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辯證法

戴榕菁

1. 背景

小時候，我和很多人一樣常把辯證寫成辨證。這是因為當時老師說辯證法就是一分為二。。。。既然是一分為二，那麽就是分辨不同的可能性而已。。。。現在認識到辯證的真正意義不在於分辨，而在於爭辯，指的是爭辯帶來的論證。。。。當然，辯證一詞是中譯文，西文的原文是dialectic，本身就直接與對話和爭辯有關。。。。

西方人似乎也因為不理解辯證法的真正含義，而被dialectic一詞所具有的對話的意義所誤導。比如，中文維基百科裏對辯證法的描述如下【[1]】：

【

辯證法（英語：dialectics，古希臘語：διαλεκτικ?，羅馬化：dialektik?；與對話相關，也譯作辯證術、辯證方法），是一種化解不同意見的哲學論證方法， 是一個解決涉及對立雙方之間的矛盾過程。古希臘的辯證法，涉及在兩個或更多對一個主題持不同看法的人之間的對話，目的是通過這種有充分理由的對話建立起對事物真理的認知。它自古以來就在印度與歐洲哲學占有中心地位。此詞匯應用於多種不同領域，包括哲學、自然科學與史學。

】

上麵選摘的這段話盡管簡短卻反映了當今主流學界對辯證法的認識的基本要點。為了更好地了解上麵這段對於辯證法的解說之缺陷，我們先來看一下亞裏士多德是如何在他的傳世之作《形而上學》中談論辯證法的：

【

詭辯家和辯證家都以哲學家的麵目出現，因為詭辯隻是貌似智慧，而辯證家則把一切事物都納入辯證法之中，存在對一切事物來說都是共通的；但顯然，辯證法之所以涵蓋這些主題，是因為這些主題是哲學所特有的。因為詭辯和辯證法所涉及的事物與哲學相同，但辯證法與哲學在所需的能力性質上不同，詭辯與哲學在哲學生活的目的上不同。辯證法隻是批判性的，而哲學則聲稱要認識；詭辯看似哲學，實則不然。

英譯文：dialecticians and sophists assume the same guise as the philosopher, for sophistic is Wisdom which exists only in semblance, and dialecticians embrace all things in their dialectic, and being is common to all things; but evidently their dialectic embraces these subjects because these are proper to philosophy. For sophistic and dialectic turn on the same class of things as philosophy, but this differs from dialectic in the nature of the faculty required and from sophistic in respect of the purpose of the philosophic life. Dialectic is merely critical where philosophy claims to know, and sophistic is what appears to be philosophy but is not.

】

康德對辯證法的評價也相當離譜，這裏就不細說了。

上麵的維基百科的現代正麵解釋與超級大師亞裏士多德對辯證法的批判其實都反映出他們對於辯證法的真正意義的理解不夠深刻。具體地說，他們對於本文開始指出的辯證法之通過爭辯而論證的意義缺乏了解。

2. 誤解的原因

人們對於辯證法產生誤解主要原因突顯在“辯證法”一詞中的“法”字上。從上麵的維基百科和亞裏士多德的評論中可以看出他們都把辯證法或西文中的dialectic鎖定為一種方法，而忽略了辯證法這種方法所對應的自然和生活中的邏輯現象，而這種邏輯形式可以從爭辯中表達出來：當一個人對某件事發表了某個觀點後，別人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對他進行反駁，而這種現象本身就是辯證的最根本的意義。當然，上麵所說的爭辯能成為辯證的基本前提是其正確性，而不是胡亂抬杠。柏拉圖將之理想性地描述為“by the light of reason only, and without any assistance of sense, and perseveres until by pure intelligence he arrives at the perception of the absolute good”。與之相應地，人們對於辯證法的誤解還突顯在上麵的維基百科的解釋中對於人們相互間的“對話”的強調，而忽略了這裏的“對話”其實可以是一個人與自己的對話，而這種自我“對話”甚至可以發生在潛意識中從而使得善用辯證法的人考慮問題會比較周到能想到問題的方方麵麵。

可另一方麵，辯證法的上述本質也使得辯證法具有一些負麵的表現。比如，我之前在“駕馭術之基本邏輯”【[2]】一文中提到過，在出於辯證的考慮而將問題的方方麵麵都寫清楚的時候，會出現在文字上淡化了文章原本要突出的重點的現象。這其實也是經典哲學著作閱讀難度大的一個原因。在這點上康德和黑格爾的文章最為顯著，亞裏士多德和柏拉圖的文章也有這樣的問題。

這時可能會有讀者抗議了：你不是剛說亞裏士多德和康德不待見辯證法嗎？怎麽又說他們的著作反映出辯證的特點了呢？。。。。嗬嗬，但願提出抗議的不是你，如果是你的話，我的答案是：別忘了我剛說的辯證是自然與社會的邏輯表現形式而辯證法可以是在潛意識中的自我對話。。。。那些大師們反對辯證法是因為他們誤解了辯證法，但這並不等於他們的思維沒有遵循辯證的邏輯。

此外，盡管在內化的爭辯即自我爭辯或在潛意識中的爭辯中人們可能會主觀地盡量爭取完美，但外在的人與人之間的爭辯很容易淪為詭辯，畢竟人都不是完美的，在爭辯過程中很難真正以事實與真理為基準而更多的時候是以利益及麵子為標準。當然，人們在自我爭辯時自欺欺人的現象也是普遍存在的，隻是比人際間的爭辯相對好許多。實際上，這裏的人際爭辯不需要是形式上的直接對話，也可以是與想象中的對手的對話或與想象中的群體的對話。這時由於取勝的欲望高於探索和闡述真理的願望，人們就很容易將謬誤代入表麵是辯證的論述中從而使得看似辯證的論述淪為詭辯。

因此，在很多時候，人們對於辯證法的運用很容易淪為詭辯，這應該就是亞裏士多德和康德將辯證法與詭辯聯係在一起的原因。這裏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世界公認的辯證法大師黑格爾本人居然大力誇獎古希臘的詭辯家，認為他們非常睿智【[3]】。。。。他的這番操作隻能讓其後的人們更容易將辯證法當作詭辯術了。

實際上，人類曆史上對詭辯的研究不亞於對辯證法的研究甚至應該說超過對辯證法的研究。。。。所不同的是，已黑格爾的理論為代表的對辯證法研究可能因比較深奧而不易理解但是人類曆史上的詭辯術往往是簡單明了一聽就懂。正所謂學壞容易學好難。

3. 結束語

這裏對本文做一個可能會被讀者解讀為自我誇耀的評論：本文給出的直擊辯證法本質（essence）的解釋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之前從未有人給出過這種正確反映辯證法的本質的解釋。柏拉圖沒有，黑格爾也沒有。今天的主流哲學界對於辯證法的論述主要是采用黑格爾的理論，而也正是黑格爾的理論讓辯證法蒙上了一層玄秘的麵紗。這是因為黑格爾給出的是辯證法的表現而不是本文所正確地指出的辯證法的本質。這裏的差別就好比說有人可以從圓形的諸如所有的點的彎曲度都一樣，你繞圓形走一圈又回到原點等形形色色的表現給你描述什麽是圓形，但有人可以給出圓形的本質實際上就是到圓心的距離相等。

我對本文給出上述評語不是為了自我誇耀，也不是為了把柏拉圖和黑格爾都比下去，而是因為過去幾千年裏人們之所以會感到很難理解辯證法，甚至連亞裏士多德和康德都在辯證法上翻了車，就是因為從未有人象本文這樣將辯證法的真正本質一針見血地說清楚。

對於那些喜歡把注意力放在作者本人是否符合他們心目中的高水平的道德標準的人，他們可以不去理會我這裏的評論；但是對於真心追求真理的讀者，我希望上麵這段評論能夠幫助他們真正把握本文所介紹的辯證法的本質----這不僅僅是可以提高他們的哲學知識或增加他們的吹牛本錢，更重要的是能幫助他們在生活中更好地通過運用辯證法而是自己受益。

其實，我本人對辯證法的認識也是最近在寫“駕馭術之基本邏輯”【2】時感受到來自上帝的啟示而想透徹的。幾年前我在寫“How to Distinguish Dialectics from Sophistry?”【3】都沒有想得這麽明白。噢，新讀者讀到這裏可能又有些不適應了。這裏特別說明一下：本人是基督徒，本人哲學探索的每一步都是在上帝的帶領下進行的。榮耀歸於上帝，感謝上帝！

最後，為避免誤解有必要辯證地說明一下，作為辯證法大師，柏拉圖和黑格爾對辯證法的認識不會僅僅局限在“方法”上。如我在“How to Distinguish Dialectics from Sophistry?”中提到的，柏拉圖和黑格爾都把辯證看作是自然與生活實際存在與發生的特征。但是他們確實沒有如本文這樣進一步以簡明的方式將現實世界的辯證特征直接與爭辯乃至個人潛意識中的爭辯聯係起來。。。。你或許可以說黑格爾所討論的自然和社會的過程本身就是與人的意識統一的，是Spirit或Idea的自我表達的過程。。。。但我個人認為，他的冗長複雜的論述沒有表達出本文所強調的重點，而本文的描述之最大好處是幫助讀者避免由現有的關於辯證法的理論帶來的困惑從而更好地理解辯證法。

當初將dialectic翻譯成辯證法的人（不知是誰，有可能是日本人）應該是認識到辯證法的本質在於通過爭辯來論證。。。。盡管沒有在如今有關辯證法的文獻中看到這一點，但那是非常可能的。不過光有這一點也還是不夠的，還差著臨門一腳，那就是要強調這種通過爭辯來論證反映出自然和生活的存在與發展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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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維基百科。辯證法。url：https://zh.wikipedia.org/zh-hans/%E8%BE%A9%E8%AF%81%E6%B3%95

【[2]】戴榕菁（2025）駕馭術之基本邏輯

[[3]] Dai, R. (2019) How to Distinguish Dialectics from Sophistry? Retrieved from: https://www.opastpublishers.com/open-access-articles/how-to-distinguish-dialectics-from-sophistry.pdf

[槍迷球迷]

博主既然在開辦“哲學園地”，是否可以評論一下安蘭德的《哲學，究竟誰需要》（Ayn Rand, Philosophy: Who Needs It)。 在所有讀過的哲學書，安蘭德說得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