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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路天涯(8)

(2008-04-27 09:31:33) 下一個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都往頭上湧去,拿起車鑰匙就奔出門,鑽進車裏,飛快地開到她住的那棟房子門前,中午驅散的思緒驟然間鋪天蓋地,把我團團包裹,我的眼前飛快地現出那個美國年輕人,不由狠踩幾腳油門,幾乎闖了一個紅燈,旁邊一輛車很不爽地對我按喇叭。

我幾乎衝進了曼迪的房間,卻隻有她一個人,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手按著胸口,鼻翼一張一合,喘個不停,聲音微弱地說,“我有哮喘…帶我-----去醫院。”

我把她背出門,放進我的車,朝最近的醫院開過去,再把她背進急救室。她趴在我的背上,輕輕顫抖著,兩手抱著我的脖子,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呼吸急促地衝著我的耳輪撲來。

我把她放在病床上,她的臉和我咫尺之遙,眼睛裏水汪汪的,突然,在劇喘的間歇裏說了句話“許諾…我沒想到……你真會來”,聲音裏帶著點笑意。我的喉頭像被什麽東西哽住了,過了一會,脫下毛衣蓋在她身上,“曼迪,不要緊的,不要緊的,會好的……”我有些不著邊際地安慰她,她對我點點頭,臉上帶種天真而溫柔的神情;她一眼不眨地望著我,“你不要走。”聲音裏帶著固執。“不會,”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我就在外麵。”

那次,我才知道,曼迪有先天性的哮喘。“已經很久沒有發作了。”農曆除夕夜,我們在她簡陋的小房間裏包餃子,她拿著擀麵杖麻利的擀餃子皮,“我爸是北方人,所以家裏常常吃餃子。”

“我來吧。”我伸手接過擀麵杖,擀出一個圓圓的餃子皮。

“你也會?”她的聲音裏透著驚喜。

“我媽是北方人。”我講起老爸老媽從前的風流韻事,曼迪聽得津津有味。

“所以我叫許諾,”我把最後一片餃子皮遞給她,“我爸常說男人要一諾千金,就是說要向他學習,做了壞事,負責到底。”

“怎麽這麽悲壯?”曼迪努努嘴唇。

“我爸和我媽拍結婚照的時候臉上帶著傷,”我補充,“被我外公揍的,所以拍的是側麵照。本來想等傷好了再拍,可我等不及了。”

她吐出舌頭,手起餡落,三下兩下把那張皮子變成一個鼓鼓的餃子。

我們對坐著往嘴裏塞餃子。吃到最後一個,我的牙齒磕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吐出來,居然是個一美分的硬幣。我有些訝異地看著曼迪。

“新年發財啊!”她笑眯眯地叫起來,“我小時候,每年吃餃子,奶奶都會在一隻餃子裏放一個硬幣,誰吃到就會有財運。”

“你吃到過嗎?”我問。

“我常常吃到,”她對著我笑起來,“因為,在包的時候,我偷偷地看她把硬幣放在哪個餃子裏,在那個餃子上做個記號,然後主動幫她盛餃子,盛的時候,就把那個有硬幣的餃子放在我自己碗裏。”

“那麽喜歡錢啊?”我也笑起來。

“錢很有用,”她的嘴塞得滿滿的,睜圓了一雙大眼睛,轉了幾轉,“你去過沙索麗托嗎?”

“沙索麗托?金門橋那邊的沙索麗托嗎?”

她點點頭。

“沒去過,”我回答,“有錢人住的地方吧。”

吃完飯,我們一起在水槽前洗碗。曼迪把碗在水龍頭下衝幹淨,遞給我,我用洗碗巾把它們擦幹。洗到一半,她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聽說沙索麗托很漂亮。”她急切地看著我,臉上神采飛揚,全然沒有前幾天在醫院裏蒼白柔弱的樣子。

“怎麽沒讓人家開福特車帶你去?”我的喉嚨裏冷不丁地冒出這一句,內心深處那種難言的感覺突然跟著那個問題一起回了上來。

曼迪疑惑地看著我,而後意識到我問話的意思,她的神色慢慢嚴肅下來,過一會,抿抿嘴,“你看見了嗎?”

我點點頭。

“為什麽不跟我打招呼?”她說。

“我…我怕打擾你們。”我說。

她看看我,過一會,瞪我一眼,垂下眼簾,像是很不高興。

我們默默對坐著,我開始有些後悔提起那件事。過一會,我從口袋裏掏出裝著紅腰帶的紙包放在桌上,“給你。”

她這才抬起眼睛,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賤?”

“你…”我的話隻問出一個字,她的臉就轉了過去,像是不願再提起,對著窗外清冷的街道。我突然有些害怕她會馬上趕我走。

曼迪一半臉隱沒在光影裏,小巧的鼻子從黑暗中露出來,仿佛若有所思,過一會,對我輕輕一笑,轉過頭,幽幽地說,“許諾,明天,帶我去沙索麗托,好嗎?”我點點頭,一顆心像是從高空裏緩緩地放了下來。【待續】

溫莎的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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