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作海:刑警們在我頭上放鞭炮 被打生不如死(組圖)
核心提示:回到家中的趙作海日前接受記者采訪,首度開口談當年警方警訊逼供的細節。趙作海說,挨打時生不如死,最後隻能招供。
5月11日,河南省商丘市老王集鄉餘廟村,趙作海在其妹夫家中休息。本報記者 李強 攝
趙作海首度開口談刑訊逼供致屈打成招
趙作海首度開口談刑訊逼供致屈打成招
趙作海首度開口談刑訊逼供致屈打成招
“我是無罪釋放。”趙作海好幾次把釋放證擺到胸口,指著證說:“你們看,你們看,最高法院,無罪釋放。”
看完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證疊起來。有人拿去拍照,他伸著脖子,眼睛不眨,一刻都不離開那張證。
趙作海背微駝,看人時眼神總有點緊張。
他的哭總是突如其來,哭聲從喉嚨裏咳出來。不到一天,他哭了七八次。最厲害的一次,是說起兒子到監獄看他,沒有叫一聲爸。
他願意提到自己曾經挨打,說到激動處,站起來縮著身子和手,演示著怎麽被銬在凳子上、怎麽被打。
他不願意提追責。他總說,“我不懂,那是公家的事情,公家說怎樣就怎樣。”
公家的人來慰問他,他會恭恭敬敬地站起來,手貼著褲縫,鞠一個躬,90度。
對話動機 從殺人罪犯,到獲釋洗冤,在如此戲劇性的變化中,趙作海還信法律嗎?辦案人員當初如何審他?麵對疑問,趙作海說,挨打時生不如死,最後隻能招供。經此磨難,趙作海說他更相信法律了。
對話人物:趙作海 河南省商丘市柘城縣老王集鄉趙樓村村民,服刑11年洗冤,被稱“河南佘祥林”。
被打,生不如死 新京報:現在感覺身體怎麽樣?
趙作海:一入獄開始,頭總是嗡嗡地叫,叫的常睡不著覺,這都是當時審訊時候落下的毛病,打的。
新京報:你當時在派出所兩天,在縣公安局一個多月,在哪裏挨打了?
趙作海:都挨打了。在刑警隊挨打最厲害。
新京報:你還記得當時怎麽打你嗎?
趙作海:拳打腳踢,從抓走那天就開始打。你看我頭上的傷,這是用槍頭打的,留下了疤。他們用擀麵杖一樣的小棍敲我的腦袋,一直敲一直敲,敲的頭發暈。他們還在我頭上放鞭炮。我被銬在板凳腿上,頭暈乎乎的時候,他們就把一個一個的鞭炮放在我頭上,點著了,炸我的頭。
新京報:疼嗎?
趙作海:直接放頭上咋不疼呢。炸一下炸一下的,讓你沒法睡覺。他們還用開水兌上啥藥給我喝,一喝就不知道了。用腳跺我,我動不了,連站都站不起來。
新京報:能睡覺嗎?
趙作海:銬在板凳上,那三十多天都不讓你睡覺。
新京報:受得了嗎?
趙作海:受不了咋辦啊?他叫你死,你就該死。當時刑警隊一個人跟我說,你不招,開個小車拉你出去,站在車門我一腳把你跺下去,然後給你一槍,我就說你逃跑了。當時打的我真是,活著不如死,叫我咋說我咋說。
真是擱不住(受不了)打得狠。我就跟你們說,這麽打你們,你們也要承認。你說秦香蓮可是個好人,那她為啥招供,還不是打得狠。一天兩天,三天,五天,擱不住時間長。再硬也招不住。
我後來說,不要打了,你讓我說啥我說啥。
新京報:你的口供都是他們讓你說的?
趙作海:他們教我說的。他對我說啥樣啥樣,我就開始重複,我一重複,他就說是我說的了。怎麽打死趙振裳,都是他們教我的。說得不對就打。
新京報:在你的口供裏,屍體在哪裏,有兩次供述,一次說是扔到河裏了,一次說埋了,這也是他們教的?
趙作海:我胡亂說的,都是假的。他們問我,屍體弄哪裏去了,我打得受不了,就胡亂說。
新京報:當時打你的人都是誰,幾個人?
趙作海:四五個人。是誰我都忘了,12年了,其中一個主要的(當時)30來歲。
冤枉,我是有口難言 新京報:這麽多年,想起這件事,你覺得自己冤枉嗎?
趙作海:能不想嗎?我冤枉啊。我腦子裏轉圈想著這個事情。我知道冤,冤有什麽辦法?牆倒一路都歪。你說沒殺人,他們說你沒殺,咋進來公安局了?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不相信還打我,說是我殺的。都說是你殺的,沒人相信。
新京報:你在法庭上說過冤枉嗎?
趙作海:我敢說嗎?我說了他們再打我怎麽辦。別說那時候,就是前幾天,我們監獄裏的幹部,因為這個事情來重新問我,我都不敢說。我害怕。後來幹部非問我,他說你說實話吧,不說實話,你還想不想出去了。我才一五一十地說了,那是刑訊逼供,屈打成招。
新京報:你提出過一次申訴,後來放棄了?
趙作海:我到了監獄裏麵,監獄裏對我很照顧,我想減減刑,我就出去了。就沒申訴。我也不會寫申訴。我還想,如果申訴出去了,弄不好人家再打我咋辦。不敢想翻案,沒啥指望了。
新京報:和親友提到過冤枉這回事嗎?
趙作海:沒有。誰也沒提過。我是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家裏誰我也不敢說。
新京報:你在心裏從未承認過?
趙作海:我從來沒有在心裏承認。那時候,法院的檔案上給我寫的是認定。啥叫認定?比如,我偷了菜,別人說我偷了,我沒偷。別人說就是你偷的,這是認定。但我心裏從來沒有服過。
新京報:這些年在監獄裏想的最多的是什麽?
趙作海:我就想著減減刑,早點出來。這次如果我不回來,我又該減刑了。
新京報:想過趙振裳回村裏嗎?
趙作海:我不敢想。
新京報:如果趙振裳沒有回來,你算著自己什麽時候能出來?
趙作海:70歲,70歲我就能出來了。
新京報:想過那時候出來的生活嗎?
趙作海:我想著,我出來要撿撿破爛,做點小生意,還要生活。
新京報:沒有想到能這麽快出來吧?
趙作海:我都沒想過我能活,沒想到能混到這一步。
新京報:你希望那些打你的人給你道歉嗎?
趙作海:道歉不道歉的無所謂了,打罷了再道歉,也沒有啥意思,你原來的疼也不能揭下來。
獄中,蒙著被子哭 新京報:你在監獄裏的生活是什麽樣的?
趙作海:我在監獄裏主要就是打掃衛生,在服裝廠疊個衣服。我年紀大了,人家也不指望我,能幹多少就幹多少。後來,監獄照顧我,還讓我當管理人員,管幾百個人。幹活累了,往那一坐,看著誰不幹活,就能管管。監獄人很照顧我,其他人還沒吃飯,我就能去吃飯,年齡大了。不挨打,說了還能算,我在裏麵也就不想啥了。
新京報:每個月有生活費嗎?
趙作海:有6塊錢,我也花不著,我都攢起來,我想著出去還需要錢,現在物價這麽貴。
新京報:在監獄裏是不是盼著出來?
趙作海:我是數著日子過,進來多少天,還有多少天能出去,一天一天算。
新京報:在監獄裏最想誰?
趙作海:想兒子女兒,想家。
新京報:在監獄裏會做夢想起以前的事嗎?
趙作海:做夢都是夢見孩子去了。一做夢,就夢見孩子來了。我心裏難受。我屈打成招,我不是冤的狠嗎?
新京報:想到這些會哭嗎?
趙作海:我哭,都蒙在被子裏哭,不出聲,被子都被我哭濕了。
新京報:孩子去看過你嗎?
趙作海:二兒子去年看過一次。可是,他見到我沒言語一聲,一句爸都沒叫。從來到走,沒說一句爸。我急得,我心裏特別難受。他恨我。你說我的孩子都不叫我了,我不是個孬人嗎?他這麽來看我,還不如不來,來了我心裏更難受。
新京報:孩子怨你?
趙作海:我出了這事,妻子走了,家裏沒人了,孩子連學都上不成,滿處要飯。我挨打,孩子受了很多苦。
新京報:在監獄裏聽到趙振裳回來的消息,什麽感受?
趙作海:我哭了,我恨不得能一下子坐在地上。
新京報:想的最多的是什麽?
趙作海:想到我被冤枉這麽多年,我生氣,悲傷。我也知道自己快被放出來了。
現在,我相信法律了 新京報:你知道妻子改嫁了嗎?
趙作海:我知道,我也理解。我判了刑,連自己也養活不了了。我因為這個事情,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心裏掉淚了,真是這八個字。
新京報:兒子知道你出來了嗎?
趙作海:他知道了。他在外地打工,看報紙了。他跟我說要回來看我。現在,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他回來也沒用。再說,他打工回來,人家不給他工錢。
新京報:對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趙作海:還是想做個小生意,販個青菜賣,我以前就幹這個。房子啥的,要弄弄,給兒子們成個家。
新京報:聽說家裏的墳被挖了?
趙作海:公安當時讓我說屍體藏在哪裏,我實在被打的不行,就說在墳裏。他們把我父母和兄弟的墳都挖了。我要給父母重新修個墳。
新京報:對賠償金有什麽想法?
趙作海:我覺得不能低於150萬。我是按照國家的標準,我不會算,別人給我算的。蓋房子,給兒子娶媳婦,我還要養老。
新京報:有沒有想過追究相關負責人的責任?
趙作海:那是公家的事情。國家說他不行,他就不行,我說不行,也沒用。我以前還是個勞改犯呢。
新京報:出來後覺得外麵變化大嗎?
趙作海:變化大,真是不敢想。土房也變成樓了,路我也找不著了。
新京報:你恨趙振裳嗎?
趙作海:啥叫恨,啥叫不恨。我也不能知法犯法了,罵他打他都不行。
新京報:你現在相信法律嗎?
趙作海:我是老百姓,以前不知道啥是法律。現在經過這次,我相信法律了。
新京報:以前大家說你脾氣比較大,現在呢?
趙作海:我現在還有啥脾氣,經過這個事,啥脾氣也磨沒了。
新京報:到現在,你最高興的時候是什麽時候?
趙作海:最高興的就是說讓我出來,那個時候最高興。這個事情最悲慘,也最高興。
新京報:為什麽?
趙作海:這個事情是悲慘的。但是現在人回來了,知道我是被冤枉了,這也是最高興的時候。
所以說,最悲慘,最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