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臨走時,我把學校助教辦公室的電話留給曼迪,讓她有事往那裏打,她給我看一個小本子,上麵整整齊齊地記著她“借”的錢,我的室友金花鼠列在第七個。她說“等我有了錢,馬上就還給他們”。我說了一句自己隨後立刻就後悔的話,“你什麽時候能有錢”,她看看我,抿了抿嘴唇,“說不定比你快。”
清早,我回到自己的公寓,衝一杯咖啡,又拿出那張“花樣年華”放進光碟機,可是,不知怎的,Walmart的光碟機和不知哪個盜版攤位上買來的碟片雞同鴨講扯了半天,停留在咖啡桌前對坐的一對男女身上,機器嘎啦嘎啦地響,鏡頭慢慢地走,聲音沒了,梁朝偉和張曼玉的臉都有些走形,仿佛在牙痛。梁朝偉用超級慢動作倒了一點芥末在張曼玉盤子上,她也無比緩慢地沾了一點,放進嘴裏,說了一句什麽。
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曼迪應該知道,我想起,她記得“花樣年華”全本的台詞。我突然發現,一夜之間,曼迪,這兩個字,在我的心裏,重了很多。
三小時後,接到康敏的電話,她在那頭很激動地說,紐約一家著名的傳媒公司看了她的簡曆,給她電話,決定讓她去實習。那家公司是行業的傳奇之一,她平時常常掛在嘴上。
“我真沒想到他們聖誕節假期也會審理簡曆…而且這麽順利!”康敏興奮得幾乎有些不知所措,“許諾,這家公司的傳統是看中了一個人,就先叫去實習,花很多心血栽培,然後轉正式員工的機會就很大了。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
兩天後,在機場,康敏問我,“許諾,將來,你會到東部來工作的吧?”她握著登機牌,眼中半是撒嬌半是認真。那是這次假期,我們之間頭一回具體談到未來的前景。去年,第一次上床之後,我們拉過勾,將來等畢業,無論到哪裏,隻要兩個人在一起,那天,我們兩個人都像沉浸在蜜糖中,每一個凝視都會讓對方臉紅心跳。但自從知道要去紐約那家公司實習之後,她開始有意無意地灌輸紐約的好處,現在,她抬著頭,臉上紅撲撲的,定睛看著我。
“那,那要看…看情況吧,我會努力的。”我咽了口口水。坦率說,經濟不景,我對自己的前途並不是很有信心,在矽穀雖然有幾家小公司對我表示意向,但經營狀況都風雨飄搖,在東部城市發出的簡曆則全部石沉大海。這些,我還沒跟康敏說,怕她聽了會不高興,而且,我心裏總是抱著這樣的希望,說不定,就是明天,會有一家大公司當伯樂,把我從馬堆裏翻出來。
“許諾-----”她康敏像是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拉長了聲調,像孩子一樣努出圓圓的嘴唇,眼睛裏閃動著倔強。好在這個時候開始登機,她隨著人流走進機艙口,回過頭來,對我一笑,指指自己的腦袋,做了個“好好想想”的手勢。
回家的車上,我的手機進來一個短信,是康敏的,用符號拚成一個喜氣洋洋的笑臉,下麵寫,“已經開始想你了”。看得出,她的心情很不錯,我不由微微地歎了口氣。相處幾年,我已經很了解康敏,她是個外柔內剛的人,下定決心的事情,總會不遺餘力地推進,而她是那種運氣和才氣都很旺盛的人,想幹什麽,往往能夠成功。
幾天後上午,曼迪突然給我辦公室裏打來電話,像是剛睡醒。
我問她有什麽事,她說,“沒什麽。就想試試這個電話號碼。”
我笑起來,“難道你怕我給你一個假的號碼嗎?”
她也笑了,聲音裏懶懶的,“新年好。”
我也說,“新年好。”
她告訴我今年是她的本命年,問我哪裏買得到紅腰帶,我說,“出國的時候我媽給我縫了一根,我都沒戴,送給你吧。”
“好啊。”她在電話那頭說,像是很開心,然後問我除夕夜幹什麽。
“不幹什麽,在家看中文台。”我說。
“你女朋友呢?”
“在紐約。”
“一起包餃子吧,”她說,“那天我放假。”
小年夜,收到老媽千裏送鵝毛寄來的兩大包紅棗,雖然我事前已經說過幾次,舊金山的唐人街什麽都買得到。她點名一包給我,另一包給康敏,信裏還問“你們有沒有什麽打算”。老媽生我的時候隻有二十二歲,她大概覺得我雖然沒有出息,也到了該添丁增口的年紀,然而在美國,前途渺渺,我拿著老媽的信隻能苦笑。
【待續】
溫莎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