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邏輯之微妙---再談生產關係與生產力

我對生產力與生產關係的問題產生興趣主要是因為這個議題可以作為公平分析的一個典型案例，這是後話。

前文（生產力和生產關係誰決定誰？ ）提到，之所以會存在到底“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還是“生產關係決定生產力”的爭論是因為語言表述中用到了“決定”一詞而帶來的歧義。在那篇文章中我提出如果將生產關係與生產力之間的關係表述為“落後的生產關係不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先進的生產關係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就可以回避由“決定”一詞的歧義所帶來的爭論。

但是，我當時在半夜興起寫那篇短文時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語言的活躍性。馬克思關於生產力與生產關係的政治經濟學論述中提到，生產力是最活躍的因素，但語言顯然要比生產力活躍多了J。而我的那篇文章就提供了一個語言之活躍性的很好的例子。

雖然用“落後的生產關係不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先進的生產關係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這樣的表述可以幫助回避由使用“決定”一詞帶來的爭論，但實際上，這個表述本身也存在著一個問題，那就是使用了“落後”與“先進”這一對反義詞。

這是因為“落後的生產關係不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先進的生產關係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這句話的實質意義在於有些生產關係相對來說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有些生產關係相對來說不利於生產力的發展。也就是說，“落後的生產關係不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先進的生產關係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這句話中的“落後”與“先進”的意義是由生產力決定的，因此，雖然“落後的生產關係不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先進的生產關係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這句話與“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存在著語義上的不同，用生產力的發展來定義什麽是先進的生產關係，什麽是落後的生產關係這一點，其實也可以被解釋為“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的一種隱性的變異表述。

或者說，“落後的生產關係不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先進的生產關係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這句話從另一個方麵支持了“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這個結論。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接受“落後的生產關係不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先進的生產關係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這句話，就很難反駁“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這句話；但如果我們不能反駁“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這句話，就要麵對前文提到的英國自身發展的因果律描述的挑戰。

更重要的是，用生產力的發展來定義生產關係的先進與落後是有缺陷的。

如我在關於公平分析的論述中[1]提到的，衡量人類社會的先進與落後有兩個並行的標準，一是發展的標準，更確切地說是人類應付客觀挑戰的技術能力發展的標準-----也就是前麵提到的生產力水平的標準；另一個則是公平的標準。以人類過去有文字記載的幾千年的發展史，從奴隸剝削製到市場經濟製度來看，按照那兩個標準來做出的先進與落後的判斷基本上差不多是一致的。諸如英國曆史上先調整了生產關係然後帶動生產力快速發展的例子本身也是人們先從公平的述求出發爭得一個先進的製度，而那個先進的製度正好有利於其後到來的科技與工業的變革，因此帶動了生產力的發展。

但這並不等於說這兩種標準做出的判斷就一定總是會一致的。

實際上，與一百多年前的世界相比，今天的世界所麵臨的一大挑戰就是在未來的幾十年裏，由於工業4.0與AI的快速發展所帶來的實際社會分配（也就是所謂的實際生產關係）或法定社會分配製度（也就是所謂的生產關係）的變化，盡管對於生產力的發展來說可能仍然是向著先進的方向進化，但是對於人類的公平來說卻可能會因為無法解決大量的人工被取代的問題而出現倒退。

可見，缺乏公平元素的抽象的“落後的生產關係不利於生產力的發展，而先進的生產關係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這句話是有缺陷的。

所以，為了引進公平的元素並且能平衡前文中提到的英國自身發展的因果律因素，有關生產關係與生產力關係比較全麵的表述應該是：

生產關係對於生產力的發展提供了一個製約條件。隨著生產力水平的不同，最有利於生產力發展的生產關係也會發生變化。此外，社會的公平性為社會發展提供了與生產力水平發展平行的標準。因此，一方麵，人們為了爭取社會公平而帶動的生產關係的變革有可能帶動生產力的發展；另一方麵，生產力的發展會導致人們的生活起居方式以及日常政治經濟文化方式的改變，這些改變既有可能導致人們實際分配狀況的普遍改變，也有可能進一步導致由法律等方式所明確了的社會分配製度的固定性的變化。變化的結果極可能使得社會更公平，也可能使得社會公平出現倒退。因此，更為公平的生產關係既可能對當時的生產力發展是有利的，也不一定是這樣的。

我想上麵這段表述應該是比較全麵穩妥的了。

生產力與生產關係之間關係的問題既是一個一百多年前就提出的政治經濟學問題，也是一個有趣的公平分析[2]的議題，同時也提供了一個語言在哲學以及人們日常的政治經濟文化生活中的影響及其微妙性的很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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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 Brief Discussion on Fairness Analysis, R Dai, rev. 2017, Scholars‘ Press, ISBN-10: 3330652063

[2] 公平分析是研究政治經濟學的最有力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