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場的生活雖然簡單,但每天都有新體會,學到不少嶄新的東西。以前心目中關於美國西部農村和牛仔的印象大多都來自於好萊塢電影,到了牧場才發現原來都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兒。
以前總以為西部牛仔們的樣子該是眾多好萊塢電影中的那樣鮮衣怒馬,戴著潔白的牛仔帽,穿著繡著花紋的筆挺襯衣,紮著華麗的圍巾,蹬著油光閃亮的長筒雕花馬靴,沒事就叼根煙騎著馬到處遊手好閑地串來串去。
可我在美國西部鄉下看到的大多數純正牛仔們幾乎個個邋裏邋遢,胡子拉碴。身上套件掉垮挎的汗衫,一條舊牛仔褲沾滿機油馬糞。人人頭上都扣頂髒兮兮的棒球帽,還真沒看幾個人戴那早已成為標準美國西部牛仔標誌的白色牛仔帽。
在每個牧場裏到處都是牲口圈柵欄,過這些柵欄時,電影裏的那些牛仔們都是單手一撐,瀟灑的一躍而過。可實際情況是,現實中我所見到的所有牛仔們過柵欄時都是老老實實地低頭佝腰從柵欄間小心翼翼地鑽過去,象電影裏那麽總是蹦上跳下的實在難以想象,因為滿地石塊坑坎,跳上跳下搞不好就把腳傷了。還有一點就是,不管是馬是牛還是驢子,都是很容易受驚的動物,從一開始到牧場我就反複被各位同事們告誡到,和動物打交道,動作一定要輕,要從容,如果不想被它們踢的話,最好就不要沒事在它們麵前蹦來跳去的。
後來回到城市,當有朋友指著電視裏那些穿著象金絲雀一樣花哨,騎著高頭大馬野地裏四處狂奔的牛仔們問我在西部見到的牛仔是不是那樣時,我想了想說:“我在鄉下時沒來得及見到他們,這些牛仔都得肺癌死了,因為他們抽了太多萬寶路。”
有時我會和同事去奧蘭恰,朗派等這一帶的鎮上去辦事,認識了不少當地人,黛安娜也有很多當地朋友,經常會來我們牧場做客,牧場的同事向他們介紹我開玩笑時說:“翔是西部第一個中國牛仔。”必須得說,我見過的這些西部鄉下人們,個個都樸實熱情。他們不喜歡那些隻會誇誇其談,自以為是的家夥,對於這種人他們會直接向他伸中指,讓他一邊涼快去。但如果你能讓這些人覺得你是他們的人,那他們就能在第一次見麵時就把你當成老夥計一樣,把喝了一半的啤酒瓶塞到你手中,再把你拖到他家去向你炫耀他諸如剛從二手市場倒騰來的舊八音盒,以及上次去海邊曬太陽撿到的銀戒指等等精心收集保存的玩意兒。如果你再能就勢讚歎兩句,那就更是足以讓這些淳樸的鄉民們高興的無以複加,下次準備更多的各色雜物拖你去一同賞玩。
當然,有一點要注意的是,就像世界上其它所有鄉間一樣,他們最喜聞樂見,也是效率最高的信息傳播方式就是小道消息了。如果在這裏你有什麽事情想遠近皆知,那你隻要找到這些淳樸鄉民中的隨便哪一位,假裝漫不經心地提及一下,向上帝保證,不要多久,整個穀地裏的所有村鎮的所有居民們都會知道得一清二楚。同理,如果你有什麽事情想盡量避免眾人得知,那你最好憋在嘴中,咽到肚子裏去,不要向那怕看上去最木衲樸實的那個夥計透露半點,否則也將會是同樣的效果。
我們的牧場遠離鎮子,但牧場裏發生過的每一件我們大家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事都會傳遍整個歐文斯穀地,其效率和速度著實讓人欽佩生畏。我偶爾才去趟幾十公裏外的朗派鎮,每當去朗派,我發現幾乎每個朗派鎮民都對我這個正在橫穿美國,現在暫時呆在黛安娜農場的中國佬了如指掌,而我卻對他們卻幾乎全都一無所知。有一次我們開車去朗派鎮辦事,給我們的道奇加油時,本該加柴油丹尼爾卻錯加了汽油,搞得車子熄火沒法開,我們被迫在朗派鎮一個朋友的地方住了一夜。等二天早上我們弄好車回牧場時,發現全朗派的人都站在街邊指著我們大笑。
在牧場的這些前所未聞的生活體驗,讓人充實無比,覺得時間過得飛快,每天都覺得仿佛自己依舊是昨天才剛到一樣。經過一段時間適應期後,不說已經和這些鄉間的人們無二,但也已經接近不少。幹起活來不再扭扭捏捏,喂草料時,大捆幹草從地上兜胸一抱就起來也不管裏頭夾雜的土多土少。打掃驢圈時,拿起鐵鍬,踩在厚厚的驢糞堆上,又挖又鏟,激起的幹糞土落得滿頭滿身也不再咋呼。幹完活回到屋子,手也不洗,拿起桌上的食物就吃。每天就這樣吃在灰塵堆裏,睡在灰塵堆裏,工作在灰塵堆裏卻從從容容,坦坦然然。自己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每天的變化和收獲,而周圍的人們也越來越對我信任有加。
我喜歡牧場還有牧場周圍我所遇到的這些人們,和他們相處實在是容易不過了。你對他們真誠以待,他們對你也回以真誠。你勤懇工作,他們就與你以尊敬和信任,他們樸實簡單,和他們在一起的每天都是輕鬆自然,毫無負擔壓力。
有時幹完活無事,就攀到驢圈的柵欄上,坐在上麵邊曬太陽,邊看遠處的風景,近處的毛驢。一次,向來閑不住的猶他克裏斯從後院弄來堆大木頭塊,來到我旁邊的空地上用電鋸鋸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說是準備冬天燒壁爐的柴火。
我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有些無聊,就突然大聲喊道:“克裏斯!想不想要我幫你找個女朋友!”
他一聽,直起身,舉著電鋸回到:“那敢情好呀!”
於是我說:“要不要我回中國給你找個女朋友來!”
他說:“給我找個大胸脯的。”
我笑著說:“靠!要真給你找了,你可得娶人家。”
“喔,那當然,不過她可得喜歡我喜歡的,她得願意跟我待在這裏。”
我聽了搖搖頭:“那我就不敢保證了,要不我給你去找個農家女吧,現在的城市女孩子,太複雜了,連我也弄不清她們到底在想些什麽。”
每天晚上吃完晚飯,我和兩個克裏斯一人拿罐啤酒,搬把椅子跑院子裏坐著聊天。猶他克裏斯告訴我們,這裏的夜空中經常有人造衛星和夜航飛機飛過。不像一般星星,人造衛星和夜航飛機都是一個亮點在星空中勻速移動。但飛機有夜航燈,一閃一閃的,容易辨認,而人造衛星則是不會變化的一個亮點。於是我們每天晚上最大的樂趣就成了仰著頭在星空中尋找人造衛星,比誰最早發現衛星,比誰發現的最多。黑夜中,我們三人在院子裏的大呼小叫聲此起彼伏,甚至驚動得牧場裏的其他人出來和我們一起尋找夜空中的衛星。
克裏斯們和我無話不談,有時酒勁上來更可以說是毫無禁忌。有一天晚上我們正在院子裏海闊天空地閑聊,我隨口問了句猶他克裏斯;他有經驗有力氣,幹嘛不自己開家建築公司,做建築這行,小公司也可以賺錢嘛。沒想到他一聽,拎著酒瓶騰地站起來,噴著酒氣顯著忒激動地對著我們邊比劃邊說:“翔,你們就不知道,我他們的幾乎差點就開自己的公司了,就差這麽一點點!但最後沒開成,就是他媽的因為那些該死的墨西哥人,他們把建築公司開的到處都是,要價又低,根本他媽的就沒法和他們競爭。”
我聽了不解地問:“那你也可以雇這些墨西哥工人嘛,反正你也不用付他們很多工錢,這不就妥了。”結果猶他克裏斯語氣更加激動的說:“不!我的公司隻雇白人!我才他媽的不要雇那些偷渡過來撿便宜的墨西哥人,他們都是幫蛀蟲!”沒想到猶他克裏斯的話居然也挑起了喝得醉醺醺的倫敦克裏斯的共鳴。他也拎著啤酒瓶跳起來大叫:“對呀!在我們國家這些他媽的非法移民也象蛀蟲一樣把我們搞得一團糟。他們花我們的保險,用我們的稅金,占據我們的學校和醫院,把我們的便宜給占遍了,我們被他們給操了!”
“對!我們被操了!”
“我們被操了!”
“我們被操了!”
兩個醉醺醺的克裏斯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在寂靜漆黑的院子裏大聲嚷嚷起來。
這下子還真讓我感到有些困惑。我這兩個平時可愛體貼,善解人意的夥計突然間成了最邪惡狹隘的種族主義分子,他們大聲用最惡毒的語言宣泄著不滿,向我吐訴著心中的憤懣。但更讓我困惑的是;或許本應該是他們攻擊對象正是我這個與他們截然不同亞洲人才對.
當然,我在牧場的日子也並非都是一片和諧毫無雜音的。
有天晚上,當我們大家吃完飯坐在火爐邊聊天時,外出辦事的丹尼爾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他一進屋就向我沒完沒了地嘮叨到:“今天在朗派看新聞,尼泊爾毛派共產黨又搞恐怖活動了,要推翻尼泊爾王室。這些尼泊爾毛派分子都是你們中國政府支持的,想把尼泊爾人愛戴的王室推翻,把尼泊爾劃入中國的勢力範圍。”
我聽了丹尼爾的這通也不知是醉是醒的話覺得莫名其妙。他說得這些純屬胡說八道。首先中國政府並不支持尼泊爾的毛派勢力,就正如尼泊爾的毛派遊擊隊一直抨擊中國政府是修正主義一樣。其次,我在研究生院期間班上最好的朋友多吉就是尼泊爾人,家住加德滿都,父親是個商人。多吉告訴過我尼泊爾多數人並不喜歡他們的王室,甚至希望將尼泊爾的政體改成共和製。但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是來這裏幫助黛安娜,幫助這些野驢和整個牧場的,我並不喜歡任何人用這些和我既不相關,我也不感興趣的政治話題來煩我。
但雖然我心中不滿,卻依然坐在火爐邊沒有理丹尼爾的挑釁。不光因為這是丹尼爾第一次這樣表現的比較過分,我可以給他一個機會。而且他又是喝醉了,和一個醉鬼較真理論完全是徒勞費力。倒是坐在一旁的貝琪看不下去,對一身酒氣的丹尼爾不太客氣地說到:“你能不能態度好些?!”
丹尼爾是約半年前旅行時,在朗派遇到去辦事的黛安娜和克裏斯,就跟他們來到牧場的。丹尼爾四十來歲,一生大半時間都在世界各地旅行,旅遊順便做些小生意。他告訴我他去過大約九十個國家。丹尼爾沒事就愛坐在那高談闊論,在我以往的城市生活歲月中,象丹尼爾這樣的人實在是見過太多了,所以沒什麽特別感覺。整個牧場的員工中,也隻有他愛沒事聊個政治,時不時捎帶說些中國又如何如何的話題。我隱隱覺得他這麽做是為了取悅黛安娜。
黛安娜是個西藏佛教徒。但黛安娜不是個政治家,她對政治話題並不熱衷,她本人倒是對西藏很感興趣,但僅此而已,我倆有時也聊些關於西藏的話題,但都聊得非常融洽,彼此開誠布公,充滿信任和理解。黛安娜是達賴的信徒,但她同樣對中國擁有好感,甚至打算過到中國去收養孤兒。她對我抱怨說:“以前想去中國收養一個孩子,可他們定了一大堆規定,獨身不行,年齡大不行,收入不夠不行,最後我隻好放棄了。”
後來又有一次,當大家都在一起時,丹尼爾再次開始向我主動說起中國政府在西藏又如何屠殺迫害藏族人的話題,他在眾人麵前滔滔不絕,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我對此不是很高興,希望他從此閉嘴,就平靜地對他說到:
“丹尼爾,我大概知道幾個數據。1950年當時西藏政府作的調查證明當時藏族人的平均壽命是35歲,而2000年的調查則是68歲。丹尼爾,你說了這麽多中國政府在西藏如何如何,但你至少得拿點切實證據出來證明你所說得。
並且我非常高興告訴你一些關於西藏的我個人的經驗。我父母都在西藏工作過二十年,他們可以算是最早到西藏的那些中國人了。我媽媽是個牙醫,她剛到拉薩時絕大多數藏族人甚至不知道醫院是個什麽東西。我母親那一輩在西藏建立了西藏最早的公共醫療係統,讓每個藏族人有了病都可以得到免費治療。我父親倒是個軍人,是個軍隊獸醫。他們雖然主要負責軍隊騾馬,但駐地藏族的牲口得了病,我父親他們照樣會給以免費治療。
我小時候每年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我母親,因為政府規定象她這些醫生必須定期離開城市,到鄉下農區和牧區去參加巡回醫療。
現在很多人愛談論西藏,很多人喜歡談論他們是如何關心西藏想幫助那裏的藏族人。但他們最多也就隻談談而已,但我父母卻做到了。我父母在西藏的二十年裏,既沒拷打過,也沒屠殺過哪怕一個藏族人,倒是實實在在的幫助過這些藏族人,甚至包括他們的牲口。”
丹尼爾聽了臉上有些尷尬,但依舊不服氣地說:“也許你說得都是對的,但也並不是事實的全部。”
我依舊口調平靜地說:“對,這些確實並非全部。我說這些也不是為誰辯護,對於中國政府在西藏的作為象我父母也不是完全讚成。我母親就對我說過,她對文化大革命中對於西藏宗教的破壞就很不以為然,因為宗教就是藏族的文化,破壞它的宗教就是破壞它的文化。
但西藏問題是個複雜的問題。裏頭有太多曆史恩怨和利害關係,不是簡單的一兩句話用黑白對錯能劃定的。難道象布什總統那樣?‘要麽做我們的朋友,要麽做我們的敵人,’總是試圖用簡單的方式去解決複雜的問題,然後把一切都弄得一團糟?”
我接著說到:“悲劇已經夠多了,但除了指責批評,我們能不能做點什麽以便少些傷害,而多些建設性?”
一直在旁傾聽的黛安娜這時才點頭說到:“對,建設性,最需要的就是建設性。”
最後我對丹尼爾說:“丹尼爾,你既然這麽喜歡西藏,幹嘛不自己去一趟看看呢?現在進出西藏很方便也很自由,你所需要做的隻是去買張飛機票而已,我強烈建議你親自去一趟西藏,沒準還真能找到你所需要的證據也說不定呢。”
一向能言善辯的丹尼爾這回徹底安靜了,並且從此再也沒有拿他那些垃圾來煩我。
黛安娜的牧場不折不扣是個動物的天堂。不同的動物間和諧相處,而人類則是它們最好的朋友。在院子走一遭,狗和貓們一個接一個來到你身邊,在你腿邊蹭來蹭去,抬著頭可憐巴巴望著你,直到你每一個都拍拍頭,在背上摸一摸才興高采烈地搖著尾巴跑開。
牧場裏有七隻狗,黛安娜的五隻;蒙秋(Mojo),麗麗(Lili),魯賓(Ruben),林姆(Liam),則布(Zeb),以及貝琪的耐克斯(Rex)和克裏斯的麥克斯(Max)。蒙秋是牧場裏所有狗的首領,今年十歲了,是跟黛安娜最久的一條狗,蒙秋肌肉發達,眼睛總是半張的斜吊吊地觀察著四周,它臉上不少疤痕,樣子顯得似乎不善,但實際卻並非如此。蒙秋很喜歡與人打交道,牧場裏來了任何人都是蒙秋先上去打召喚。作為一條體格健壯的鬥牛犬,它從來不騷擾其它任何動物。驢子一般比較討厭狗,牧場裏的狗都不許進入驢圈以免被驢踢,但牧場裏的毛驢們卻獨喜歡蒙秋,它可以自由得在驢子們身邊跑來跑去毫無麻煩。它是眾狗的首領,但卻從不和其它狗糾纏在一塊,隻和人打交道,我曾經對牧場的同事們說,蒙秋應該是認為它自己是個人而非一條狗。眾狗們見到蒙秋都會上去搖尾巴伸舌頭舔它臉頰獻媚,但蒙秋卻並不領情,隻是站在那冷冷地讓它們舔著,臉上厭煩的表情,完全是付“我這人其實並不太喜歡狗”的樣子。
黛安娜告訴我,蒙秋的前主人是黛安娜以前住華盛頓州時的鄰居。蒙秋剛出生沒多久他的前主人就去世了,蒙秋當時雙眼因病看不到東西,被關在院子一個小角落裏根本沒人理它。後來是黛安娜無意中聽到小蒙秋淒慘的叫聲,才去把它救出來,花錢給它治好眼病,一直留在了身邊。
在黛安娜為了拯救野驢而四處漂泊的歲月裏,蒙秋一直伴隨著她,守候在她身邊。黛安娜說有次冬天大家在屋子裏生火取暖,不慎一氧化碳中毒,是蒙秋最早發起情況狂吠而救了大家。還有一次黛安娜的小狗麗麗在牧場被一群土狼逮住,是蒙秋衝上去和眾土狼搏鬥,從狼口下救出了麗麗,這就是為什麽它臉上有那麽多傷疤。黛安娜對蒙秋感情很深,她說:“如果有狗菩薩的話,蒙秋就是我的菩薩。”
眾狗裏另一條黛安娜最疼愛的就是小狗麗麗。麗麗是條小型鬥牛犬,滿身黑褐色的條紋間雜,有時遠遠看它跑過來就象一條長了腿的巧克力麵包似的。黛安娜不管到哪裏都把麗麗帶在身邊,而麗麗也隻對黛安娜最好。麗麗同樣曾經有過悲慘的遭遇,小時候被前主人虐待過,它的前主人準備遺棄麗麗時剛好被黛安娜知道,才這麽被黛安娜解救下來的。
牧場裏的每條狗都是被收養的,有過各種不幸的經曆。
至於牧場裏到底有多少隻貓,克裏斯和丹尼爾爭論了半天也沒搞清楚到底有幾隻。不同於狗,這些貓都是神出鬼沒的獨行俠,直到我離開牧場,我也沒有把握說見到過牧場裏的所有貓。我們附近的鄉民如果找到任何被主人遺棄的貓都會送到我們牧場裏來,我們收養並幫它們找到新主人。當然美國各地也有政府運營的動物收容所收容各種被遺棄的小動物,但它們和我們的牧場有一點不同;在政府運營的動物收容所,在一定期間內這些動物如果沒有被人收養,它們就會被收容所毀滅掉,而在牧場,這些小貓或者其它動物會一直待在這裏直到有人願意收養它們。
野驢是很膽小的動物,基本上一有風吹草動就蹶蹄狂奔。但是如果能夠取得它們的信任,情況則截然不同。每次當我鑽到驢圈時,驢圈的野驢們都會默默地圍上來,這些沉默可愛的動物並不騷擾你,他們隻是不聲不響地走到你的身邊,低著頭,貼著你站著,你不動它們也不動。站在沉默的驢群當中,你能感覺到它們對人類那種無條件的信任,因為它們知道我們是那些每天來喂養照料它們的人,從來不會傷害它們。
牧場中央有一個養著五頭公驢的驢圈,這個驢圈裏有一頭叫“波比(Poppy)”的老驢。驢和人一樣,年紀大了以後毛發會開始變白,本來是黑驢的波比全身已經花白,。因為是野驢,無從知道波比的確切年齡,黛安娜估計波比快四十歲了,至少相當於人類的八十歲。毛驢年紀大了也怕冷,所以每天入夜前我們會去給波比披上毛驢專用的外套,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去脫下來。牧場裏大家都喜歡波比,因為它對每個人都很親密,特別乖。
有天傍晚我去給波比披外套時,剛鑽進柵欄,正和其它幾頭毛驢圍在幹草邊低頭吃草的波比看到拿著驢外套的我,就停止吃草,慢慢地走到我身邊,停住,一動也不動地等我將外套給它披上,將三個褡褳扣好,才又慢慢地又回到草料旁繼續埋頭吃草。要知道任何動物,當
它們在進食時,外界很難有什麽東西可以打攪它們,令它們自願放棄進食。我心裏有些感動,回到石屋時向黛安娜提到了這事。黛安娜聽了就說:“喔,波比,那可是頭不一樣的驢子。”
“十一年前,我們在死穀營救的波比。野驢都是群居動物,但波比卻是獨自一人沒有任何夥伴。當我們找到他,準備把他裝上拖車帶離死穀時,你不知道他是多憤怒,幾乎要試圖咬死其中一個推他上拖車的牛仔。
我把他帶回了我當時在華盛頓州的牧場。波比是頭神奇的野驢。
你知道華盛頓潮濕寒冷,一年到頭雨水很多。習慣了炎熱幹燥沙漠環境的野驢不喜歡華盛頓,他們簡直就是痛恨那裏。有一天我坐在波比旁邊,波比的鼻孔對著我的臉,驢子們之間喜歡用鼻子來交流信息。我們如此之近,波比鼻孔中的熱氣噴在我臉上。一瞬間,我突然在他鼻孔的熱氣中聞到了沙漠的氣息,腦子中出現了沙漠的景象,褐色的荒原,燥熱的空氣,我仿佛聽到了波比對我說:‘我恨死這裏了,我要回到沙漠裏去。’
當時我向他說;‘我發誓,波比,有一天我一定會把你們都重新帶回家鄉。’
黛安娜是“野驢拯救暨保護組織”的創始人,也是整個牧場的靈魂。牧場的187頭野驢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一個編號,黛安娜叫得出每頭毛驢的名字,這點對我來說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因為在我看來這些毛驢全都長的一個樣,真不知道黛安娜怎麽能每頭都認得。
但在現實中她是個慈祥溫柔的女人,什麽時候都是麵帶笑容,即使有什麽人或者事讓她非常生氣,黛安娜也很快會把一切忘記,象沒事一樣不給任何人以壓力。黛安娜很愛笑,也很容易笑。我們大家在一起聊天時,黛安娜不是說話最多的,但一定是笑聲最多的,往往一個並不搞笑的劣質笑話也會讓她開心大笑。我從沒見過她和誰生氣過,唯一一次例外是有天下午當我們都坐院子裏聊天時,小貓“列斯塔(Lestat)”嘴裏叼著隻剛抓的小鳥得意洋洋地出現在眾人麵前。黛安娜喜歡小鳥,院子裏的樹上吊了好幾個喂鳥盤,每天都會放些玉米燕麥給四處飛來的小鳥們。黛安娜見到叼著小鳥的列斯塔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拎起地上一桶水就向列斯塔澆去,口裏罵道:“列斯塔你這個混蛋!每天都喂夠你貓食了,為什麽還要去抓小鳥!我牧場裏絕對不準有任何屠殺!”
水沒能澆到莫名其妙的列斯塔身上,但把它嚇得遠遠跑開同時,嘴裏的小鳥也掉到了地上。沒想到本來我們以為已經沒救的小鳥居然飛了起來,一會兒就消失在空中。我們大家拍手叫好,黛安娜也高興地露出滿麵笑容。
當我在牧場的那段時間裏,黛安娜的心中其實一直是被團所陰影籠罩著。
牧場沒有收入,一切運營經費完全來自於數目有限的會員自願捐獻。五年前黛安娜帶著一百多頭野驢流落到奧蘭恰時,貸款買下了這個本來是狩獵場的牧場,將它改建成為了現在這個動物的樂園。但是黛安娜一直沒有辦法募集到足夠的錢來還清貸款。數百頭野驢,每天都要吃下大量草料,一捆幹草大約要花十美元,一次向草場買來五百捆,一個月就消耗掉了,這些還不包括其它開銷。牧場一直財政緊張,入不敷出。有次我和黛安娜外出去莫哈維沙漠參加野驢保護行動時,一天勞累下來,晚上為了省錢,邊上就有設施齊全的旅館,但黛安娜還是決定在野外宿營。她就睡在道奇皮卡的露天後車鬥裏。沙漠晚上氣溫低至華氏21度,攝氏零下7度,最後黛安娜被凍病,嘔吐地一塌糊塗。
而最讓黛安娜憂心的是,牧場的最後一筆貸款一直無法付清。黛安娜為了拯救野驢已經耗盡家財,負債累累,整天被追債公司騷擾,這就是她從來不接電話的原因。光靠會員捐款,牧場僅能勉強維持。貸款債權人已經下了通告,如果到九月份還不能付清貸款的話,牧場就會被收走拍賣,這就意味著牧場的所有動物和員工都將被無家可歸。黛安娜為了付清這筆貸款一直四處奔波,想盡辦法卻毫無著落。
隨著我在牧場日子的增長,我和大家的關係也越來越密切,與黛安娜之間的信任也越來越深,連牧場其他的同事私下都對我說,“黛安娜可真得很信任你。”
我和黛安娜有過許多很長的對話,有時是當著眾人,有時就我們兩個。在那些交談中,更多的時候我是個忠實的傾聽者,而一向話不多的黛安娜這時卻變得健談起來。從那些對話裏我知道了許多關於黛安娜的故事。
“1956年我出生在華盛頓州,我是一個農家的女兒。
我父母有我的時候年紀都很大了,我母親三十七歲生的我,而我父親已經五十歲了。我父親隻有我這麽一個孩子,我母親卻不是頭婚,她前頭還結過兩次婚,和她的兩個前夫有六個孩子。
我和我母親感情一向不親,但我和我的父親卻感情很深,我們兩個簡直彼此無法分離。我這輩子最早的記憶就是當我還是個嬰孩時,我父親把我放在一個蘋果箱裏,開著他的小卡車回家的情景。
但是我十一歲時,我父親去世了。真得讓我很難過很難過。
我父親的家族很大,我有一個叔叔和姑姑因為要照料年老的父母和農場一直未婚,我父親去世後其實我是想和他們一起生活的。但我母親不幹,因為她要拿父親的年金。
我一直無法從我父親的死恢複過來,為了擺脫心中的悲傷,甚至通過喝酒來讓自己忘記一切。
十七歲時我遇到了我的前夫,之後我們就一直在一起,一直到二十五年後。我前夫比我大十七歲,我們認識時他已經三十四了。”
我見過黛安娜當年和他前夫的照片。黛安娜年輕時很漂亮迷人,而她前夫顯得很老,留著雪白的絡腮胡子,樣子像個老爺爺。
“我二十九歲生日的時候,作為生日禮物,我得到了兩頭剛出生沒多久的小毛驢,他們是我生命中最早的毛驢。
當我第一次見到這些小毛驢時,一下子就被他們迷住了。我凝視著他們的眼睛,那眼神是多麽動人呀,我在他們的眼睛中看到忍耐和善良。我就是那時開始愛上了毛驢。
1991年的時候我得知國家公園管理局在死穀射殺所有的野驢,我無法忍受他們這樣對待那些可愛無辜的生命,就開始獨自和國家公園管理局鬥爭,阻止他們的屠殺。最後,我們達成協議,隻要我展開行動收養這些野驢,國家公園管理局就暫時中止他們的剿滅行動。
他們以為我幹不長,卻沒料到我一直做了下來。”黛安娜笑著說到。
“那國家公園管理局的人現在還在死穀射殺野驢嗎?”我問到。
“他們不敢,因為他們知道我在這裏。”黛安娜自豪地說到,“他們要是敢對野驢重開殺戒,我就帶著我的毛驢們到他們大門口靜坐示威去!
不過現在死穀也沒有多少頭野驢剩下了。以前很多人去死穀旅遊都是為了去看野驢,本來死穀大約有六千頭野驢,現在也就一百頭左右,如果有人想看死穀野驢,大概要到我的牧場來才行。
但沒想到在我開始投入到營救野驢的行動之後,我的前夫也開始對我越來越不滿了。
我前夫是個控製欲很強的人,在家裏什麽事都不能違背他。
剛開始他還好,可是到後來我前夫不喜歡我的毛驢們,不喜歡我拯救野驢的行為,甚至不喜歡我帶和我一起工作的朋友們到家裏去。看到我這麽專注到毛驢身上,你不知道他有多嫉妒這些毛驢了。”
貝琪當年曾經在黛安娜在華盛頓的家住過一陣子。她告訴我那段日子對黛安娜簡直是太可怕了,她前夫根本就是在折磨她。黛安娜大學專業是音樂,但她前夫討厭任何音樂,所以黛安娜在家想聽音樂隻能用耳機。有整整一年,黛安娜獨自住在驢圈裏,就是因為實在是忍受不了她前夫的橫暴。”我聽了這些著實意外,因為我知道美國的法律比較傾向於保護婦女權益,在美國如果大部分丈夫敢如此對待他們妻子的話,毫無疑問會被他們的妻子給修理的慘不忍睹。“黛安娜就是人太好了才讓那惡棍得逞。”貝琪告訴我。我同意貝琪的說法,現實中我也覺得黛安娜確實是個太心善,很難向人說不的人,即使對方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是個喜歡幫助別人的人。開始幫助野驢之前我也一直在幫助那些吸毒青少年,把他們接到我的農場,照料他們,鼓勵他們戒除毒癮。我不知道我幫助這些無助的野驢有什麽錯,讓我前夫如此生氣,給我製造各種麻煩,有時候他對我的所作所為真得是很過分,讓我非常傷心。他的有些行為…讓我有時氣得簡直想把他殺了,連我都會問自己為什麽有這麽可怕的念頭。”
說完這句,黛安娜坐在我對麵,低著頭想了會兒,然後對我說,“翔,讓我告訴你是怎麽回事吧。
有一次我到死穀營救野驢,行動結束後,我和一起去幫助我的朋友簡開著我的拖車載著幾頭野驢回華盛頓,而另一個一起參加行動的朋友則載著一頭母驢和她剛出生的小寶貝回她在加州的牧場。
但在回家的路上,我那個朋友開車太快出了事故,母驢把她的小驢給壓死了。
在路上我接到了那個朋友的電話,晚上我們停車休息時,一想到那個死去的小驢,我就傷心地哭個不停,吃不下睡不著。就這樣兩天兩夜沒合眼才回到華盛頓的家。
我前夫本來就不高興我的行為,看到我帶朋友回家更是非常惱火。我朋友簡也是一路辛勞,全身酸痛,我前夫假裝說要幫她鬆骨,卻借機弄傷了她。這下激怒了簡,她立刻打電話給她在西雅圖的一個在軍隊服役的朋友連夜來把她接走了。
簡走後,我前夫又來騷擾我。我氣憤地對他說:‘你妨害我的行動,弄傷我的朋友,故意讓我傷心。我不想理你,我兩天兩夜沒有睡覺了,我現在要睡覺,你離我遠些,讓我一個人安靜些。’
可是,那一晚他卻強奸了我,你能想象嗎?一個丈夫如此對待他的妻子。
第二天晚上睡覺時我把槍放在枕頭邊,讓蒙秋就睡在我身邊保護我。
那次我在家裏待了四天,那四天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四天。
從那刻起我就決定離開他。我和他離了婚,帶著我的野驢們來到了加州的死穀。雖然如此,我前夫依然對我滿腔怒火,2000年我回華盛頓去接我留在那的最後七頭野驢,當時我請了兩個加州的朋友和我一起去,他們都帶著槍,我還約上了我在華盛頓的所有朋友和我一起到農場去接我的驢。我請求他們任何時候都別離開我,因為我的前夫知道就要永遠失去我了,他不肯善罷甘休,打算拿槍殺了我再自殺。
我帶著一百多頭毛驢來到加州,現在死穀東邊的一個朋友家接住,當時隻有我和貝琪兩個人,沒想到沒住多久朋友就希望我們離開,於是我們倆就帶著毛驢們一直流浪到奧蘭恰,找到現在這個牧場。”
“當時我除了這些毛驢和為買下這處牧場借的債務外就一無所有。”
我不解地問到,“可是你和你前夫離婚時總該分到了些財產吧?你說過你們那個農場有四十五英畝土地,再說你們在一起一共過了二十五年,至少你可以得到一半財產。”在美國,許多當年恩愛無比,如膠似漆的夫妻最後離婚時陷入醜惡無比的財產戰爭的故事比比皆是。
“我沒有向他要任何東西,不僅如此,他還從我父母留給我的六萬美元中拿了四萬去給他自己買了輛新車。他甚至連我存了很多年的日記都不肯給我。
我不要他任何東西,也不想和他打什麽官司,我不是那樣的人,我隻要帶著我的毛驢離開他。”
在美國,這樣的事情可算罕見,但我卻對黛安娜的話一點也不懷疑。
“我在奧蘭恰遇到了湯姆。
那時我們剛到這裏,這裏除了幾間房子什麽都沒有。要把一個狩獵場改造成動物保護牧場並不容易,何況還要照料幾百頭野驢,為牧場募集資金,但整個牧場隻有我和貝琪兩個女人。到這裏的第一個冬天,牧場下了很大的雪,有一頭母驢生產,我和貝琪整夜沒睡,用我們做飯的鍋一鍋一鍋把雪化成水,送到驢圈去為母驢接生,小驢清洗。白天還得去喂養照料其他野驢。
我們女人顯然不行,需要人來幫忙,於是我找來當地的電話簿,一家一家打電話過去,直到找到附近的一家觀光驛站“岩溪驛站(Rock Creek Pack Station)”的老板“克力格(Craig )”,問他可不可以推薦任何熟悉牧場,熱愛動物,不計較報酬的牛仔來牧場幫忙,於是克力格就推薦了在他牧場工作的湯姆。湯姆在紅溪驛站當導遊,每年的觀光季節領著馬隊帶著遊客進內華達山脈裏旅行,但驛站的工作隻有半年,秋天大雪封山後就關門,直到第二年春天開山。
湯姆是個牛仔中的牛仔,對關於牧場和動物的一切了如指掌,貝琪直到現在隻要和她養的馬有了什麽問題時都會嘟囔說:‘我真希望湯姆能在這裏幫我。’
湯姆去過不少國家,是個善良,又有智慧的人,所有見過他的人都尊敬喜歡他。我從他那裏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牧場剛開始時總會有些人來找麻煩,我有時候態度不是很好。但湯姆卻總能友善地和對方溝通。他告訴我;‘你必須和你的敵人溝通,甚至將他們變成你的朋友。’
我能成為佛教徒也是受湯姆的影響,因為他也是個佛教徒。
我們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四年,真是非常幸福的四年。我們一同工作,旅行,營救野驢,規劃牧場的未來。生活從來沒有這麽美好過。湯姆比我小五歲,我當時還想,這真是太好了,女人一般都比男人活得長,這樣我們就可以一同白頭偕老。
前年秋天,湯姆查出了胰腺癌,一直熬到去年二月。在他最後的十四個小時中,我就坐在他的病床邊,看著他死去。
也許我得感謝湯姆,是他讓我看清了死亡,學會怎麽去麵對它,畢竟我父親去世時我還太小。
但真得是很難找到一個人象湯姆這樣值得去愛。”
“我現在有許多壓力,每天有這麽多帳單去付,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把貸款付清,或者我們又將四處流落。我對克裏斯說過:‘克裏斯,你準備好沒有?’他問我:‘’準備什麽?’我告訴他如果我們被趕出這個牧場,我就決定趕著野驢順著395公裏一路流浪下去,直到找到幫助。
我有時候也會想不通,因為命運怎麽能這樣對待我。我從小就愛幫助別人,上中學時班上有同學家很窮,髒兮兮的,我把她帶回家,讓她有地方洗澡,把我的衣服給她。
後來長大了我也一直都在幫助問題少年。得知這些無助的野驢將要遭受的命運後我沒法做到置身度外。但我現在幾乎快要失去了一起,有時候已經是筋疲力盡。”
“但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很幸福,每當看到這些毛驢們,看著他們溫順忍耐的眼神時。
其實我也懷疑過自己,很多人覺得我很奇怪,居然為了這些毛驢失去了一切。連我自己也會問自己;我是不是不正常?為了這些毛驢值得嗎?
後來是湯姆給我一本佛教的書說;‘讀一讀吧,你所要的答案全在這裏。’看了那本書我豁然開朗,生命原來都是平等的,這些毛驢和我們人類並沒有什麽區別。
我並不恨誰,即使他們傷害過我。象我的前夫,我現在對他並沒有恨,隻是覺得可惜,他太偏執了,不然我們也還是可以成為朋友的,畢竟我們一起生活了二十五年,也有過不少美好的回憶。”
“我愛這個牧場,愛奧蘭恰這個地方,當我第一次流落到此還沒見到這個牧場時就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地方,有種很熟悉,到了家的感覺。我告訴自己;我到家了。
雖然沒水沒電,但所有動物都愛這個牧場,這個牧場對我來說就和天堂一樣。”
黛安娜說到這,突然很嚴肅地對我說:“我們牧場很久很久前一定發生過很不好的事情,是那種很悲慘恐怖的事情。”
我一愣:“你是指什麽?”
“我也不能確定,但我能感覺到,一定是什麽慘劇,和當年那些印第安人有關。
我相信如果一個人死得很淒慘恐怖,很怨憤,那麽他的靈魂一定會滯留在他死的地方不願離去。
當我出生的時候我父親買了一個小農場,那個農場很漂亮,精致的農舍,美麗的院子。但是這個農場的前主人是個瘋子,他發瘋時殺害了他的妻子和兩個幼小的女兒,然後自殺了。我當時還很小,當然沒有人告訴我這些可怕的事情。可是當我四歲時,有一天我對我母親說,我看到院子的井裏有兩個小女孩在玩。”
“歐文斯穀裏最早住的是印第安人。後來白人來時把他們的家園給奪走了。據傳說,有次白人們在這一帶屠殺了許多印第安男女老少,其中隻有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得以幸存。但從來沒有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在什麽地方。
可是我總能感覺到些什麽,這些可憐靈魂心中的幽怨一定難以平息,所以他們無法離去。
我一直歡迎那些印第安巫師們到牧場來訪問,來撫慰這些冤魂。可是我更希望能在這裏修建一座佛教寺院,不管什麽宗派都可以,如果他們願意的話我可以捐一片土地出來,因為我相信也許隻有佛教才能使這些冤魂心中的怨憤得到撫慰,解脫。”
我曾經一次次地對這裏的土地說,對這裏的樹木說;‘我不知道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但我願意做一切我能做的,來撫平所有的這些不幸和怨憤。’
“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幫助這些野驢重新回到他們原來的家園,這樣我們的牧場就可以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動物。
雖然我愛這個牧場,但我並不把它當成我個人的。實際上我一直希望能把牧場的全部土地捐給一個非營利組織。我不在乎是怎樣性質的組織,不管是宗教團體,還是研究機構都可以,但唯一條件是必須允許和幫助牧場留在這裏。這樣就算有一天我死了,這些動物們依然可以安心地待在這裏,不會被再次拋棄。”
基督教徒們總愛談論天使,而佛教徒們則愛說菩薩。也許,天使或者菩薩其實就在我們人間。
來到牧場快有一個月了,離我重新上路的日子也越來越近。經常我會獨自坐在門廊下的長椅上,默默地凝視著遠處的穀地,山脈,和天空。整個山坳中陽光明媚卻又如此寂靜,微風中隻有風鈴偶爾傳來簡潔悠長的聲音,屋旁兩棵白樺樹的樹葉在陽光與風中搖晃出一片金色的鱗波。這時我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想,定神無念間,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融化開來,融入了四周的山崗,藍天,清風,陽光中,不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心中隻是一片舒適無比的安靜喜悅。這樣的感受我以前從來沒有過,但在牧場的門廊下卻不止經曆過一次。
有時我會一個人走上牧場邊的山崗,踏過沙地上盛開的滿地黃花來到山脊,向北眺望著空曠的穀地和旁邊的山脈。這時奧蘭恰酋長的臉龐就在我頭頂之上,很久遠以前,最早的印第安人從寒冷的西伯利亞越過冰封的白令海峽來到皚皚白雪的阿拉斯加,再走過湖泊森林縱橫密集的北美大陸西北部,這些古老的印第安人就是沿著碧波萬頃,滿目蔥鬱的歐文斯穀向南進入沙漠,穿過墨西哥,一直走到了南美洲最頂端。千萬年來,奧蘭恰酋長就在這裏,在高高的山脈之上,見證了這片峽穀所有的滄海桑田,守望著這片土地上的哀樂悲歡。
在牧場的日子裏,我算是終於有時間和心思坐下來寫封信,向那些關心我的朋友們報告我到目前為止的經曆和感受。原信摘錄如下:
Hi,
Greetings from Olancha. How’s everything going over there?
It has been two and half months since I set out on my journey, and you guys may rightly assume I am already more on the east side, even somewhere near New York. No way. I haven’t gone far on my journey.
I was stuck in north California for several weeks, first by the endless rain, and then I got sick, running a high fever, and coughing.
I was back on the road in March. Yuqi drove me to Half-moon Bay, where I
spent the night in a cypress woods near the seashore. The following morning, a fisherman gave me a lift and drove me to Pigeon Point light house in Santa Cruz. I got stuck there for a couple of days, again by the rain, too much rain this year. Once I was stuck in my tent from 5am to 10 Am., because of the heavy rain.
…
As soon as the rain stopped, I stuck out my thumb and took to the road again. Several drivers offered me ride s to Carmel, the starting point I planned to hike along the Big Sur.
In Carmel, I met a wonderful couple, Joe and Honey. It’s a sunny afternoon, after 30 minutes walking on Carmel Highlands, I sort of run into “Point Joe”, where Joe and Honey’s house is, and I asked them if I could set up my tent in their courtyard, as most part of that area belong to the State Park, camping is not allowed.
I got more than what I had asked for. The couple kindly invited me to stay at their guest room, a neat cabin on the cliff, surrounded by big pine trees, white calla lilies, and with a splendid ocean view. What a luxury, especially for a hitch-hike traveler.
I stayed at “Point Joe” for 3 days, everyday, Joe, who used to be a fisherman, took me out and showed me around Carmel. Both Joe and his wife Honey are Carmel locals, born and grown up there. They told me a lot about Carmel, their families, and themselves. Nowadays, you don’t often come across people as generous, friendly, and well-natured as they are. If you ever go to Carmel Highlands, please do stop by “Point Joe” , and say hello to Joe and Honey, they are the kind of really nice people you must meet.
……
At Paso Robles, a Navajo Indian man picked me up and drove me to Mojave. From Mojave, I walked 7 days in the desert to Lone Pine, covered 120 miles with a 50-pound backpack, getting 4 sizable blisters on feet, and they really hurt. With all the fatigue and all the blisters, I was happy and content, no complaints, no regrets. I enjoyed it immensely.
It happens to be the best season of the desert for hiking, the temperature is mild, grass and bushes are tenderly green dotted with tiny yellow wild flowers, it’s so beautiful. Every night I looked at the vast starry sky, my heart filled with wonder and content.
I came to Lone Pine to climb the Mt. Whitney, which is 14,497 feet above sea level, the highest mountain in the lower 48 states of the U.S. But there is too much snow, the locals tried to stop me. But since I came so far already, I would at least give it a try before I give up. So I did try, and then gave up when I realized it is a mission impossible. What a pity. It’s been my long time dream to climb Mt. Whitney. I feel a little bit sorry that I couldn’t make it, but at least I tried.
…
As I set out on this journey, many of my friends expressed their well-grounded concerns and worries, and tried to persuade me to choose an easier way.
Hitchhiking mode of travel would inevitably be full of uncertainties and hardships; most time I slept out, in the woods, on the beaches, under the bush in the desert, and in the Snow Mountains. I walked hours and hours in the rain, against strong wind, under the scorching sun, and in darkness . Pain on feet, sore in back, hungry, thirsty, cold, sick with anxiety.
Yet I have no regrets, not for a single moment, in fact, I am enjoying it very much, I enjoyed everything on my road. I had never got so close to n ature in my life so far; every morning I wake up to bird’s chirping , and walk ed along the remote mountain trail, smelling the fresh breeze from the forest. Lying in my tent at the seaside, I enjoyed the soothing sound of sea waves lapping onto the shore; walking i n the desert, I was marveled at the endless land merging into the sky over the horizon; climbing the mountain, I looked up at the full moon rising quietly from the peaks of mountains at twilight…
……There are always stories coming with each new ride and random stop-offs. I met so many cool and beautiful people on the road.
At “Point Joe”, as I tried to express my gratitude, Joe said that I didn’t have to thank him, for, while he was young, he had been traveling in many countries, received many helps from people, he’s just returning these kindness by helping me.
A middle aged Latino woman offered me a ride from Carmel. As she drove along, she told me she was from Honduras, and told me how she came to America 30 years ago the hard way, and the touching love story between her and her 22 years younger husband. When she dropped me off on the roadside, she gave m e her family’s address in Honduras, told me I can stay at her family’s house if I go to Honduras someday.
A young lady, Dionne, went out of her way to drive me to my destination. She told me that I was the first hitchhiker she has ever picked up, as I hopped out her car, she told me her cell phone number and let me call her if I got any emergency.
Jerry Price, whom I met in North California, is 72 years old this year but still dreaming to climb Mt. Everest, to be the oldest person who has ever climbed to top of that mountain. He can speak a little bit Chinese, and call ed himself “Lao Feng Zi (old nut)”, and called me”Xiao Feng Zi (young nut)”.
Kevin, a cheerful electrician from San Bernardino, stopped for me as he saw I am walking alone in the desert. Kevin has a deep love for his Harley; he made his across America trip driving his Harley. Actually, h e is fatally sic k with an incurable disease. “I’m dying,” he said, “but death doesn’t stop me, it just inspires me to enjoy life harder.”
Now I would like to talk more about the Wild Burro Rescue Sanctuary. I am working as a temporary volunteer. This is an isolated range located at the base of Eastern Sierra Nevada. It has four staff members taking care of 200 burros, mules, horses, and many other animals. None of them gets paid or any benefits….
This sanctuary is short of almost everything that it needs to save about 187 wild burros. There is no electricity, no tap water, no telephone line here. Every night we eat poor food by the candle lights……
The conditions here is beyond your wild imagination , but all of the people here are wonderful, they still keep a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s life, and they are dedicated to the work of rescuing wild Burros.
Every day after supper, we all stand silently in yard watching the moon rising from Coso Mountain in the east, this scene is so enchanting that I will never forget for my whole life.
……
When I started my journey, I wished in mind that let me gain some
unusual experiences, meet some cool people. Two and half months passed, I am happy to say I got much more than I had wished. Everything turned out to be far better than I had expected. With all the sufferings and pains a hitch-hiker is expected to endure, I feel learnt, inspired, enlightened, encouraged, and tested by experiences and people I encountered along the way. My faith in the essential goodness of human nature has been reinforced. I’m no longer in doubt of myself; I have never been so sure of myself. I can see my own essence more and more clearly, it had been hidden somewhere inside me.
Every morning as I wake up, I am never sure where I’ll be at night, what kind of people I will meet and what will happen on the road, but I know my journey will be full of joy coming from my encounters with their unusual stories.
I would like to conclude my letter with an ancient Sanskrit poem I found on the guest room’s wall at “Point Joe,” Look to this day
Look to this day
for it is life
the very life of life
In its brief course lie all
the realities and truths of existence
the joy of growth
the splendor of action
the glory of power
For yesterday is but a memory
And tomorrow is only a vision
But today well lined
makes every yesterday a memory of happiness
and every tomorrow a vision of hope
Look well, therefore, to this day.
Best wishes
Xiang on the road
譯:
嗨,
從奧蘭恰向大家問候。你們都還好嗎?
自從我上路以來兩個半月已經過去了,你們大概都還以為我已經走到很東邊了,甚至快到紐約了。但實際上我根本還沒走出多遠去。
我被困在了加州好幾個禮拜,首先是因為沒完沒了的雨水,其實是因為我得了病,高燒咳嗽不止。
三月份我重新上了路。玉琪開車送我到半月灣,我在那附近海邊的杉樹林中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個漁民搭我到聖塔克魯茲的鴿子岬燈塔。我又被大雨困在那裏了兩天,今年雨水可夠多的。有次我被大雨困在帳篷裏從早上五點一直到上午十點。
……
等到雨一停我就趕快回到公路邊搭車。幾個過路司機把我一直搭到了卡梅爾,我原定計劃沿Big Sur徒步旅行的起點。
在卡梅爾我遇到了一對非常好的夫妻,喬依和哈妮。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走了三十分鍾來到卡梅爾崗時,我無意中闖進了“喬依岬”-喬依和哈妮的家,因為那一帶基本上都屬於州立公園,禁止宿營,所以我詢問他們是否可以讓我把帳篷搭在他們院子裏。
但我得到的遠超出我的期望。這對夫妻竟然友好地邀請我住在他們的客房裏,那是一間搭建在懸崖頂上的溫馨的小木屋,四周被鬆樹林和潔白的馬蹄蓮花叢環繞,窗外就是壯觀的大海。對一個靠搭便車旅行的旅行者來說,這一切實在是太奢侈了。
我在喬依岬一共待了三天。每天,喬依-一個以前的漁夫,會帶著我到卡梅爾一帶轉悠。喬依和哈妮都是卡梅爾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們告訴了我許多有關卡梅爾,他們的家族,以及他們自己的故事。在這個時代,你並不是那麽容易遇到象他們那樣慷慨,友善,好心腸的人。如果你有機會路過卡梅爾崗,請一定在喬依岬停一下,向他們打聲招呼,他們是那種你應該去結識的人。
……
在帕斯澳羅伯勒斯,一個納瓦和印第安人搭上我,一直把我送到了莫哈維。從莫哈維,我在荒漠中走了七天到朗派。我背著二十多公斤重的背包走了兩百多公裏,腳上磨出四個疼痛的大水泡。
現在剛好是在沙漠中徒步旅行的最好時節,氣候溫暖,草木新綠,其間開滿了黃色的小野花,一切都是如此的美麗。每天晚上,仰望著浩瀚星空,心中隻有驚歎滿足。
我來到朗派攀登惠特尼峰,它海拔4,418,是美國本土四十八州的最高點。但因為山上雪太厚,當地人試圖勸阻過我。可是既然是遠道而來,沒有道理試都不試就放棄。但我的嚐試最終隻是讓我認識到,我的目標確實難以實現。太遺憾了,我一直以來就盼望著能登上惠特尼峰。盡管我感到有些遺憾沒能上去,但至少我盡力了。
……
當我開始這次旅行時,許多朋友們都向我表達了他們的擔憂,並且試圖勸說我選擇更容易些的方式。
搭便車這種旅行方式當然不可避免地充滿了無常和艱辛;許多時候露宿野外,樹林中,沙灘上,沙漠中的灌木叢間。一刻不停地走在風雨中,烈日下,黑暗裏。雙腳疼痛,腰背酸軟,饑渴寒冷,滿心焦慮。
但我從沒有哪怕一瞬間後悔過,隻是感受著旅途中的一切。在我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接近過大自然,每天清晨在鳥鳴中醒來,行進在人跡罕見的山道上,呼吸著夾雜著森林氣息的清風。躺在海邊的帳篷裏,傾聽著海浪陣陣湧上沙灘的濤聲。跋涉在沙漠裏,眺望著一望無垠的曠野在遠方的地平線融入藍天。登上高山,注視著滿月在黃昏中靜靜地從山峰間升起…
……
在路上我總能聽到不同的故事,遇到許多友好美麗的人們。
在喬依岬,當我試圖向喬依表示謝意時,喬依說我並不需要要感謝他,因為他年輕時也曾在許多國家旅行過,得到過許多人的幫助,現在他隻是把那些得到的善意轉送給我。
一個中年拉丁裔婦女在卡梅爾讓我上了車。在車上她告訴我她來自洪都拉斯。一路上她向我講述了她三十年前來美國時的艱難日子,還有她和年輕她二十二歲丈夫間的感人故事。當她在路邊放我下來時,給了我她在洪都拉斯家族的地址,讓我如果有一天如果去洪都拉斯可以住在她的家。
一個年輕的女子,蒂昂妮,特意專門開車送我到我要去的地方。她說我是她搭載過的第一位搭車客。當我下了她的車時,她告訴了我她的手機號碼,讓我有緊急情況和她聯係。
傑瑞普萊斯,我在北加州遇到的他,今年已經七十二歲但依然夢想著能夠登上珠穆朗瑪峰,成為世界上最年長的等頂成員。他會說一些中文,他稱他自己為“老瘋子”,而稱我為“小瘋子”。
凱文,一個從聖伯拉地諾來的開朗的電工,當他看到我獨自在荒漠中步行時就主動停了下來。他深愛著他的哈雷摩托車,騎著他的哈雷跨越過美國大陸。但他其實得了不治之病。他告訴我“我就要死了,但是死亡並沒有嚇倒我,它隻是激勵更加努力的去享受生活。”
現在,我要多講述一點關於我現在正作為臨時誌願人員工作的野驢拯救牧場的故事。我現在就在這裏做一名誌願義工。這是一處內華達山脈之麓的牧場。一共有四名工作人員,照料著兩百多頭毛驢,騾子,馬,和許多其它動物。沒有一個人領取工資和各種福利,牧場完全依靠捐款維持。
……這個牧場幾乎缺少一切需要的東西。沒有水電,電話線,每天晚上我們在燭光下吃著簡單的食物……
這裏的條件不是你們容易想象得到的,但是這裏的人們依然對生活充滿樂觀,並為拯救野驢的事業勤奮工作。
每天晚餐之後,我們所有人都會靜靜地站在院子裏,注視著月亮從東邊的柯索山脈升起,這個感人的場麵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
當我開始旅程時,我希望自己能夠積累一些不一般的經驗,遇到一些不一樣的人。兩個半月過去了,我很高興地說我所得到要比我所希望的更多。除了作為任何一名搭車客都必須忍受的旅途艱辛,我更被路途上遇到的這些事和人所教育,鼓舞,啟迪,激勵,考驗。我對人性善的信念更加堅定,也對自己本身不再懷疑。我從來沒有這麽清晰地感受到真實的自己,它本來或許是被掩藏在了我內心的某處。
每天早上當我醒來時,我總是無法確定晚上我會在什麽地方,路上會見到哪些人,遇到哪些事。但我知道我的旅途一定會因為路上那些不期而遇的人們和他們的故事而充滿喜悅。
最後,我想用一首我在喬依岬客房的牆上找到的一首古老的梵文詩來結束我這封信:
Look to this day
for it is life
the very life of life
In its brief course lie all
the realities and truths of existence
the joy of growth
the splendor of action
the glory of power
For yesterday is but a memory
And tomorrow is only a vision
But today well lined
makes every yesterday a memory of happiness
and every tomorrow a vision of hope
Look well, therefore, to this day.
最好的祝福
翔在路上
好不容易又上來了,先謝謝各位的鼓勵。這裏告訴大家,我現在又回到了黛安娜的牧場,我上麵的這一大部分就是在回到牧場的一個月裏斷斷續續寫完的。
首先就如windingpath已經給大家講的一樣,當年買牧場的貸款一直無法還清,去年下半年本來是最後期限,若不還清貸款牧場就將被債權人收回拍賣,但在黛安娜的生日那天早上,她接到一個電話,一對她從未謀麵的夫婦願意替黛安娜付清貸款。雖然這隻是一筆借款,但那對夫婦並沒有提任何要求,所以牧場的員工們和這裏的所有動物暫時不用擔心會失去家園。
牧場的情況和我一年前在的時候相比有了一些變化。猶他克裏斯和貝琪都依然如故,新加入了一位誌願義工提姆。
倫敦克裏斯在我走之後不久遇到了個麻煩,他犯了一個經典性的錯誤,有一天他去朗派時泡上了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其實是結了婚的。就如我在上頭文章中說的,朗派是個小鎮,這消息很快就人盡皆知,糟糕的是流言也傳到了那個女人老公耳朵裏,更糟糕的時那女人的老公是個暴漢,據說那家夥扛著槍四處揚言要把克裏斯揪出來算帳,於是可憐的倫敦克裏斯就在眾人不知道時一個人跑了,大家都估計他回了英國,隻是誰也沒有他的消息,但願他一切都好。
丹尼爾在我到牧場後沒多久就走了,或許他早就該走了,因為他在牧場時並不開心。我回到牧場後每個人都向我抱怨他們受夠了丹尼爾的大嘴巴。丹尼爾的遭遇再次印證了我一向的一個觀點,男人最好不要沒事就說個沒完,喋喋不休,作男人應該少說多做。當然,丹尼爾走得很傷感,我見過的每個人在這個牧場待過後都不願離去,因為每個人都在這裏找到了他們心中的平靜和天堂,但為了牧場,丹尼爾最後必須得走。
黛安娜和牧場的眾人很高興我回去,我回牧場前並沒有給他們一個準確的時間,因為我本身也就不太確切。黛安娜告訴我,在牧場大家每天都在談論我什麽時候回來,當我回到牧場時大家象歡迎家人一樣歡迎了我。
兩個多禮拜前,黛安娜帶我去內華達和加州邊界一處叫克拉克山脈(Clark Mount)的地方參加監視阻止美國政府圍捕那裏野驢的行動。前後三天裏,我們就在荒無人煙的山脈沙漠中穿行露宿,夜晚露天睡在零下十度的荒山裏。這次經曆可以說是艱辛困難,悲愴但結局又頗具戲劇性,整個過程寫下來我想應該遠比那些拙劣的好萊塢電影更動人有趣。全程我拍攝了大量的照片,並準備在完成這篇遊記後專門寫一篇關於這次行動的文章。
現在黛安娜正準備以克拉克山脈野驢為由起訴美國政府,和政府打一場力量懸殊的戰爭。黛安娜告訴我:“如果我們贏了這場官司,那麽象死穀等其它所有政府所有土地上的野驢也同時得救了,所以我們這次必須得贏!”這段時間裏我也一直在協助黛安娜做這方麵我可以做的一些工作。
我上麵關於在牧場的文章寫得很困難,我這次帶了台筆記本電腦來牧場,但牧場沒電,偶爾晚上吃完飯會發動柴油機供兩個小時電給大家看錄像消遣,這時我就趕快拿電腦出來邊充電邊寫文章,出外辦事也總隨時帶著筆記本,到處尋找有插座可以充電的地方,我對黛安娜說,我就像狗追骨頭一樣到處追可以充電的機會。
文章寫完後我又必須到朗派的圖書館才能上傳。牧場事情多,外出機會很少,而且朗派公共圖書館一次隻允許用一個小時,上次我到圖書館手忙腳亂貼了文章,順手找了些照片貼上,差點就超時了。現在重新看了下,不管是文字還是照片都還有不少缺陷需要改進,不過暫時也隻能這樣了。
我很快就要離開牧場重回旅途,下麵就要去聖地亞哥見兩位朋友,她們也是我在路上認識的,將是下麵故事的主角。與她倆的相遇相識也可以說是奇妙而感人。
我關於牧場的文章貼出來後,得到許多網友的關心和鼓勵,我把這些網友的話都轉述給了黛安娜,她聽了非常高興,她說這個牧場歡迎所有的中國朋友來訪問。並且就在我貼出文章後一周,一位姓Zhang和一位姓Li的朋友同時通過網絡向野驢拯救保護牧場捐款,黛安娜非常感動,如果方便的話請這兩位朋友告之通信地址,黛安娜說你們是第一批向牧場捐款的中國人,她想寫信給你們表達她的謝意。我的信箱是airtrekker@gmail.com,或者你們也可以直接寫信給牧場的信箱,當然牧場現在沒有電話線和英特網,所有電郵都是牧場在外地協助管理網站的朋友轉達,大概要多花一點時間。
有一些朋友曾經向我發短信或者郵件,但因為我不是在旅行就是在牧場,一直無法好好回信,實在是對不起,等我下一段稍微安定些後一定補上。老實說,因為這裏是美國,有時候我即使找到電腦能上網,也是看不了中文,更不用說打中文了。
這裏回答幾個朋友的詢問:
作者:愛麗絲夢遊 回複日期:2007-2-4 09:53:20
看了全文,很有感觸,首先是敬佩你的勇氣,其次是讚賞你有這麽好的一個心態,我馬上要去美國小呆一段時間,也在紐約,不知道樓主怎麽聯係呢?可以見麵聊聊天麽?
謝謝你的鼓勵,我已經離開紐約,重新回到了加州,下麵會在加州一帶旅行一陣子。你要聯係我的話可以寄信到我上麵的信箱。
作者:grace_q_zhang 回複日期:2007-2-8 11:14:14
感動。看後覺得自己太渺小了,整日隻為一些日常生活瑣碎小事而煩心。感謝你用自己的經曆讓我們也接觸到這個社會中不被人重視的一麵。透過你的文章讓我看到人性的美好,十分欽佩Diana忘我的精神。不知她的牧場現在怎麽樣了,若是可以,我也願意盡自己一份微薄之力去幫助那些善良的人們。
I like the poem at the end of the post, would you mind telling me who the poet is?
”But today well lined
makes every yesterday a memory of happiness
and every tomorrow a vision of hope
Look well, therefore, to this day”
這首英文詩出自佛經中的”跋地羅帝偈”,作者當然就是釋迦牟尼。中文譯文如下:
慎莫念過去,
亦勿願未來,
過去事已滅,
未來複未至。
當下於此時,
如實行諦觀,
行者住於斯,
安穩無障礙。
今日當精進,
勿待明日遲,
死亡不可期,
吾當如何置。
若有如是人,
安住於正念,
晝夜無間斷,
聖者遂稱彼,
了知勝獨處。
黛安娜的牧場現在情況依然困難,雖然現在不用擔心土地被收回,但牧場依然為財政困難所困擾,畢竟沒有任何收入,完全靠捐款維持不是很可靠,同時牧場也缺少人手。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黛安娜也為一些人事問題而壓力很大,不過現在總算過去了。
黛安娜歡迎各種幫助,但同樣歡迎大家到她的牧場來做客。奧蘭恰離洛杉磯約3小時路程,凡去死穀或者Mammoth Lake滑雪的朋友都必然路過。同時離拉斯維加斯也不太遠。牧場的網址是http://www.helpsavethewildburros.org 和 www.wildburrorescue.org,希望了解牧場現狀的朋友可以看看,但是因為網址是黛安娜的一個朋友為了幫助她臨時自學構建的,所以網頁算不上精美,更新也不是很快。
這個月是湯姆去世兩周年的忌日,黛安娜告訴我:“我失落了整整兩年,但我現在終於回來了。”我很高興聽到她這麽說,也看到一切確實是如她所說的。
周末就是春節,黛安娜專門邀請了許多朋友,在我們的牧場,這個深處內華達山脈之麓的小山穀裏盛大慶祝中國新年。這個禮拜我們所有人都在忙著裏裏外外清理整個牧場,準備慶祝新年,也準備一個全新的開始。
當大家在看我這些文字時,或許我正在搬運幹草,清掃驢圈。這次黛安娜曾經問過我,可不可以一直待下來幫助她。我很慚愧我現在還無法做到,但我知道我一定還會回來,因為我對於這裏不再隻是個匆匆過客,而已經是這個家庭的一員。
最後祝願大家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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