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是嗎?”我看看她。
她點點頭,問我,“那個大三角形是什麽?”
“泛美金字塔。舊金山的標誌性建築。”
“我在雜誌上看見過。” 她微微歎了口氣,往坐墊上靠去,像是心滿意足的樣子,抬頭望著我汽車觀後鏡上吊著的一個小古董旗袍娃娃,那個娃娃的胸前是一塊玉,上麵篆著“出入平安”。
“女朋友送的吧?”她把完一會,問。
“嗯。”我點點頭,那還是我年初剛買這輛二手車的時候,和康敏一起在中國城買的。
她對我微微一笑。
接近市區,我問她,“你找好房子了嗎?”
她看看我,遲疑一下,說,“還沒有。你的室友在郵件裏說,如果實在沒有地方住,可以暫時住在你們的客廳,”她看了看我的表情,像是有些詫異,“他沒跟你說過嗎?”
“沒-----有,”我咽了口唾沫,心想這小子可真夠猴急,“不過,他現在重感冒,你不怕傳染嗎?”
曼迪燦爛地一笑,“隻要不是艾滋病,我就不怕。”
那天晚上,曼迪睡在我們客廳的沙發床上。半夜我起床去洗手間,客廳裏燈光還亮著,她腳蜷在沙發上,裹著一條毯子,兩手抱著膝蓋,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屏幕,電視上,正在放我白天看了一半的“花樣年華”,卻沒有一點聲音。
她聽見了響動,轉過頭來,對我笑了笑,笑容裏帶著一點倦意。
“怎麽還不睡?”我問她。
她搖搖頭,“睡不著,”把手裏的碟片盒子放到茶幾上,“沒想到你們男生也看這個。”
“一個同學回國探親帶回來的。”
“你喜歡嗎?”
“隻看了一半,情節有點悶,不過,我一直喜歡梁朝偉和張曼玉,我覺得他們在一起演戲,有感覺。”
“我也是,”她看著屏幕,臉上帶著個淡淡的笑,“他們那樣,看上去很假,像演戲,有時候又很真,”她自言自語似地說,“像真的是在談戀愛。”
“怎麽沒有聲音?”我問。
“我不想吵醒你們。”
“沒關係,”我說,“我們兩個睡得很死,上回地震了都沒醒。”
“不要緊,”她說,“我已經看過很多遍,台詞都背出來了。”
屏幕上,張曼玉和梁朝偉站在大雨中的屋簷下,她臉上欲語還休的神情,望著梁朝偉在說什麽。
我忍不住問,“她現在在說什麽?”
“她在說,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喜歡我。”曼迪輕輕地說。
“然後呢?”
“然後他說,我也沒有想過,”她轉過頭來望望我,一雙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眼泡稍稍有點腫,卻依然晶瑩璀璨,然後她抿起嘴笑了,“這部電影裏有一半是廢話,”她伸伸腿,在沙發上騰出一個位子,把音量調起一點,“一起看吧。”
我們坐在沙發上,一同把“花樣年華”看到結尾,舊金山的八月夜涼如水,空氣裏緩緩地流過來她身上一陣淡淡的,微苦的清香,那是一種我從來沒聞過的香型。
影片結束時,梁朝偉在廟宇的石柱上找到一個小圓洞,把嘴貼在上麵,輕輕地貼在上麵,嘴唇動了幾下,然後就走了,留下一個填著青草和泥土的洞口。
“我一直在想他對著那個洞說了些什麽,”曼迪喃喃地說,“我還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最終沒有在一起。”
我們默默地對望著。過一會兒,她說,“該睡了吧。”
我點點頭,看看沙發,“我再給你拿一條毯子來,這裏晚上冷。”
等我從自己房間櫃子裏抱著一條毯子回來,曼迪躺在沙發床上,她穿一件淺藍色圓領睡衣,蕾絲邊襯托著一張潔白無暇的臉,在燈光下隱隱可以看見臉頰上細細的茸毛,閉著眼睛,長長的眼睫毛覆蓋下來,安靜的表情有點像個孩子。
我站在她身邊,猶豫了一下,把毯子輕輕地蓋在她身上。她依然閉著眼睛,卻抿起嘴微微笑了,說“謝謝”。我正要關燈,她突然問,“這條毯子你女朋友蓋過吧?”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康敏上個月來舊金山,住在我這裏,的確蓋過這條毯子。
我說,“你怎麽知道?”
“上麵有她的香水味,”她依然閉著眼睛,“她用Chanel 的Coco,”然後說,“晚安。”她躺臥著的影子投影在牆上,像隻熟睡的貓。
我也說,“晚安。”
以後幾天,金花鼠很快康複,我猜曼迪親手衝泡的板藍根和做的幾頓飯菜功不可沒。他帶著曼迪在舊金山四處轉,甚至提出過聖誕節的時候帶她去一趟洛杉磯,儼然勝券在握的樣子。附近住的幾個中國男生既羨且妒地看著她在我們公寓進進出出。
幾天之內,學校裏的中國學生間就傳開,我的室友釣到了一個大美女。又過幾天,爆出一個更大的新聞,我的室友被大美女反釣了,一天早上,於曼迪和她的咖啡色行李箱無影無蹤,留在客廳的,隻是那一大束紅白相間的幹花和一張字跡潦草的借據。我們去學校裏查,當屆新生裏,根本沒有這個人。
“他媽的…”金花鼠臉色發青,嘴唇發白,“三千塊,三千塊,我借給她三千美元哪! ” 他發瘋似的把那束幹花扯開扔了一地,“那筆錢我存了想買車的,可她說…她說她媽有病,需要錢買好藥…”他頹然地坐在地上用拳頭捶著地毯,“他媽的,早知道,早知道…老子他媽的睡了她! 三千塊,”他把借據撕成碎片,冷笑著,“老子睡她個夠! ”
【待續 -- 日日更新】
歡迎關注筆者最新言情長篇小說:
溫莎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