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尼泊爾人(一)

 我所接觸過的尼泊爾人(一)

　　1) 改行的學生
　　我從小比較獵奇，特別是那些原始的、未開發的、帶有古樸風情的風土人情，著實對我有著很大的誘惑。因為孜孜以求的原因，這種獵奇心態往往莫名其妙地讓自己花費大量的時間，甚至讓自己變得勞累，但是無論身心上都得不到什麽收獲。如果說要從感受裏說出點收獲的話，那就是這種獵奇心態有些兒類似於滾滾紅塵之中的某個綠洲或者某處陰涼，有時能使得自己性情趨於寧靜平和，讓自己有某種原始意義上的歸依於某種信仰甚至宗教之感覺。比如說雲南的西雙版納，就一直是自己的向往之地。也許那裏實際上並不好玩，但是在自己沒有作出否定結論之前，其魅力堪比去亞馬遜河熱帶叢林去探險，雖然如果真的能有機會去亞馬遜河熱帶雨林的話，我肯定又會因為害怕毒蛇和能卷人吃人的巨型荷葉而畏縮不前。西雙版納、傣族民間的潑水節、布達拉宮、非洲原始部落的民間舞蹈、印尼蘇拉威西島的熱帶叢林等，就我看來更比桂林山水值得遊覽和品嚐，雖然我遊覽過桂林山水，但並不留戀那裏過多的人工痕跡，但是卻對西雙版納一直心存向往。

　　因為某些巧合的因素，我認識了兩個尼泊爾人。其一是一個尼泊爾學生，其二是一個尼泊爾少婦。嚴格說來我並不熟悉下麵要說的這位尼泊爾學生 (相反，我對那位尼泊爾少婦似乎很熟悉了)，並沒有多少好寫的，隻是覺得他那種義無反顧決定轉行改專業的“傻傻的”精神，正是我們曾經擁有過、但是現在正逐漸消逝的，所以花點筆墨記錄他大抵也隻是出於對我們過去那種純樸觀念的懷念。由於時間關係這裏草草說這個尼泊爾學生，隨後再詳細說說那個我很熟悉的尼泊爾少婦。

　　展開地圖就能看到，尼泊爾是和西藏接壤的一個內陸國家，彈丸之地，人口和台灣相當，一年多前還和不丹王國一樣，名義上還是國王製；尼泊爾受印度文化影響之深，尤勝於日韓受華夏文化之影響。在我心中，尼泊爾似乎比印度更似乎是一塊潔淨之地，因為它更加古樸、更加原始貧窮，更加似一個與世無爭、少受外界汙染的世外桃源，而且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尼泊爾人。因為我對曆史文化是外行，在我心裏，詭異的民俗實際上比正統的文化曆史更令我感興趣。據說全球共有高度在八千米以上山峰十四座，尼泊爾就占據八座。當然，最著名的莫過於中尼邊境的珠穆朗瑪峰。深山內陸小王國尼泊爾麵積狹小，南北平均寬度不足150公裏，從北邊海拔8000多米的世界屋脊，到南部特萊河(TeraiRiver)河穀平原地帶，海拔隻有幾十米，巨大的海拔梯度和複雜的地形，使得尼泊爾的氣候變化很大，從亞熱帶到極寒帶都有，也使得其風景獨異，千奇百怪令人匪夷所思。例如南部的特萊河畔是亞熱帶氣候，夏季炎熱而幹燥；位於中部的首府加德滿都是溫帶氣候，四季分明；而北部喜馬拉雅山是高山極寒地氣候，山頂終年積雪。

　　來自古樸小國的居民大抵有著一種古樸純淨的、似乎與世無爭的性格，沒有那種來自所謂的文明社會裏的世故、虛偽和急功近利。他們給人的印象往往是他們像是虔誠的宗教信徒，如同一種純潔無瑕的蔚藍，其待人之誠和善良往往無須令人設防，滿是謙恭和小心翼翼，盡管他們許多人並不是宗教信徒。這個我要簡略交代的尼泊爾人是我一個朋友的師兄，他們曾經在同一個導師手下當學生。朋友說，他的導師常常在計算機和電子工程兩個方向帶學生。有次朋友預約找他導師麵談，朋友剛剛走到導師辦公室門口，就看見有個矮胖矮胖、戴眼鏡的學生模樣的人，皮膚顯得有些黑，和導師麵談得正歡。那位學生模樣的人滿頭灰白色的卷發，更像是雅利安人的血統而不像蒙古族/藏族人的血統，在教授麵前一臉的微笑。

　　因為導師在和別人談話，朋友隻得站在走道裏耐心等候。所幸沒有過多久他們的談話就結束了，大約是導師記得馬上還有一個 appointment 而草草結束了談話吧？事後導師解釋說，這個學生來自尼泊爾，是以前在電子工程係帶的學生，現在不想學了，要轉到數學係讀攻讀純數學的博士學位。朋友大為驚訝，因為見到過學數學轉學計算機的，轉學電子工程的雖然少，但是並非沒有，不過由電子工程轉學數學的，還真的沒有聽說過，一則轉學純數學難度很大，二則畢業後市場不大。純數學就業市場(包括學術和教育界的市場)之狹小是眾所周知的，當初許多有抱負的數學好苗子最終也學點金融跑到華爾街玩統計數學模型騙錢去了。再說像他這種半途轉行的，特別是象他這種快三十歲的人，思維都定型了，即使他本人可能很聰明，但是很可能由於學工程的緣故，他本人很可能缺乏那種思維的嚴密性，因為純數學對基礎和抽象思維的要求很高，它思考的更多的是 why 而不是 how，通常情況下，即使他以前在電子工程係將偏微分方程數值求解和蒙特卡洛模擬學得滾瓜爛熟，也但是那也隻是意味著掌握了一些計算技巧而已，這些技巧和純數學並無多大關係。也就是說，哪怕他的工程數學學得很好，於純數學而言他很可能還沒有入門。

　　朋友聽了導師的簡單介紹，大為驚訝。出於好奇和對這位尼泊爾學兄的敬佩，朋友特意拜訪了他一次。

　　果不其然，尼泊爾學兄笑眯眯地，一股儒雅君子之風，彬彬有禮。朋友主要對他轉學和以後擇業的考慮和動機感興趣，也間接表達了對他就業前途的憂慮。當然，朋友老於是故，說話委婉，而且笑眯眯地。

　　尼泊爾朋友毫無城府，聽懂了朋友的意思後，毫不猶豫，笑答道，我念書主要是從自己的興趣出發，電子工程我其實並不討厭，甚至現在還有些舍不得，。我知道它實用，但是它顯得繁雜淩亂，特別是那些枯燥無味的數值計算，並不給人一種簡潔優美的感覺；後來我選修“數據通訊信號錯誤檢測和修正 (Error Detection and Correction in Data Communications)” 這門課程時，驚詫於群論和域論的簡潔、和諧和完美；它給我帶來的身心愉悅，那份感覺如同我找到了追尋了多年的戀人一樣；隨後我了解了戴德金 (Dedekind) 和魏爾斯特拉斯 (Weistrass) 的實數構造理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信念，嗬嗬，從此我就決定修習代數拓樸。也許我的選擇讓你覺得荒唐不可思議，但是我真的喜歡這樣。

　　朋友大拇指一翹，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讚道，不錯，不錯，興趣就是最好的老師，我很佩服你的決心和毅力，也尊重你的興趣和選擇，也祝福你能取得成功。不過要是論及畢業以後的就業市場，我說句實話，您這種非科班出身的會處於一直受歧視的位置，比方說即使取得相同的成就，雇主還是會願意雇傭科班出身的學生而不是你，因為他可以假設你先天缺乏某些細節方麵的培訓；我知道這不公平，但是不公平歸不公平，現實終究是嚴酷的，你當然清楚，對不對？尼泊爾學兄大笑道，是的，我當然清楚；但是我喜歡它 (指純數學) 如同喜歡我的愛人一樣，我並不會計較以後的得失。不瞞你說，當初我就做好了通不過資格考試的準備的，不過我肯定全力以赴，上帝也應該不會虧待我。另一方麵，無論怎麽樣，除非特別原因，我還是留戀我的祖國尼泊爾，你知道我們那裏的高等教育很不普及，經濟也落後，我們不多的大學生找工作也困難，因為我們尼泊爾境內這樣需要技術的工作機會並不多，有的甚至還得去鄰國印度和同行們爭奪飯碗。我回去也許掙不了多少錢，但是我的祖國確實需要我回去。我真的希望我能回去能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什麽。開句玩笑，我回去後失業的可能性不大。說罷一臉的悠然自得，倒似乎他對這繁華塵世背後的複雜和肮髒根本就沒有什麽概念。朋友喟然一歎，似乎自己這個站在方內看得透徹的倒羨慕學兄這站在方外懵懂無知的。

　　朋友在局部範圍內是個自傲其才的人物 (盡管他並不見得就有多少在同行們傲氣的本錢)，並非對很多人都買帳的，但是自此對這位貌不驚人的異族學兄刮目相看。有次在“數據通訊信號錯誤檢測和修正”上課前，朋友偷偷指著這位端坐在前排的學兄向我們煞有介事般地介紹。那堂課我感覺我的注意力就根本沒有在黑版上，而是時不時地打量這位黑乎乎的尼泊爾學生，對比我記筆記時的手忙腳亂和他的那份淡泊和從容。自此，我對上課怎麽樣才算聚精會神有了新的詮釋，也慢慢學會了上課應該怎麽記筆記。要知道我以前是基本上不做筆記的。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這話我們聽得多，細究起來很多人都懂得，能說得頭頭是道，可是就是做不到，代之的是一種功利主義和短視行為支配下的教育，並將它歸結於社會改革開放後的一種思想進步，說那是一種成熟的標誌，自己欺騙自己。南亞小國諸如不丹，尼泊爾，斯裏蘭卡、馬爾代夫等國家貧窮積弱、教育落後，朋友的學兄回去後，如果機會好的話，很可能會是一方人物，借此我衷心祝福那位尼泊爾學生和他那貧窮弱小的祖國。不過於自己的私心而言，我真想去那裏領略一番他們的風土人情。

[紫色王家]

written in Oct 2006, 2008 -06 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