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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路天涯(完)

(2008-05-07 08:00:30) 下一個
再收到她的信,是即將動身去費城的前不久。一個白皮紙的小信封,裏麵淺藍的信紙,上麵寫,“許諾,我已經結婚了。對不起,我們並不是自由的。”

我慢慢地把那封信撕成兩半,四片,八片,十六片,直到它變成一根根細長的紙條,落在我的腳邊。“我們並不是自由的”,“我們並不是自由的”,像是曼迪就在我的眼前說話。

那天夜裏,我一個人開車去莎索裏托,喝了點酒,一路上居然沒有露餡被警察攔下。在夜氣裏飛馳過金門大橋,眼前是莎索麗托島的萬家燈火。我站在海灣邊凝望著滿山的燈光,眼裏瑩瑩的,有無數光點在舞動。

半年後,我調到紐約分公司,和康敏結婚,第二天,醒來時,太陽照在床上,枕邊是康敏的烏發,散發著Chanel Coco的香氣,她在半夢半醒裏對我微笑。我對自己說,以後,忘掉她,忘掉她。

很長時間裏,我沒有去想曼迪,隻是有一回,在時代廣場附近的一個地鐵站,轉車的時候,人群裏,隱約看見一個女人,她背對著我,上了去另外一個方向的車,列車呼嘯而去的那個瞬間,她的臉在我的眼前一閃而過,我用力眨了幾下眼,那雙黑亮的眼睛,雖然遙遠,隔著髒汙的玻璃窗,卻直透人心。那天晚上,我夢見了曼迪,她在夢裏問我,“你還記得我嗎?”

兩年後的秋天,我和康敏正式決定分居。她的事業一帆風順,越來越忙,我們之間靜默的時候也越來越多,慢慢地變成一種尷尬的空白。康敏有望成為亞特蘭大一家著名電視台的記者,可這一次,她沒有要求我陪她一同去亞特蘭大。臨別時,康敏黯然地說,“許諾,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愛過我。”我回敬她,“也許對於你,真假並不那麽重要。”這時她的手機響起,她看屏幕的神情告訴我,那是另一個男人,我有些悲傷地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太難過。我看著她的車絕塵而去,不知怎麽的,心裏有種輕鬆。

聖誕節前,我家信箱裏出現一個小小的郵包。打開來,藍色的絨布裏,包著一個小小的戒指,上麵嵌著一顆帶著幾絲淡紫色紋路的珍珠。

第二天,我登上了去舊金山的飛機。七個小時後,我見到了那個多年前,曼迪提到過的男人,他中等身材,肩膀寬闊,鬢間的頭發花白,臉色很端正,顯得嚴肅,和我握了握手,說“許先生。”聲音裏帶北方口音。

他的家,也就是曼迪的家,在沙索麗托漁港邊,一座白色的兩層房子,爬滿藤蘿和傾心開放的紫紅三角梅,站在二樓的露台上,可以看見遠處港口的帆影點點。“老房子了…”他給我倒來一杯威士忌,轉過身,“小曼專門關照我把那個寄給你,”過了很久,喝幹自己杯子裏的酒,加上一句,“她在的時候,每天都戴著的。我一直很好奇,這個戒指是誰送給她的。”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眼神很溫和,裏麵隱隱透出一點銳利。

他帶我去曼迪的墓,新起的墓碑,地上還沒有長出青草,墓碑上站著一個潔白的小天使。他告訴我曼迪生前的事,結婚後沒多久,她發現得了肺癌,在第一次化療前,她堅持一個人去了一次紐約。我問,“什麽時候?”他告訴我,是兩年以前,她說,她無論如何也要去一次紐約,因為從前沒有去過紐約,而且,她堅持一個人去。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眼前閃過那次在時代廣場地鐵站看見的,那個酷似曼迪的女人。她曾經去過紐約,我平時不經過那個地鐵站,那天卻不知為了什麽原因去那裏。而就是那天夜裏,我夢見她問我“你還記得我嗎?”

“我當然記得你,”我在心裏說,“當然。”我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曼迪不知道我的地址,也許,她隻是想離我近一點,即使我們不可能相遇;就像現在,我那麽渴望能夠離她近一點,盡管我們早已被一層泥土永遠分隔。所有的愛,沒有實現的,抱憾終身。

“小曼是個好女人。”他說。我點點頭。

在舊金山機場,我說,“以後我會常回舊金山看看。”他默默地點點頭。我終於明白曼迪為什麽嫁給他。那是一個善於體察人心的男人。

過隧道,左轉上101公路,金門大橋的鮮紅色拉索往後退去,直到今天,每次來舊金山,我都去莎索麗托,風雨無阻。即使,她已經不在那裏。【完】

溫莎的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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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傻兔當媽 回複 悄悄話 哦呦,俺的娘啊,親耐的小越,你能不能表動不動就把人寫死了?謝謝謝謝,那個溫沙林裏麵的妹妹,千萬千萬要她活著,要她幸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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