上菜,即將每道菜端到每人麵前,由其自選。其中有一道小吃是油炸花生米,我未取。S盯著我說:“這是他(指其丈夫L)親自炸的。”我立即說:“那我吃,我吃。”她知道我最愛吃素沙拉,便用手勢示意我多取,這倒正合我意。我不知道一片麵包上到底抹多厚的奶酪才算正規,我說:“S,給我抹一片。”她照辦了。於是我學會了。今天的主人本來就應當是S,我們大家,包括S的丈夫L,隻能算是客。


我自50年代中期就常去當時的莫斯科餐廳,現在是去不了啦,也沒有興趣了。如與那雪花大廳相比,我這鬥室隻能算個窩棚。不過,若論這頓俄餐的氣氛,卻是在其它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論味道也絕對不差。我之所以說它味道不差是有一定道理的。S、L和F都在莫斯科上過5年大學,以後又經常往返於北京、莫斯科之間,Z和Q也曾經在國外進修、講學,他們在對俄餐的品嚐、鑒別方麵應該說是具有一定水平的,可這次他們連湯都喝光了。


我們這幾個老頭、老太太吃、喝、笑、唱,但也談及個人及老同學的喜與悲。在我們的老同學中有兩位留蘇同學在“文革”中遭了厄運,一位跳了樓,另一位上了吊;F則被當作特務關入土牢一年半,後來又被派往烏克蘭。大家毫無顧忌地想說就說,想笑就笑,說到高興處互相擁抱,說到悲哀處心心一同。就這樣,我們在說笑和回憶中不知不覺地過了五個小時。連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是憑著什麽力量堅持下來的?這大概就是精神力量吧!


送他們走的時候,我的眼睛有點濕潤了,但並沒有落淚,因為我知道,隻要我活著,相見並不難,一則他(她)們身體都很好,二則,北京市並不太大。


這次,我又占了便宜,但沒有學到手藝,至今仍不知怎麽拌俄式沙拉。當然,雜牌的沙拉還是會拌的。看來,我隻能停留在這個水平上了。


日本法西斯統治下的童年小憶


我今年62周歲,從4到12歲整整八年生活在日本人統治下的北京西單一帶。現將幾件童年時代經曆過的小事忠實地寫出來,以紀念抗戰勝利五十周年。


收屍車


我上學必須經西單路口。每年冬天早上,經常看到凍餓而死的人臥倒在路口以西的路上(現西單劇場附近)。日本人用舊卡車裝上黑鐵皮,改裝成一種外形近似於今日冷凍車的悶罐子車來收撿屍體,或三五具一二具不等。我們同學們到校後常說:今天又有收屍車了。


棒子麵


同班同學中近80%(我是其中之一)常年所帶的午飯是玉米麵窩頭。有個姓聞的同學,他的窩頭內夾有大蔥根,以充菜用。誰帶糖窩頭便算上品了,老師也要嚐一口。奇怪的是,年僅十歲的同學們沒有取笑更窮的同學的。看來,社會大環境對少年的生活觀念有極大影響。


吸毒館


西單路口東北角有一家鴉片煙館。我們好奇,幾個同學進去看過(兒童禁止入內),但見十數人作弓蝦狀臥於統輔上,一人一燈一槍,煙雲繚繞。


狼狗群


在今民族宮附近原有一個大宅門,日本人在此對中國人施酷刑。但每日上學必經此凶宅。門內有軍犬數條,其型碩大,有時突然竄出來直撲我們。狗是用長鐵鏈拴住的,所以未聞有同學受害。放狗目的乃驚嚇兒童作為法西斯取樂,也許為訓狗。


語文課


二年級語文張老師,年四十開外,一日上課忽淚流滿麵,說:東三省丟了,東四省也丟了(包括熱河),華北也丟了••••••當時整個教室非常安靜,絕無見老師失態而竊語失笑等。要知道當時我們才隻有九歲。那時日本教官已駐入學校,張教師旋即不見了,一位女老師來上課了。


日語課


按日本習慣,每上課時全體起立,弓身用日語呼“老師你好”,日文發音是:森賽歐哈優苟砸依瑪斯。我們諧其音大呼:孫子,我哈腰,狗咂你媽吃!日本鬼子見學生如此認真學習,大喜,連稱:優路西達內(很好)。


傳染病


不隻一次地出現這種情況,放學回家,見到某戶的兩側扣用一條草繩攔住行人,戶內滿地石灰,發出濃濃刺鼻的石碳酸味。於是便知道此戶人家得了傳染病,且病人亡矣。


街坊老王,人力車夫,病倒後尚未斷氣,即被拖到永定門外埋“屍”消毒。其實,他死於貧困並非傳染病。


高橋診所


某日下學與同學結伴而行,一同學不小心跌了一跤,身上帶的玻璃瓶(裝水用)碎了,紮的他膝蓋鮮血直流。我等忙將其扶入錦什坊街路西一家小醫院。醫院整潔異常,一身著白衣的老者當即消毒包紮。當他開口時我們方知進了日本醫院,老者說:放心吧,他沒事的,錢的不要不要的。出門後回頭一看,牌子上寫著高橋診所。


燒當鋪


學校以西約200米處有一小開闊地,日本人建了一座二層小樓,通體純白,在灰矮的小胡同群中頗為顯眼。這是一家當鋪,還兼放高利貸。樓建成後一連三次失火,終未開業。某日聞救火車聲,休息時前往觀看救火。記得一消防隊員手執水龍頭漫地而射並與圍觀群眾笑談。孤樓失火,無以殃及,幸哉。


偶得ABC


題解:ABC在英語中代表“初步”、“入門”等,比如:The ABC of English——英語入門。


[A]小Y是我大學同學的女兒,事父甚孝,畢業於某經貿大學,供職於英國一家老牌銀行在京分行,現年不到30歲。這家銀行直接受倫敦指揮。在行裏她月薪不算高,隻有5000元。小Y已婚,有私人汽車及普通房產。


一天,我給她打電話,索要他父親在《上海灘》雜誌上發表的特約連載文章。交談中她說“叔叔,您能給我找個教英語的工作嗎?”“你想棄商從學,將來當教授?”“不想當,也不夠資格。”“那麽,是因為人事關係不順心,不習慣洋人那套製度,還是太累?”“都不是。外企中同事關係很簡單,老牌銀行運作非常規範。”“那你到底為麽要換工作?”“我就是愛教孩子英語,你不用想別的。您怎麽和我爸爸一樣?”“換了工作你就連5000元也掙不到了。”“我知道。”


既然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就認真地為她找門路了。目前我國學英語成風,但能學到實戰能力英語水平的並不多。語言學界一致認為,少年時代是學外語的最佳時期。教孩子學英語的樂趣我是略知一二的,雖然對某些人我隻說這是為了賺錢。其實,當年憑外語這點手藝賺點洋錢,我還是能做到的。隻不過年紀大了,不願意一輩子聽別人派活。我自選教小孩英語,聽到他們洋文朗朗,自己似乎也回到了童年。純粹是一種享受——Simplicity is enjoyment。


後來我把小Y這事告訴了我的那位同學,他說:“朋路,你千萬別管這毛丫頭的事,她淨胡鬧!”


既然父女相左,我就不便多管了。再說,我根本分不清誰對誰錯。若幹年前,在一次私家聚會上,一位英國曆史教授說:“現在人工作絕大多數是為了過日子,而不是為了興趣。”“您的工作呢?”我問。“一言難盡。哦,上帝的安排吧!”他一笑。


我絕對不是說人在非自選興趣工作中不會產生興趣。恰恰相反,不僅可以產生興趣,完全可以幹出一番事業來。人往高處走,行行出狀元。但這是另一個話題了。


[B]十年前我在外文報刊上讀到了這樣一條短消息:美國一對夫妻生了一個男嬰,這小東西身體健壯,但雙足各有四趾,即小趾不明顯。這對夫妻認為是個畸形兒,於是求醫做手術以期恢複五趾。美國外科發達,絕對可行。


不過這件事被兩位遺傳學家知道了,他們急忙向這對夫妻道喜:“恭喜!恭喜!”夫妻不解地問:“您這是什麽意思?”“我們早就想過,人類的小趾早晚要退化掉,但沒想到在我們有生之年就出現了。”“我們是怕孩子將來比別人跑得慢。”“不會的,您的兒子即使將來不比別人跑得快,也絕不會更慢。”


一般而言,美國人科學水平較高,但也沒有高到人人是科學家的水平。美國人思想開放,但也沒有開放到願意將兒子當作科學預見驗證物的程度。所以,原文並沒有報道這對夫妻當即接受了科學家的看法。至於以後是否接受了,或者堅持做了手術,就不得而知了。


30年前在大草原上,我有幸看到過數百匹馬奔騰,那震撼人心的場麵令我至今記憶猶新。現行的大學生物係課本《普通動物學》(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上說,馬的祖先——5400萬年前的始馬是前肢四趾,後肢三趾。現代馬是一趾。這完全符合1809年科學進化論創始者——法國人拉馬克在其《動物哲學》一書中提出的和一定律——用進廢退。


如果這兩位科學家是正確的話,那麽,人類成為四趾動物至少也是幾百萬年以後的事情了。到那時,五趾人就是化石了。


我並不是說隻有科學家才能分辨出畸形與正常。我們這些普通人都有一定的科學常識,足以分辨日常生活中的畸形與正常。但隻有科學家才能說出道理來,我們往往隻能看到表麵現象。


[C]10年前我體檢,一位女大夫摸著我的脖子說:“你有個腫瘤。”“多大?”“2cm。”“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良性的,不過有癌變的可能。”“百分比是多少?”“百分之二。”“癌變要多長時間?”“20年。”“謝謝。”“你做不做手術?”“不做。”


這筆帳我是這樣算的:我當年60歲,就算我屬於那百分之二,但還要等上20年,即我在80歲時才能得上這種癌,可是我從來就沒想過能活到80歲。


我是學過結構力學的,這門科學中有條“等強度原理”,即一個結構中,任何一個部位破壞,整個結構就破壞了,其它部位再強也沒有用。這個脖子並不是我整個身體最薄弱的部位。


但是我絕對不是提倡有病不治,更不是反對長壽。我也絕對不愛那瘤子。如果20歲時發現這危險的家夥,我一定割掉它。不,50也割!可怕的是,至今我弄不清這家夥是怎麽長出來的,反正不是娘胎帶來的。


其憤也樂


十三年前,某日我來到辦公室(14號樓)上班,正準備翻譯那些似乎永遠譯不完的德文資料。忽然領導找我:老茹,準備一些必要的有關我廠石膏板標準及吊掛件資料,馬上到北京飯店去談判。


我們一行四人立即乘一輛老舊的臥車直開北京飯店。後得知這次會談是要拍板定案的,我們做不了主,於是掛電話請主管廠長到會,司機立即回廠接人。


長期等待的時候出了個小難題。大廳西側是一張張整潔的小方桌,但我們不敢去坐,因為一坐下就有服務小姐上前伺候,我們花不起這錢。於是大家隻好擠坐在過廳的長椅上。


港商四十餘歲,帶著他那嬌滴滴的、二十歲上下的“妹妹”(實乃出差夫人)從樓上住房下來了,我們握手寒喧。


少頃主管廠長到,我們立即起立,畢恭畢敬向他致意,一付下級對上級尊畏之態。其實我們心裏明白,這主要是為了提高我們堂堂國營大廠的領導形象,給對手看看,私下再開玩笑不遲。


談判在崇文飯店11層會議室舉行。共四方:A方(請恕我不敢直言其名),港商,施工單位及我廠。議題:某特級飯店(請恕我不敢直言其名)內裝修石膏板供應,吊掛配件供應及施工問題。


總投資140萬美元,我廠供應石膏板70萬美元,已由廠內其他部門議定,無庸再議。但還有70萬美元的吊掛件,是我廠與港商必爭之地。


主管廠長力主由我廠組織供應,港商力爭,商戰馬上升溫。不料在高溫中,A方居然說出:我這可不是打哈哈!你們能保證及時供貨嗎?你們那玩意又粗又重!後又加上一句:你們那些高參們(顯然是指我們四人)有什麽高招能保證飯店的工期及質量!


這種粗俗的言語使我們怒發衝冠,心中十分厭惡,幾欲發作,終強壓下去了。我廠畢竟年輕、立足未穩,不可因小失大。這憤怒與其說是爭不到70萬美元,勿寧說是推遲了我廠加速製造配件的良機。談判無結果。


中午沒有招待餐,我們在崇內大街上花了塊八毛錢吃了頓飯。


下午會上,港商說: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星期六,我飛返香港,一周內將樣品空寄到你們廠。


於是定了案。我們默默的回了廠。


一周後我們果然收到了樣品,比我們試製的產品精細輕巧,品種齊全。


這樣一件小插曲似乎到此結束了。


但十幾年後,我退出了競技舞台,每天看到我廠蒸蒸日上的情景時,總要回首曆曆瑣事。想起這年小事時,心中總有種甜滋滋的感覺。這大概正如古人雲:“為業而憤,其怒也樂;為私而歌,其曲也悲。為公而戰,其敗也榮;為己而爭,其勝也辱”的原因吧。


人貴在知己錯


這個題目看起來有點教訓人的味道。其實,我絕無此等膽量,也根本無此想法,談的不過是我自身諸多錯誤中的一則。由於想不出恰當的字眼,才起了這個名大於實的題目。


我沒有受過規範的漢字訓練。大學學的是工程技術,根本沒有語文課。中、小學上的都是典型的重理輕文(但不輕外文)的學校。這種學曆對我寫文稿帶來了極大的不利,表現出來的便是提筆就出錯。


首先是錯別字多,其次是病句多,其三是段落不明,最後是全文欠妥。


讀者會問:既然如此,你寫的東西根本不合格,那為什麽本報還登過你的幾篇呢?


這是報社編輯們給我做了嫁衣裳。人家拿到我的手稿後逐字核對,逐句斟酌,逐段分析,最後全文處理。


我屢出文字錯誤,其原因有四。


第一、老師教給我的就是錯的。我少年時,教育體製沒有現在這麽統一,教師來自五湖四海,本身各有師承,於是,很可能我的錯誤來自我的師爺師奶,甚至祖師。這是時代所限,不能責怪古人或老人。沒有他們,我連犯文字錯誤的機會都不會有,因為我已是文盲。豈止是文盲,說不定還會幹出什麽蠢事、渾事,甚至幹脆就是一個徒具人形的野蠻動物。


第二、懶。我對自己的遣詞用字是產生過懷疑的,而且手頭上總是放著一本新華字典,可一犯懶便不去查,認為反正有編輯把關。讓別人給我幹事,認為理所當然,這是懶而貪。


第三、急於求成。文稿寫完了,本應放幾天再投出去才是,我又不像戰地記者,完全可以趁這幾天推敲一番,修改一下。人家大文豪有時要改幾遍甚至幾十遍,相比之下我這小文又算什麽。可我性急,書就便投。投後果然自覺有錯誤,比如“卿卿多多”,我寫成“唧唧多多”,這屬錯字,又比如“於是我請求(電車)司機開門下車”,而我的原文是“於是我請求司機開門,讓我下車”,這屬病句。但稿已投出便沒有膽量去報社更正了。因為如果人家根本不準備錄用我的文章,我去更正豈不自討沒趣。


第四、自己亂學出來的錯,隨大流的錯,或者自以為是而造出來的錯。這種錯最可怕,很不容易改正,因為根本不知道錯在哪裏,此乃人生之忌也。編輯糾正我的大概主要是這種錯。


不管是哪種錯,反正編輯都給我改了,於是我非常感謝,也曾向他(她)們麵謝,而人家隻是輕聲地說一句:這是我們的工作。


可是,作為“錯誤源”的我又該如何想呢?總不能這麽長此下去吧。我應當從改錯者的角度看看,犯錯者的我。


我當然不能保證今後文字上不再出錯。可我要做到,或者說盡力做到知錯在先,知錯必改,下不為例。我非常佩服知己錯的人,要向他們學習,所以取題“人貴在知己錯”。這當然是大題小作,但我說的全是心裏話,如果言不由衷,天打五雷轟,因為我又錯了,屬於品德上的錯,這比文字之錯大多啦!


謝糾正我者


啞巴不會犯語言錯誤,文盲不會犯文字錯誤,但鄙人尚識得幾行文字,又未因病致啞,所以有可能犯這兩方麵的錯誤,再加之鄙人愛亂說亂寫,就更增加了犯錯誤的概率。而聽者、讀者中不乏行家裏手,於是經常糾正我,我對此非常感激。因為這說明,第一、人家還肯理睬我,第二,我還有資格向人家學習,雖然指望我有多麽大的進步是不可能了。


某日我與醫院的陳大夫談話,我想表達的意思是,一個人本來還有能力為社會幹點小事,但因怕身體出事,便放棄了。我說了一句:“真是力不從心啊!”陳大夫馬上糾正我:“不對,這叫心不從力。”顯然,是我詞不達意了。


有一次我對宋總說,員工要有團隊精神,員工對企業要有依附感,宋總立即糾正我:“應當說歸屬感。”細一琢磨,宋總糾正的有道理,如果照我的說法辦企業,不僅團結不了員工,而且又變成大鍋飯了。


我有一名同學是著名的核物理學家。我對他說:“你死後,北大可能會給你立個銅像,希望刻上我的下列話:此君在原子核內鑽了一輩子,但外麵社會是什麽樣子就不清楚了。”後來我和王總(鴻禧)說起這件事,他說:“你這話太羅嗦了,應當說:此人原子核內知之甚詳,原子核外不甚了了。”我立即采納了他的意見。


有一次我與一位女工程師談及人類起源及人類作為一個物種的壽命問題,她聽罷說:“你這是五、六十年代的觀點了。你應該看看××書、××論文,那裏麵有許多新觀點。”我啞口無言。這時我才感到自己在知識方麵的老化,需要不斷“充電”。


孩子們也在不斷地糾正我。有一次我給他們講zebra一詞,我在黑板上寫了“班馬”兩字,孩子們瞪大了眼睛笑道:“什麽?上下班騎的馬?”小小孩子手中這條又細又軟的鞭子,抽得我心裏暖洋洋的。從小孩子這種求真、求實精神看到了我們民族的希望。請相信,未來我們的民族必將有高度的科學文化。當然,在文字方麵糾正我最多的還是集團報社的諸位編輯。


我寫東西從來不留底稿,因為不值得一留。但每當有稿件被采用後,我總是看一看被修正了多少(這點記憶力我還是有的),我要從人家的改稿中學些什麽。比如《抱拳禮暢想曲》一文,本來是我與廣寬兄偶然間交流後,倉促而就的,自然推敲不夠。見報後我發現,稿件被修改了七、八處之多,而且那啟承轉合處理得極為得當。於是我破天荒地到編輯部去詢問是哪位編輯改的,問清楚後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與其握手表示謝意。這隻是其中一例,這些年來幾位編輯大概為我改過幾百處錯誤了。


鄙人念過幾天書,大小算個知識分子,但仍然經常說錯話,寫錯字,不斷有人糾正我,因為我不可能把方方麵麵的知識都學深學透,在這方麵可能不如A君,在那方麵可能又不如B君,正是大家的糾正使我學到了許多新東西。在此衷心感謝那些糾正過我或將會糾正我的諸君!


買鞋是小事


家母生於1900年,也就是鬧八國聯軍那年。那時婦女纏足的習俗尚存,母親也裹了一陣子,但在辛亥革命(1911年)前夕就不裹了,這叫“解放腳”。所以她的腳型還算是正常的,但偏小,於是買到合適的鞋就比較困難了,老年時尤難。


1971年,頭號政治運動—“文革”勢頭未減。還好,這不是戰爭,所以,北京及我家的生活還算正常。一天,母親從西單買到了一雙非常滿意的鞋是皮底禮服呢麵的中式便鞋。她覺得這種鞋難得,想再買一雙備換。店家說:“老太太,這種鞋是上海出的,我們的進貨賣完了。”


恰巧此時我又要去上海辦點工程技術的事。母親得知後,便用硬紙板剪下了那雙鞋的內底樣,叫我到上海去買。


抵上海後,我看了許多家商店也沒有見到這種鞋後來,我走進了南京路上一家鋪麵不大的布鞋專賣店,果然看到了貨架上有這種鞋。


當時小櫃台前擠滿了人,而且都是青年人。這不奇怪,凡事經曆過“文革”的人都知道,當時布鞋、布帽、布衣、布包最革命。其實,衣著隻反映一個時代,並不代表一個人的好壞。


我一生不擠買,於是站在人群後麵等待,我下了鐵心,難道一直等到打打烊還輪不上我買嗎?


“老司服儂剛臥白,馬薩格匣子?”(老師傅,您剛下班,買什麽鞋?)一位年輕售貨員小姐隔著人群問我。我當時穿著一身洗得微泛白的藍色勞動布工作服,又加上五天沒刮胡子,人長得本來就不細白,當然是老工人模樣。


殊不知本人是這場運動漏網者,突然被人尊敬,受寵若驚,竟然語塞。我當時還是能講點洋涇浜上海話,此時也講不出來了,這就是所謂得意而不知所以吧。


我對小姐微笑點頭敬禮,下意識地用右手對著貨架自上而下地比劃個四,她點點頭;再從左向右比劃個六,她又點點頭。當時這個四六不一定是真實數字。她明白了我要買的是第四排的第六雙。我順手遞過鞋底樣,她接過去對著這雙鞋試了試,不合尺寸。後來她蹲在櫃台下找了一會兒,最後拿出了一雙,高舉過人頭,將底樣放在鞋內用手搓幾下,底樣紋絲不動。她微笑向我示意,我回以微笑並低下頭彎下腰致謝,然後付款。


這時有人對小姐說:“伊拉儂薩寧?”(他是你什麽人?)“伊拉老工寧,亦的殘佛寧,儂勿早姑?”(他是老工人,又是殘廢人,你不照顧一下嗎?)


聽了這話,許多年輕人向我微笑點頭,我向大家敬禮,然後走出店門又匯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之後我對許多朋友講過這種事。有人報以一笑,說我是出洋相裝啞巴找便宜,還沾沾自喜。其實憑良心說話,我當時就是下意識的。請問,誰沒有用過手勢、臉色?


如今我實齡70了,我發現幫助我這個拄拐移步者的人越來越多。比如,在商店裏總會有年輕人要攙扶我。我對他們說:“謝謝你們,我將盡量自己走。”


盡管我們的青壯年知書達理具有同情心,但年齡不是資本。我們老年人萬萬不可強求青壯年尊敬我們。“尊敬他人永遠出自內心”隻不過隨著社會教育水平的提高,代代新人不斷地踏入社會,欺老怕壯等淺層次現象會越來越少。人們會從自身高素質行為中獲得自重。


尊重他人永遠不會貶低自己,被人尊重也不說明您有多麽高貴。互相尊重隻不過是高文明群體的普遍行為罷了。可惜我沒有做好,經常失利,傷人不利己,將本該為友者推了出去。


與君共勉新千年


每每與青年朋友交談總受益匪淺,對直言糾正我思想陳舊及言行不妥者尤為心悅。諸君蓬勃向上,禮貌大度,思維敏捷,常令我為之一振,乃至情不自禁而拍肩擁抱。唯時光不可逆,自然規律不可拒,無緣與諸君共同為社會進步做貢獻,今借古調一韻與諸君共勉進入新千年。


七年小成,九年大就,山外青山樓外樓;數載辛讀,為成大業,試觀前路正悠悠,難否?難否?


凡而不俗,獨而不孤,知難亦進,順水逆水皆行舟;古今中外,萬千思潮,擇棄有據,實虛兩豐收。無虛實不牢,無實虛飄緲。


喜見吾曹,勉自律已,不因一葉障目不見大江流,坦坦人生,何以所求?才智禮情人皆有,步步上層樓,午裏窮目,何等閑白少年頭?


不自量力


清明時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這首七言自古被人傳誦,顯然是一塊無瑕美玉。不料,二百年前,清代那位才氣過人,官運亨通,敢與乾隆皇帝抬杠的紀曉嵐先生卻硬給改成了五言:


清明時節雨;行人欲斷魂;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


老先生的理由是,原詩多了八個字的“廢話”:紛紛,清明乃初春,當然細雨,難道是瓢潑大雨。再說,下著大雨誰還在街上走!路上:行人當然在路上,難道在室內走動也叫行人。借問:這句本來就是問名,何必再客氣,快喝上酒第一。牧童:問的對象太局限了,難道隻有牧童知道,村姑,老農知否。再說,小孩子喝什麽酒!


不過二百年來人們仍然喜歡那八字“廢話”。


我倒認為紀先生有幾分道理,不過想改為:清明雨紛紛,行人欲斷魂;酒家何處有?遙見杏花村。


首句仍用紛紛以狀春雨之醉人,末句改為主動看到。試想春意銷魂之際,一個急於想喝酒的人,當然首先是自己放眼去找,找不到才會問人,果然往遠點就看到了杏花村的大紅酒幌子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詩畢竟是詩,簡化過頭則不知為何物了,試看:


清明雨,人斷魂;酒何尋?杏花村。


這是什麽?貌似文雅實乃玷汙名詩的粗俗的電視廣告詞也。


但願原詩能再傳誦幾千年。


黃河


黃河滾滾浪卷天,我自住步敬肅然;


非愚不知泥水患,隻緣母乳育我源。


一日清福


清茶竹榻太湖軒,波光粼粼點點帆;


黃鸝一曲醒吾夢,落霞伴我品魚鮮。


頤和園初春景


微風漸,波漣漪,排雲倒影影依稀;西山青,長堤迤,玉帶飄飄婷婷立;枝芽密,後河寂,雛鳥初鳴乳聲滴;葉鵝黃,柳絲細,知春亭下魚兒嬉;古道崎,幽徑曲,龍王島上草初綠;陽光曦,紗霧起,土潤泥香襲人急,遊人蕩蕩魂何寄。


詩四首


旅途


半山途中暴風雨,不悔當初趕路急;


雨過天晴山如洗,彩虹直落芳草地。


時光


少年當惜好時光,青絲彈指兩鬢霜;


平平家常少閑話,不見蜜蜂采蜜忙?


夫妻


我學伊耕二十載,春風秋雨兩無猜,


誰言門當必戶對,敬誠信助是真愛。


妞語解頤


暮春三月天乍暖,小妞相隨嬉田間;


柳絮團團飛滿天,癡問入冬好當棉?


寄語


殘老庸碌碌,方知惜當初;


幸喜有少年,步步踏正途。


無學見認淺,不敢妄指路;


甘為一捧土,根下培幼株。


切望今小苗,來日參天樹;


烈日高蔭下,千萬過客舒。


老調重彈難免愚見


成業


天時誠可貴,地利自當惜;


大業之成也,人和乃為基。


選人


長者未必重,少者未必輕;


長官兵一人,才學道德定。


立身


無欲人無為,橫欲人必毀;


並非盤算誤,辯證誰敢違?


睦鄰


我願東鄰睦,我祝西鄰福;


人非鐵羅漢,何人不求助。


樂友


位高我不卑,位低我不菲;


屈尊陋室者,皆是我兄妹。


平生


君生黃土地,我生上海灘;


娘胎誰能選,何驕慶偶然。


雨雪風霞讚



黑龍翻天,倒傾江河急加箭,千重水簾,萬馬馳原,亂蹄踏野滿地煙,陣陣咽咽;神農有意,百川漲滿速潤我,萬頃良田。



似有風,也無聲,銀團滾滾舞蒼穹;原野平,際朦朦,茫茫皚皚一籠統;天有情,來年豐,滿山白雪化桃紅。



無軍令,千軍萬馬吼聲隆;何敵情?酣戰三更黎明停;有戰果,落葉滿地染金黃。



晚霞麗,老人策馬揚鞭急;何以往?山後日偏西;何以求?再造園田百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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