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朱胄生,據說起這個名字是因為俺家是帝王後代,後來我得了個外號叫“褶子----皺紋的意思”。
小的時候街坊鄰居都說俺這孩子聰明伶俐還懂事兒,將來一定能有出息,至少也能成個大學生,沒準兒一出息就成了研究生也說不一定。隻有俺爺爺在稱讚聲中還保持著一個長者應有的清醒。他說,“這孩子,蔫兒淘,一肚子鬼主意,不象是個走好道兒的。”可惜他老人家去世早,這句發人深省的警句很快就被人遺忘了。
十五歲的時候俺因為打架和故意傷人在少管所待了三年,其實那事兒本來不怪俺。俺隻是一個看熱鬧的,後來看到一個和俺有點過節的鄰院小子被人打倒在地,俺的腦海裏立刻浮現了:“踏上億萬之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那句名言並實踐了一下。沒想到正在俺實踐得興起的時候公安來了……
出來後家裏走後門讓我參軍,本來都答應得好好的,可人家一看我這檔案立馬臉就長了。“這孩子被勞教過?你們怎麽沒跟我提起過?”
廢話,沒點事兒誰還找你幹嘛?不用說,這兵是沒當上,十八歲的俺就在街道的彈簧鋼片廠裏當了一名工人,工作是帶著手套數機床壓出來的鋼片個數,然後碼成摞(後來俺在加拿大的賭場發牌的時候人家都說俺碼chips比別人快比別認準,那都是當年在工廠練的)。俺月薪28塊。那是1984年夏天,哈爾濱地方誌上寫道,1984年人均年工資—821元。
工作的時候俺一邊數數一邊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什麽都想,想過自己將來成為霍元甲為國爭光;想過如果自己不打人的話沒準還能有機會到老山前線呢;不過想的最多的還是夏天女工們後腰不經意露出來的皮膚,那時候思想意識保守啊,能看著一眼後腰已經不容易了,哪像現在,馬路上到處都是穿著小薄布片的光脊梁女孩,想看哪兒看哪兒。
打那以後我就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對什麽事都要時不時地尋思尋思。尋思久了,俺就尋思出一點道道兒來,什麽呢?俺尋思吧,這街道小廠是出息不了人的,就憑俺們廠長那毬樣兒,瘸一條腿(女工們都說是當年他偷看女浴室被發現了從樓上掉下來摔的)眯著一雙色眼整天在車間裏轉悠不幹正事,這廠子準好不了。俺還是趁著年輕走吧。
當年被俺實踐過的那個小子後來開出租車了,有錢!拿著饅頭想蘸紅糖就蘸紅糖想蘸白糖就蘸白糖。這小子不計前嫌地和俺搭夥開了個褲子攤,主要是看上了俺能打。一年下來俺淨掙6萬,那是1986年,哈爾濱市人均收入----1418元。俺終於成了大款,萬元戶,天天吃肘子就香腸,拿煎餅裹著饅頭粘米飯吃。最叫俺開心的是俺們胡同口住著的白晶開始有事沒事到俺家來借書了,你不知道,白晶那叫一個“撒”,這個大院裏從老到少,隻要是個男的沒有不認識白晶的。丫那叫一個白,從名字就能知道。人漂亮,當年多少人為他打得頭破血流過,大院的大媽大嬸都叫她“白骨精”;就是這麽個白晶,居然到俺家來借書,你說俺得多興奮。
其實俺家沒什麽書,就兩本公安部出的案情分析大全,俺最愛看。其中打架、流氓案件俺讀的遍數最多。還有就是封神演義,土行孫戲鄧蟬玉那一段都被俺給翻黑了,還有一本叫漂亮的朋友,那可是名著啊,莫泊桑寫的,是俺看過的最黃的書,比少女之心還黃。
白晶到俺家就是來借漂亮的朋友的,俺開門的時候心裏撲騰撲騰的跳,在少管所看見警察都沒這麽撲騰過。俺請她坐下,給她倒了杯水,她仔細地看了那杯水一會兒,沒喝。俺說,你等會兒,俺去拿書給你。取書的時候俺在書裏俺最愛看的那一頁插了個書簽,遞給她之後才裝作忽然想起來,“白晶,你把那書簽給俺,那是俺借的。”
白晶在取書簽的時候看了一眼書裏的內容,然後麵無表情地把書簽遞給了俺……
俺設想了一天的浪漫情節----沒發生。
1992年,早就搬到北京的白晶去了一家著名外企當總經理,她的成功大家都傳言是因為丫和無數的男人上過床。俺不在乎,俺仍然喜歡她。
俺這時也是小老板了,人們叫俺“個體戶”,後來叫俺“民營企業家”,無所謂。俺到北京進貨的時候白晶請俺吃了幾次飯,吃飯的時候白晶哭了,她說,這麽多年,隻有俺這一個男人是真心喜歡她,不是隻想著和她上床----天地良心!俺就是在產生把丫往床上按的想法之後“菘”了,這麽多年後還叫俺後悔。
白晶說那個外企的香港和台灣人特多,白晶當年就是靠他們才一步一步提升的,後來到了和他們平起平坐的時候他們不幹了,一個勁兒地排擠她。當時俺血往上湧,當場拍胸脯:“給俺他們的名字、住址和照片,俺讓他們下半生坐輪椅。”
白晶的回答令俺很意外,她問俺願不願意去她們公司做市場部經理?俺的眼睛有點直,外企啊!500強前300啊!俺初中還沒畢業啊!俺不會洋文啊!白晶說沒關係,她有辦法。
俺說,靠!行!
晚上……(此處略去一萬五千字)
白晶給俺買來了大學畢業證、學士證、碩士證、研究生畢業證,第三天俺就上班了,名片上寫XXXXX(中國)有限公司,中國區市場部經理,1992年,中國人均收入4759;俺的年薪361,000----還是在外企掙錢多。
上任第二天那些台灣人和香港人要給俺開歡迎宴,酒是好酒,宴無好宴。俺沒給白晶丟臉,俺把他們都喝趴了。俺是喝北大倉長大的,想灌俺?哼!對了,那時白晶已經改了名字,姓也改了,跟他母親的姓。說到她的這個姓俺就生氣,如果不是這個姓當年引清兵入關,俺老祖宗的王朝興許還有救。
白晶離開了這家外企去了另一家外企,公司非常有名。過了幾年又離開了,俺也辦了移民,就失去了聯絡。最後一次見白晶是在她簽名售書的儀式上,她人如其書名,頭發飛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