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舊金山,我一連兩個月沒有和曼迪聯係,甚至有些害怕想起她,為了某種我說不大清楚的原因。
又是無休止的申請表,推薦信,樣本代碼,電話麵試,現場麵試,初試,複試,在經濟不景氣的環境裏,通常幾十人甚至上百人競爭一個機會,考官越來越傲慢,條件越來越苛刻。經濟學的供求原則體現出其嚴酷的一麵,失望接踵而來,像一場場翻來覆去的拳擊賽 ----- 和一個重量級高於自己一大截的對手,總是以失敗告終。
一場全天麵試結束,我精疲力盡地從機場開車回家。高速公路堵車,風裏飄起幾絲細雨,眼前長亭更短亭式的路標,遠處的人家零星亮起了燈,燈光像是在雨絲裏悠悠擺動。
我把車裏的收音機漫無目標地轉動著,直到它傳出一段似曾相識的旋律。那是一首老歌,旋律悠揚而樸實,主持人介紹它的題目叫“但願是我”,三十年代曾經風靡一時。
遇到你的那一天
我是多麽歡欣
想要擁你入懷
於是,我乞求:但願是我
不要奪走我的天堂
假如你需要一個依靠
現在到永遠
但願是我
每回相見
深情纏綿
假如沒有你的愛意
生活將會變成怎樣?
所以請不要棄我於孤獨之中
請告訴我你心無他屬
但願是我
一個女聲低沉婉轉地彌漫在車子裏,隔開時空,仿佛能看得見她的微笑。那一刻,我想起曼迪。那天,在地鐵裏,她的手安靜地交叉搭在腿上,嘴裏輕輕哼著這首歌的調子,她的側影隱隱落在玻璃窗上,仿佛一個水印,列車的震動中,向著我的這一側,她的睫毛在微微地顫動。
轉下高速後,我立刻去了曼迪的住處,那棟大大的房子門口誇張地樹著一個明黃底的牌子“出售”,下麵一個電話號碼,門上重重地落著一把鎖,旁邊幾個廢棄的一加侖牛奶瓶。我敲了一會門,沒有人,轉過街角,落地玻璃窗上拉起一半窗簾,朝裏麵望過去,爐具﹑桌椅﹑半舊雙人沙發還擺在那裏,其它的陳設,包括沙發邊那棵半人高的小樹,都不見了。簡陋的屋子裏一下顯得蒼涼寂寞。
曼迪搬走了。我的心裏有種莫名的頹敗,就像那棟房子,有什麽東西被裏麵橫空抽走了。
回到家裏,洗個澡,衝上一杯濃咖啡,坐在沙發上用毛巾把頭發弄幹。金花鼠從外麵進來,臉上有種複雜的神情。他在沙發的另外一頭坐下來,手裏拿著一個白色的信封。
那個信封裏裝著三千美元。一模一樣的綠色票子,像是剛剛從銀行裏取出來的,每一張都光滑整潔,沒有絲毫皺褶,摸上去,讓人幾乎有些驚訝 – 原來,錢,在被千萬人亂摸之前,也是頗有姿色的。
我們一人占據沙發的一頭,當中,穩穩地坐著那一堆錢。那個白色的信封上麵寫著金花鼠的名字,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是被人放進我們的信箱的。
許久,金花鼠說,“那個女人”。帶點鼻音,仿佛在傷風。他已經有了車,也有了女朋友,家裏介紹的,兩人通過電子郵件和電話聯係了半年,感情不錯,計劃等他下次回國探親就結婚,我見過照片,眉清目秀,在留美男生有限的資源裏,算是美女了。他說打算拿這筆“飛來橫財”買結婚戒指,過了一會,像是有些感慨,“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待續】
溫莎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