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找工作的事情終於塵埃落定,費城的一家計算機公司給我發來了錄用通知。我打電話告訴康敏,她問我“有多少股票”,我告訴她數目,她像是不十分滿意,問我“有別的選擇嗎?”我說“目前沒有”。她叮囑我不要立刻簽字同意,等些日子,“騎驢找馬嘛。”
那天晚上,我終於又去了曼迪工作的那家中餐館,老板娘告訴我,她已經不在那裏幹了。
我照著老板娘給我的一個號碼撥通了電話,三下響過後,曼迪的聲音從那一頭傳來的那個的瞬間,我意識到,她的聲音,已經在我的心裏溫習過很多遍,隻要一個字,就能分辨出來。她說,“我想吃比薩餅,給我送過來吧。”
我遲疑一下,告訴她我已經從那家比薩餅店辭職,“出來,我請你吃。”她在電話那頭笑起來,“找到工作了?”聲音裏像是很高興。
“找到了。”我也笑起來。
我們在北灘區找了一家意大利餐廳,外表頗為樸實,走進去,裝飾很別致。曼迪咬著鍍銀盤子上一塊烤得噴香薄脆,堆著番茄﹑青椒和碎香腸的比薩餅,轉過頭去看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神情有些漫不經心,“他離過婚,有一個孩子跟他前妻,家裏有房子,貸款還沒還清,不過他錢掙得不少,”她回過頭來又咬一口,對我展開一個微笑,“真的不少。”
我默默聆聽著,端起冰水喝了一口,問,“他老婆為什麽和他離婚?”
“碰到一個更加有錢的男人,”她回答,“所以,他說如果我們結婚的話,要簽婚前協議,就是說,假如將來如果我提出和他離婚就得不到任何財產。他說不是小氣,是因為,錢對於男人來說實在太重要了。我說很好啊,我隻想找個人對我好,又不是想算計他的錢。”曼迪的臉懶洋洋地靠進下午的陽光裏,鼻翼在臉上投下小小的側影,她微閉著眼睛,像是很心滿意足的樣子。她穿著一件黑白格子的尖領毛衣,露出白色的襯衣領子,裏麵一條優雅的細白金項鏈。曼迪的境況看上去好了很多。那個男人的家,就在莎索麗托。他喜歡去曼迪的那家中餐廳吃飯,總是一個人,帶著獨身中年男人特有的憂鬱感,給她多多的小費,時間長了,她記得每次為他囑咐廚房酸辣湯裏不要放木耳,因為他不喜歡吃木耳,就是那麽開始的。
我們站在舊金山灣的碼頭邊等船。剛才從餐廳出來,曼迪說,“陪我去看看莎索麗托吧。”
我說好,“以後你要住在那裏了。恭喜你。”說這句話時,我努力想使氣氛輕鬆一點,卻發現適得其反。曼迪笑笑,沒有回答,隻是望著天上飛旋的海鷗。沉默了一會,她問我,“許諾,你什麽時候去費城?”
“還不知道,快的話,過幾個星期。”我回答。“會回來嗎?”她又問我,一邊轉過頭來,定睛地望著我,那樣的眼神,像一隻小鹿。
我微笑著說,“應該會經常有機會回來出差,這裏是矽穀嘛。”她點點頭。
汽船慢慢開動,在天使島和魔鬼島之間轉彎,開往莎索麗托。甲板有一群盛裝的青年,男的西裝禮服,女的長裙及地,笑嘻嘻擁簇著人群中間的一對男女,他們是去莎索麗托舉行婚禮,新郎正在深情款款地凝視著新娘。我們默默無言地看著,曼迪說,“有點冷,我們進去吧。”我轉頭去看她,她低下了頭,急促地轉身朝船艙走去。
【待續】
溫莎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