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的小說和“海岩劇” 之五

5.

        我們不能不佩服海岩寫書的速度，即使專業寫作，一年一本長篇也是夠快的，何況他是業餘寫作。這一回，海岩又撿起了老手段：以記者約見一個小女孩丁優聽她講自己的經曆，開始了一個錯綜複雜的故事。

        用記者串聯故事的確方便，敘事角度可以多一些變化，也容易控製情節轉換。不過，海岩這一回運用這個手法似乎有點亂——把小說《平淡生活》與《一場風花雪月的事》比較一下，就可以看到二者敘事的順暢程度不同。但這是很次要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海岩“編故事”一向喜歡構思一些複雜曲折的戲劇性衝突以增強故事的吸引力，在《平淡生活》中，他做得有點過頭了。

        小說中幾起“命案”與丁優在關，並且直接影響到丁優的命運，但這幾起案子海岩設計得不可思議。第一起是信誠公司老板淩誌榮被殺。對此的疑問是：淩誌榮為了贖回孫子需付孫子的生母仇慧敏500萬元，他可以將這筆錢打入對方的銀行帳號，正規商人都是這麽做，他何必把那麽大一堆現金拿到家裏？另外，一個大老板約一個陌生人談生意，會約在公司裏或其他公共場合談，決不會約在自己家裏。為了造成命案，海岩硬生生地要編造不可能的情節：李文海到淩誌榮家，碰巧看到了那500萬元，於是開槍殺人。

        另外兩起“殺嬰案”就更難以理解：淩信誠的兩個嬰兒（包括他與丁優生的孩子胖胖）先後莫名其妙地死亡，醫生診斷是“乙二醇中毒”，丁優因此被懷疑投毒，這是全書的一大關節。周月後來用數據說明，即便丁優真想用汽車防凍液殺孩子，技術上是做不到的。於是，孩子的死因歸於“人體自然合成乙二醇”而中毒死亡。小說中還借醫生的口說，這種病例偶見國外資料報道，國內未見。我在臨床上工作多年，這類病例聞所未聞。對此我上網搜索“人體自然合成乙二醇”，得到的說法全是來自《平淡生活》一書。恕我孤陋寡聞，我實在查不到這種病例緣自何處，隻能佩服海岩的想象力，或者，也許他的淵博非我輩可比。

         2005年，電視連續劇《平淡生活》播出，沒有產生預想中的反響。這說明“海岩劇”的熱度漸漸降低，顯然《平淡生活》沒有足夠的吸引力。除了前麵列舉的殺人案編造得虛假，還在於劇中沒有那種生生死死的愛情。另外我還想指出，海岩的小說（他的電視劇都是原封地按小說改編，不作重大改變）有一個特點：在進入主題內容之前，鋪墊的內容往往很長（《一場風花雪月的事》和《永不瞑目》入戲來得較快），《平淡生活》在這方麵特別突出。小說的前三章都是描述小時的丁優對周月的單戀，電視劇也用了兩集來表現這些內容。隨後幾集中，又是丁優畢業後在家鄉的瑣事、丁優在醫院照顧周月，情節進展很慢，容易使觀眾困倦。其實這些內容是可以借丁優與記者談話的方式精簡一些的。海岩後期的作品似乎有愈來愈拖遝的跡象。

        盡管圍繞丁優的故事編造痕跡太過明顯，這部作品又未得多少好評，我還是想就丁優這個人物說幾句：丁優的經曆，是一個鄉下小姑娘“城市夢”破滅的過程，她的破滅與前麵龍小羽的破滅不同。龍小羽是一心想進入上層社會，卻一時把握不住自己而殺掉絆腳石；而丁優的破滅則來自他人的陷害。丁優生性善良，對人真誠而又頭腦簡單，她認識不到人性的險惡，她幸運地成為貴婦依舊關心她過去的窮朋友，毫無防人之心，結果陷害她的都是她盡力幫助過的親姐夫、同鄉和同學。這反映了中國“草根社會”的複雜性：有一部分人，由於對社會不公的憤恨，由於嫉妒比他們運氣好或比他們努力的人，由於貪婪，他們會喪失起碼的良知，中傷、陷害他人。丁優沒有被大城市的“上等人”排斥，卻被同她一樣來自鄉下的人出賣了。丁優的遭遇的確令人感慨。

        小說的結尾寫道：“她準備接上大姐就去南方，隨便在哪裏找份工作。再苦再累也要把大姐養活，因為大姐從小養活了她。”電視劇到此為止，而小說中還有一小段：林律師接到淩信誠的信來找丁優……顯然這一段是蛇足，電視劇把它刪了。

        這部電視劇啟用了三個新人：沈佳妮（扮演丁優）、胥振華（扮演淩信誠）和高雲翔（扮演周月）。兩個男角色其實沒有什麽重頭戲，所以他們表現一般。沈佳妮的戲份重，看來這個中央戲劇學院的一年級學生表演很盡力，但有些場景表現還不夠放得開，畢競太年輕。我覺得，丁優被判死刑後電視台采訪一場戲，沈佳妮表演聲情並茂，是最精彩的一幕。有趣的是，導演丁黑挑演員的時候，最初並沒有看中沈佳妮，海岩看中了她向丁黑推薦，她才有這個運氣。等到全劇完成，丁黑反過來向記者大大稱讚沈佳妮，甚至說她“說不定還會超越孫儷呢”，這隻有等將來事實證明丁黑是否過譽。沈佳妮後來和劉燁合演了一部《向天真的女生投降》，我沒有看過，不作評論。

        其實，全劇中，沈佳妮的舉止氣度更象大城市長大的女孩子，很多場合更象一個女學生，並不合乎丁優從小地方出來多少帶一點土氣的身份。沈佳妮是上海人，曾經是藝術體操運動員，因此記者說她有一種優雅的氣質。要她演一個丁優那樣的女孩也難為她了。現在的年輕演員大多是“科班出身”（中戲、北影、上戲等等院校），基本都是城市長大的孩子，他們演農村或小鄉鎮的普通人實在太嫩。
《平淡生活》的種種缺陷顯示了海岩創作力的下降，恐怕他也意識到他不可能按老路子寫下去，於是傳媒說他醞釀“轉型”。事實上，他回到了他最初的職業生涯，他的下一部小說，題目就叫人不寒而栗：《深牢大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