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往事

姐姐的往事 (獻給中國千千萬萬老知青前輩) 作者﹕萬得福 我家是個大家庭，我們兄弟姊妹七人：大哥、大姐，二姐，二哥，三姐，我自己， 小妹。 在我母親之前，我們還有一位母親，因病去世，但我從未見過她。她生育了大哥和 大姐。我母親最早生了二個女孩兒，都因為生活困難，貧病交迫夭折。父母為了以 後出生的孩子能存活，特意為後來出生的孩子取名為“益生”，願其年齡益增。茁 壯成長。她就是我益生姐姐。 我的大哥、大姐比我們這些後來出生的兄弟姐妹年紀大十餘歲，在我幼年時，大哥、 大姐已分別成家另過，因此在我所處的家庭環境裏，益生姐是我們之中年紀最大的， 負有“拴馬樁”的作用，她要替爸爸媽媽管理照看幾個弟弟和妹妹，對我們這些不 聽話又淘氣的小傢夥，難免恩威並用，以號令通行。印象中她對我很厲害，一次新 年前，我擅自用剪刀剪了1962(或1963)年的年曆封麵，她狠狠教訓了我一頓，我挨 了打，心裏很有抵觸情緒。時間久了，這個情節就淡漠了。 益生姐姐的各門功課極好，語文作文尤佳。而且寫字筆體優美俊秀。小學時，她的 作文曾獲得滿分並被當作優秀範文在其他學校作示範講解。小學畢業時，她又以平 民子弟身份，從新街口大三條小學這一普通的學校以優異成勣考入京城著名的北京 師範大學女子附屬中學，這在所在地區學校是獨一無二，一時傳為佳話。至今仍為 眾親友所樂道。 她考入北師大女附中後，學校離家較遠，每天要坐車上學，課業又重，我見到她的 時間少了，但是作為雙職工家長的孩子，在家中她始終起著至關重要的“頭羊”的 作用。也許是受她的影響和熏陶，我學習也很用功，成勣也很好，尤其特別喜歡語 文和作文。我小時曾讀過她的佳作<種老玉米>，印象中行文記敘極為樸實自然流暢， 令人深刻難忘，讀來實在是一種莫大的精神享受。可惜我家生活動蕩顛沛，她所有 的作文本都丟失，那如瑰寶般文中精品全蕩然無存。回想起來，實在可惜可嘆。 益生姐姐生不逢時，正當她少年風華正茂、躊躇滿誌，前途無限光明之時，文革動 亂發生了。所有學校先是停課，不久全年級的學生都被送到了偏僻貧窮落後的陝西 延長縣黑家堡公社蓋頭萍村，從事繁重的農業勞動。遠離家人，無依無靠，生活既 艱苦又枯燥，前途渺茫。這一變故發生時，她中學還沒有畢業，插隊時年紀十六、 七歲，整日隻有黃土和鋤頭為伴，從此與讀書、校園無緣了！推想那時她一人在外， 在飄搖的煤油燈下，在窯洞的黑暗之中，長夜難眠﹐一定是又想媽媽又想家，又想 弟妹又惦念爸爸，愁苦孤單無人訴，長夜難眠淚水下。比我們的處境更差了。因為 她那時畢竟也是個未成年的女孩子呀﹗更何況孤身一人﹐遠離家鄉﹗行筆至此，遙 想當年她的艱難遭遇，我已淚流滿麵，禁不住失聲痛哭，為她悲哀...... 姐姐走後，政治迫害連連升級，父親因為成份和某些言論以及莫須有的罪名，早已 被遣返到北京遠郊房山縣進行勞動改造，自顧不暇。媽媽孤身一人，以微薄的薪水， 拉扯五個孩子，最小的妹妹隻有三歲。姐姐在時，她是媽媽的好幫手，是我們的保 護傘。現在她不在家中，無異於雪上加霜，父母各在一方，惦念她的安危又無能為 力，媽媽整天早出晚歸在外上班，剩下的四個小孩群羊無首，缺乏成人管理，年級 最大的慶彭哥哥因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心智發展滯後(他當時年紀也隻有十三或十四 歲)，指望不上。餓了無人做飯，冷了不知添衣，家裏又沒有零食，連剩菜飯也沒有， 實在餓了，我們幾個小孩就用麵粉做成麵團，貼在鐵爐子的外壁上，烤熟了當餅吃。 我清楚地記得，一次全家人都不在家，隻有我和小妹妹被鎖在屋裡，妹妹醒來又哭 又鬧，要找媽媽，我怎麼哄她也不管用，最後我也哭了，抱著妹妹靠在門上，望著 窗外，多麼希望姐姐或有人在家，或者媽媽早點回家！姐姐不在家，我們多麼難。 益生姐姐懂事早，是個特別顧家的人。下鄉插隊之後，身在外地，心係家中。鴻雁 書信頻頻不斷，關切言語句句暖人心。每次信都報平安，告訴我們她的生活勞動安 然，讓爸爸媽媽放心，又不忘囑咐我們這些年幼的兄弟姐妹聽話、小心，照顧好自 己，不要在外惹事讓媽媽操心，更不要學壞。真是烽火連天日，家書抵萬金。這些 書信不但在精神上給人以安慰和鼓勵，也充實滋潤了我們當時枯燥乏味、恐慌不定 的內心。常常是看了又看﹐反復欣賞。可惜這些寶貴的書信今天也不知流失在何處。 多年後，姐姐以她良好的人緣和勞動表現，獲得推薦，被分配到陝西延安地區建築 工程公司當工人(機械鉗工)，成為國家職工。第一次有了自己微薄的工資收入，她 更是節衣縮食，含辛茹苦，每月匯款給媽媽，為家長分懮解愁，為家庭勇挑重擔。 每年一次的春節探親假，姐姐必千裏迢迢，身負重負，大包小包，帶回家中急需的 糧食、衣物、土產，幫助媽媽和我們度過那艱辛的歲月。每當這時，處在貧窮潦倒 中的一家人比過節還快樂。可她自己從來捨不得花錢添置新衣服，用化妝品。更不 追求虛榮享受。僅有的幾件衣服﹐破了就補一補﹐洗得掉了顏色。 1977年，全國恢復高考。大家都積極準備復習功課，參加高考。我給她郵寄了必要 的復習材料。但是身在偏僻外地，繁重緊張的勞動，週圍環境的沉重壓力，多年來 學業的荒疏，困難重重是我現在都無法想象的。她徘徊在延河橋頭，反復思量權衡， 終於放棄了報考的機會。她主要考慮之一是她還要負擔全家的經濟供應。以她聰穎 和才華，堅實的文化基礎，倘若當時痛下決心，沖破阻力刻苦兼夜攻讀，料想她的 考試成勣絕不會低於錄取分數線。就這樣，與大學失之交臂，怎不令人扼腕痛惜。 許多年後姐姐以大齡青年終於在外地結婚，次年喜得貴子，乳名“寶寶”，全家歡 喜。記得那年春節探親回家，姐姐初為人母，懷抱繈褓中的嬰兒，不遠千裏，與 家人團聚。全家人歡聚一堂，三代相聚，盡享天倫之樂、手足之情，其樂陶陶。小 寶寶相貌端正，聰明伶俐，笑口常開，人人喜愛。年假轉眼之間即將結束，姐姐帶 著孩子與全家依依惜別。在北京火車站，臨別前我戀戀不捨地親手抱著小外甥交還 給姐姐。火車徐徐開動了，姐弟再次骨肉分離，我隨車向前，頻頻向姐姐揮別，希 望我們能彼此多看一眼。誰知此一去，姐姐在前麵又有天大劫難。也是舅甥的永訣！ 一日，小保姆疏忽(？)，被子纏裹，寶寶窒息身亡！痛失愛子，姐姐悲慟欲絕，遠 在他鄉，哭訴無親人，困境缺安慰。為了不給母親添懮愁﹐姐姐自己獨嘗這杯苦酒﹐ 事過很久才寫信告訴我們。中年喪子，無奈無助，難為了姐姐！及至下次探親回娘 家，姐姐已孑然一身，進家門後，母女相對默默無言，隻有和媽媽相擁而泣，人人 心慟，天地同悲。行文至此，我的淚水禁不住滾滾而出。 後來姐姐從悲痛中崛起，重新揚起生活的風帆，生育了第二個孩子。但是不幸的遭 遇，沉重的打擊，生活的變故，嚴重摧殘了她夫妻的心身，在她人生的道路上投下 陰影。終於感情失和，婚姻破裂。這是短時間內姐姐在人生道路上遭到的又一沉重 打擊。姐姐從此一人孤力負起撫養幼子的重任，再未結婚，勞心勞力，仿孟母教子， 申嶽母之誌。轉眼物換星移，光陰飛過二十餘載，我甥二寶已長大成人，學資聰穎，不負 母望，三年前以優異成勣考入首都一家名校，令我們無限寬慰。真是蒼天有眼，神 明惠顧。 十年動亂結束，和大家一樣，頗費了幾番週折才遷回北京。姐姐回京後，人過中年， 無工作，無房子，無專長，無積蓄，無人脈基礎，還帶著一個孩子。一切都要從頭 開始。“天行健，唯君子自強不息”。她一邊做些臨時性的工作，一邊在工餘補習、 自學、上電大、夜大。蒼天不負苦心人，多年之後，姐姐終於學有所成，取得了大 專/大學的學歷文憑，憑著不懈努力和本人的真才實學，有了正式的工作。姐姐現在 在一家國家級國營單位任職，是業務骨幹。在許多年輕人紛紛下崗，中年人一職難 覓的情況下，姐姐以年過半百，又是半路出家的背景，居然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 臺，堪稱是傳奇式的經歷。 寫著寫著，總覺得內容上還欠缺一點東西。我想到那就是姐姐在為家庭各方麵事務 所做的操勞和籌劃、實施所擔當的重任。我們一大家子人，眾多兄弟姐妹雖然都成 家立業，分別居住，無論是親情還是感情上，仍然還是一家人。姐姐仍然起著為父 母分懮解愁、特別是主理外部事務方麵貢獻特別多的心力。比如慶彭哥哥因為身體 有先天性心臟病，是姐姐首先想到向他的單位領導提出申請予以照顧安排輕體力勞 動。當時姐姐還在外地，據我所知，姐姐為此事做了周密的查詢，了解和掌握了國 家有關的勞動保障政策、規定，有的放矢地寫信給慶彭哥的領導，結果獲得順利解 決，重新安排了工作。其後，慶彭哥及時辦理了殘疾人員證明，提前退休的手續， 姐姐發揮了主導的作用，有一些決策性的決定和選擇是需要全盤統籌考慮的。另 外象舊居的拆遷改建，談判交涉、催促核實，需要有人拋頭露麵，據理力爭，維護 自身的基本權益，姐姐雖然身為一個弱女子，既然家中需要，她自當仁不讓，硬撐 著頭皮打前陣。由於社會的變遷，辦事比以前複雜，難度加大，僅照章辦事已經不行， 還要託人，送禮。這無異使姐姐深惡痛絕又無可奈何。其他諸如妹妹畢業後的去向， 家裏父母落實政策的遺留問題(退還私人房屋)，偉齡姐調動工作，孩子補習功課、 選專業、學校等，甚至包括法律訴訟，經濟糾紛，都少不了姐姐的參與、謀劃。再\r 比如我出國留學，全家人為我籌集了一筆盤纏，那時姐姐自己根本不寬裕，也慷慨 解囊，無私的援助就如多年以前一樣。真是血濃於水﹐恩重如山。對家裏其他親戚，能幫 助的姐姐都盡力幫助。我們幾個弟弟妹妹，每個人在成長﹑生活各方麵都得到過姐 姐的照顧。相比之下，我為姐姐所做過的事情就太少了。想到此內心感到虧欠。 益生姐姐屬虎，性格直率，心直口快，為人正直，嫉惡如仇。不顧忌忠言逆耳，有 時難免也會善語傷人。但她絕無傷人害人之心。更不會暗藏心機。倘若你深入了解 她，不但不會與之計較，反而更加喜愛她的坦率和直言不遜，無掩飾、不虛偽和誠\r 坦愛心。 姐姐畢其一生，總是默默犧牲奉獻，索取甚少，對他人無所求。前幾年出於種種考 慮，思量再三，終於決定申請定居海外，小弟體恤她的難言之隱，拋棄一切顧慮為 她擔保，提出移民申請，現在正蹣跚在漫長的排期路上。倘若如期辦妥，推算那時 姐姐已是年逾六旬老人。為何要葉落飄然而遠離故土，個中的緣由，並不僅僅是為 她自身考慮。 因著姐姐的曲折傳奇和坎坷的人生遭遇，身為胞弟、手足，往事不堪回首，行文至 情悲傷感之處，不禁多次掩麵哭泣，悲從心生。夜深人靜，撫今追昔﹐百感交集，淚灑 紙麵，淚花四濺﹐不得不一手執筆，一手持毛巾，在淚眼模糊之中奮筆疾書。我素 來是個硬心腸的男子漢，從不輕易掉淚，也不表露自己的感情。唯姐姐曾是我朝夕 相處的患難姊弟，所發生的事就發生在我身邊﹐有切膚之痛。我常常想到﹐家中種 種不幸遭遇﹐也並不止於一家一戶﹐社會動蕩﹐各民族各地區民眾的悲歡離合﹐人 間悲劇﹐生離死別﹐比這更悽慘更嚴重的數不勝數﹐而且許多都發生在無外族侵略﹑ 無軍事戰爭的和平年代﹐也不限於中華大地。人為禍害比之天災更烈﹐在於其反復﹑ 持久﹑普遍和深遠連綿的後果。不提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隻說人非草木﹐豈能無情。 況且所受害者﹐皆是手足同胞﹐父老鄉親﹐“地球村人”﹐大有同病相憐﹐脣亡齒 寒之感。更可悲之處是﹐所興之亂﹐大部份起因於可避免的人為因素。痛定思痛， 我怎能無動於衷。縱使是鐵石心腸，也難免為之動容。我不僅僅為姐姐的一人不幸 遭遇而哭，我乃是為過去家國而哭，為中華民族的苦難而哭，為人類的不幸而哭﹐ 為歷史的不幸重複而哭。姐姐的坎坷曲折苦難經歷，多麼象千百年來我多災多難中 華民族和無助無援的天下百姓之縮影！ 止筆。 2004年10月5日淩晨中國北京德外馬甸初稿 2005年元月8日美國紐約長島家修改並錄入 後記﹕經查﹐陝西省現在有十二縣一區。它們是﹕寶塔區﹑延長縣﹑延川縣﹑子長 縣﹑安塞縣﹑誌丹縣﹑吳旗縣﹑甘泉縣﹑富　縣﹑洛川縣﹑宜川縣﹑黃龍縣和黃陵 縣。 關於延長縣的情況介紹如下﹕ 延長縣 位於延安市東部。東臨黃河與山西大寧、永 和縣相望，南接宜川縣,北連延川縣。麵積 2295平方千米/2368平方千米﹐人口 14萬 (2002年）。縣政府駐地在 七裏村鎮 。區劃﹕ 轄6鎮6鄉，288個行政村：七裏村鎮、 黑家堡鎮、鄭莊鎮、張家灘鎮、交口鎮、安河鎮，郭旗鄉、劉家河鄉、安溝鄉、南 河溝鄉、羅子山鄉、雷赤鄉 。　 延長縣曾經轄有：延長鎮 張家灘鎮 鄭莊鎮 交口鎮 七裏村鄉 黑家堡鄉 劉家河鄉 安溝鄉 趙家河鄉 安河鄉 羅子山鄉 南河溝鄉 雷赤鄉 郭旗鄉。 關於黑 家 堡 鎮﹐官方的記錄如下﹕ 　　黑家堡鎮位於延長縣西部，鎮政府駐地距縣城25公裏。全鎮轄23個行政村、45個 自然村、總人口11156人，土地總麵積172平方公裏，耕地麵積40226畝，人均3.6畝； 果園麵積11800畝，人均1.05畝。是全縣大棚菜開發重點鎮和全縣育苗基地。目前， 楊家灣育苗和康家坪大棚菜建設已被列為全縣科技示範村，小城鎮建設全麵啟動實 施。 　　2000年，全鎮實現工農業總產值1845萬元，農民人均純收入1100元，糧食總產 5500公斤，人均產糧410公斤，財政收入56.53萬元，其中農業稅8.5萬元，農業特產 稅7萬元，國稅2.5萬元，地方稅335萬元。 將近四十年過去了﹐直至現在公元2000多年了﹐當地農民人均純收入非常有限﹐交 口 鎮為每人每年620元﹐最高的鄭莊鎮農民人均收入也不過1200餘元。(這當中﹐ 也不知有多大水份)。 找不到蓋頭萍村的資料。很可能那個村子太小了。 我所知道的就這些了。想來姐姐對其中某些鄰近鄉的地名比較熟悉吧。希望有機會 親自到當地攷察﹑訪問。聽說延河被採油開礦活動汙染﹐水臟得人不能摸﹐牲口不 能喝﹐澆地莊稼不能活......大好河山, 何至於此﹖﹗ 延長縣地理概況網址是﹕http://www.yanan.gov.cn/xqsw/yanchang/xzgk.htm#2 延河汙染情形,參看<萬裏走黃河> http://www.gog.com.cn/gzrb/g0212/ca290912.htm